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几乎是一张一张被翻开的,红桃,方片,梅花,黑桃……果然是四个Q。
除了萨爹他们几个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儿,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几轮下来,呆住的众人开始进入石化状态。无论是自己的牌,还是对家的牌,富先生没翻开看过一张,却打得从容自若,竟没出错过一张。 – 难道这人有一双透视眼,能从背面看到这是什么牌?!
开始,那几个南方骗子还能硬着头皮迎战,但接着打下去他们只能是越打越心惊。作为老手,他们发现了一个更令人惊讶的问题 – 无论他们打什么牌,那个戴着墨镜的似乎都能未卜先知,甚至根据他们手里的牌给他们下套!
开始,富先生打牌还有点儿犹豫,越往后打越轻松,有时候对方的牌还没出来,他已经把要出的牌拿在手里,迫不及待地等着了。
这种情况下,对手只有越出越慢。有好几回,骗子犹豫再三,好容易选好要打的牌,忽然发现老富墨镜后的眼睛正盯着他手里这张牌……
顾不得被人发现了,几个南方骗子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一片茫然。无论是台上正在打的,还是在台下看着的,他们中没人能看明白这位老大手法是怎么玩的。
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往往是牌的背面有暗记。问题是,这扑克牌是几个骗子买的,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扑克牌,哪儿能有暗记呢?
这人他能透视扑克牌!
假如这事儿发生在八十年代,估计能把司马南招来。但在七十年代初期,尽管美国和日本都已经有玩特异功能的主儿到处折腾,我国还没这个概念呢。
终于有某个聪明的家伙琢磨出了问题之所在 -- 对,墨镜,一定是他的墨镜有问题!
于是有人开始试探富先生 – 您,干嘛老戴着墨镜呢?
富先生没理他,实际上,从第一把牌打出,“大帅”就没再说过一句话。
您这墨镜哪儿买的?贵吗?
您是在魔术团工作的吧?
您……
富先生一直不理他 – 萨爹说了,他怕一说话分心啊!
牌局结束,不用说富先生一个人把两个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这一半是因为老富的技术太神奇,另一半是对方光顾琢磨他怎么作弊的,心思不在牌上。
“要不,再来一把?”打完了牌,老富放松了,叼起一颗大生产牌香烟,惬意地吸了一口,不理围观众人的惊叹,问那几位,“要不,把钱还人家小伙子?
那几位彼此看了看,很明显都对继续打牌没了信心,看看东北小伙子身大力不亏的样子,终于很不情愿地掏钱了。
您也许要感慨了 – 这江湖还真有一点儿季布之流的遗风嘛。其实,骗子就是骗子,虽然还没有到偷不成就明抢的地步,但也不会有任何职业道德。搁您是这骗子,正赢得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冒出来一个在火车里还整天戴着墨镜的主儿,一声不吭地把你赢一个底儿掉,你还死活看不出他怎么玩的,这在道儿上是什么意思呢?据他们后来的说法,这几个骗子其实不认为富大帅是真要他们赔钱,富大帅真正的潜台词是 – 这列车上以后只有我能玩牌,你们,换地儿去玩吧。
他们错把这位数学所的副研究员当要来抢地盘的骗子了。
不过,几个骗子并不甘心。这几位社会经验丰富,看出富大帅虽然阴沉,但不似能打架动武的。现在放一放,主要是周围人太多,骗子们的想法是等人散了回头找富爷盘道,能搭上关系最好,说不好就动武呗,如果能抢了那副“透视墨镜”,闹不好以后能玩得更精彩。万一万一,这位个儿不大能耐大,把哥儿几个做翻了怎么办?那还不容易,江湖上碰到这样能文能武的人物,那是福分,拜师都值啊。
后来说是这样说,其实估摸着这几个骗子根本不认为这种事情会发生,富先生和他身边萨爹等等这一帮人很明显都是斗智不斗力的品种。
不过要真动了手,我认为结局基本就是骗子拜师。这是因为萨爹等人的确是文的,但随行的一位《信息论》作者杨耀武先生却练过一种叫做“分筋错骨手”的功夫。老杨腿不好驾着拐,他的本事可能因此会打折扣,但仍有过收服一帮小流氓当徒弟的“光荣”事迹,假如动起手来,南方骗子不见得比北京流氓能高明到哪儿去。
实际上是没打起来。
就在骗子们把钱掏出来,正准备交给富先生的时候,旁边有两位穿便衣的上来一把给按住了 – “别赌了,警察!”众人惊异中抬起头来,才发现车厢门的地方乘警也出现了……
抓骗子大家拍手称快,但是,警察叔叔硬要老富也跟着到列车长室去说明情况,而且态度颇为强硬,还是让大家有点儿毛。
事后才理解 – 警察对事情的判断和骗子也差不多,而且同样很好奇老富是怎么做到的!
张寿云先生过去询问解释,警察根本不理,反问:“你们是一伙儿的吗?”这边刚一点头,“那,你也来吧。”
这算怎么回事儿?其他几个知识分子慌了神,不知谁想起来一块儿来的还有个保卫干事呢,赶紧回卧铺车把他找来,一块儿到列车长那里问个究竟。
保卫干事说不要紧,老富也没真的玩钱,是帮人讨还公道嘛。
到了列车长室,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没想到对方异常客气,很礼貌地把几位研究人员迎了进去。列车长室里,四个骗子双手抱头在外间蹲着,里间老富已经跟警察谈笑风生了。
原来,刚进来警察也很不客气,先提老富,上来就让他把眼镜摘了。
老富很不情愿 – 他戴眼镜是为了不愿意别人发现自己眼睛有问题,平时他是很少摘墨镜的。无奈官法如炉,所以老富还是把墨镜递了过去。警察透过墨镜看了看牌,并没有他推测的透视效果。疑惑中抬头一看老富的双眼,态度立刻好了很多,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么干有点儿过分。
这时候乘警进来了,张寿云研究员报了自己和老富的身份,警察同志觉得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借出差之机当骗子可能性不大,赶紧进来说明。
里面这个便衣警察看来是级别比较高的,一听就知道弄错了 – 这种事儿的确可能性不大。科学院的犯法也应该是拿废铁炼金子,或者偷窃钴六零制作激光武器这个级别的,上列车用扑克牌赌博?这也太小儿科了吧。双方的关系迅速好转。经保卫干事来沟通,很快消除了误会。
误会消除了,却不放人走,几个警察放着几个真骗子不审,却非要富先生讲明白怎么能不看牌打扑克 – 现在想来,难道警察同志总不是为了学这个手段到新年晚会上表演吧?
老富乐了 – 没什么难度,他们用的是一副旧牌,要是新的,我还真没办法。
现在可以说一说老富真实的工作了。富先生被当时国内计算机界称为“硬件大王”,是有原因的。
在六十年代,中国科学界注意到了计算机在应用方面的重要作用与飞速发展,但由于与国际科技无法接轨,只能着眼于自行开发。由于指导思想的原因,我国计算机技术当时的发展方向强调硬件的制造,对软件相对不够重视。而当时的硬件制造,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
第一个特色便是独出心裁。由于独立研制,大家的思路五花八门,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下,中国人天马行空,剑走偏锋的创造力表现棏极为充分。
他们的设想能奇怪到什么程度呢?比如,科学院兰州分院有位秦琪先生便有过令萨十分惊讶的设计。秦先生如今已经年过七旬,却依然面如冠玉,身轻体健。其实他是几十年的老糖尿病患者,维持如此健康的主要方法就是注意节食。大多数糖尿病患者也懂这个道理,可惜在饥饿的折磨和中国菜的诱惑面前绝难做到。馋嘴的秦先生偏偏坚持下来了,连馒头都吃得很少。问起来,这位虔诚的基督徒笑道:“我只当是上帝不让我吃了。”其随和若此。
然而,我每见到秦先生,却有一种路遇舒拔博士的感觉。原因是这位秦先生在设计计算机时,竟然提出用算盘珠式的输入设备代替键盘,甚至造出了样机!现在人听了这种设计肯定会大摇其头。其实,考虑到当时计算机的用处真的大部分是计算,秦先生的思路,也不应该算是完全不合常理的。
实际上,从今天计算机的发展来看,无论日本的NEC“东洋特色计算机”还是萨爹等人造出的早期机器人,由于不符合计算机的兼容思想,都终于被淘汰。但正是因为他们的探索,才能让我们的科技队伍在计算机领域得以“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这对于八十年代计算机事业的全国普及奠定了技术准备,被认为是有重要价值的。
第二个特色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由于当时我国基础科学和制造能力的限制,我国的早期计算机研制中,有一些关键部件仍然不得不依靠手工制造。网络是上曾有玩笑,说某人自己刻了一块CPU,对于我国早期计算机工作者来说,这可不是玩笑。
萨爹他们设计的长城203,其CPU就是靠技术人员一点一滴手工做出来的 – 这又是一个古怪的设计,长城203没有真正的CPU中央处理器,而是把它的功能分给了焊接在十几个网状电路板上的各种元件。
这就像一个人没有心脏,心脏的功能由分布在全身血管中的十几个不同器官来承担一样,自然界没有这样古怪的东西,人类社会也够少见。
今天,大家打开自己计算机的机壳,会发现被称作“主板”的电路板上纵横交错的线路。这种电路扳如今是近乎印刷的现代工业产物,而当时我们每一块电路板都要靠手工焊接而成。这钟技术储备的不足,使我们的计算机量产极为困难。
但这也使我们的技术人员在这个领域得以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长城203的主要设计师之一夏启圣先生就是八十年代国际权威的主板设计专家。
在一块面积比手指肚大不了多少的电路板上做出几百条电路来,想一想都令人头大如斗。
但是,我们到底是做到了。虽然设计理念不够先进,但我们的确把人类的潜能挖到了极限。
富先生的工作,就是对这些电路板上的线路进行检验确认。
“那时候老富一分钟检验完一块板子。别人,有时候一个钟头还急得团团转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