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谈诗】阿夏：《扪虱谈诗》

山菊

3-9，诗词死活

围棋有死活问题，一块棋有两个眼以上为活棋。好的棋形眼位天成，不必做眼而眼已在。结构严密又疏松透气。坏的棋形或松散疏漏，一击便尽成片段。或滞重呆板，孜孜以求眼难成。

诗词也有死活问题。诗词属于创作，本该是有生命的。一首诗草成，不妨自己或请人看看，搭搭脉搏，摸摸鼻息：有气 吗，死的还是活的？诗词死活端看其有无作者个人独有的思想、情绪、经历、眼界在，有则生，无则死。不要被词藻迷乱了，唇红齿白，柳眉杏眼，虎背熊腰，莽袍玉带都没有一口气重要，一口活气。
        
死的诗词和死棋一样，看了教人丧气。

山菊

3-10，树犹如此

一颗种子发了芽，从此就忙两件事：往上长枝叶，往下扎根须。枝干求其正直，根须求其深广，参天大树是这样长成的。有物曰盆景，曲干虬枝，千姿百态，只是格局小了，因为只有一盆土的根底。


尝与友人讨论移树，不知一圈树根该挖多大，花农告我曰：此易甚。上面有多大的树冠，下面有多大的树根。我闻之，默然良久。



3-11，文字

        一等文字一下就搔到痒处。
        二等文字几下才搔到痒处。
        三等文字隔着靴子勉强摸到痒处。
        末等文字光搔靴子，靴子里没有脚。

山菊

3-12，和习作告别

诗词写作，每个人大概都要有个习作阶段，这个阶段越短越好。

习作就是为写而写，眼前没有景物，胸中没有感受，也写诗；没事做凑一首诗出来，这是习作。要早一点和习作告别。

古人写诗出道早。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骆宾王七岁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李贺七岁(怎么都是七岁？)的《高轩过》，都已经不是习作，而是创作了。鲁迅，郁达夫十几岁时写的诗，并不都是上品，但不卑不亢，直抒胸臆，已经摆出了与前人分庭抗礼的架势。
        
唯有现代人，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还在战战兢兢地习作，老长不大。似乎诗词非得是七老八十的人才能玩。殊 不知那些七老八十能诗词的人，他们全都是少年十五二十时就会诗词的。
        
诗词余事耳。工余之事，课余之事，饭余茶余之事。不过是用诗词的形式来表述自我。不要在前人作品里寻章摘句，做感情游戏。作文课上，我们不会，也不屑模仿同桌的作文抄袭他的句子，古人不过是我们的同学。郑板桥赠袁子才有句云： “君有奇才我不贫。”人家有钱是人家的，我穷要穷得有志气。诗词写作的志气，就是坚持表述自我。坚持这一点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出道，成熟，开始有个人的尊严是一个标志。如果诗词不能表述自我，那我还胡扯什么？
        
和习作告别，才算是在诗词上真的上路了。路还长，然而 这是第一步，极为重要的，许多人死死不肯迈出的艰难的一步。

山菊

3-13，意见在人，主见在我

诗词被人修理是有些十指连心的味道，但是意见在人，主见在我。你修得我七零八落，身首异地；我就地一滚，依然故我，金刚不坏。别人的意见，应该百分之百倾听，作者的坚持，应该百分之百尊重。




3-14，诗词和性情

诗人是性情中人，他才能写诗，才能写好诗。好诗多是至性至情之作。不见个人性情的诗，是灵魂出走了的躯壳，是尸体。
        
性情有深浅，有高低。但是不能做假。没有性情的作品不过是无味，假的性情如同变质了的食品，酸臭不堪。性情相近 的人会互相觉得心迹相亲。模仿别人的性情，只会教人恶心。
        
作诗之难，常在如何把握好自己的性情。人都有浑浊浅薄无聊的时候，但是在写诗的那一刻，要修练陶冶一个至性至情的你放到诗里去，一火而成型。
        
真正的诗人是不死的，千载之下，还能感受他的性情，活生生的，从他的诗中。

山菊

3-15，粗制和滥造

写诗不怕粗制， 怕的是滥造。粗制可以是时间， 精力， 技巧诸方面的原因， 而力不从心，或漫不经心。但它还是一个制作， 一个玩意儿。 有一点巧思， 一点匠心，给人一点触动。
        
滥造则往往源起于虚荣心， 侥幸心，无可奈何或不负责任心。为造而造。滥造可以比粗制的东西好看， 好比时装店里放的模特儿，金玉其表，但是不会有强健的体魄。拿锤子一砸，粗制摸头跺脚哇哇叫； 滥造一锤之下，便成一摊石膏碎土了。
        
粗制之作， 假以时日， 可以修改， 磨练， 或者在其基础上另出新裁。滥造的东西无可救药，可能自欺欺人于一时，最终，也是最光彩舒服的结果，是毁尸灭迹，求个干净。
        
初生牛犊， 容易粗制，每因粗制而不遇。 识途老马一旦江郎才尽而又不甘寂寞，就只好滥造。滥造者或许曾经粗制， 精制过。 倘初学便落滥造泥塘， 真的是万劫不覆了。

山菊

3-16，出新和脱古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这是清人赵翼论诗绝句之一。其末两句细细体味， 会觉得伤感。这等于说： 给我预支五年薪水， 过了十年我又是个穷光蛋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挣钱谋生。在一个满眼生机，天工人巧各显神通的世界里，不能做一点小的营生，只好坐吃山空。这个小的营生就是在自家生活中挖掘一点新鲜东西。今古同理，人们从来不会因为辉煌的过去而满足， 而裹足。诗歌的历史永远在为新意饥渴。

近人余冠英晚年作论诗绝句十首， 其中有一首道：
        
佳人比兴羌村赋， 非汉非陶真杜诗。肖古非难难脱古， 纷纷摹写几人知。
        
意思说杜甫以比兴手法写的《佳人》和以赋的手法写的《羌村三首》，不似汉代作品， 也不是陶渊明的风格，而是老杜真正自己的货色。作诗酷似古人并不难， 难的正是象杜甫那样能摆脱古人的圈套。所以， 看到有人“纷纷摹写”得象模象样的时候，余先生提醒道：不要赖在古人怀抱里撒娇了，爬到他们肩膀上去吧。
        
出新和脱古， 是现代诗词向前的两个轮子。

月下

肖古也不容易呢

山菊

月下 发表于 2015-5-31 09:27
肖古也不容易呢

对我是’蜀道难‘。但对于已经有数万首诗词在腹的人来说应该不难吧？

当然要肖得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好的赝品画，也需要很高超的技艺呢！

其实我现在常做的事，就是把从前的’粗制‘品翻出来加工~~~这个过程很有乐趣，我会继续享受下去的

山菊

3-17，标新和仿古

网络诗词， 赶热闹多于看门道， 尚谈不上流派。强而说之，可分为两： 即标新和仿古两大类别。我说的是标新，不是创新；是仿古， 而非复古。

标新一派， 略举二三： 如LittleFish, 如喵喵2001， 如Lizi。 仿古一派， 则有云松， 有音竹， 莼鲈， 有胡马。也有徜徉于二者之间者， 如孟依依。依依仿古而每有新貌， 虽和仿古派甚有渊源，我宁可还是把她归入标新一派。
        
仿古之作者， 学养深厚， 师承专一。其作品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家路数。其精心雕琢， 亦步亦趋，自有心得， 不屑为外人道也。
标新之作者， 崇尚自我， 自出心裁， 以活色生香自傲。其与古人并驾其驱之志， 亦不足为外人道。
标新之难， 在有古意。 写的是现代生活， 现代感受， 但毕竟是旧体诗词， 仍当风流蕴藉，韵味醇厚。
仿古之难， 在于出新。 虽师承名家， 仍须有自家特色。能有一枝红杏出得前人藩篱， 方足观瞻。


仿古之好手能不酸， 标新之好手能不涩。目前诗坛的局面是标新仿古平分秋色，各执半壁江山。不知明日之诗坛， 竟是谁家之天下？

山菊

3-18，才气小而脾气大

此今日网上诗坛病态之一。

书生派头， 恃才任气，本未尝不可。但须才高八斗， 然后气焰十丈。倘才高小半碗， 气焰十丈， 全是虚火， 只是好玩，好笑罢了。

偶尔来一下，尚可玩笑。若一味为之，就连玩笑也没有了， 只是扯淡。此又如女孩子家撒娇， 得有几分可爱做本钱， 才有“君怜无是非”的效果，否则丑八怪扮林妹妹，观众只有望风远避。才气非关资格， 不是学问，小荷才露尖尖角， 新月微微一线明， 这就是才气， 生机勃发， 前景光明。哪怕才气横溢， 脾气也还是小一点好。才大不靠气粗， 才大何须气粗？脾气不是至性至情， 是一种外在的张扬， 浮躁， 并不能为才气增色，只会令才气蒙羞。既然是温润的美玉， 何劳再猛刷一层油漆？写诗尽量要一团和气， 哪怕是讽喻， 冷嘲， 也尽量少吹胡子瞪眼的。这就是前人说的温柔敦厚的诗教吧。

山菊

3-19，独居的蟋蟀

小时候每年养蟋蟀， 知道好的蟋蟀大都是离群独居的。独居的蟋蟀在幼虫阶段就耐得寂寞， 发育 充足，良好。 不会东张西望， 受环境影响而早熟。成虫时一般个头壮实， 大可两节手指(孩子手指)。


独居的蟋蟀不大会在体格强健之前就遭遇战斗，从而被迫接受战败的经验。因此， 它们多数还保持着蟋蟀与生俱来的战死事小， 战败事大的气节。因为蟋蟀一次败绩， 便无大用。所以这一点至关重要。独居的蟋蟀自视甚高，其中较多良将之材。


田野里一片“瞿，瞿”的蟋蟀大合唱从来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 吸引我们的是夜场电影归来， 人家独门独院里偶尔的一两声鸣叫。那真叫人心跳不已。无论是公家禁地或是私家领地， 我们都会冒险侵入， 为了捕获那独居的蟋蟀。


曾经有过搬开一口破缸， 底下蟋蟀成群的经验。那些蟋蟀嬉闹终日， 轮流称王。有些幼虫未及成器， 急忙忙就变了成虫，得暇也鸣叫自雄，遇敌便仓皇远遁。此类蟋蟀吾兄弟均弃之不顾也。


诗人，有时候我想，也是独居的好。

山菊

3-20，君能绝句否？

网上写诗的人很多， 但是写绝句的人很少。 最热门的要算七律了， 好像 非七律不成诗似的。有些人几乎只写七律， 有些诗集差不多也就是七律到底， 一统天下。律绝也好， 古体也好，个人偏爱某种体裁， 本来无可厚非。 但是， 街上流行红裙子， 成了风气， 就教人思考：
        
        因为七律 模样儿方方正正， 容易依样画葫芦？
        因为七律“诗架子”大，关起门来可以对镜自赏，端出去足以吓唬别人？
        因为七律讲究形式， 好显身手， 或易于藏拙？


七律的垄断现象使人觉得网上诗坛单调而沉闷，幼稚而衰老。 对于那些热衷的七律写手(有的人确实写得不错的七律)， 阿夏忍不住想问一句：

        君能绝句否？

山菊

3-21，君能无典否？

寫詩本來不一定要用典。印象中詩經楚辭裡面並不多用典故。詩中用典是後來愈烈的 。可能由于越到近代﹐背上歷史的包袱越重﹐ 家裡舊衣服多了的關係。有趣的是最具備現代特色的新詩並不喜用典。新體﹐舊體﹐不同的是形式。 追求詩意應該是一樣的。 但是﹐ 寫舊體詩的人好用典﹐ 新詩很少用典。 要求寫新詩的人用典﹐ 詩人一定寧死不屈和你拼命。新詩拒絕“舊衣服”﹐不用典也能深奧。新詩挖掘不可知的未來﹐自有其另外一功。

美國的餐館﹐ 招牌上常寫著﹕NO MSG。 意即不放味精。網上用典多的詩﹐ 有時觉得不過是在放味精。味道好象鮮了點兒﹐ 營養是不大有的。但是用典和用味精畢竟不同﹐ 純用味精作不成菜﹐ 單純靠典故是可以裝模作樣作出詩來的。用典多﹐特別是多用僻典的詩常常要用十倍的文字去解釋典故。而那解釋又有點兒象表演脫衣舞﹐ 脫着脫着作者就有點羞人答答起來﹐原來衣服裡面沒有玩意兒 ﹐空空如也。和皇帝的新衣正好相反。( 新詩有時候寧可玩皇帝的新衣。)

唉，用典也不容易﹐ 因為要有點家底﹔不用典也不容易﹐ 真得有個好的身材。

山菊

3-22，先求平正

前人论书法，说：“学书者初学，先求平正。进功须求险绝，成功之后，仍求平正。”用来说写诗词，也很中肯。

诗词写作先求平正，第一要明白好懂。肚子里有些诗意，大概就像怀孕了一样，是有感觉，甚至有点儿反应的。这时候，就要非常小心地，明明白白干干净净地把意思表达出来。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多么明白，多么乾净，因而也多么潇洒，多么美妙。

因为写诗需要做练习，在学习阶段，人都难免要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强说愁。模仿前人发发怀才不遇的牢骚，或吟咏风花雪月，感叹历史时事等等都是常情。但是，还是要言之有物。虽不是有血有肉的婴儿，做个布娃娃玩也得有眉有眼。做 “布娃娃”就像写字的描红，价值只在操练的过程里，成果是没有价值的。把描红本子当书法作品结集，在孩子是幼稚，在成人是可悲。
        
诗词写作是一种劳动。任何劳动，总有技巧。诗词写作是高度技巧性的劳动。“进功须求险绝”，指的正是技巧的提高。险绝是在平正基础上的追求，如同造房子，多深的地基，决定能盖几层高的大楼。楼房的地基是看不见的，唯大厦巍峨，引人翘首。乒乓选手何智丽在亚运会上连下三城，打败世界冠亚军邓亚萍、乔红和奥运会冠军陈静，何在事后总结道：我基本功比她们好。真震聋发聩之言。
        
前人佳作，多为险绝之作。因为追求险绝，所以作者才人 辈出，前赴后继；所以作品多姿多采，气象万千。先求平正，所为者何？为追求险绝时好显身手也，显好身手也。光求平正，不求险绝，是庸才也。光打地基，不盖房子，是昏蛋也。我于难处夺天工，此所谓险绝也。
      
“成功之后，仍求平正。”成功二字，含多少艰辛！成功二字，有几人敢说？千千万万人在先求平正，千千万万人在追求险绝，真要达到“成功之后，仍求平正”那种境界，恐怕比攀登世界屋脊还难，差不多是“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了。
        
杜甫后来很有点成功者的感觉。他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老去诗篇浑漫兴”，“晚节渐于诗律细”，又说“诗是吾家事”，“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等等。看他 的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果真也是成功之后的平正。

山菊

第4辑：诗的作伪

4-1，诗的作伪


诗是赤裸的， 伪装就不是诗。但是， 如果伪装得好， 包括专家也会当它是诗。就象郑人买履的寓言说的那样， 专家因为用惯了尺码， 常常忘了脚的实际形状。作伪的诗空无一物，偏要装得煞有介事，基本作法就是教你看不懂。 人会对自己不懂的东西顶礼膜拜， 包括对伪装的诗。专制的横行， 一定离不开愚民。
        
诗能作伪因为诗有形式，有包装。观音菩萨的甘露水也得有个瓶子装。平平仄仄仄平平是形式，风花雪月烟波画船是形式，恃才激愤滥情颓唐也是形式。如果满眼是风花雪月的字词， 通篇摇头晃脑不离恃才激愤滥情颓唐，又都照平平仄仄仄平平包扎起来的， 谁敢说它不是诗吗？眼睛在这样的诗集中跑马真能累死， 因为找不到地方歇脚，最终只好抱头鼠蹿地逃了出来。 留不住我的眼睛，因为挂不住我的心，一颗 对诗饥渴的心。“春风吹我心， 西挂咸阳树”，能挂住我心的东西，必须来自你的心底。
        
从本质上说 ， 诗是和蔼可亲的。首先是和蔼可亲， 然后再论及其他。你可以悲歌慷慨，呼天抢地，柔肠寸折， 得意忘形。。。 。。。 但是平静下来， 你必须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好诗永远带给人欣喜，面对一首好诗， 我觉得又结识了一个新人。那总是莫测高深的人， 我远离他。

山菊

4-2，选本
        

小时候学诗词从手抄开始。说起来父母也都是读书人，但是家里基本不买书。他们似乎以为钱是用来供衣食住行的，学问不应该花钱去买。见到好诗我只有抄，不便抄录的时候就强记下来，回家再写到小本子上。我曾经在人家玻璃橱窗的风景照上强记过昆明大观楼的长联， 至今不忘。
        
抄诗虽然不花钱，但决定要抄也是大事一件。抄的原因可以是多种：因为辞章华丽，因为气概豪迈，因为悲惋动人，因 为平淡隽永。也有过见到某人的作品就抄的时候，但这种慕名是以往经验积累的效果，而不是追随世俗的推崇。
        
日子久了，我就拥有了一个诗词的选本。无意中自己也做 了一回选家，一个真正自由的，不服从任何长官意志，不追随 当前市场走向，不受专家权威意见的左右，真的“爱情至上”，我喜欢，是唯一标准。能做到这样不容易，而我于无意中得之，不亦快哉。

山菊

4-3，蜕壳
        

小时候养过蚕。蚕在生长过程中要蜕几次壳。记得从旧壳中出来的新蚕总是胃口大开，生机特别旺盛。几次蜕壳之后，蚕就修成了“正果”，要上山了。所谓“山”不过是个稻草把子，让蚕便于结茧。上山之前的蚕肥大壮硕， 通体透明。 呵，满腹都是锦绣。
        
由此想到诗人，诗人也要不断蜕壳，才能成长，成熟，成器。
初学手生，免不了章法错乱，顾此失彼，句法音韵生僻拗口，此时要蜕一层生壳。
        
渐渐写多了，手法熟练，下笔总在格律之中。然初读象模象样，细读则似曾相识。此时要蜕一层俗壳，一层熟壳。
        
心仪某人，跟了师父依样画葫芦画到五七分象的时候，忽然发现除了打破旁人框架别无出路，此时就要蜕一层葫芦壳。
        
即便形成某种风格，在诗坛自立门户的人，久无变化，偶尔对镜，也会求新厌旧，生蜕壳之意。
        
那少时了了，大未必佳的人，他不肯蜕壳也。那二人同学，眼看别人学业精进，自己瞠乎其后者，人家蜕了壳，君还抱着旧壳也。
        
蜕壳先得真的有层壳，有壳可蜕，才可蜕壳。初学者手段生涩，本属常情，还在生长变化之中， 硬要蜕壳， 无异剥皮， 苦不堪言焉。
        
或问壳之形成，何以知？老无变化，无新意，君在壳中矣。
        
蜕壳的先兆是浑身发痒。之所以发痒者，壳内有生命在，壳束缚了生命的生长发展也。那外生坚壳，心如死灰，不疼不痒者，就不必也无力蜕壳了。敲碎了外壳，竟一团败絮，别无所有，还不如留个干果，也算世间一种景物罢。
        
出壳之虫，其可畏哉！于诗人亦然。（阿夏 1/16/2001）

山菊

4-4，熟难
        

学诗有诀窍吗？有的。七字真言，曰：熟读唐诗三百首。知道诀窍容易，做到诀窍难。熟读唐诗三百首，难在那个“熟”字。倒背如流，旁征博引，不过字句之熟。七八岁时背给叔叔阿姨听，为父母争光的本领耳。能歌能咏，回肠荡气，如家乡话，如市井歌，一字不谐，喉如骨鲠。此时得韵律之熟。
        
景触于目，情动于心，踟蹰辗转，烦躁不安。字句之来， 入水如鱼，凌空欲飞，落地生根，险绝妥贴，平淡隽永，动它不得。此为神髓之熟也。
        
因为熟难，故初学之病常在一“生”字：其句生造，其韵生硬，其意生涩。

杜甫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读书破万卷，是谓熟读；下笔如有神，得神髓之熟也。

山菊

4-5，改诗

诗不厌改， 前人有不少改诗的故事。其实， 诗也厌改。反复推敲， 老是举棋不定的一定是鸡肋，一定不是什么好诗。
        
好诗大多是天生丽质。 可能出手匆忙了一点， 复看时需要稍加梳理， 站站好，振作一下精神。 但决不至缺胳膊少腿， 或眉眼不正，需要肢体移植， 隆胸拉皮做美容手术。 诗改得多了， 会神气凋丧， 语言无味， 作者也情绪恶劣起来。情绪一旦恶劣， 诗情就如鸟兽散了。 何苦呢，宁可再写一首， 不必抱着旧作非要它化腐朽为神奇。
        
好诗是写出来的， 不是改出来的。



(赫，这个肯定有人同意：@易明 )

山菊

4-6，主干

诗贵立异标新。 但是，这个新异必须跟著主流走。 花儿要开在树上。 树是主流。
        树干质朴无华， 然而主宰方向，坚定向上。在此基础上， 才允许有旁枝逸出， 有花枝俏丽。 黄四娘家花满蹊， 千朵万朵压枝低。因为有主干在默默支持著。花儿如果新到要和主干脱离， 就不是花儿了。
        
主干的存在， 常常容易被人忽视。同样， 如果把纸花， 塑料花强加给主干， 主干也是断然不能接受的 。 美丽的并不就是花，树上生长出来的才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