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可梦之

妈妈从小爱给我唠叨，讲了不少我姥爷家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记忆未必都很准确。

姥爷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父母很早就双亡了，姐姐带着两个弟弟饥一顿饱一顿的。姥爷有个叔叔，是个光棍，嗜好喝酒，会做点木匠活，有时候拿到工钱，心情好，给买两个火烧。

姥爷的姐姐很小就嫁给了地主当妾，得宠的时候时不时能接济一下弟弟，后来地主死了，很快就被大婆折磨死了。弟弟后来就在社会上成了混混儿，一辈子也没成家。

姥爷相对来说过得最好。去保定府“打工”。姥爷长得很帅，个子又高，厨艺还特别好。在金银珠宝店打工的时候，被东家看中，当了上门女婿。东家生意不小，但人丁单薄，只有母女两人，对我姥爷真的好。

从此飞黄腾达了？NO。小姐难产死了。东家张罗着又给我姥爷娶了一房，就是我姥姥。姥姥家是临县的地主，算是“门当户对”？按照宗法来说，我姥爷已经是东家的儿子，姥姥就是儿媳了。姥姥本事很大，不知道怎么说服东家的，放姥爷和姥姥出了门。

回到老家，两人一贫如洗，姥姥家虽然是地主，但是家里兄弟多，自己落不到什么。好在两个人很能吃苦，日子有起色。

很快日本鬼子来了。虽然北面就是狼牙山，南边是冉庄地道战，西边是击毙阿部规秀的黄土岭，但姥姥家和抗日没啥关系。鬼子来了就“跑返”，带着包袱孩子跑。一定要带个咸菜疙瘩，缺盐没力气了，就吃一指甲盖大小的咸菜。不清楚往哪里跑，姥爷家是平原，但离山区也不太远，姥爷家是有地道的，我小时候还去过一次，锅台下面，地道不高，黑乎乎的，没敢往里走。

日本人来了，生活更艰难。为了补贴家用，姥爷开始做小买卖，就是把针头线脑的贩到别的地方去卖。有东西不愁卖，但是风险很大，晚上过封锁线，被发现就打死。我不清楚是往游击区贩，还是合法过封锁线交税太高。姥爷不识字，但是很聪明，为了记账，自己发明了一套“语言”，一笔一笔记得很详细，只有他自己能看懂。妈妈求姥爷教她，但姥爷不教。

姥爷两个孩子没了，我不确定是不是都是抗日期间，姥姥连活着的孩子生日都不记得，死去的更记不得了。但按推算很可能两个都是那个时期。跑返的时候经常吃不上饭，小孩子饿死不少见。建国后的孩子都活了下来，真是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姥爷的弟弟做过汉奸，应该是跟着混日子，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的角色。建国后历次运动，包括文革，也没人整过他。很没存在感。

我妈妈是建国后出生的。说起小时候，就是苦。两个舅舅都在外面，大姨又嫁出去了，家里的农活大部分都落在妈妈和小姨身上，女儿当儿子用。十四岁的妈妈带着十岁的老姨，晚上去浇园，妈妈拧辘轳把水打上来，老姨拎过去浇水。妈妈心有余悸的说井口很粗，站在边上腿都打颤，只能硬着头皮来。

早上推土垫猪圈，然后起出来交粪肥当工分。因为时间太短没什么粪，就往里放草木灰之类的。干完活，做饭，一把玉米面熬一大锅粥，自己能吃八碗，图个水饱儿。然后去上学，到了学校天还没亮。妈妈说当初活着唯一的盼头就是读书，上大学离开农村。

姥姥用人非常狠，我的姨们提起来都说当初过的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对此颇有微词。其实家里有粮食，就是不给吃。姥姥自己也很拼，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一天不断的做活。隔三差五的就晕倒一次，叫姥爷回来，做点萝卜丝汤喝下去就好了，应该就是血糖太低了。

但是我觉得所有子女都应感谢姥姥的就是坚持供读书。不仅舅舅，所有姨们，只要读书，都供，不重男轻女。除了大姨小学毕业嫁人了，别的至少都是初中毕业了。这在当初是了不起的。不管白天多累，晚上不做完作业，不许睡觉。

大跃进的时候姥姥把积攒的粮食都捐了出来。大锅饭最开始的时候是“共产主义”，天天炸油条。头一年其实收成挺好，但是大家觉得粮食都吃不完了，收割就不那么仔细了。到了开春，粮食就不够了。最开始是去地里挖野菜，很快吃光了。后来吃玉米芯儿，磨成粉混着吃。后来玉米芯都没了，吃杨树芽儿。那东西很涩，要用石灰先泡了。

我曾经专门问过父母那三年有没有饿死人。我妈妈的回答是记不清了，有饿死的也是不会过日子的。然后给我说不会过日子的怎么打完麦子就天天吃烙饼，自己怎么可怜只能过年和生病才能吃上白面。我爸爸的回答是没有，山上那么多柿子水果呢。而且奶奶是那种“不会过日子的”，有点啥东西都紧着吃了，孩子比我姥姥家的享福。我想一个因素是爷爷家在山区，主要产杂粮，公粮任务不多吧。

后来就是文化大革命，妈妈正上高中。头半年大串联，免费吃住坐火车，妈妈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但你问她对哪个城市有什么印象，啥都没有，反正不管到了哪里，就是去学校抄大字报，都一样。之后就没高考了，上大学要靠推荐。妈妈只等到了中专的名额，但她想自己高中生已经相当于中专文凭了，再读一个没什么意义。之后当了老师，错过各种机会，大学是永远的遗憾了。

相比之下，我爷爷这边就没什么故事了，爸爸也不爱讲，大部分都是妈妈说的。太爷爷算是“地主”？读过两年私塾，能读个信啥的，被村里尊称为先生。爷爷是老大，妈妈很小就去世了，都是小姨带大的；太爷爷又娶了一房，那一房占了大部分家产。所以爷爷非常穷，还有一只眼睛不灵光。奶奶很漂亮，但父母早亡，哥哥嫂嫂带着，巴不得把这赔钱货早点嫁出去。媒人一忽悠，就把奶奶嫁了过来，为此奶奶骂了媒人一辈子。

奶奶这边是彻底的放养，有好吃的赶紧吃，学爱上不上，除了我爸爸都在农村没出来。爸爸好像上学挺晚的，直接上的三年级，初中没读完遇到了文化大革命，要普及农村教育，就留校当了老师。上面分配名额去县里读师范进修，老师们顾着家里的农活，都没人去，就推着我爸去了。傻小子命强，回来就给转正了，成了“铁饭碗”，也有了追求我妈妈的敲门砖。而很多民办教师等到99年才集体转正。

爸妈结婚后家里什么都没有，唯一分给我爸爸是一个放米的小瓮，爸爸去取还被爷爷打了一顿，妈妈为了护着爸爸，第一个孩子流产了。先是在学校住，后来有了我姐姐，在村里租房住。租房不是长久之计，开始自己盖房。为了省钱，爸爸妈妈去山上捡石头，自己拖坯，爸爸累得尿血，吃胎盘才好。生我的上午妈妈还在推土垫院子，没等爸爸把医生叫来，我已经生下来了，所以我是我家邻居在我家院子里接生的。

在农村呆了几年，妈妈怕在农村耽误我和姐姐，坚持要出来，爸爸反对无效。为此考了师范，把我们都转成了商品粮。然后一步步从农村出来到县城郊区。家里一直很穷，有钱都花在我和姐姐读书上，一直欠债，直到我出国好几年，家里的债才还完。

回顾几十年，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爷爷姥爷那一代，死个人不算啥；爸爸妈妈这一代，不死人了，但是吃不饱；我们小时候，吃得不算好，但是吃饱没问题了，更重要的都能受教育了。下一代，吃饱吃好都不是问题了，受教育也不是问题，然而他们未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或许依旧超出我们的想象。

testjhy

可梦之同学七0后，比我们晚半辈，

李根

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努力，必将稳步的达到自己的目的

semtex

我爷姥的父辈属于乡绅，家里出了几个举人，有很多地，家里也经商。爷姥都读书， 出国。等我父母一代就不行了。成分不行。不过也都读了书， 各种办法。我这一辈读书都还可以，没有考不上大学的。

不过我真没听过哪个骂GCD的。按理他们失去的不少。家族墓地的外墙上是可以跑马车的。

反倒骂得最狠的是当年的穷人出身。

可梦之

semtex 发表于 2020-10-29 04:52
我爷姥的父辈属于乡绅，家里出了几个举人，有很多地，家里也经商。爷姥都读书， 出国。等我父母一代就不行 ...

我们一个邻居，很聪明，成分不好，受了不少影响。他会骂政策，但是从不说毛主席不好。

一个朋友，祖上在国民党当过大官，哥哥难产，唐山大地震的时候医生都去救援，留下的没经验，产钳把头夹坏了。因此种种，逢中必反。

moletronic

testjhy 发表于 2020-10-29 04:05
可梦之同学七0后，比我们晚半辈，

他参与了北大那个cpu，肯定是80后。

moletronic

可梦之 发表于 2020-10-29 05:14
我们一个邻居，很聪明，成分不好，受了不少影响。他会骂政策，但是从不说毛主席不好。

一个朋友，祖上在 ...

这个要看人，俺父母两边前30年都是黑五类，但俺娘那边就没啥怨言，俺爹那边就是另一个样子。
硬要找理由，可能是文化不同吧，俺娘这边是传统河北地主，保守忠君为主；俺爹那边是江南士林出身，受了洋人的影响，更加西化与个人主义。

testjhy

moletronic 发表于 2020-10-29 05:17
他参与了北大那个cpu，肯定是80后。

那他妈妈得晚育，

猫元帅

semtex 发表于 2020-10-29 04:52
我爷姥的父辈属于乡绅，家里出了几个举人，有很多地，家里也经商。爷姥都读书， 出国。等我父母一代就不行 ...

有些人就是给自己的失败找个借口而已。就像当年股市6000点的时候，有人机灵就跑了，有人入市一样。倒霉的就觉得是政府不想让老百姓赚钱。

响马

以前老辈儿在的时候聊过很多解放前的事儿，当时没记下来，现在印象已经模糊了。
现在没事跟我父母聊聊他们年轻的事，鼓励我爸妈写下来，就当时家庭记忆了。

nukearchie

semtex 发表于 2020-10-29 04:52
我爷姥的父辈属于乡绅，家里出了几个举人，有很多地，家里也经商。爷姥都读书， 出国。等我父母一代就不行 ...

一点不错，不知何解？收益最多的最恨，受害最多的反而客观。

mezhan

nukearchie 发表于 2020-10-29 17:43
一点不错，不知何解？收益最多的最恨，受害最多的反而客观。

没给世袭罔替.

zilewang

moletronic 发表于 2020-10-29 05:27
这个要看人，俺父母两边前30年都是黑五类，但俺娘那边就没啥怨言，俺爹那边就是另一个样子。
硬要找理由 ...

你真会总结。

对于普通人而言，其实就是各人性格不同所致。有人看不开，有人看得开。看不开的，总会纠结过去，但并不代表他现实中混的有多差，相反，改开后先富的群体里，他们反而又起来了。看得开的，活在当下，怨谁最后还是个农民，有多大区别？其实我们生活中接触的多是普遍人，只要性格不偏激，大家都清楚，换谁来当皇帝，自己还是一个苦逼命，有多大区别？别看顶了一个地主帽子，那玩意儿对很多人都批发的，不代表他在旧社会就是统治阶层的人。无非是勤劳积累一点财产，又失去了。对普遍人，财富的积累与失去再正常不过了，只不过这次赶上了江山换主而已。
我家里长辈有地主，也有赤贫。他们根本就没有态度。划为地主的，最后就是一句话，时代所致，都是命，谁也不怨。成为赤贫的，也没见多爱谁谁谁。因为在他的经历中，解放前的生活比解放后还好，起码吃的饱。
也有性格特别偏激的，动不动就骂毛主席，说他害了自己一生。。。
要说感激，他们都感激286后的时代，尤其胡温开始，做梦都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快进土了，还见到了国家给农民发钱的时代，真是舍不得死了（原话）。

对于曾经风光又是广义精英阶层的那些人，除了极少数，就没见几个对TG有好话的。为啥，因为他反对或支持啥，对他的生活是一个天一个地。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TG里，也没见过几个真反TG的，现在看到的反对者，除了TG遗留下来的极少数理想主义者，大部分都是争权夺利的失败者，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利益奋斗，也看不出有啥不对。谁又不是为自己的利益在奋斗了？咱们普通人也没必要着急上火，跟咱们的生活隔着十万八千里了。
可能有人会说，要是TG怎么样了，普通人生活会受影响。事实是，普通人着急上火也于大局无补，因为TG怎么样，并不取决于大多数普通人的支持与反对，我们都是被决定命运的人，只在于他自己那个圈子的支持与反对，以及在台上的那波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