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什么不能靠直接撒钱拉动疫后经济恢复

晨枫

2020年武汉疫情后，中国经济迅速V形反弹，曾经热烈的是否应该直接撒钱拉动经济恢复的争论迅速消散。2022年上海疫情后，中国经济受到影响的面更大，程度更深，是否应该直接撒钱的争论再起。不同的是，这一次有美国和西方国家的先例，不再是空对空的争论。

9 b& X- \5 ^9 b/ c" A直接撒钱从来就是高度争议的手段。这在西方称为“直升机撒钱”，最早在1969年由诺贝尔经济学获奖者米尔顿·弗里德曼提出。他认为，在严重的经济危机时，中央银行可以直接印钞票，用直升机撒给感激的民众。

支持者认为，直接撒钱比任何量化宽松都更加直接、有效地刺激经济。中央银行的撒钱直接通过消费者进入经济，避免了通过鼓励杠杆投资的间接作用和较长的生效时间。

反对者认为，撒钱少了，不能有意义地补充民众失去的收入和基本生活开销；撒钱多了，财政负担吃不消。撒钱也要考虑各地区的实际生活成本，但联邦级的撒钱很难考虑这些因素，也容易引起地区争议。最大的问题则是引发通胀。央行印钱与经济产出脱节，就要引发通胀。微涨（一般认为以2%为限）有利于增长期望，是好事；暴涨则是有害的，远到金圆券，近到津巴布韦，例子不用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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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5 r2 v! }+ S+ i' ~撒钱一般参照最低时薪，美国、加拿大和其他国家大多是这样制定撒钱幅度的。撒钱也以居民申报收入为依据，只有低收入的人才能得到补助；超过一定收入后，补助递减；再超过足够高的收入标准后，不再得到补助。

在理论上，直接撒钱是打时间差，用强刺激拉动强势经济恢复，而经济恢复强势一旦建立，就撤出撒钱，避免通胀恶果。一定的通胀不可避免，关键是及时收水，比如由美联储释放美债、收回美元货币，同时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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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特朗普到拜登期间，几轮紧急救援已经累计5万亿美元。这样海量的新印美元冲入市场后，自然拉动消费和零售高潮，与疫后供应链问题完美互动后，在特朗普末年通胀势头已经抬头，但低收入群体有直接撒钱垫底，中等收入群体有积蓄可啃，还有疫期居家、消费减少对冲，一时问题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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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 R) v  d* T6 \) E疫后经济恢复不仅是经济问题，也是公共卫生问题。美国和西方的防疫抗疫政策反反复复，封禁、开放反反复复，经济恢复时断时续，期望的V形反弹没有发生，反而拖成L形。脆弱的恢复势头使得美联储迟迟不敢加息，通胀势头拖成通胀顽症。

, O! ^1 H( q$ h8 c另一个问题是直接撒钱压抑人们再就业意愿，与其回到最低时薪的工作岗位，不如继续拿补助。这使得大量最低时薪行业被迫增加工薪，额外的工薪成本自然打入产品与服务，间接推高通胀。这个通胀因素在撤出撒钱后都不会自然回落，而是固化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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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o+ |/ B0 k+ d# b) x1 F3 r' k) P当前美国“就业不错”，但大量就业正是零售、保洁等简单劳动力。更高的工薪从雇主的不得已转化为雇员的期望后，低收入就业进入怪圈，疫后各种服务行业用工荒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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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收入行业提高最低时薪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提高最低时薪的有用性在于基本生活和消费水平保持不变，或者说中产阶级是就业主体，最低时薪行业的就业只是小头。如果最低时薪行业本身就是最大的就业部类，提高最低时薪成为水涨船高的数字游戏，除了推高通胀，什么好处也达不到。不幸的是，美国的疫期大撒钱促成的正是这样的水涨船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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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I+ ~2 O3 Q" C4 J/ r' G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美联储的十二个地区分支之一）的研究表明，5万亿大放水对美国通胀的贡献为3%。旧金山联邦储备银行特意指出，具体数据并不重要，有可能不是3%，而是2.9%，或者3.1%，尽管对于美国那么大的经济体而言，0.1%都是地动山摇的。重要的是，大放水对通胀有巨大的影响。美国的撒钱力度在欧美最大，美国通胀也在当前欧美最高，很说明问题。

7 I, W  m4 g8 l1 U;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特朗普关税，没有大放水，当前通胀就是4.3%，而不是8.6%。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 W6 w( }+ e6 X. D7 S6 i5 g美国通胀糟糕，欧洲也不好过。5月平均通胀高达8.1%，靠近俄罗斯的国家通胀更高，爱沙尼亚达到20.1%，可能是因为能源高度依赖俄罗斯的缘故，乌克兰战争爆发后，能源改变来源的代价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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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p- k1 ~) w  g) k$ u. G, Q8 ]% H8 ]各主要国家从2020年来的通胀走势


各国的水多深、火多热，在这张行星图里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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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u7 o& L/ \2 K# e! |- @中国在疫后部分地区发放消费券，但不管在2020年还是当前，都是几十亿人民币级，与美国不可同日而语。疫期物价涨了很多，但消费券发放的量小，也只能针对性消费，可以认为对通胀没有多少作用。当前中国通胀“只有”2.1%，比理想的“低于2%”要高，但与美国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同时，消费券对拉动经济恢复的作用也可以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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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国应该祭出大杀器：直接发钱吗？

确实有很多呼吁，其中不乏“知名经济学家”，但美国的先例表明，这是走不得的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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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发钱在理论上依然有可能成功，美国“如果做到xyz”可以永远争论下去，但这不改变一个事实：只有在所有因素都在时机、程度上完美配合，直接发钱才可能达到目标而不引爆通胀。现实中，永远有太多的不可预测因素，每一步走错，都会引爆恶性通胀。经济恢复应该在坚实、可控的基础上，而不是豪赌。直接发钱在美国引爆通胀的直接间接动因几乎都可以在中国找到，中国大撒钱的话，没有理由能避免恶性通胀的结局。

具体来说，中国也有直接发钱的技术困难。

西方个人报税中肯定有偷税漏税的，但在大体上还是可靠的，这是撒钱的基础。中国没有健全的财产和收入申报制度，想撒钱都不容易在技术上做到起码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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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还有积蓄的习惯，再穷也不肯吃光用尽。撒钱下去没有变成消费，而是转入积蓄，就事与愿违了。

中国当然不可能无所作为，经济还是必须拉动的。中国的做法是高投资，通过建设和发展来拉动经济。在2008年，中国投入四万亿，通过铁公基强力拉出美国金融危机带给全世界的萧条，但高房价的危害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消化掉。新一轮高投资高达12万亿，会重复四万亿的错误吗？

7 z% [: ?. ]1 i: {一定程度的通胀是不可能避免的，但12万亿是流向新基建，以数字化、先进制造、新能源等为主，不是直接流向民生，着眼于制造就业、拉动就业，与直接发钱相比，相对缓效，但极大地长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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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z$ r+ @2 g5 c% X9 b% H同时，中国有相对健全的扶贫机制和经验，对于真正需要帮助的群体，有现成的办法扶贫，确保救急；也有足够多的办法防止出现大面积返贫。

中国经济面临很大的困难，但并不绝望。中国央行的基准利率高于美联储，通胀较低，有降息空间。央行确实降准了，但出人意料地没有降息。换句话说，还留着弹药，还远没有打光，根本谈不上动用直接发钱这样的大杀器。

武汉疫情之后，中国经济迅速V形反弹；上海疫情之后，中国也在尽一切努力，确保不会拖拉成L形恢复。上海近日新增病例持续在低二位数水平，必须继续保持警惕，但恢复生产、恢复生活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争取V形反弹，确保U形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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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 u) ?. z0 W3 K7 W动态清零肯定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但中国拒绝躺平。四月以来，美国每天新冠死亡人数在400-700人的数量级，按照人口比例推算，上海每天新增阳性都不到这个数字。动态清零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必将反映到可持续的经济恢复，而且不会需要太长时间。新冠改变了很多事情，但中国经济的基本面没变，世界还更需要中国了。武汉解封后的恢复就是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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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y. i7 A9 ~; z现在需要压住阵脚，沉着应战。国际国内各种困难也不容许中国慌乱，更是不能慌不择路，走上直接发钱的歧路。

豪哥豪哥

晨兄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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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4 n( v% I4 h3 y, Z原因就是美国实物生产力跟不上货币存量增长速度。再直白点说就是美国人的水平太低，不配占有这么多实物。有多少美元都没用。

) m; Z: g# P) J1 X$ P7 H* w马斯克，美国第一牛人，能把特斯拉股价到天上去。就这么一个融资完全不是问题，技术完全不是问题，订单完全不是问题的公司，竟然长期受产能困扰而差点破产。匪夷所思啊。

teeger

豪哥豪哥 发表于 2022-6-16 07:21
/ t( P+ @0 `7 X! K3 w8 x: w晨兄妙文。

原因就是美国实物生产力跟不上货币存量增长速度。再直白点说就是美国人的水平太低，不配占有这 ...

' U$ n1 ?: z* B/ a& M! Vtesla 要不是有上海工厂，估计已经死翘翘了

随机微分算子

全民的直接撒钱当然没有必要，除了20年的2月，全国大多数地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正常生活的，另外也撒不起。但对某些局部，特别是被封锁比较长时间的地区，直接撒钱还是很有必要的。比如瑞丽这样，一年几波疫情，大半年不能正常生产生活，不发钱怎么活得下去呢，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多储蓄的，很多人的财务状况能紧平衡就不错了。动态清零其实不就是相当于牺牲一小部分地区（主要是边境、口岸、大城市），换取全国大多数地方正常生产生活么。拿战争相比，这些地方相当于交战前线，当地居民相当于战士，全国其他大多正常生产生活得益的地方拿出一小部分补贴被长期封控的当地居民，相当于军费。发钱控制在局部，也不会推高全局的通胀。把大家封在家几个月不赚钱，完全让民众承担成本，这引发的问题也是巨大的。

晨枫

随机微分算子 发表于 2022-6-15 19:09
全民的直接撒钱当然没有必要，除了20年的2月，全国大多数地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正常生活的，另外也撒不起。 ...

! a9 F+ F& T9 |: _局部撒钱，不是有扶贫机制嘛，就是干这个用的。

随机微分算子

晨枫 发表于 2022-6-16 09:18
局部撒钱，不是有扶贫机制嘛，就是干这个用的。

' N$ O/ P1 S, G: f, h完全不是一回事。扶贫除了一部分低保对象是直接发非常少的钱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之外（比如农村可能每个月就几十到一两百）之外，重点和大多数还是在帮助有劳动能力的人就业（包括引进企业或者介绍外出打工，提供启动资金、提供技能培训等等），而不是给他们日常发钱。封锁状态他们自然也没有收入。还有更大的不是扶贫对象的（正常状态也许没太多结余，但他们完全能养活自己，比如日结的家政人员、泥水工、骑手、小摊贩小店主等），收入或者现金流中断的时间一长（2个月足够了），财务状况就会急剧恶化。这些人其实一次性的帮一把度过难关，他们是有能力维持大体健康的财务的。以上海为例，全面封2个月，有些人3个月，很多人少了2-3个月的收入，一下子就玩不转了。这个也不会有任何扶贫机制去托底，扶贫本来就不是针对他们的。

晨枫

随机微分算子 发表于 2022-6-15 20:23
完全不是一回事。扶贫除了一部分低保对象是直接发非常少的钱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之外（比如农村可能每个月就 ...

扶贫机制不是死的，现在有需要，现在就需要扶贫。

随机微分算子

晨枫 发表于 2022-6-16 10:31
扶贫机制不是死的，现在有需要，现在就需要扶贫。

4 l/ `5 q$ L7 k- @& k只要发钱，能从扶贫机制发也没问题啊。可惜无论是瑞丽、上海、还是防城港，这种被封锁2个月以上的，没看到任何扶贫机制启动应对的信息。

晨枫

随机微分算子 发表于 2022-6-15 20:36
只要发钱，能从扶贫机制发也没问题啊。可惜无论是瑞丽、上海、还是防城港，这种被封锁2个月以上的，没看 ...

真有需要，一定会启动的。这不是仁政的问题，而是维稳的问题。

住在乡下

发多少存多少

晨枫

住在乡下 发表于 2022-6-15 22:38
  g* u7 G- `5 N7 m1 w& z# f* c发多少存多少

9 l! s5 \' m' L3 Z* s7 y这就事与愿违了。

住在乡下

晨枫 发表于 2022-6-16 12:43
/ A0 x  V$ B4 L! |7 w这就事与愿违了。

现在发消费券，就有黄牛，折扣现金收，总有路子换。有钱的不屑这点小钱，没钱的等着还贷款呢。

testjhy

豪哥豪哥 发表于 2022-6-16 07:21
! n) @0 \: X4 H/ q/ L晨兄妙文。
0 g. T& q; A' [0 G
8 V+ e2 h5 Z6 D: y2 \, ]& U: X0 {原因就是美国实物生产力跟不上货币存量增长速度。再直白点说就是美国人的水平太低，不配占有这 ...

西西河的豪哥？

testjhy

随机微分算子 发表于 2022-6-16 10:23
# L# g  g' w, [0 T5 e完全不是一回事。扶贫除了一部分低保对象是直接发非常少的钱维持最基本的生存之外（比如农村可能每个月就 ...

服务业挺惨的，酒店饭店，我前两天解封去固定的理发店，爆满但也只有老板自己，关了小一个月，养不起洗头工，解封能补回来一点，但日子不好过。

喜欢就捧捧场

发钱 -》养懒人

0 |( J9 A) l4 U这是个恶性循环

晨枫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22-6-16 05:12
) c( ?0 w. x8 z) C9 _9 c* u) |发钱 -》养懒人

% V$ p6 A' b# v# r这是个恶性循环

# q; ?$ R2 G6 S现在美国、加拿大最低时薪行业已经出恶果了

晨枫

testjhy 发表于 2022-6-16 01:36
5 O% O% f* Q* o2 Z, i6 r. N. z服务业挺惨的，酒店饭店，我前两天解封去固定的理发店，爆满但也只有老板自己，关了小一个月，养不起洗头 ...

! X! C# P' v, S$ Q: b) _/ R7 L) f可能是大批民工回乡的原因？会回来一些的，但不一定会都回来，毕竟城市和农村都变了。

征久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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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j3 Y! H, O中国现在个税也有退税了，我个人不赞同发钱，但是如果政府针对疫情重灾区发一笔小额的三个月至六个月不花完就收回的数字人民币999元，这个短期刺激can try

随机微分算子

喜欢就捧捧场 发表于 2022-6-16 19:12
发钱 -》养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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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恶性循环

全民的可以这么说，但对瑞丽、上海、防城港这样局部被长时间封锁的，不能这么说，应该类比遭受了大规模灾害比如地震、水灾后的一些救济。没有人说地震、水灾后给灾民发钱发物是养懒人吧。

随机微分算子

testjhy 发表于 2022-6-16 15:36
服务业挺惨的，酒店饭店，我前两天解封去固定的理发店，爆满但也只有老板自己，关了小一个月，养不起洗头 ...

本来平常生意也就是紧平衡，赚个劳力钱，一下子平衡就被打破了，其实这样子发一笔一次性补助拉一把，慢慢生活正常了都能扛过来，现在这样，很多人一下子就扛不住，财务状况迅速恶化，只能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