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式竞争能刹住吗

晨枫

近年来，中国一些行业和领域出现内卷式竞争，主要表现为行业内无序竞争，且同质竞争严重、压价竞争模式主导。这种竞争方式不仅消耗大量资源，还因为极端薄利而无力投入技术和产品研发，抑制了产业创新与创造力的发展。

在2024年7月30日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提出“要强化行业自律，防止‘内卷式’恶性竞争”。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也强调，综合整治内卷式竞争，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行为。

内卷式竞争的原因很复杂，最底层的原因就是看到发财机会后，一拥而上，然后就拼规模经济，压价竞争。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要求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行为，说明地方政府也在其中起到负面作用。

现在不大说了，但中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不仅指当前发展水平还有很大提升空间（中国人均GDP与墨西哥、俄罗斯、阿根廷、马来西亚、土耳其等国相似，低于大部分东欧国家，远远低于西欧、北美和日韩澳新），也指中国经济依然在高速发展中。也就是说，机会还在大量、不断出现，但需要抓住机会的人和企业更多。

但中国现在也不是90年代大下海时代了，大部分经济行业都已经有较高的成熟度，光凭灵机一动和敢想敢干已经很难站住脚、赚到钱。于是，跟风就成为最“有把握”的发财路。问题是大家都跟风的结果就是一拥而上，立刻进入到内卷式竞争。

个人和待市而沽的机构如此，地方政府也如此。看到有机会，立刻竞相实施招商引资和产业培育扶持，力图抢在别人之前先走一步，甚至为保护本地市场、扶持本地企业、保障本地财源，实施限定交易，在招标投标和政府采购中区别对待本外地企业，造成不公平竞争，加大外地企业的内卷压力，也在本地企业无序扩大生产、降低成本中，造成大范围的内卷。

在某种程度上，这不全是坏事。求变的紧迫感和生怕一步慢步步慢是中国高速发展的心理动力。这需要保护和引导，不能压制。但也不宜听任野蛮生长。物极必反。

在胆量比见识大、可动用资源比想象力大的时候，蓝海虽大，但淹死事大。跟风不需要见识和想象力，跟着脚印走就是了，至少在理论上，只要脚下勤快点，别人能走到的，你也能走到。这也和中国文化中勤能补拙的思维相吻合。于是，在收益递减的时候，投入已多、陷入已深，已经形成路径依赖了，只有加倍努力，走上深度内卷的不归路。

当然，在实际上，同一条路上走的人太多了，不被挤下路反而成为最大的挑战。

据说内卷式竞争主要集中于与新能源密切相关的新兴行业、对外依存度较高的行业、与地产链密切相关的行业和贴近居民终端消费的行业。

新能源是新赛道，是处女地。但一拥而上的开垦很快就使得处女地变成盐碱地了。

外贸曾经是“人傻钱多快来”的领域。欧美市场相对丰厚的利润使得内卷都有很长的路可走，也使得很多人就此走上难以割舍的内卷路。

房地产也曾经是暴利产业，与外贸一样，很长的内卷路是人误以为这是包赚不配的路，只要愿意赚少点，就能赶在别人的前面。

终端消费面向大众，似乎发展空间无限，间接等于漫长内卷路。

历史上的“淘金狂热”可能和现在的内卷有一点可比性。1896年8月，几个在育空探险的人偶然发现金块，消息传到西雅图和旧金山，立刻卷起淘金狂热。人们变卖一切，不怕艰险，不顾毫无淘金技能和寒带求生经验，蜂拥而去。当然，金是有的，今天在育空依然有金矿在运作，但也没有那么多，没有那么容易淘到。更不是只要坚定、不怕困难和危险，就能淘到。1899年，淘金狂热就退潮了。据说淘金所得远不如人们为淘金所投入的。如今，淘金只是一段历史轶事。

昔日的淘金路如此，今天的内卷路也如此。

要走出内卷路，关键可能在于教育和见识。

教育的本质是帮助人们站上前人的肩膀。科技知识如此，商业运作也如此。只有理解前人已经走过的路，才能避开已知的歧路、死路。

走路要看路。跟着前人的脚印走是看路的一个办法，只是看到的路不会超过前人。但是站在前人的肩上，看到的路就可能超过前人。

现在是知识经济的时代，AI不是淘金的羊肠小道，而是开辟了世界的新维度。但这个维度的入门门槛不低。但天下不是只有AI一条道。

站在前人肩膀上的好处，就是不光往前能看得更远，往左右也能看得更远。看的更远意味着选择更多，更有条件避开内卷路。

这对有意入行的个人和机构如此，对有意扶持地方产业的地方政府也如此。

当然，教育不能保证不走上内卷路。这就像《恋爱攻略》一样。攻略在手，不等于女朋友到手。但没有攻略，不学，还蛮干，能拿到好人卡就不错了。

常挨揍

早几天在史节的帖子里回了。
据说参与哪吒的动漫公司员工心态是：
上映前：有病！
上映后：有我！
你能卷出来怎么卷都不是事。
但你像我们银行，也像互联网公司996那么卷，只会被员工骂傻X。

水风

晨司机的帖子依然是犀利。不过我对于内卷的起因有点不同意见。

内卷分好多类。先说教育内卷，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僧多粥少。虽然每年上千万的大学生，但最顶尖的982，211，依然还是当年一本那批学校，招生的人数虽说也增长了。但上世纪8、90年代可是有技校，中专分流了不少。现在大多数学生都挤进高中，然后再挤高考这独木桥。这批学校的入学难度却是不减反增。
顶尖大学里面现在教学内容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都可以跟世界顶尖学校媲美。但到了二流大学就不好说了。最后那批从各地的技校中专经过各种手段升起来的大学，进到里面能学到什么，可就更真的不好说了。不过这些都是从我几个侄子外甥的个人经历得出来的结论。准不准的，还是欢迎各位一线二线的老师同学们来指正。

再说社会上的内卷。妖道以为，国内如此低质卷的原因很多。主要的有以下几个方面。

1，传统上，我们就有内卷的文化和传统。科举，自古以来虽然是草根阶层跳龙门的唯一手段，但这可是硬生生的卷出来的。不光是学识上卷，身材相貌，言语谈吐，书法诗词都是卷的一部分。当考试标准对于学渣已经如同是天书一样难度的时候，学霸们还远没有分出来高低。所以只能继续上难度。

2，整个社会发展依然还是处在发展中国家的水准。缺乏强大的社会福利体系与创业支持。北欧是出了名的创业友好社会。但这种友好，涵盖了很多方面，北欧国家以其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闻名，包括免费教育、医疗保障和失业救济等。这种安全网降低了创业失败的风险，使潜在创业者更愿意冒险尝试新思路。例如，在瑞典或丹麦，即使创业失败，个人也不会因为失去收入而陷入极端困境。这种“软着陆”机制鼓励了更多人投身初创企业。反观国内，免费的教育和医疗保障虽然有，但如果创业者有家有口，一旦创业失败，就会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很多人都是一蹶不振。此外，北欧政府通过税收优惠、创业基金和孵化器项目主动支持初创企业。例如，丹麦的“创新基金”（Innovation Fund Denmark）和瑞典的“Vinnova”机构为初创企业提供资金和资源支持，尤其是在科技和绿色能源领域。
在国内虽然政府通过政策扶持、税收优惠和资金支持鼓励创新创业。但总体力度上，比欧美还是要差很多。
另外，国内初创企业投资的获利退出方式主要依赖A股市场IPO或并购，但近年来IPO审核趋严，部分企业转向海外上市（如美股、港股），增加了不确定性。
   而美国和北欧风投市场更为成熟，拥有较长的历史（如瑞典的风险投资始于20世纪中期）。退出机制多样，包括IPO（如斯德哥尔摩证券交易所）、并购和二级市场交易，成功案例（如Skype、Klarna）为市场注入信心。

3，普通的国内初创企业的资金来源比较受限。近年来风险投资市场活跃，中国风投市场高度聚焦于消费互联网、科技硬件和前沿技术，如AI、5G、半导体和电动汽车。这种偏好与中国庞大的国内市场和制造业基础密切相关。此外，短视频、社交电商等快速变现的领域也备受关注，投资往往追求短期高回报。投资风格偏保守，偏好成熟项目。但成熟的项目只有很少的几样。也就导致了投资严重的同质化。大家都在寥寥可数的几条赛道上挤破头。这不卷怎么能行。
中国风投市场不是没有钱，但大部分基金并不具有较高的风险容忍度，投资者更倾向于“快进快出”，追求高增长和高估值的企业。也就是一旦出现一个明星企业或者明星赛道，大家蜂拥而至。而其他很多嗷嗷待哺的领域，确实无人问津。这种文化与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和激烈竞争有关，但也导致部分项目估值泡沫化。

北欧初创企业的资金来源多样化，既有政府支持，也有活跃的风险投资（VC）市场。斯德哥尔摩和哥本哈根已成为欧洲风险投资的热点地区，吸引了大量国际资本。此外，北欧的初创企业生态系统高度协同，大学、企业和政府之间联系紧密。例如，芬兰的Aalto大学通过创业项目直接孵化初创公司。而反观我们国内，就算是清北复旦南大等名校，这类创业扶持也是非常少。更不用说别的。

4，另外北欧风投更倾向于谨慎和长期主义，强调企业的基本面和可持续性。投资者通常对初创企业的管理和透明度要求较高，风险偏好相对保守，但对创新的容忍度较高。比如北欧风投更倾向于可持续发展、绿色科技和深度技术（Deep Tech）。例如，可再生能源、生物技术、游戏开发和软件即服务（SaaS）是主要方向。而国内象黑悟空和哪吒制作团队这种耗时较长的企业虽然也逐步出现，但依然是凤毛麟角，太少了。整个社会风气上，还是需要正确的引导。

5，最后是关于国际化和初创企业的人才培养。
中国风投市场以国内企业为主，国际化程度近年来有所提升（如“一带一路”相关投资），但受地缘政治影响，跨境投资面临一定阻力。
北欧和美国的风投市场高度国际化，受益于欧盟一体化和英语的广泛使用。北欧初创企业往往一开始就瞄准全球市场，吸引了大量国际资本。所以能够更迅速的在欧美和世界上推广。

国内虽然建成了全体系的工业生产体系，但对于初创的文化和培育还是处于比较早期的。无论是社会，学校还是企业界都没有一个成熟稳定的体系。现在初创企业的成功，更多程度上是依靠个人努力，而不是系统性的培育。

所以，哪怕中央下了文件，地方政府能不能有能人能够正确领会，并且辅助正确有效的实施，还是一个大问号。

这些也不仅仅是一个自上而下就能解决的问题。而是需要时间的积累和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努力，在社会上形成一种风气和习惯。另外，需要解决投资回报的问题。现在IPO还是作为最主要的投资回报方式。这本身就说明了整个体系体系还处于非常早期不成熟的阶段。更不用说上指，深指几十年了都是原地踏步。说到底，利益才是一切社会行为的原动力。只有能够保证投资者们得到一个相对丰厚的收益，才能吸引更多的钱来到初创领域。才有更多的初创企业能够诞生。存活，生长，直至成为参天大树。

所以，内卷，我估计在几十年内还是会继续。这也是个好事，说明我们还是处于上升期。

semtex

水风 发表于 2025-3-3 05:04
晨司机的帖子依然是犀利。不过我对于内卷的起因有点不同意见。

内卷分好多类。先说教育内卷，最主要的原因 ...

妖道的国内初创的描述我不是很赞同。国内创业的环境其实很好的。

我国内大概有不到四十个本科同学，有十几个同学办公司。好的两个是上市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一个是在排队），一般的，搞个几十人的小工厂。工科生，都是搞各种实业。这个比例，在哪里都是很高了。而且这不是因为我们系比较特殊。

国内创业，成本很低的。首先医疗这块不用考虑。大城市，有个几十万，就可以拉几个人，鼓捣几个月。对比一下美国，几万美元，啥也干不了。

国内为啥内卷，就是合格的人才多，而高薪的职位少。只有BYD这种吃下完整价值链的公司多起来才能解决。

水风

semtex 发表于 2025-3-3 05:40
妖道的国内初创的描述我不是很赞同。国内创业的环境其实很好的。

我国内大概有不到四十个本科同学，有十 ...

我觉得肯定是你们系特殊。我本科也算是半个工科生，因为毕业可以选理学士还是工学士。我同学后来搞实业的的确也不少。但要么是行业的差异吧？要不然就是我是特例。我大学和研究生的同学加一起，在国内的还有百十多个。办公司的有好多，但涉及本科专业的，而且上市的，一个没有。现在混的最好的两个，一个是做销售，另外一个是转行做了信息工程。不是说我本科行业不行，以前那是日本世界第一。2000年左右我们基本就追平了。现在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益，除了在国内的那部分企业，日本公司基本没啥可竞争的能力。

我们行业最大的公司都是国营的，所以，自己鼓捣个啥公司挣碗饭吃没问题，但想上市是不可能的。压根没有什么可比性。

国内创业，搞起来很容易。做大很难。一个是太TMD卷了。另外一个是抄袭严重，而且各种制度保障都不到位。

不过很同意你说的高薪的位子少。跟金融等行业比，完全是天上地下。

semtex

水风 发表于 2025-3-3 06:37
我觉得肯定是你们系特殊。我本科也算是半个工科生，因为毕业可以选理学士还是工学士。我同学后来搞实业的 ...

我们系不特殊，别的系情况也类似。所以我特别说不是系特殊。校庆的时候，当年的老师给我们介绍情况。说我们那一届，后一届表现特别好。所以应该是恰好赶在好时候。

晨枫

水风 发表于 2025-3-2 15:04
晨司机的帖子依然是犀利。不过我对于内卷的起因有点不同意见。

内卷分好多类。先说教育内卷，最主要的原因 ...

可是北欧的科创好像只有孤岛，并没有连片发展啊。

总的感觉：北欧似乎哪方面都成不了好例子。人家的日子太好过了。中国要是200年不打仗，再来谈学习北欧吧。

另外，谨慎主义和长期主义如何吸引风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