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期实习结束,返家途中,经过北京,在清华园的亲戚家小住几日,旁边是一座有塔有湖有图书馆的园子,但却过其门而未入。心想,要么在里面好好读几年书,否则咱就不进去了。
一年之后,告别大学生涯,进京了。
虽然是同样的专业,但前缀由“应用”变成了“理论”。那正是月月鸟当政期间,国家对基础科学相当不重视。居于堂堂的顶级学府,本专业却一台计算机都没有,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后,某位归国的老师拿出自己的长江学者经费,给专业配置了一个计算机室。为节约经费,所有的计算机都是俺们自己组装的,而网络和隔断也都是自己搭建的。在这种情况下,一切也就只能限于“理论”。周末,招呼同学和朋友攀爬西边的山岭,与公式们暂时告别,成了自己最爱的消遣。
一到暑假,按照自己的老习惯,照样出“野外”,这次的目的地是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那时的火车还没有提速,快车的时速也就六、七十公里而已。经过几年的熏陶,山峦、江河、戈壁和沙漠在自己眼中早已不是寻常模样。一路向西,深入古特提斯海。
注:古特提斯海(Paleo-Tethys Ocean)是中生代时期在欧亚大陆内部曾经存在过的古洋盆,包括如今的河西走廊和塔里木盆地。
到达吐鲁番的时候,正是半夜,入南疆的铁路被洪水冲断,火车被迫停下来。我和老伙计商量了一下,他向西进乌鲁木齐,我继续向南。在长途车站,打听到公路还通,就买了张到库尔勒的长途车票。司机是一位维族汉子,高鼻深目,一脸虬髯,长得颇为粗犷,乘客则以回家的汉族为主。
过了托克逊,车在一个村庄停了下来。众人或吃喝休息,或寻厕所方便。前方不远是一架山岭,属于天山的东枝,中间一条山谷,名曰“干沟”,是入南疆的必经之路。有返回的车辆说,前方公路被洪水冲断,一车人只能等待。旁边的烤饼摊子借势涨价,几分钟之内,一张馕从1元涨到10元,但也很快宣布售罄。好在我备有十来块压缩饼干和相伴左右的军用水壶,倒也并不担心。
突然,前方的山岭全变黄了,有经验的人喊道“山洪下来了!”。大约十来分钟后,昏黄浑浊的洪水果然铺天盖地扫将过来。好在公路路基要比周边高出不少,加之周围地势平坦,洪水来得快,但也去的快。但公路边的几座泥胚房则没那么幸运,就在面前轰然倒塌。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乘客中有学生模样的一小伙儿,拿出一把吉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维族司机借过吉他,边弹边唱,曲调欢畅,歌声悠扬,让昏昏欲睡的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临近黄昏,有消息说,路通了。乘客们要求继续前往,司机说不安全,会有危险,但禁不住众人返家的压力,最终还是启动了马达。进入干沟以后,公路紧贴一条不深的峡谷,两侧山岭均为赤裸裸的山岩,除了骆驼刺,几乎寸草不生。由于骄阳烘烤和雨水冲刷,岩石破碎相当厉害。最危险的是,不时有石头掉落下来。很快,车又停住了。前方是一处乱石堆,显然是一处山崖坍塌下来的结果。
司机将车停在安全处,老弱妇孺负责监视坠落的岩石,我等年轻力壮的则负责清理路面,小点的石头用手搬走,大点的则需要用上撬棍,甚至十几条汉子一起用力,将巨石推入峡谷。不时,会有观望者发出告警,人们连忙闪避一旁,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上滚落下来,等尘埃落地,人们继续用最原始的人力开路。
就这样,走走停停,总算是在天彻底变黑之前,走出了危机四伏的干沟中最狭窄的地段,路边不时能看见被坠石砸坏的车辆。刚拐过一个山弯,也就十来秒,只听背后一阵轰鸣声,半座小山崩塌下来,公路又被堵死了。幸运的是,这次没有车遇险。
天黑了。维族司机将车停在公路边的一个简易饭庄,人们赶紧下车吃喝和上厕所。休息了一阵,司机询问众人是否愿意每人出一元钱,他加个班,开夜车继续赶路,众人皆无异议。有几个返乡的学生说,自己买完车票和路上的吃食之后,已经弹尽粮绝,司机说学生娃就免了。我贡献了几块压缩饼干,给他们充饥之用。
第二天临晨,迎着初升的朝阳,长途车终于平安驶入库尔勒市区。与维族司机和路上认识的几个朋友道了声别,我跳下车,踏上了这座天下第一州首府的地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