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史鉴 于 2011-8-24 10:2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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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5年10月25日清晨,乌云密布不见天日,英王亨利五世指挥他的军队在阿金库特平原南侧列阵。亨利的心情如同铅灰色的天空一样阴沉,他照例驰过英军阵线,检阅部队,鼓舞士气。眼前这6千将士个个面容疲惫憔悴,战袍污浊不堪,盔甲锈迹斑斑。亨利抬头向北望去,大约一公里以外的地方,3万法军排列成三道阵线,人喧马嘶,衣甲鲜亮,40多面绣有贵族紋章的旌旗猎猎飘扬。过去几十年的战争中,英军曾经屡次以少胜多击败法军,但今天敌人的兵力五倍于己,奇迹恐难出现,看来阿金库特平原将是这位青年国王的葬身之地。) Q0 B' J, @& Q+ E$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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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亨利率领一万军队登陆法国诺曼底的哈夫勒尔(Harfleur)以来,一直很不顺利。哈夫勒尔经过一个多月的围困方才投降,这期间英军粮草不继,痢疾流行,伤病减员达三分之一。亨利本来计划向巴黎进军,但分兵驻守哈夫勒尔以后,他只有不足6千部队,口粮只能维持8天,进军巴黎的计划已成泡影。亨利在哈夫勒尔逗留了两个星期以后,作出的决定让众人大吃一惊。他不肯半途而废,从哈夫勒尔乘船回国,而是打算率军沿着海岸向东北方向200公里以外的英国据点加莱(Calais)前进,从那里回国。这将是一次向法王示威的武装大游行,英国人除了政治影响以外将一无所获。亨利选定的行军路线充满艰难险阻,哈夫勒尔和加莱之间横亘着五条河流,也缺乏较大的城镇提供给养;英军必须在8天之内到达加莱,每天至少行军30公里;亨利登陆法国已经有一个多月,法军肯定已经完成集结,准备阻击英军。事后证明,亨利的这个决定果然将英军置于背水一战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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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率军到达索姆河渡口,发现对岸有6千法军据守,于是沿着索姆河溯流而上,寻找其它的渡口。这一路上都有法军在对岸跟随监视。英军一直东行百余公里,才在小镇福洋(Voyennes)渡过索姆河,折向西北前进。当英军来到加莱以南50公里的阿金库特(Agincourt)时,发现前面有3万法军拦住去路,严阵以待。三名身穿白袍、担任裁判(Heralds)的法国骑士按照惯例前来约战,亨利知道自己的6千部队在16天里跋涉了380公里,精疲力竭,饥寒交迫,但此时除了应战别无选择。* q2 D8 V8 W' _+ P4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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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 t8 Z) c* s1. 决战前奏9 e0 |, ?' h2 v.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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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欧洲中世纪的尾声,英法百年战争已经断断续续进行了78年。战争的表面起因,是当时的英王爱德华三世以母亲是法国公主为由向法国王位提出要求。英军在爱德华三世和他的儿子黑王子(Black Prince)的率领下先后在克雷西(Crecy)和普瓦第埃(Poitiers)两次以少胜多,击败欧洲最负盛名的法国骑士,迫使法国采取避战策略,逐步蚕食英国在法国境内的领地。英军的侵袭行动无法屈服地大物博的法国,战争陷入僵持局面。1396年两国订立《巴黎条约》,勉强维持现状,并没有解决任何实质问题。; v8 O- G( l7 ` K& r,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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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脆弱的和平局面很快被打破。1413年,年仅25岁的亨利五世登上英国王位。年轻的英王血气方刚,野心勃勃,立志统一英法两国。即位不久,亨利就向法国提出新的领土要求,并请求迎娶法王的女儿凯瑟琳公主。这些要求显然是法国无法接受的,亨利其实是在为开战寻找借口。1415年7月,亨利正式向法国宣战,不久率领2,500名骑士、8,000名长弓手,以及大批粮草和攻城器械,乘坐1,500艘船渡过英吉利海峡,在塞纳河口的哈夫勒尔登陆。亨利此次远征,依然是以蹂躏法国乡镇、破坏法国经济为目标的扫荡行动(Chevauchée),这是战争爆发以来历代英王一直奉行的战略。7 y( A) h8 U% V7 v7 h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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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王查理六世时年47岁,史称“狂人”,患有精神分裂症,时常发作,不过清醒的时候还算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国王。查理得知英军登陆的消息以后,在9月30日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对策。列席的35位法国封建领主,有30位要求同英军决战。此时法国骑士统帅(Constable of France)奥布莱特伯爵(Charles d’Albret)和其他几位贵族正率领6千法军在索姆河畔的阿贝维尔(Abbeville)堵截英军,法王立刻命令封建领主集结各自的军队前去同奥布莱特汇合,同英军决战。奥布莱特的先遣队一路尾随英军的时候,法军大部队10月14日从茹昂(Rouen)出发,抢在英军前面渡过索姆河,10月20日同先遣队会师。随后的几天,两军几乎是向西北方向齐头并进,法军稍稍领先英军。最后,奥布莱特选择了阿金库特这个战场,抢先在地势较高的北侧安营扎寨,拦住英军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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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 \2 f- x% Q2 m1 |7 |8 x% G此战法军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几乎是稳操胜券,上上下下都非常乐观。决战前夜法军营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骑士们呼朋唤友推杯换盏,为划分战利品争得面红耳赤,几个贵族甚至忙着油漆一辆为亨利预备的囚车,打算战后拉他去巴黎游街示众。英军大营却是气氛凝重,亨利命令将士养精蓄锐,禁止任何喧哗,如有违令者,骑士将失去盔甲战马,庶民将失去右耳。入夜,英军营地里只能听到霍霍的磨刀声,以及官兵向神父轻声的忏悔和祷告。+ Q$ G9 `1 }. g. P' H*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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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7 M% {" y p- r4 ^2. 英夷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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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z& P4 r5 {7 O7 G5 R, x阿金库特战役将是一场英国长弓同法国铁骑的较量。西方学者通常将中世纪后半段称为“骑士时代”,不但因为骑士是中世纪社会的中坚,还因为这个时期的战争往往由重甲骑兵决定胜负。欧洲中世纪各国军事体系的核心是所谓“被甲武士”(Men-at-Arms),统称骑士(Knight),但大部分是没有骑士身份的侍从武士(Esquire)。欧洲骑士由各个封建领主豢养,属于职业军人,从小接受格斗训练,作战时从头到脚包裹铁甲,骑乘巨型战马挟持长矛高速冲击敌阵,必要时也可以下马以长剑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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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m$ h$ j2 @! W法国骑士享誉欧洲,主要因为法国拥有1,400万人口,农牧业发达,封建领主有足够的财力物力置办昂贵的骑士装备。相比之下,英国只有400万人口,经济落后,英王爱德华三世的鼎盛时期也只拥有5,340名重骑兵1,而法国在克雷西一役就投入两万余重骑兵。为了弥补重骑兵不足的缺陷,英王爱德华一世最先另辟蹊径,大力发展长弓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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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8 i7 ?, i R英国学者普莱斯特维奇(Michael Prestwich)写道:“爱德华二世时代的文件显示有三种弓,其中的标准长弓通常有6英尺长,发射的箭长一码,这些弓通常由西班牙进口的紫杉木制成,本土紫杉木也有使用。最重型的长弓射程可及400码,当然200码以外就没有什么准头了。训练有素的长弓手每分钟可以发射10枝箭。一个经常引用的中世纪年鉴记载,阿金库特战场上布满羽箭,如同大雪覆盖。然而和下雪的悄然无声不同,密集飞来的羽箭往往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令人心惊胆战。”2 英国中世纪史料记载,长弓威力惊人,使用波金箭镞(Bodkin Head)3近距离施射时,可以穿透4英寸厚的橡木板,也可以轻易射穿欧洲骑士的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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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土的英王亨利八世时代的战舰“玛利玫瑰”号(Mary Rose)上面发现了138张完好无损的长弓,上弦之前长度在6英尺(1.82米) 和7英尺(2.13米) 之间,经过测试发现拉力普遍在100磅至180磅之间。玛利玫瑰号发掘出来的两具长弓手的遗骨,左臂骨骼粗壮,脊椎严重变形,为长弓强劲的拉力提供了物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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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a& N0 S y/ v对于英国来说,物美价廉大概是长弓最大的优势。十三世纪中期,一个骑士的全套标准装备,包括盔甲、武器、和战马,价值32英镑,而一个长弓手的全套装备,包括一张弓、4囊箭、短剑、匕首、头盔、皮甲背心等等,仅仅价值1英镑6先令8便士5。从亨利三世(1216-1272在位)开始,英国就推行全民射箭的政策。1242年颁布的《武备条例》(Assize of Arms)规定,年收入在2-5英镑之间的庶民必须拥有长弓,每周日必须练习射箭,每个教堂必须提供箭靶和练习场所等等6。这个政策经过一百年的贯彻执行,英国到百年战争前夕已经拥有一支庞大的长弓部队。1347年英王爱德华三世时期,英军有重骑兵5,340人,步兵26,963人,其中包括长弓手20,076人。弓箭部队占总兵力的三分之二,这个比例在欧洲实属罕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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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长弓部队也不同于欧洲其他国家的步兵。欧洲中世纪的步兵通常是由封建领主临时強徵的老百姓,士气普遍低落,素质参差不齐。经过百余年的重视培养,英国长弓手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独特的武士阶层,社会地位虽然不及骑士,但已经高过普通步兵。英国从爱德华一世开始采取征兵和募兵并行的双轨制,而大多数长弓兵是志愿兵,又称合同兵(Indentured Soldier),根据契约按劳取酬,还有权分享战利品,因此士气普遍比欧洲步兵高昂。长弓手不属于骑士阶层,不受中世纪战争规则的保护,欧洲骑士尤其痛恨弓箭手,俘虏以后即使不杀,也会砍掉他们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废掉他们的武功。因此英国长弓兵比欧洲步兵更加斗志顽强,冷酷无情。4 ~0 `1 {, k& I
) ^( w! `; y: e9 H英王爱德华一世在同苏格兰人作战时逐步发展了一套长弓手同重骑兵协同的攻守战术。在进攻苏格兰人的长矛密集阵时,英军长弓手以高射角朝着敌阵某一部分齐射,密集的箭雨从空中俯冲而下(Plunging Fire),大量杀伤疏于防范的敌军,为英军重骑兵打开缺口,而后者乘机高速冲击敌阵。防守的时候,英军长弓手依托地形或障碍以猛烈火力阻击敌骑冲锋,待到敌骑队形散乱、举步维艰的时候,英军骑兵从两侧发动突击。英国长弓首次扬威欧陆是1346年的克雷西战役(Battle of Crécy),此战至少12,000法军命丧长弓箭下,其中包括11位亲王和1,200个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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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西战役以后,法国封建领主又同小股进犯英军多次交战,其中尝试了各种战术以抵消长弓的优势。欧洲十四世纪开始流行的钢质板甲防护力非常好,英国长弓只有在几十码的近距离才可能穿透,倒是骑士的战马只有面部和前胸有铁甲防护,在弓箭的密集攒射之下非常容易受伤,导致骑士落马。法军的应对战术便是身披重甲手持盾牌长剑的武士徒步正面冲锋,而部署在两翼的骑兵冲击英国长弓部队的两侧。1356年的普瓦第埃战役(Battle of Poitiers),法王约翰二世试图采用这个战术,但法军骑兵和步兵未能做到协同进攻,结果还是被英军各个击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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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q' \! ?" k为什么法国没有大力发展长弓部队呢?事实上克雷西战役以后,法国的确有推广长弓的措施,英国学者哈代(Robert Hardy)引述一段法国古代史家(Jean Juvenal des Ursins)的话:“不久以后法国的弓箭手变得如此优秀,准确性已经不亚于英国弓箭手。然而,一旦这些出身庶民的弓箭手团结一致,他们有可能变得比法国的王公贵族还要强大。正是基于这个忧虑,法王最终决定压制弓箭部队的发展。” 显然法国的政治体制并没有容纳一支平民军队的空间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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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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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F4 Z- u# T法军的参战兵力古代史料众说纷纭,大致推算在25,000 到30,000人之间,其中绝大多数是出身贵族阶层的骑士(4,000人)和侍从武士(约16,000人),另外有5,000名弓箭手和数千长矛兵。反观英军,5,000长弓手都是庶民出身,只有不足1,000名武士属于贵族阶层。后世史家称阿金库特战役是一场平民和贵族之间的较量,这个说法并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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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5 t3 [: Q# C" O法军战役总指挥是骑士统帅奥布莱特和元帅布西高特(Boucicaut)10,此二人都是资深将领,其中布西高特是当时法国赫赫有名的悍将,曾经多次援助条顿骑士团东征波罗的海地区,并在1396年参加了欧洲联军抗击奥斯曼土耳其入侵的尼科堡战役(Nicopolis),战败以后侥幸逃生。1984年,英国考古学家菲尔波茨博士(Christopher Philpotts)从一堆古代手稿中意外发现了布西高特制定的阿金库特战役部署,使我们有幸得见法军的战术意图。法军按照惯例排出三条战线,准备向英军发动波次攻击。第一条战线由奥布莱特和布西高特亲自率领,中央是四个方阵一共8,000徒步被甲武士,另有5,000弓箭手在两侧稍微突前提供火力支援;第二条战线由阿兰逊公爵(Duke of Alençon)率领,包括6,000徒步武士;最后是10,000名重骑兵压阵,组成第三攻击波。布西高特在第一条战线左翼部署了1,600重骑兵,右翼部署了800重骑兵,这两支突击队的任务是在中央阵线接敌以后,出其不意迂回到英国长弓部队的侧后发动攻击11。6 l# j4 j2 X! a$ |$ e+ r'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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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西高特的战术构想注定是一厢情愿。首先,奥布莱特选择的阿金库特战场夹在两片密林中间,是狭长的走廊形状,最宽处在战场北侧法军阵地,只有大约1,100米,向南稍微收紧,到英军阵地这里只有900米宽。两侧的密林长满灌木,骑兵根本无法穿行,因此迂回英军侧翼的部署纯粹是纸上谈兵了。其次,法军的指挥系统非常混乱,参战的贵族骑士争强好胜、各行其事,布西高特的战前部署根本得不到严格执行。法军布阵时,一线排在后面的骑士们不愿甘居人后,纷纷挤到前列,将两侧的弓箭手推搡到后面。法军最终的阵形变成了四条战线,本来应该突前提供火力掩护的弓箭部队退居二线。战后法国史官的记载里抱怨法军弓箭手整场战役一箭未发。# s- V, m x. g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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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库特战场是一片农田,不久前当地人在这里翻种冬小麦,地表非常疏松,加上战前豪雨倾盆下了一整夜,使战场变成泥潭。欧洲中世纪骑士的战马身高体壮,承载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以后,重量超过一吨,在泥泞之中难于立足,骑士随从不得不找来木板给战马垫脚。奥布莱特很快发现这个问题,他极力说服跃跃欲试的法国骑士们按兵不动,期望太阳出来以后能把战场地面晒干一些。 q# h7 Y/ o" u/ a# N; d: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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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军按照惯例布阵,中央是大约900名重甲武士,全部下马组成三个并列的方阵;5,000名长弓手在两翼斜向前排列。整个英军阵线类似一个扇形,大概有5行纵深,亨利和其他骑士一起在中央前列徒步作战,并没有留下任何预备队。通常英国长弓部队会在自己阵前设置障碍阻止骑兵冲击。6天以前亨利就让每一个长弓手随时携带一根长约2米、两头削尖的树干,列阵完毕以后,弓箭手们将各自的树干斜向前钉入地面,高度大致可及战马的前胸,树干之间相当宽敞,弓箭手们可以进退自如,但战马就无法穿过。这种简单有效的鹿砦工事英军还是初次使用,一些西方学者认为亨利借鉴了19年前尼科堡战役奥斯曼土耳其军队的成功经验12。 v9 }8 H: [6 b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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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军大约早上7点钟就列阵完毕,等待法军进攻,然而一直等到正午时分对面都没有动静。亨利明白英军已经断粮,拖延只会削弱部队的战斗力,断然下令全线前进。两翼的长弓手拔出各自的树干,勉力淌过泥泞的战场,一直逼近到距离法军阵线300米的地方停下来。这个700米的行进过程是英军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法军突然进攻英军两翼,长弓手们来不及做防御工事,在法国铁骑的冲击下势必崩溃。可惜的是法军一直按兵不动,没有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也许骑士们自以为胜券在握,想发扬骑士风度,赢的光明磊落。法国人将为这种狂妄傲慢付出惨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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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决战与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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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1 ~: Z x& }7 b; h' f; a J英军到达新阵地以后,两翼的长弓手很快将各自的树干钉入地面,然后从箭囊取出几十支箭来插在身前的地上以便取用。英国长弓手通常自带4囊箭,以每囊24支计算,总计96支。随着长弓部队统领厄宾汉爵士(Sir Thomas Erpingham)的令杖抛入空中, 5千长弓手弯弓搭箭,仰天放出一波齐射。刹那间天空似乎变暗了,好像数千架竖琴同时震弦般的嗡嗡声在战场上回荡,5,000支离弦之箭以高仰角窜升至30米的空中,然后一起俯冲扑向法军阵线,带着巨大动能落在法国骑士的盔甲上面,尖利的金属撞击声震耳欲聋。第一波弓箭落下不久,英国长弓手们又放出第二波齐射,这样短短一分钟内,法军一线部队承受了足有5万支箭的攒射。平心而论,英军长弓这样远距离的射击很难穿透法国骑士的钢质盔甲,然而不少战马中箭受惊,扰乱了阵形。两翼的法军骑兵按捺不住,率先冲了出去,奥布莱特只好命令中路的8,000徒步武士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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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H4 ?' h3 c i冲向英军两翼的2,400法国铁骑在泥泞中艰难迈进。法国史官记载,战场的烂泥没过马膝,有些地方可及马腹。法国骑兵的冲击速度因此非常缓慢,300米的距离足足需要40秒钟,这期间英国长弓手又放出至少6波齐射。法军冲击途中不断有战马中箭倒地,背上的骑士被抛到烂泥里面动弹不得,被后面的铁骑践踏。法国铁骑冲到英军阵前,长弓手们迅速退到鹿砦后面,显然法军对突然出现的尖利木桩缺乏思想准备,最前面的战马煞不住脚惨遭洞穿,背上的骑士向前抛出好几米远,落入英军阵中。后面的骑兵见状纷纷掉转马头躲避,然而泥泞的地面使战马行动缓慢,结果成了英国长弓手的活靶子,被近距离一一射杀。残余的骑兵掉头夺路而逃,背后英国人的箭如追命一般,而迎面又撞上冲锋而来的徒步武士,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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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冲锋的8,000法国骑士身负30多公斤重的盔甲,在烂泥地里踉跄而行,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英国长弓手的箭雨虽然无法阻止他们前进,但也迫使整个法军战线向中间拥挤,而在他们前面,英王亨利亲率900骑士严阵以待。法军接敌时已经没有任何冲击力,武士们徒劳地挥舞几下长剑便精疲力竭,被以逸待劳的英国骑士砍倒,或者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英军一些长弓手已经没有射击角度,此时也加入战团攻击法军的侧翼,他们手持短剑匕首行动敏捷,三、四人对付一个法国骑士,伺机靠近敌人以锋利匕首从盔甲腋下的缝隙刺入。法国骑士一旦跌倒就深陷泥泞难以起身,又成为接踵而至的其他法国骑士的绊脚石,导致摔倒的法国兵相互重叠。一个英国骑士事后回忆道,法国兵被压死的要多过被杀死的,英军阵前的法军尸体很快堆积如山。剩余的士兵企图撤退,但被法军第二攻击波堵了回来,或被屠戮,或被践踏,尸山越堆越高,战场成了屠场。; }+ R1 |6 I0 U0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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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q1 m5 M j' b! @法国贵族见到大势已去,纷纷放下武器。然而他们面对一群无以理喻的大老粗,绝大多数英军长弓兵不讲法语,也不懂骑士规则。阿兰逊公爵时运不济,按照惯例摘下头盔表示投降,结果被一个杀红了眼的长弓兵手起锤落砸得脑浆迸裂。英国骑士们不得不分头阻止无谓的杀戮,指挥士兵收集战俘,因为这些法国骑士都是财源。至少有两千多个法国骑士被俘,法军的两位战役总指挥,奥布莱特已经战死,布西高特被英国人从尸体堆里拖出来做了俘虏。大约一个半小时以后,战斗逐渐平息,法军二线残部和三线部队已经开始逃离战场。) I1 h/ U4 {3 [& g
4 E2 J! c) B+ U" B$ U, L+ W然而就在此时发生意外,导致著名的“杀俘事件”。一个名叫伊森巴特(Isambart d’Agincourt)的当地贵族率领几个武士和600个武装农民绕道偷袭了英军的大营,他们驱散守军,开始大肆掳掠。亨利得信,判断这是法军主力的突袭,立刻派遣一支部队发动反击。与此同时,法军残余的大约600名重骑兵在马勒伯爵(Count of Marle)的带领下发起最后的冲锋。亨利立刻意识到局势的凶险,他的长弓部队的弓箭几乎用尽,而自己身边只有不足300个精疲力竭的骑士,另有约300人正在后面看管战俘。亨利需要人手加强正面防守,又害怕两千多法国战俘乘机发难,毅然决定屠杀俘虏。英国贵族强烈抗议,因为这种野蛮行径违反骑士规则,而且战俘能够带来巨额赎金。亨利警告部下,不从者将处以绞刑,同时将看管战俘的骑士调到前线,另派200长弓手执行杀戮使命。长弓手们一拥而上,刀斧齐下,鲜血横流,等到前面法军骑兵的冲锋流产,亨利下令停止杀戮时,至少已有500法国骑士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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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s7 J# n$ t# c3 ~阿金库特战役到此结束,狭窄的战场上插满将近50万支羽箭,如同大雪覆盖。法军阵亡大约在7,000到10,000人,绝大多数是贵族阶级,其中包括3个公爵,9个伯爵,92个男爵,以及将近1,000骑士。另有1,500名骑士被俘,其中包括波旁公爵、奥尔良公爵、元帅布西高特等显要人物。此战法国损失了将近一半的贵族骑士,可谓元气大伤。英军伤亡大约500人,阵亡的显要人物包括约克公爵、萨福克伯爵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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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刚刚结束,亨利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三名法国裁判,要求判定结果。虽然担任主裁判的蒙乔瓦伯爵(Count of Montjoie)异常鄙夷英军屠杀战俘的野蛮行径,他的职责是裁决结果,而不是评判功过。蒙乔瓦面无表情地回答:“殿下,英国赢得了胜利”。亨利得知蒙乔瓦的城堡名叫阿金库特,说道:“那么就让这次英国的辉煌胜利作为‘阿金库特战役’载入史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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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2 h& T+ K/ P5. 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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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2 z7 G& e: _8 k' Q, `* I阿金库特战役以后,法国已经无力再战,查理六世于1420年签署特洛耶条约(Treaty of Troyes),承认英王亨利五世为他的合法继承人。次年亨利迎娶凯瑟琳公主,正式取得法国王族身份,这样查理六世死后,英法两国将实现统一。很多法国封建领主拒绝这个条约,理由是法王查理精神失常,签约无效,他们几年后在圣女贞德号的号召下起兵抗击英军。亨利未能实现登上法国王位的梦想,1422年在法国南部征战时感染痢疾去世,时年35岁。仅仅两个月以后,法王查理六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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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扬威阿金库特,英国长弓却是江河日下了。十五世纪中期开始,火器逐渐在欧洲流行,威力也越来越大。1453年英法百年战争的谢幕战加斯蒂庸战役(Castillon),法军推出300多门大炮,将冲来的英国骑兵打成碎片。此后欧陆各国纷纷换装火枪火炮,火枪兵和长矛兵的混编方阵大行其道。英国极力保持长弓传统,这样做无可厚非,因为直到400年以后膛线步枪的出现,滑膛火枪的射速和准确性都不及弓箭。1569年英国政府甚至颁布法令,禁止长弓手学习使用火器。1577年伊丽莎白女王的国务院总结长弓衰落的原因,认为“人们一旦看到火器的威力,就误以为弓箭毫无用处了。”13 然而欧洲火器革命势不可挡,与时俱进才是生存之道。终于在1589年,英国政府取消了长弓部队这个正式编制,着手将弓箭手训练成为火枪手14。 英国长弓这才退出历史舞台。7 |4 l- H5 R# S% n,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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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 @* X, m5 X0 w) X4 i;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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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同上。 Z3 k' u: t+ b9 h. |
[3] 波金箭头是欧洲中世纪发明的一种箭镞,通常为四棱形,没有倒钩,和箭竿一般粗细,专门用来击穿欧洲骑士的盔甲。
, F! A9 A3 l8 F0 t6 \$ M[4] Robert Hardy, 第119页。
% p1 ?: `. N8 u& m[5] Clifford J. Rogers, "The Military Revolutions of the Hundred Years' War", The Journal of Military History, v57 1993. 0 y! o8 u4 [) o1 l( ^7 T
[6] Robert Wilkinson-Latham, "Phaidon Guide to Antique Weapons and Armour", Prentice-Hall, Inc., copyright 1981,第164页。- D0 V% p& y7 M3 `! J$ T% g
[7] 见注1。
; `; V8 c* D' p[8] Matthew Bennett, "The Development of Battle Tactics in the Hundred Years War", Arms, Armies and Fortifications in the Hundred Years War, Boydell, 1994' e) N: ?+ Z4 _: {. h
0 ?# `$ {+ T4 H# ~: L; q Y9 }; ~[9] Robert Hardy, "Longbow: A Social and Military History", 1992, 第9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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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骑士统帅(Constable of France)和元帅(Marshal of France)都是中世纪法国国王任命的高级将领,前者是武装部队总司令,兼管全国的骑士,后者是前者的副手。 1 R' e, G t3 q. Y5 C4 s
[11] 法军战役部署的详细讨论,参见Matthew Bennett, “Agincourt: Triumph against the Odds”, Praeger 1995, 第62-66页。
2 _% X9 t) L& [[12] Matthew Bennett, 同上注8。
2 ^, H; u I0 ^$ j/ F0 X3 b1 P2 {. p. y2 m[13] P. Valentine Harris, “The Decline of the Longbow”, the Journal of the Society of Archer-Antiquaries, volume 19, 1976.
1 f" G5 s' l+ V, V. y) R3 E3 e[14] 同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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