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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屏说《老炮》,看了之后没有觉得好到那程度。前些年看到类似的题材总会有些激动,这几年越发淡定了,大概应了一句话,心安之处即是家。
我是在军队大院长大的,和北京的胡同生活有一些交集。出生地是在六部口胡同里的一个院子,但那里是部队的宿舍,搬到黄寺后还时常回去找小伙伴玩,记得一次跟一帮人去另外一个院子看热闹,有个人上吊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为什么上吊?只有去问文革了。
我家保姆也住在六部口那一片,她是我的第二个保姆。头一个保姆没有印象,只有一张和她的合影,因为她家住天桥,就称之为天桥奶奶,隔年得癌症死了,就请来六部口这位奶奶。我三岁上幼儿园,家里就不再请保姆,但我常常去她家里住,那便是我真正的胡同串子时光。两家的关系一直没断,她后来又带大了我弟和我表弟。
这位奶奶的丈夫是胜利电影院的售票员,早年学徒出来的,那年月算不错的工作。后来我老去胜利电影院看电影,在窗口叫一声爷爷,里面撕一张两张票给我,然后他自己掏钱补上。他们家也不富裕,否则奶奶干嘛去当老妈子?想想当年太不懂事了。
爷爷奶奶没有孩子,抱养了一个闺女,叫英子,比我大十来岁,让我叫她姐,我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粘着她。外人听着糊涂,这一家人都是什么关系?
他们家的院子有两进,早年四合院外面的院子是下人住的,主人家住里院。奶奶家住在外院头一间,里外间。里面一张炕老两口睡,外面一个铺英子姐睡,还有一个饭桌。
院子里七、八家邻居,外院的是一伙,里院的是一伙,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双方很不对付,奶奶也不让我和里院的孩子玩,英子姐不听这个,带着我和他们照玩不误,为此老挨奶奶骂。
里外院的正中各有一个自来水管,这就是各家的水源,家里也备着水缸。早晚和饭点就水龙头那里热闹。到了冬天要记得晚上把水关好,有一回有人没关好水龙头,冻上了,于是全院的人一起忙活,用开水把水管化开。那年月虽然日子都不宽裕,邻里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下班后,各家的媳妇做饭,老爷儿们拿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开始侃大山,国内形势国际形势的,老北京那张嘴,一直侃到各家的媳妇催,催一回不成,得催上好几回,互相还得客气,您来一块吃?要不您到我家来吃?其实各家都没有余粮,好面子客气的话千万不能当真。
奶奶家吃饭是老北京的规矩,老爷们才能上桌,老婆丫头在炕上支个小桌吃。每天晚上得有酒,要温着,专门给爷爷炒个好菜,奶奶和英子姐就凑合吃。我是男的,有上桌的资格,和爷爷一起吃那道好菜,肉炒的或者鸡蛋炒的,老头喜欢男孩,好吃的紧着我,还用筷子蘸酒让我尝。再往后他就上头了,一上头就开始骂老婆骂女儿,没用的东西赔钱的货,总归就是那么几句,他骂他的,奶奶和英子姐也不搭理,因为耳朵都听出茧子了。老头一直骂到喝醉了,进屋睡了。其实每天就那一杯酒,居然能天天喝醉。
白天爷爷上班英子姐上学,我就跟在奶奶屁股后面。她一边干家务,一边唠叨。有一阵当了街道上的什么负责的,老有人往院墙上扔砖头,奶奶就说:别理那帮坏小子,等晚上堵他们去,一堵一个准。过了几年才明白,那叫刷夜,青少年男女夜不归宿,找地方鬼混。治安也越来越不好,英子姐毕业后去郊区的工厂上班,晚上回来晚的话,奶奶要到车站去接。
有时候奶奶也唠叨从前的事,做姑娘的时候有一回从北城走到南城,渴得喝了半缸水,,,,,,快解放时有一回被堵到城门外头,在前门外住了一宿,,,,,,有时候也说得邻里的闲话,老北京的规矩,新娘子过门后要给男人做顿饭,可是旗人家的闺女在家不干活,就像西屋那位,刚过门第二天就哭着来敲门:嫂子,您看怎么办呀?蒸了一锅窝头没有扎眼。眼瞧着她男人卖了一天苦力就要回来了,瞧见了准挨打,得,您先把我这锅拿去,我再蒸一锅,,,,,,
院里最热闹的一次是隔壁那家办婚事,京剧院的一对年轻人结婚,分到这儿的房。其实就是吃吃喜糖磕磕瓜子加上花生茶水,领导讲话同事凑热闹再请上街坊邻居,革命式的婚礼。胡同里的老少爷儿们可逮着机会聊聊样板戏了。我说,听说下连队演沙家浜,一战士特气愤,一枪把胡传魁给崩了。您这都是哪儿听来的,昨在团里我还遇见他了,,,,,,
老北京不光练嘴,遇上事就显出周到了。过后一个礼拜天,老爷儿们照例在院里侃山,爷爷觉出不对劲,那屋的新媳妇关上门窗洗澡,有好一阵了,别是煤气中毒了吧?
喊英子姐来,上房,趴后墙的玻璃看一看。
英子姐从房顶上跳下来说,看见人在澡盆里不动了。
爷爷喊奶奶拿床被单,一拳砸开门锁边上的玻璃,手伸进去把门打开,让英子姐先进去,用被单把那阿姨裹严实了,他们几个再进去把人抱出来,奶奶她们知道怎么救,没多久,人就醒了。
晚上她男人挨屋发烟道谢,隔天备了一桌,酬谢院里的老老小小,从各家凑了桌椅板凳,各家的媳妇力所能及地做道拿手的饭菜,合院的人在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
后来不仅学习忙,半大小子心也野了,一有空就满北京转悠,很少去六部口那个院子,后来他们搬到蔡家胡同,就没有再去了。等再想去的时候,那地方已经被拆没了。
留在记忆中的是英子姐和其他几位姐姐在门洞里抓拐,我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细节已经记不请了,就记得女孩子们的长辫飘呀飘呀,伴着电报大楼报时的音乐: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算了,不想了,因为记忆已经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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