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文化，诗

楚天

节日是文化，而且是浓缩的、最富有色彩、最有象征意义的文化。我们这代人所处的文化一变再变：从空间上说从东方走到西方；从时间上说从革命年代走到开放年代。与此相应，我们对节日的感受也一变再变。

童年时代，五一、六一、七一、八一、十一都是重要节日，而中国的传统节日中硕果仅存、给自己留下记忆的只有春节和清明。春节意味着穿新衣服、串门拜年吃零食、姥姥炸的年糕、妈妈做的吃不完的好菜。清明则意味着由学校组织，走到某个很远的地方为烈士扫墓。

上大学以后，春节要赶火车回家，开始体会到这个节日本来就有的家庭团圆这个主题。此外，元旦和中秋等节日令人印象更深刻，因为这两个节日学校里都会有比较浪漫的活动。元旦舞会照例是要一直折腾到年关时刻的。中秋活动总在户外，比如去附近的颐和园。记得有一次，全班聚在某一园门附近，一位邻班同学经过，大家要求他表演节目，他声情并茂来了段“明月几时有”。另一次，我们十多人转到颐和园人迹罕至的最南面一带，在一片草坪上围成小圈坐下，一位当时颇让我心仪的女生唱起了“绿岛小夜曲”……

真正的坎是出国。除了元旦，中国跟西方没有第二个共同的节日。与春节、中秋相当的家庭团圆节日，在英国是圣诞节和复活节，在加、美则是圣诞节和感恩节。此外，这些国家都有浪漫的情人节、温馨的母亲节、怪诞的万圣节，等等。入乡随俗，于是我就有了这样一些经历：圣诞节在教堂聆听圣歌拜读教义，复活节在爱尔兰古堡享受中世纪盛宴，感恩节在佛罗里达海滨品尝火鸡大餐……

堂堂春节竟成了普通工作日。记得第一次在英国过春节时，在办公室走廊遇到导师。我兴奋地告诉他这是中国的“新年日”，还建议他一起庆祝。我的玩笑得到他十分“英国”式的反应：他说他还是“prefer”他们的新年日，不过祝我新年快乐。虽然周围毫无气氛，但让春节就这样悄悄过去又不甘心，于是找来国内春节晚会的录象，结果是倒胃口，还不如不看。

海外游子的生活注定是要动荡一番的。问题是，我的动荡远远不止“一番”。于是过节这种本该年年重复的体验，竟变得难以逆料。这个圣诞节应酬不断，下一个就可能百无聊赖。这个情人节还在卿卿我我柔情似水，下一次居然就又成了孤家寡人形影相吊。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我终于也过上安定的日子，而且居然开始有闲心学诌诗句。中国那边把用一个“黄金周”换回三个传统假日。越来越多彩的网上世界拉近了文化间的距离，也使过节不太受空间的限制。我发现自己从“两不靠”变成了左右逢源：一面享受真实世界的美国节日，一面借助虚拟世界享受中国传统节日！

圣诞节前参加慈善捐款，怀孕中的妻子居然中奖得了一颗圣诞树。从此年年圣诞立起同一棵树。儿子还不会走路，就在万圣节之夜被抱着去要糖，以后这万圣节就成为一年一度的大事。有一年，儿子指名要当“红翅膀的黑鸟”，幸好奶奶来了，让他如愿以偿。感恩节和复活节，则年年与一个老美大家庭共度，起因是他们收养了一个跟儿子差不多大的中国女孩。

刚会平仄那年，借中秋之际，在万维诗坛贴了一段“相见欢”：
       轮回又遇中秋。月当头。漫野清辉自古最销愁。
       景依旧。情不朽。自风流。难得天涯此夜共温柔。
诗友中不难找到大度好心的人。于是我得到鼓励，居然把这个新爱好继续了下去。那年中秋阴雨，月亮压根儿没露面。但那个诗坛里居然有成百首咏中秋诗作发表，好一场节日大联欢！

又到了大年除夕，家里等待客人光临。我翻出几页清朝诗词（纳兰性德是也），打开一听美国啤酒（Budweiser而已），诌出这样一首除夕诗：
       几片儿时忆，年年只浅埋。隔洋观滟滟，对雪叹皑皑。美酒才开罐，清词早入怀。汉肴三五碟，坐等楚人来。

清明节到了。无法为父亲扫墓，于是我上网贴诗，跟父亲交流：
       西域清明夜，冰心在远东。千山闻鸟寂，杯酒品春浓。烟雨杏帘外，云风月峡中。先人当有感，解我意重重。

当然，西人的情人节也不妨贴诗：
       烛红，酒红，玫瑰红
       那重复千回的情话，飘在了空中，
       熏暖了二月的风。
       秋波涌来，世界也消隐不见。
       所有的记忆，都成了这一刻的铺垫。

佳节多多益善，中国的情人节也不应错过：
       七月七日，织女牛郎。
       天河渡船，是半轮柔婉的月亮。
       斟酒，把北斗满上。
       云儿飞来，撑起了朦胧纱帐，
       遮住了无数星星，无数艳羡的目光 ……

原来，节日是可以充满诗意的。刚刚在爱吱声诗坛学到一种说法：广义的诗，是各种美感的代名词。广义的诗与科学并列，都是人类观照世界的方式。科学不可企及的地方，就属于诗。这么说来，节日就是诗。喜欢诗的人，当然更喜欢节日。

此刻又是佳节前夜。正所谓：
       半天霞隐，一河星现，惬意良宵又得。神游四海水相通，笑世上、谁分主客。
       浮云望断，千杯饮尽，仍爱前人文墨。真情虚梦两陶然，看不够、人生春色。

(2011/11/23)

文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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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渊

诗意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