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威海到军门家作客,整个房子里最好的那一间,便是军门的书房 – 那是名副其实的书房,而且显然是军门自用的,宽阔的硬木书案上如老板台一样放着大屏幕电脑,左边是军门收集的舰模和武器,书桌对面一抬头便是整壁墙的书架,书架旁是一扇轩敞的大窗,位置恰仿佛船长室总是有的那个舷窗。整个房间打扫得窗明几净,样样东西擦得一尘不染。羡慕之下忽然发现书案下有一暗格,里面放的小吃琳琅满目。军门道,她怕我晚上写东西肚子饿,总给我准备一点干粮。松子糖,吉百利,挪威的榛子海南的椰干,这他娘的哪儿是干粮啊,这……估计古代扬州人养瘦马也没这个待遇吧。我敲敲老陈的肚皮,道,注意减肥啊。这种事儿要不招人嫉妒,那才奇了怪!陈军门在女孩子面前比较受人欢迎,这是无疑的。至少,人家是帅哥一只,先天条件很不错的。而且,这家伙不吸烟,善饮而不醉,待人谦诚,还满有生活情调。陈军门经常会带着一猫一犬散步,而两者相安无事。我猜,这或许是在模仿邓世昌 -- 邓大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那条著名的太阳犬。(然而,陈军门的一猫一犬中,却是那只猫被命名为“太阳”,这多少有些古怪)然而,这年头,除非你是刘德华,否则帅是不能当饭吃的。当初我们大学里姜晓军更帅,弟兄们私底里却议论着为晓军的终生大事担心 – 这位兄弟不合入的是天文这一行,而且对其专业极为狂热。在商品社会学天文……唉,你要是学风水,那还更容易发达些。
国家天文台兴隆观测站总工程师姜晓军博士和朋友的合影 -- 年过四旬的晓军,昔日风采依稀可辨
后来我们推测晓军可能只有在同道中找一个同样痴迷天文的女生了。这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想一想,两口子一块儿在阳台上痴迷地看星星,把孩子扔床上….. 这个场面,多少有些令人恶寒。(据说晓军后来似乎也婚得不错,那是特例,特例……)看咱们那么多女明星,哪个不是嫁得歪瓜裂枣的?偶尔有一两个半老徐爷还得非诚勿扰,架不住人事业有成不是?这就是现实,似乎浪漫如今只能是属于未成熟小女生的奢侈品了。然而,军门夫人可不是未成熟的小女生,女解说员的工作要求不仅是仪态和口齿,还有老练的待人接物功夫,可以说干了三年解说员,拉出去到哪个公司当公关经理都不成问题。那次老萨去威海,在威海市政府门口看见一个卖首饰的就走不动道了。威海市政府在哪儿?这个问题由海军史专家顾伟欣先生来回答吧 – 喏,就是那个谁说北洋水师在炮管上晾裤子就让谁上定远舰主炮去晾给人看的家伙。小顾说威海市政府好找啊,“就门口有个衣衫不整的少女狂奔而出的那个大楼……”唔,忘了说,威海市政府门口有一座抽象派雕塑,用金属线条勾勒出一个飞奔女子的形象。言归正传,老萨看见这个首饰摊两眼就放光 --一大串美轮美奂的珊瑚项链才卖一百块钱 --要知道一个钥匙坠在日本的旅游点儿也不是这个价啊,要在冲绳,卖个两三万日元也是它啊。老萨刚要掏钱包,让陈悦按住了,军门说我去谈谈看,说不定能把价格砍下来。片刻以后,军门洋洋得意而来,问老萨 – 六十块,你买吗?一下子砍下来四成,不知军门还有如此手段。老萨连连点头之下,军门却沉吟起来,道等夫人来了再看看吧 – 她买东西总能比我便宜。晚上,陈夫人带着那一大串项链来了,给老萨还死活不要钱。老萨不干了,说这怎么行,不要钱下次不敢请您帮忙了。“嘿,十块钱的东西,还值得当回事儿?”陈夫人挥挥手,随口道……老萨%¥#•#¥%……&*(这样精明能干的女孩子会被陈悦骗到手?而且陈悦被人家骗到手的可能性好像更大啊。可……人家骗咱军门图的什么呢?看看老陈竟开始出现了丰隆的将军肚,萨狐疑地想。
难道猪肉脯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要真是这样明天靖江的猪肉脯就得脱销。
那天晚上,老萨在住处请了朋友们来茶话,军门伉俪来了,孙老虎来了,甲午馆的王大人来了,还来了几个同样研究甲午战争的好友。您想,这一下子几乎集中了半个山东的海军史狂热分子,那还能有什么后果?聊天很快变成了海军史研讨会,众人斗得酣畅淋漓,直到午夜,犹在不时浮一大白。其间,军门的太太始终在一边端茶倒水,时而还会切盘水果上来。老萨对此微感不安 – 战争与军舰这种话题,对女孩子来说未免是要打哈欠的,何况一谈好几个小时。但好容易碰上这样群英会般的场面,老萨自己也欲罢不能,自然不会劝军门早退。于是便悄悄对陈悦的太太道歉 – 抱歉啊,实在是折腾得太晚了。弟兄们难得一聚,男人吗,都是大孩子,碰到好游戏难免玩得有些过火。陈太太连连摆手,说无妨无妨,你们接着聊。朋友有这样肯给面子的太太是难得的好事。要知道,得罪了朋友不要紧,今天得罪了,明天拉他干上一瓶五粮液,后天还是朋友。朋友的太太得罪不得,否则明天朋友见了你都会绕着走。然而,一个意料之外的发现,却让老萨完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谈到中间,有位朋友要先回家,老萨便送其出去,回来的时候,陈悦正在谈北洋水师最后的战斗 – 北洋水师中有一支酷似宪兵的部队,他们都是老提督丁汝昌的安徽乡人,平时维护军纪,战时是他的亲兵卫队。他在日方史料里查到了这支部队最后的命运 – 1895年2月12日,在北洋水师覆灭的前夜,丁汝昌自杀殉国。就在这一天凌晨,这支淮军最后的子弟兵乘坐小船在鹿角嘴炮台附近登陆,向围攻刘公岛的日军发起了决死的攻击。这样一支小部队竟然撕开了日军的防线,一直攻打到一个师团部的警戒线内。但这毕竟是一次绝望的反击。天亮时分,他们终于被压倒优势的日军合围在赵北嘴岸边,逼近的日军看到最后的几名清军在海边横刀自尽……2000年,在鹿角嘴炮台遗址搞建设的时候,曾经挖出了许多人骨,以及散落着的、锈迹斑斑的枪支和弹壳,这就是这群英勇的中国军人最后留下的一切。丁汝昌和他从故乡带出来的子弟无一生还,陈悦在丁汝昌的故乡庐江找到了他们的集体墓地,每一块墓碑主人的忌日都在这同一天。每当讲述与海军相关的事情,陈悦便如换了一个人,时而深沉,时而狂放,如神游物外。每个人都被他讲述的百年前那场战争所震动。我正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到陈夫人站在一边的沙发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杯茶,双眼死死地盯着正在引经据典的陈悦,眼神竟是倾倒而狂乱!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明白了很多事情。陈夫人留在这里,给大家端茶倒水,不是她的礼数周全,也不是她宽容大度,而是找一个理由留在这里 -- 她在欣赏他!一个人什么时候最有魅力?那便是他专注于自己喜爱的事情的时候。
在日本考察中测量镇远铁锚的陈悦 在陈悦沉浸在对北洋水师的讲述中时,那种江南小才子的风骨才纤毫毕现,这一刻,便说是唐伯虎重生在了陈军门身上,也不为过。而他是否知道,在这一刻,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正用一种痴迷的目光追踪着他的一举一动?而这个女孩子,是他的妻子。在这以后,我才注意到,每次陈悦沉浸在他热爱的研究中,他的太太两眼总是闪闪发亮。我想我多少猜到了陈悦如何把他太太“骗”到手的秘密。山东,也是孔子故乡,文化之邦,但这里的文人,不免多少有些北方大汉的豪放,陈悦这般纯粹江南的风采,当是十分罕见的。于是,故事,便是这样产生的。似乎这种故事早已有之,然而,老萨还是被深深地震动了 -- 这种故事,浑似不应发生在今天。如今,已经很少能够看到一个妻子会这样看自己的丈夫。婚姻,越来越多地是利益的组合,感情的凑合。有人注重的是对方的财产,有人看重的是社会地位的搭配,但居然在今天,还有为自己爱人的才华和风采而迷醉的女子。这不是震动,应该说,这是感动 – 在今天物欲和金钱横流的红尘里。真心地为陈悦高兴,他有一个懂得自己要什么,也知道怎样珍惜的爱人。[完]本来,这篇文章早就准备写,作为给陈悦喜添麟儿的礼物,但因为手边有事一直拖延下来。直到前几天读苏轼词,见《定风波》,乃成此文,才子佳人的故事,也许离我们并不遥远。附:《定风波》 苏轼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云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此心安处是吾乡,与陈军门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