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前天 01: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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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根 于 2013-12-1 12:5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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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以前,俺在西西河欣赏“苹果核的复仇”写的《一百个人的战争》系列文的时候,有过一个回复:9 a% h9 w- ^0 R9 U" S$ E u2 Q
* O# h1 s/ j- F5 i& T6 I; I& W4 z俺有一个更加残酷的构思,但是缺乏动力把它变成文字6 A! ~: s+ ~4 j7 Y# y" ?2 R1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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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回复的内容,就是《波希米亚森林的仲夏夜之梦》的梗概了。当时俺“缺乏动力把它变成文字”,六年后爱坛小小说大赛终于给了俺这个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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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篇提纲扩充成完整的文字,还是要花一些工夫的。大概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都是在西西睡着之后)完成了全文,没有特别下力气雕琢,只是保证一般的细节正确无硬伤。: M$ z# g9 t1 g X
3 S$ ]4 I' k6 b夏季的波希米亚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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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希米亚森林,这个地方确实存在,具体位于捷克西南边境和德国南部的巴伐利亚相邻的地方。从德国一边翻山穿过这片森林,就到达了捷克境内曾有大量德裔居住的苏台德地区,所以俺把主人公舒尔茨设定为巴伐利亚人,米娅设定为苏台德地区的德裔。两人的相识,是因为德国吞并捷克时舒尔茨所在的航空队进驻布拉格,这就用历史事件把人物的命运自然地串了起来。9 S( x& c+ R, p$ h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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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中出现过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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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l! T9 Q E* n: P3 d3 w2 _舒尔茨作为巴伐利亚小镇出生的人,高中毕业进城,到巴伐利亚首府慕尼黑当学徒工,这是一个德国青年再正常不过的轨迹。慕尼黑这个地方,是二战中英法祸水东引阴谋的诞生之地,具体来说就是把苏台德地区乃至捷克斯洛伐克乃至更广大的东欧都卖给希特勒,换取他去进攻苏联而不是西线,结果被左右开弓地抽了嘴巴。巴伐利亚发动机制造公司,Bavarian Motor Works,也就是BMW——二战中德国空军的主要发动机制造商之一。于是舒尔茨在别摸我上班没多久,就被召入空军,伺候那些他熟悉的发动机去了。5 F% B8 q6 @& d- n0 n
+ c, K9 ^6 v" e/ YBMW 801,二战中德国产量最大的飞机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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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E c1 O: r/ Q空军机械师确实是一个在二战中能保证某人在战争中活得比较久的职业,比起飞行员、坦克手、潜艇兵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尤其是在德国空军缺乏重型轰炸机,所以机械师不必随机上天的情况下。但不幸的是英美空军有大量的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开下生产线的四发动机重型轰炸机,它们展开的战略轰炸使得德国军民都陷入了困境。如果说苏联的地面进攻对德国是卸胳膊剁腿最后直刺心脏的打击,那么英美的战略轰炸对德国就是麻痹神经、瘫痪循环、堵塞呼吸,导致半身不遂和血液供给不力的打击。尤其是对德国燃料工业的轰炸,使得战争末期德国大量的武器装备被置于无用之地,消灭了其战争潜力。* D; A0 Z, x/ L0 L,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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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音B17,“飞行堡垒”,美国对德轰炸的主力机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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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2 H1 f) V* U" B: ~ X1 U, p2 U战略轰炸的作用无法替代,但成本是高昂的,代价是沉重的。五年中,轰炸机共飞行144万余架次,歼击机共飞行268万架次,投弹270万吨,美国损失飞机1.8万架,英国损失2.2万架——主要是单座战斗机,也包括好几千架十人机组的重型轰炸机。德国每人平摊炸弹三十多公斤,平民伤亡108万人,750万人无家可归——两项合计几乎达到人口的十分之一。在抗击轰炸中,德国损失飞机近六万架,基本上都是单座的战斗机。英美飞行员损失15.8万人,德国战俘营里中飞行员成千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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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翼被从根部击断的B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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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U* ?" m* V) E; i" G7 B* g舒尔茨被设定为跟着航空队去过很多地方,但都是在欧陆活动,没有到过东线和北非,后期一直在西线抗击轰炸。文中通过他在小溪倒影中看到幻化出的同事们的面庞,粗略勾勒了一下德国空军的活动。后面讲米娅的两个哥哥一个死在高加索山一个死在大西洋底——高加索山是德国打到的最东的极限,而大西洋是德国打到的最西的极限,也是死亡率高达四分之三的德国潜艇兵最主要的葬身之地。4 ?# p" d" `8 N6 a7 c/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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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j$ u1 P; f8 h: \! ]. |“ 山路弯弯曲曲,草地上矢车菊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远处山巅残雪斑斑点点,半山盛夏牧场绿草如茵,路旁栎树、山毛榉和白桦漫山遍野,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空隙洒下缕缕金光,云雀在枝头跳跃啼唱。舒尔茨在一棵椴树下暂停片刻,贪婪地呼吸着夏天的芬芳。上一次行走在这样的风景中居然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还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之后,他的生活是由不停的抢修、维护、转场、战备、防空和恐惧组成的。” # F# G% H1 P' U ]1 j
; S4 t, b5 V# H' t4 k; G4 k' R风景描写下了点力气,查了一下中欧山地的典型植物和地貌特征。矢车菊是德国的国花,云雀是当地最常见的鸟类之一,椴树被日耳曼人尊奉为爱情与幸运女神,于是舒尔茨走到一棵椴树下,不由得要暂停片刻,由此引出对未婚妻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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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能见面,又没有通信的时候,男人最怕女人什么?第一是死了,第二是找不到了,第三是跟别人跑了。所以舒尔茨在梦中的三个二重梦,就是这些内容。他显然早就做过类似的梦,所以他熟知怎么从这些梦魇中摆脱出来,比如在梦中掐自己的喉咙,比如脑袋咣咣撞大墙,比如干脆给自己一枪。果然又成功地摆脱这些可怕的胡思乱想,但是他不知道出来之后,其实还是在第一重梦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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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梦里的舒尔茨带着手枪?这说明他对德国的战败早就有准备,也明白投降之后是要缴械的,于是早早就搞到手枪私藏下来,准备在接未婚妻的时候派上用场。最后梦醒的时刻,搞不好手枪就压在枕头下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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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这样宝贵,和平是这样甜美,既然已经握在手里,那就要攥紧,再也不能让他溜走”——这段话是特意的讽刺。德国人自己放弃了和平,有信心把自己的理念作为枷锁套在别人的身上,准备在武力征服中用少量的生命去兑换大量的其他国家其他民族的生命,把自己的凌驾地位建立在痛苦和奴役之上,这样的意识形态不经过战败和清算,是不可能幡然悔改的。8 h6 y* g0 o/ L0 V5 n" K#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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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s begin when you will, but they do not end when you please. ——Niccolò Machiavelli" ]) c( @, Y- R9 i
) E+ Y H; l( k6 n! m战争你想打就打,但休想说停就停。——马基雅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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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二战失败后受到的制裁和报复十分给力。对于一个国家来说,经济交流人员往来技术转移基础设施文化商业生活必需品之类的制裁固然痛苦,长期来看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难,战争所能带来的最大损失,还是在于领土。德国在奥得河——尼斯河线以东,有大片传统领土,包括东勃兰登堡、西里西亚、波美拉尼亚、普鲁士省和波森这些构成1871年俾斯麦所统一的德意志帝国的最初领土。这些领土的地位随着一战的失败和二战初期的胜利多次反复,最终都在二战战败后被永久地割了出去,并已经在两德统一之后正式声明放弃。东普鲁士,普遍被认为是德国军国主义势力的支柱——容克贵族的发源地,变成了苏联的一部分,现在仍然是俄罗斯的海外飞地;东普鲁士首府哥尼斯堡——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康德的出生地和主要活动地,变成了加里宁格勒。柏林原来几乎在德国的地理中心,现在离波兰边境不到一百公里。西线的阿尔萨斯和洛林,讲德语的人口其实是多数,二战初期划归德国,战后又划归法国。跟巅峰时期相比,现在的德国的面积大概是其六成左右。德国三十年间两次暴力扩展生存空间的努力,其结果与初衷完全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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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8 Z% a" s5 C0 A4 `! D/ Y6 s德国一战二战的三十年里丢掉的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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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人对于领土问题的理解很直白很赤裸裸——占领一块领土的唯一稳妥方法,就是把原住民剥离下来,把自己人塞进去。德国东部领土在二战后的丧失,伴随的是德语居民同这些土地剥离的过程。这个过程当然不会是温柔和谐的——德裔身份不久以前还是加害者,在他们变成受害者的时候决不会有多少同情,更何况欧洲各国各民族无论大小,基本上都是搞种族清洗的行家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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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8 n* F `9 C& g5 N- S波兰领土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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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d4 c. U: G4 p, z0 D波兰在二战后领土整体向西移动了上百公里,东部地区归属苏联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同时在西面得到德国原东部领土作为补偿。波兰把七百多万德裔强制遣送德国,没收他们的储蓄房产及一切财产——一生辛劳和世代家产化为随身的一两个行李包。等待那些不愿离开者的是枪杀、抢劫、凌辱,甚至活活烧死。苏台德地区重归捷克斯洛伐克,当地的三百万德语居民被驱赶到德国。波、捷、匈、南斯拉夫乃至整个东欧到处都是驱逐剥夺的浪潮,共有一千一百多万德裔被驱赶到新的德国边界以内,还不包括百万量级的丧生者——欧洲藉此终于基本实现了建立单一民族国家的蓝图。仅仅数年前讲德语还是高等种族和趾高气扬的标志,此刻却成了耻辱的印记,报应来得好快。( D; `3 ^! |4 x9 H N* \&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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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基于对欧洲政治的基本理解,正确地判断出战败后米娅所在的苏台德地区是保不住的,而深处德国腹地的巴伐利亚则没有太大危险,于是早就拟定了计划,穿越波希米亚森林,把女人接回自己的家乡。房子、水车、土地庄稼,这时候统统扔到一边去,只要人活下来,希望总是有的。如果米娅还有亲人,那也一定在搬家之列,自己跑路总比坐等别人来打来杀要强。“临走老房子放一把火,那些人什么也别想得到。”——这应该是那些被迫放弃家园的人们的真诚想法。 S, a5 H: D' [# T-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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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重梦中的两人重逢,完全是在把俺看过的一个电影里主人公退役回家和妻子相见的镜头用文字记录下来。写的时候注意压了一下韵,读起来比较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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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Y$ ?% o0 @% X- f9 E4 R( h1 j“当他悄悄出现在屋旁,他的爱人正在晾衣裳,太阳把她的剪影投射在雪白的床单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屋后古老的水车吱吱嘎嘎地响,他伸手把晾衣绳撩到一旁,映入眼中的是她忧郁的面庞。她惊讶狂喜投入他的怀抱,想说的太多了,只好一边亲吻一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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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幕在舒尔茨心中肯定排练了无数遍,他早就诅咒战争为何还不结束,让他不能去展开新的生活了。他有信心也有准备,在适当的时候不惜武力解决,一定要带着自己的女人穿越波希米亚森林,回家乡过日子。! v' A9 e3 d% ^$ d
/ X4 f4 c% M2 ]7 s# ` n5 C0 w9 e7 H但是他最终没得到这个机会。轰炸和抗轰炸是协同进化的战争手段,战争后期盟军猛烈轰炸德军机场,以摧毁德国拦截和干扰空袭的能力。舒尔茨活到1945年2月8日,这是巨大的成功——这时候还在起降飞机抵抗轰炸的机场已经不多了,已有包括飞行机组、地勤、空军高射炮手、伞兵在内的五十万德国空军同僚阵亡,德军总死亡超过五百万;舒尔茨死在1945年2月8日,这是巨大的失败——离德国无条件投降,剩下只不过三个月整,已经熬过了六年,再挺一下下就看到曙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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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把时间戳盖在这个日子上,还有一点暗示:一周之后,盟军对德累斯顿进行了狂轰滥炸,基本毁灭了这座美丽的城市,死亡人数最保守的估计也接近三万,伤者和无家可归者不计其数。德累斯顿是德国主要大城市和最发达的工商业城市之一,南面紧邻捷克,离苏台德地区很近。如果米娅当时还活着,很可能在就这座城市里,或者当护士,或者当女工,或者管物资和运输等等其他工作,和未婚夫一样在支撑着德国最后的挣扎。她的命运,就是最后的一点悬念。2 ?# W3 g6 a' M,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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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的德累斯顿, ^- r) T/ s1 I1 \3 U; z1 }! z*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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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O1 p4 n0 x# }' H B; W* n波希米亚森林的仲夏夜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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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第三帝国空军机械师舒尔茨独自跋涉在波希米亚森林中的山路上。背上的袋子里除了食物、水和毯子,还有一把私藏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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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已经结束了,不用再信仰元首,信仰主义,他从此只想信仰生活,信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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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来自一个小镇,高中毕业到慕尼黑,在巴伐利亚发动机制造公司当了三年学徒。赶上扩军,他被征召为维修战斗机发动机的机械师。从此随军东征西讨,而战争最后的三年是在西线度过的。! O; Y8 b: G( [+ d& ~3 u4 Y5 W, v$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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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略轰炸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乐观,认为这完全是浪费和送死。的确,曾经一次打下来轰炸机六十多架,几百个美国人或死或俘,德国飞机损失不大,跳伞的飞行员都是坐着汽车英雄一般夹道欢迎回基地的。但是轰炸没完没了,白天是美国人,夜晚是英国人,他们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飞机、燃料和人力,战俘营里关押的轰炸机飞行员已经上万,而下一波雷霆还是会如约而至,规模更大。1 I' M7 p* e- ^0 l8 T4 X' v/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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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认识的飞行员越来越年轻——执行不了几次截击任务就会阵亡或者受伤,补充上来的因为训练不足缺乏经验完蛋得更快。每次看到稀少的返场战斗机,他常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机械师——招飞他也去碰过运气,但是腿上骑马摔的旧伤把他刷了下来,无意之中让他活到了现在。- U _) ?" ?- Q- X&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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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那都是过去了,现在只有一件事:回到未婚妻米娅的身旁,从此把战争的梦魇抛开;生命是这样宝贵,和平是这样甜美,既然已经握在手里,那就要攥紧,再也不能让他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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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弯弯曲曲,草地上矢车菊紫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远处山巅残雪斑斑点点,半山盛夏牧场绿草如茵,路旁栎树、山毛榉和白桦漫山遍野,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空隙洒下缕缕金光,云雀在枝头跳跃啼唱。舒尔茨在一棵椴树下暂停片刻,贪婪地呼吸着夏天的芬芳。上一次行走在这样的风景中居然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还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之后,他的生活是由不停的抢修、维护、转场、战备、防空和恐惧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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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是苏台德地区的德裔,帝国吞并捷克时,舒尔茨所在的航空队进驻布拉格,一次放假意外认识了她。现在,他要穿过人烟稀少的波希米亚森林到她的村庄,再把她接回自己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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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热了的舒尔茨在小溪旁蹲下来洗把脸。淙淙的水流倒映出一张又一张面庞:第一批换装Me262的利文,发誓要用最先进的喷气式肃清德国的天空,但第五次出击没有回来;俯冲轰炸英雄卢卡斯,认识他和看到他的讣告都是在报纸上;调去意大利和北非的同事拉尔夫和马库斯,再也没有音讯;更别提去了东线那个填不完的大坑的飞行员和地勤们——他们都不在了,而我还活着,我一定要活下去。( C, v- q2 z-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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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垂,还有半天行程,幸而他已经做好露宿的准备。凉爽的仲夏夜里,蜷缩在背风处裹紧毯子,开始笼络睡意——但他又是多么的忐忑——一到夜里,各种可怕的念头就在脑子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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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通信已经是半年以前,见面更是一年半前了,音讯全无让舒尔茨空虚发狂乃至绝望。他总是安慰自己,轰炸把交通都破坏了,米娅写了信也没法寄出来。但是这脆薄的信心就像十一月湖上泛起的薄冰,一加压力就要出现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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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E! p7 [ u. h疲劳终于压倒了胡思乱想,舒尔茨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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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梦中,他到达米娅的村庄,只有一片轰炸后的废墟——他双手掐着喉咙告诉自己快醒醒这不是真的,果然一身冷汗地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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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 ^" n) f; X" i0 x3 ^2 u/ Z& |第二个梦中,他遍寻废弃的村庄,找不到一个人——他把脑袋往墙上撞,幸好软绵绵地没有回响,折腾好一番终于回到了漆黑的森林之夜;' u$ J. ~% |& l( }0 e& T
, {0 V3 U, S& ]( L" S第三个梦中,当他推开她的房门,坐在桌旁吃饭的竟然是一个矮胖的捷克男人。他拔出手枪,但是米娅拦在了他的身前——他干脆顶住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果然抽搐着痉挛着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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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难熬的一夜,当天边露出微明,舒尔茨匆匆上路。 L, P& O/ a. h5 H5 _6 A' k
3 {# h% i6 J. g当他悄悄出现在屋旁,他的爱人正在晾衣裳,太阳把她的剪影投射在雪白的床单上。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屋后古老的水车吱吱嘎嘎地响,他伸手把晾衣绳撩到一旁,映入眼中的是她忧郁的面庞。她惊讶狂喜投入他的怀抱,想说的太多了,只好一边亲吻一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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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过后,米娅一边烤土豆,一边咀嚼舒尔茨的话。针对德裔的报复就要到来,勃兰登堡、西里西亚和东普鲁士到处都在大规模的打抢赶杀,苏台德绝非久留之地。她流着眼泪,双亲都已去世,两个哥哥一个死在高加索山一个死在大西洋底,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穿过波希米亚森林到德国这边去,临走老房子放一把火,那些人什么也别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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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尔茨嗅着女人香,不知在温柔乡里沉浸了多久,突然被凄厉的警报声惊得坐了起来。扭头一看,同事莫里茨连滚带爬,一边吼着“空袭!空袭!!!”,一边冲出房门,咕隆咕隆摔倒在楼梯上。他万分惊诧,分不清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中: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震得窗户吱吱咯咯地响,跑道上的最后几架梅塞斯密特绝望地转动着桨叶开始滑动,卫兵的身影如幽灵一般在火团中飘忽浮现,一切都给人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 p: u! m& d8 k k, k5 i
9 S0 s. p4 l* Z, T8 e6 d& I然而此刻一切都已无关紧要。恍惚了数秒钟后,舒尔茨和十几名尚在梦中或者已经醒来的同事一起,连同地勤宿舍被一枚一千磅的炸弹撕扯得粉碎,散落到几百平方米的地面上。# G2 Y* l0 l. b- }: i- g8 S
7 A1 K2 n, b( r* V- h' c其时1945年2月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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