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

橡树村

1

曼德拉的追思会的规模差不多可以说是空前的了。虽然只有几天的准备时间，出席的仍然有近百位现任国家首脑，十几个前国家首脑，还是近百个国际组织的负责人。差不多世界上有点影响力的国家和国际组织都派高层了。这里面还有不少互相是对手，甚至奥巴马与劳尔卡斯特特罗竟然在同一个讲台先后讲话，这可是很罕见的事情。恐怕很少还会有其他人的葬礼能够惊动这么多的重要人物，算得上21世纪初世界政治的一个大事。不过追思会之后，国际媒体谈论的不少却是奥巴马的自拍门，还有那个精神病的假冒手语翻译。而在南非，媒体则花了几天时间谈论的是总统祖马该不该被嘘。

南非现任总统祖马出现在现场大屏幕上的时候，当着全世界的电视观众和政要人物的面，被不少现场观众喝倒彩。而随后不少人虽然觉得这么个场合嘘自己的领袖不这么光彩，但是坚持祖马是应该被嘘的，南非媒体随后公布的祖马的支持率也已经下降到了历史最低。其实早个一两年，祖马还不至于遭到这个待遇，即使是2012年底非国大换届的时候，虽然呼吁祖马下台的声音不小，但是还不至于急着赶他下台。而到了2013年底，南非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不上祖马了。

祖马的丑闻一直不少。那个行贿者已经被判刑（已经因病假释）受贿者却还没受到任何追究的腐败案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了断，有可能重开调查；强奸案虽然判决结果对祖马有利，但是至少涉及到的对艾滋病的无知对祖马的声望影响不小；更别提祖马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民选出来的多妻制的国家首脑，外有私生子一大群。这些对于祖马的铁杆支持者一直都没啥影响，可以提供各种各样的解释，解释不通了，还可以扣上一个政治陷害的帽子。不过2013年，这个情况发生了变化，祖马家乡耗资两千多万美元的私宅的建设，真的把祖马一些铁杆支持者也惹毛了，甚至连一向外表表现得比较团结的非国大内部都发出了批评的声音。

而国际社会看到的，则是与曼德拉的巨大的个人声望相比，南非令人尴尬的现状。新南非已经成立了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南非很多数据仍然很不好看：仍然是世界HIV病毒携带者第一大国；失业率仍然很高，官方公布的失业率超过四分之一，年轻人失业率将近一半；大城市的贫民窟面积越来越大，贫富差距仍然悬殊，基尼系数在全球名列前茅；公立教育水平在非洲都是倒数；治安名声仍然很差，恶性案件发生比例超出世界平均水平好几倍；警察的腐败却越来越高级，连续两任警察总监都因为贪腐下台；劳工纠纷愈演愈烈，暴力罢工越来越频繁，已经严重影响经济发展，2012年甚至发生了玛丽卡纳惨案，几十名罢工工人被警察射杀。能够登上国际新闻的南非的正面新闻真的少得可怜。很自然，一些对政治倾向于简单化解释的人直接就为这个事情给出了种族主义的解释，反正黑色大陆这个最后的希望并没有让人看到多少希望。

单纯看这些数字很难对一个国家有全面了解。到南非旅游的人，多数会很快喜欢上这个地方。看起来完全是发达国家的基础设施，并不输于一些发达国家的服务水平，壮美的自然风光。如果忘掉那些很有非洲特色的野生动物，很容易让人忘掉这里是非洲。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南非仍然是非洲移民的最佳目的地之一，五千万人口的国家里面有数百万的移民人口，绝大多数都是最近十几年到南非的。到南非讨生活的外国人不仅仅有非洲周边国家的人口，那些国家陷入内战的索马里刚果金的难民，还有来自中国、印巴、东南亚、东欧、南美等很多国家的经济移民，甚至还有一些发达国家人口，其中多数都有常驻打算，甚至很多已经移民到澳新英加的南非人在拿到了外国身份以后也继续生活在南非。很难想象一个听起来民不聊生的地方仍然会吸引如此数量的外来移民，一个高失业率的地方仍然可以容纳接近失业人口数量的移民人口安居乐业。

新南非成立二十年，南非仍然可以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国家，两个世界。这也是南非总给人传出完全矛盾的消息的原因。这两个世界仍然如此不同。二十年的发展，只不过这两个世界之间不再以肤色区分，替代的是难于逾越的贫富悬殊。

那么号称代表着底层大众的非国大，在这二十年里，究竟干了些什么？

得大自在

失业率仍然很高，官方公布的失业率超过四分之一，年轻人失业率将近一半；大城市的贫民窟面积越来越大，贫富差距仍然悬殊，基尼系数在全球名列前茅；公立教育水平在非洲都是倒数；治安名声仍然很差，恶性案件发生比例超出世界平均水平好几倍；警察的腐败却越来越高级，连续两任警察总监都因为贪腐下台；劳工纠纷愈演愈烈，暴力罢工越来越频繁，

不在南非,真的难以理解这个国家社会和经济部门怎么运转

"两个世界"应是最准确的描述

橡树村

2

曼德拉获得的政治荣誉，主要来自于政权的和平交接。南非能够顺利从一个种族对立的种族隔离政府，稳稳变成了名义上多民族共存的正常政府，历史上敌对了几十上百年的对手，至少做出了表面的和解，这里面曼德拉为代表的非国大领袖们功不可没。这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曼德拉一个人的功绩。流亡时期执掌非国大的奥利弗坦布（1960年代初唯一一个未被捕的非国大高层，1993年去世，约翰内斯堡国际机场以其命名），八十年代开始就与白人政权秘密接触的负责非国大情报和外交事务的塔布姆贝基（南非第二任总统，曼德拉的继任者），创建了南非矿业工人协会，后来负责与白人政权谈判的非国大首席代表拉马福萨（现非国大副总裁，南非新富豪之一，黑人少有的成功地企业家），非国大的情报部门负责人祖马（现任南非总统，非国大总裁），都在这个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由于国际社会炒作起来的曼德拉的近乎于圣人的光环，在政权交接时期，南非被寄予了不小的期望。这些期望有来自国际社会的，有来自非洲其他国家的，来自南非被长期欺压的黑人的，也有来自南非的白人的，每个人都对南非的未来有自己的不同理解。这个光环如此耀眼，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非国大究竟是怎么回事，甚至都忘了曼德拉自己是怎么回事。

虽然成立于1912年，但是早期的非国大只是一个影响力很有限的小众组织，缺乏明确的政治纲领，也没组织过什么有影响力的活动。非国大真正成为南非有影响力的反抗力量是从1940年代开始的。这个转变，与当时作为非国大青联领袖的曼德拉的作为有很大关系。1952年非国大开始组织有全国影响力的反抗运动，组织者是曼德拉；非国大在被禁后成立的武装组织民族之矛，创建人和总司令是曼德拉。可以说曼德拉以及他这一代的非国大领导人的努力才确立了非国大在南非反抗运动中的领导地位。

对的，非国大首先是一个反抗力量，是一个有武装能力的反抗力量，曼德拉也是一个不会无原则的放弃武力的反抗者。即使在与白人政府和谈期间，曼德拉在武力方面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也只是暂停武装反抗活动，从来没有主动放弃过武力。在非国大的长期斗争史里面，争取广泛的国际支持，培训武装力量，组织情报渗透，暴力或者非暴力的不合作运动是非国大的工作重点，把政府变得无法治理是非国大在1980年代的政策。这些都与反抗有关。即使是现在，非国大仍然光荣地以革命党自居。

而作为统治者治理一块地方，制定并推行经济政策，改善民生，维持社会稳定，无论是非国大还是曼德拉，都没有任何经验。甚至非国大的多数经验与这个目标完全相反。对于这样的组织寄予统治上的厚望，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一点，不现实了一点。

曼德拉很明智地只担任了一任总统。实际上，即使在自己的总统任期内，南非的内政事务，重大决策由非国大集体决策，具体的执行者则是其副手姆贝基。曼德拉在任内集中于新宪法的修订，集中于种族和解架构的建立，集中于重新登上了国际舞台的南非的种种外交事务，集中于国际社会赋予他的反种族主义象征、非洲希望以及和解的角色。曼德拉的这个任务，应该说完成得不错，以至于南非人现在虽然对社会现状普遍牢骚满腹，却很少有人把怨气发到曼德拉的头上。南非人很清楚，没有曼德拉，现在南非只会更糟。

不过南非这二十年并不是没有值得夸耀的成绩。

现在的南非是一个很正常的国家，人们不需要特殊批准就可以到达这个国家的多数地方，这在二十几年前还是不可能的。现在南非限制人类迁徙的是经济原因，不是政治原因。在南非，政治这个事情，如果你不想去关心，其实完全可以当作其根本不存在，个人的事情也几乎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现在的南非是一个相当包容开放的社会，充满了多样性。在南非能看到世界各地的人口，世界各地的文化风俗。南非的大学里面能有来自一百多个国家的学生学习，在商业中心约翰内斯堡工作生活的人口不仅来自南非全国各地，也来自世界各地。南非的媒体也非常开放，什么样的言论都有，任何观点都有表达的机会。这在二三十年前也是不可能的。南非的种族隔离政府到1976年才批准电视机在南非销售，一直控制着国家媒体，完全看不到听不到与政府不同的声音。

南非的选举至少到目前，还极少有人发牢骚。个别的问题总是有的，但是整体来说，自由公平的选举仍然在南非被普遍执行。南非选举的公平程度至少能和多数发达国家相比。

南非的最好的几所大学也就是非洲最好的几所大学，有两三所能够列到世界前三百，有的专业能够列到世界前一百甚至几十，每年培养至少数千达到国际水平的毕业生，向世界名校输送不少优秀研究生。对于一个经济资源相对匮乏的国家来讲，也算说的过去了。

南非的体育运动水平也还说得过去。虽然在奥运项目上成绩不是很好看，但是英式橄榄球，板球仍然保持世界前三名的高水平，高尔夫的水平也很高，时不时贡献一个大满贯冠军。残疾人运动方面，南非更是涌现了几个国际明星。

无论什么原因，南非担任过联合国安理会的非常任理事国，现任非盟秘书长也是南非人，而且南非被邀请加入了金砖国家行列，成为新型经济实力的代表之一。2010年南非成功举办足球世界杯，至少比起来正在准备14年世界杯的巴西，丑闻少了不少。南非人喜爱的橄榄球、板球的世界级大赛更是家常便饭。这算是对南非国际地位的认可。与二三十年前人人喊打的局面当然不同。

2012年到南非旅游的外国游客数量超过1000万。

经济指标也不是很难看。按照同等价值货币计算，与1990年相比，南非的经济增长了63%，预期度过了最近的困难时期后，经济增速仍然能够达到3%以上。这个增速超过了人口增速，所以人均收入也在增加，与1993年相比，同等价值货币计算的人均收入增加了27%。这个增长速度与中国这样的奇迹国家没办法相比，但是放在世界范围也不是一个很差的成绩。实际上，从1994年到经济危机前的2007年，是南非在1960-70年代的黄金时代之后的时间持续最长的经济发展期。一些崇拜南非白人政府统治的人，根本不知道1980年代南非是个什么局面。

南非的金融管理体系也是比较完备的，在世界也属于较高水平，在发展中国家里面可以说是名列前茅。甚至2007年遍及世界的金融危机，在南非都没有造成多大的直接影响。

2010/2011财年与1994/1995财年性比，名义财政收入增加了五倍。

2012年南非的政府负债率是GDP的32%。这应该算是一个正常的负债水平。相比美国达到100%的负债率，日本200%的负债率，英国90%的负债率，要好看的多。这也是南非在二战后比较低的政府负债水平。1994年新政府上台的时候，政府负债率是49%。经过两任非国大的财政部长努力，到经济危机爆发前的2007/2008财年，南非的负债率达到创纪录的23%。虽然最近几年受到全球经济形势影响，南非的政府负债率在逐渐上升，至少南非很长时间内不会出现欧洲那些国家的什么债务危机。

南非的巨无霸汉堡曾经在2002年创造了一个世界最低价格，在2012年，也比美国便宜三分之一，和中国的价格相当，列到最便宜的国家行列里面。

南非每天收入不足两美元的人口比例，1994年是12%，2012年是5%。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进步，而且与国际上一些人宣传的南非贫穷比例在扩大的观点相反。

南非人的居住环境也有了很大的改善。1994年以来，南非政府已经建造并分配了350万套免费住房。这些住房都有自来水、供电、卫浴设施、甚至太阳能，有个小院子，有停车的地方。这一项措施就使得千万人口搬离棚户区。

从1996年到2010年，南非居住在正式房子里面的家庭，已经从580万户增加到1100万户，覆盖人口比例也从64%增加到76%。有电的家庭，从520万户增加到1190万户，比例从58%增加到83%。有自来水的，从720万户增加到1270万户，比例从80%增加到89%。

从政府领社会救济的人口，2013年已经达到1600万人，花费政府1130亿兰特，国民生产总值的3.4%。在1998年，领政府救济的只有250万人口。救济的绝大多数是年老的退休补贴和单亲母亲补贴。政府补贴可能把南非的基尼系数拉低了将近10个点。

南非自己的生活标准评价LSM，按照1是最低生活水准，10是最高生活水准来评价。2001到2011年十年间，列到最低生活水准LSM1里面的成年人，从11%下降到1%，同时间LSM10一档从5%增加到6%。2001年的时候人群最多的是LSM3，占了成人比例的14.3%，到2011年LSM3仅占成人人口的6.1%，人群最多的已经达到LSM6，占了成人人口比例的22.4%。十年期间有大量的原来处于LSM1-3的人口到了LSM4-7。

这个变化显示的是南非中产的规模在扩大。南非现在大约500万中产阶级里面，黑人已经有160万，二三十年前几乎找不到黑人中产。按照可比价格计算，黑人中产家庭的可支配收入从2004年起已经增加了35%，同期白人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增幅是10%。现在黑人中产的消费能力已经达到4000亿兰特，超过了白人中产的3800亿兰特。

表现类似趋势的还有房贷的数据。南非黑人家庭有房贷的数量是36.3万，白人是38.6万，已经基本接近。二三十年前，黑人在南非根本不能拥有房产。大量新出现的黑人中产推高了南非大城市的房价，导致大量的新兴房地产开发项目，大城市比如约翰内斯堡的居住区至少向外周扩展了十几公里。1998-2007年间，南非的房价增长幅度比中国的城市房价增幅还要高。

另外一个反映中产规模的数字是车辆的销售情况。南非注册的车辆总数是1000万，以此估计的中产人口总数大约在1900万，将近人口的40%。而且南非的新车销售里面，豪车的比例有点高。2010年销售的22%的车辆属于豪车，这个数字，美国只有9.6%，中国不到3%。奔驰C系列的销售数量经常能够在南非的车辆销售排行榜里面名列第三。

好吧，豪车多说明富豪多。南非2012年资产超过100万美元的百万富翁有将近5万，仅于2010年相比就增加了9%。这里面将近一半在约翰内斯堡，开普敦有九千，德班有2700，比勒陀利亚有2500。在非洲，南非之外百万富翁数量最多的是尼日利亚的拉各斯，9800人。

2012年资产超过3000万美元的，南非有594人。

按照货币价值计算，南非的人均GDP只有六千多美元。同列这一档次的中国是个例外无法比较，其他类似人均GDP水平的国家，恐怕找不到南非这样水平的基础设施。特别是在飞机和公路交通方面，南非的设施水平并不比发达世界差多少。

只看这些当然同样不能反映南非的全貌。南非的普遍国际形象仍然是很差，南非人的幸福感也不怎么高。下面的指标可能更加准确的反映南非的现状：

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12/2013全球竞争性报告里面，南非在144个国家地区中名列第53，排在巴西、墨西哥、印度、俄罗斯的前面，整体排名并不算差。南非在一些指标方面表现得非常好：

审计标准：1；证券交易规则：1；法律权利：1；企业董事会效率：1；银行稳健型：1；金融系统可用性：2；小股权保护：2；竞争政策：6；投资保护程度：10；机场运输质量：15；法律体系（对抗性）：16；法律体系（解决纠纷）：17。

有趣的是，南非的另外一些指标表现得非常糟糕：

官方决策的偏好：110；政府规则负担：123；基础教育质量：133；预期寿命：133；工资和生产效率：134；犯罪导致的商业损失：134；高等教育质量：140；工资纠纷的灵活性：140；雇用和解雇实践：143；数学和科学教育质量：143；劳资关系：144。

可以看出二十年的时间，南非政府解决了一些问题，但是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整体上仍然没有从种族隔离时期的极端不平衡中摆脱出来。

这就是非国大二十年执政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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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非国大在成立之初，大约只能算是一个人权组织。1927年，当时的非国大总裁，创始人之一JT Gumede提出了与共产运动合作的想法。当时的黑白矛盾很大程度上与阶级矛盾重合，反抗运动与共产党合作是一个很正常的选择。但是非国大其他人对共产运动并不欢迎，1930年，Gumede被迫离开非国大，非国大与共产党也就没有了进一步联系。不过到了1940年代后期非国大重新成为南非重要的反抗力量的时候，寻求国际支持的非国大发现，似乎身边也只有南非共有足够的国际关系，反抗南非种族隔离政府的斗争实际上也与南非共的反帝运动根本分不开。非国大虽然对于共产党的政策主张仍然有疑虑，但是1950年代非洲大陆的独立运动整体向左，来自苏联阵营的援助也实实在在，接受与共产党的合作关系不再成为非国大领袖们的障碍。所以非国大再次与南非共走到一起，通过南非共的国际渠道进入国际社会的视野，得到国际援助，开始了二者延续至今的合作关系。

非国大长期以来一直是一个把重点放在政治斗争上的组织，并没有精力顾及掌权以后的经济政策，也没有自己控制的地盘进行经济政策执行的实践，在经济方面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缺乏经济方面的人才，也没有对执政后经济政策有足够深度的研讨。在长期的斗争期间，由于对非国大同情甚至支持的大都来自社会主义阵营，与非国大合作的南非共以及后期加入的南非总工会都是左派背景，人们习惯上仍然把非国大看成是左派政党，至少是中间偏左的政党。非国大自己也认可这个定位。这个定位体现在1955年非国大通过的自由宪章中。在自由宪章里面，非国大不仅仅提出了建设不分种族国家的设想，还在民主、人权、土地、劳工、国有化等方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部宪章让白人政府给非国大扣上了共产主义的帽子。1994年非国大上台后，拟定的新宪法里面，广泛体现了这部自由宪章的内容。不过，自由宪章里面有两个重要内容没有写入宪法：工矿业国有化、土地重新分配。这就说明在经济政策方面，执政后的非国大的左派立场已经松动。也许，非国大在经济上的左派立场，一开始就只是口号而已。

1980年代末期，当南非的局势已经很明显的表明，南非国民党政府不对黑人反抗运动作出重大让步，南非的经济就无法发展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意识到非国大早晚有掌权的这一天，开始了对非国大日后经济政策施加影响的努力。在伦敦、巴黎、瑞士等地举办的一系列活动中，非国大高层开始与南非黑人反抗运动的同情者进行接触，与南非白人政权的一些私人代表开始接触，也开始与南非的大资本开始接触。这个过程中，仍然在流亡的非国大不仅在探讨如何重新返回南非，顺利进行政权交接，探讨新政权的基本政治构架，那些大资本也开始利用自己的丰富经验，向非国大推销有利于自己的经济政策。接触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非国大里面的工人运动领袖对着大资本家高喊口号，不过后来，双方至少坐在了一起。

1990年，曼德拉出狱，非国大在南非重新合法化之后不久，非国大颁布了自己的第一份经济政策纲要。这份政策是南非总工会拟定的，基本核心是重新分配基础上的发展。经济发展要建立在财富重新分配的基础上，财富的增值部分用于满足社会的基本需求。能看出这份纲要仍然是社会主义的。不过在随后的两三年的谈判期间，这份纲要被完全遗忘。

1990年开始，南非的大资本为刚刚恢复了合法身份的非国大领导人安排了大量的经济讲座和研讨会，南非境内的大资本Old Mutual，Sanlam，南非基金会，南非商会甚至世界银行等等纷纷为非国大介绍了大批西方经济学家，给这些刚从丛林里面出来的土包子介绍经济常识。这里面最有影响力的是南非的矿业巨头奥本海默家族的掌舵人哈里奥本海默。奥本海默定期在自己的家里为非国大的领袖们举办各种经济研讨活动，与曼德拉也经常共进午餐。受到这些经济课程影响的，曼德拉之外，还有曼德拉的继任者姆贝基、曼德拉和姆贝基任内的财政部长曼纽，南非首位黑人储备银行主席姆伯文尼，非国大谈判首席代表、现任非国大副总裁拉马福萨。除此之外，非国大还送出了不少重要人物到西方经济组织进行培训。

非国大的传统政策当然没有被人遗忘。1993年，非国大的宏观经济研究组发布了一份着重于国家干涉的经济政策报告，这份报告反映了非国大传统立场，反映了非国大的盟友南非共和总工会的经济立场的政策。不过这份报告出来的已经有些晚了。早一些时候，八名南非国民党与八名非国大成员组成的过渡执行委员会已经签署了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贷款8.5亿美元以改善过渡期间政府的债务问题的协议。这些人同时还签署了另外一份经济政策声明，清楚地表明：新南非将继续执行南非白人政府刚开始尝试不久的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为了保持经济政策的连续性，非国大在执政之后也没有更换储备银行行长，第一任财政部长也由白人商人领袖担任。

1990年代初期距离苏联解体、东欧剧变不久，计划经济的经济模式是声音最弱的时候。这个时候非国大大约并没有勇气选择这么一条看起来前景不这么光明的路线。同时，新南非如果选择国有的计划经济，很可能失去西方社会的普遍支持，在东方阵营已经全面溃败的时候，新南非不投入西方怀抱，世界上也就找不到什么能够提供立刻的实质帮助的盟友了。更重要的，为了实现政权的平稳交接，新的经济政策需要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白人的既得经济利益，也需要对南非白人喊了半个多世纪的反共立场作出妥协。曼德拉后来在1997年承认，决定经济政策已经不可能不考虑市场的反应。所以新南非的这个经济政策选择完全可以理解。从这二十年的实践来看，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也给南非带来了历史上第二次长期高速发展期，不能说是一个错误选择。

那么南非的经济问题出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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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996年，副总统姆贝基和曼德拉政府的工商部长、同年南非国民党退出执政联盟后转任财政部长的曼纽一起，推出了一项发展计划：发展、雇用和重新分配计划GEAR。计划提出后，根本没给非国大执政联盟的左派有反应的时间，就立刻被政府接受。GEAR的具体措施包括财政紧缩政策，减少公共部门债务，抑制通货膨胀，减少税费，对新投资的鼓励性税收政策，以及增加劳工市场的灵活性。整体来说是通过吸引投资来带动经济发展，进而增加就业。GEAR预计每年能够创造40万个工作岗位，到2000年，经济增长速度达到每年6%，同期每年增加出口8%。这项完全体现了新自由主义的经济计划提出后受到了南非私人经济领域的广泛欢迎。

白人统治时期的南非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封闭的经济体，对资本的监管是很严格的。GEAR希望通过金融市场自由化来吸引国际投资的想法是好的，在全球化背景下，也是必须做的。但是金融市场开放之后首先带来的是资本外逃。1994到2000年间，资本外逃的比例达到国民生产总值的9.2%，而此前的1980-1993年，资本非法外逃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只有5.4%。1996年资本外流合法化之后，南非最大的七家私人投资集团纷纷在海外上市，南非矿业发展百多年来积累的大量资本外流。南非政府对这样的资本外流是有准备的，希望这些资本在国际上吸收了资金之后，能够重新在南非投资。这个想法也不错，实际上，南非几个在外的资本表现得还是不错的，也的确带回了不少投资。不过虽然南非在非洲仍然是国际资本投资的重点，但是与南非政府的预期相差不少，随之而来的经济增长也就比预期的低了不少，创造的就业机会距离目标就相差更远了。这项经济政策最终在2006年姆贝基第二个任期内终止，代之以政府投资基础设施为重点的拉动经济的政策。

南非历史遗留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黑人长期被排斥在资本市场之外，导致资本几乎都是白人所控制的，黑人的资本几乎为零。执政初期的非国大意识到必须要有政策来增加黑人的财富，否则非国大会丧失执政基础。南非的大企业也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发现这是很直接的向新政权示好的一个途径。早在1990年代初期非国大执政之前，南非就有大的企业通过各种途径给非国大的高层一些股份了。一般的形式，是通过私人投资机构给个人提供贷款，用于购买企业的股份，然后预期通过股价的增长来偿还债务。这就是合法的收买和腐败，但是长期陷于贫困的非国大对这个做法很感兴趣。

非国大这个时候自身也陷入了财政危机。在反种族隔离斗争期间，有几个国际组织对非国大进行资助，维持非国大的运行费用。非国大掌权以后，这几个国际组织看到目的已经达到，停止了对非国大的进一步支持。非国大忽然没有了财源。所以，非国大一方面与一些大资本一起成立了自己的投资公司，一方面希望内部出现几个巨富，来帮助非国大自身的财政状况。而且，非国大也感觉到既然要走资本主义道路，那么就需要有几个自己人来执掌一些资本。好的愿望是，在少数人迅速致富之后，可以把财富很快的分配下去，带动多数人致富。

这个过程的合法化规范化，甚至成为政府对企业的要求，就是黑人经济促进计划BEE。BEE虽然在2001年才正式提出，但是此前已经有个别黑人受益。过去的二十年里，通过BEE的手段，至少有5000亿兰特的资本成为黑人资产（这里的黑人是广义的黑人，指的是非白人的所有族群），催生了大批黑人百万富翁。通过BEE，南非的黑白差距与贫富差距再也不是等同的了。但是贫富差距依然。

由于非国大的那些想法，BEE的设计就是只让少数政治精英受益的。平白无故把一定比例的公司股份通过贷款的形式出让，只有这个做法能为公司带来足够的好处的时候才会发生。这里面就涉及到权钱交易。这样的资本转让导致资本的增加速度是其他方法无法比拟的，受益人往往热衷于更多的BEE交易，建立的企业往往都不是经营性的，而是一个个的投机公司。这对于培养基于实干的黑人企业家，建立可持续发展的黑人企业当然没有好处。同时，这些原本代表着广大工人阶级等受压迫者的前革命者，并没有在自己的企业建立超出法律要求之外的保障和辅助体系，一些企业对待员工甚至比白人企业还要糟糕，希望通过给少数黑人巨额财富而实现财富向下重新分配也成了梦想。

对BEE的批判导致了另一个补充计划的诞生，叫做广泛基础黑人经济促进计划BBBEE。这个改进计划的设计是让更广泛的黑人受益，要求管理层黑人的比例等等。虽然的确有一些普通黑人由此得到好处，但是更多的受益人是那些政府高官以及国会议员的亲属，BBBEE的受益者仍然是很少数的人群。这些人为分给他们股份，给他们职位的公司带来了大量的政府订单。对于这些公司来讲，BEE不过是为了维系于政府关系而付出的代价。这个代价，自然要从于政府的生意中赚回来。

南非内部对BEE的批判一直存在。BEE只能说是一种少数黑人政治精英的财富分配方式，对于广大黑人区的经济转型没有任何好处。虽然辅助长期受压迫的黑人这一想法在南非仍然得到普遍支持，但是南非政府目前的具体做法被广泛批判。2010年，南非财长高敦直接就说，BEE并没有使得南非更加平等。更有分析认为，南非的经济增长率被压制在3%以下，与这种形式的重新财富分配有很大关系。

由于大量的BEE都发生在很有一些规模的公司，新南非经济长期对中小规模企业忽视。虽然也有名义上的一些辅助政策和基金，但是规模很小。南非种族隔离期间，黑人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大多数人口缺乏工作技能，能够适应大公司岗位的只是人口的少数。虽然南非的国有企业和各级政府解决了几百万黑人的就业问题，但是这些岗位多少都对教育水平有要求，几乎把黑人受过教育的人口一网打尽。对于剩余的占劳动力大多数的低素质劳力来讲，解决就业的更可靠途径实际上是中小企业。而南非政府长期缺乏对中小企业的实质性的扶助政策。

不过虽然南非政府对中小企业长期不重视，南非的中小企业也在发展。南非的中小企业有一些由从大企业和政府退下来的白人填补，但是很多则由外国人建立。虽然南非政府原来缺乏对中小企业的扶助政策，但是南非中小企业的生存环境一直很好，政府监管几乎不存在，税务门槛也高，自由度非常大，很小的资本就可以创业发展。南非十几年连续的经济增长也给了中小企业一个很不错的发展空间。不过在南非，中小企业很多都被外国移民控制。这里面既有来自中国的批发商零售商，也有很多来自索马里、肯尼亚、尼日利亚，刚果、甚至莫桑比克，津巴布韦的非洲其他国家的小商贩。一些地方甚至到了一旦外国人集体撤出，商业就停顿的地步。这些主要由外国人经营的中小企业，维系了南非底层的商品流通，也解决了上百万外国移民的就业问题。但是对于南非本地人的就业虽然也有帮助，但是程度就差多了。甚至由于南非严格的劳工法案等不利于中小型企业的法规，南非本地人的小型微型企业都尽可能的雇佣外国非法移民。于是南非就出现了一方面上百万外国移民安居乐业，一方面数百万劳动力无事可做的奇怪场景。

南非到了祖马上任后，才意识到发展中小企业的重要性，开始有了一些辅助中小型企业发展的政策。目前这个政策的执行势头还算不错，但是南非本地人的中小企业一方面要与国内的巨头们竞争，一方面要面对已经几乎都被外国人控制的底层市场，发展已经困难了很多。

这些因素，都对南非并不理想的经济增长速度，以及仍然高居不下的失业率，有实质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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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行政效率低也是南非经济发展的阻碍之一。

南非境内的最大的雇主是政府。南非中央政府雇佣四十多万员工，各级地方政府雇佣九十多万，加在一起为140万人口提供工作岗位，占总人口的3%，更占到850万就业人口的16%。2012年，南非的公务员的总支出达到3800亿兰特，也就是说，国民经济总产值的12%都给政府雇员发薪水了。如果再加上国有企业里面的员工，这个数字会达到14%。在全世界来讲，这可能也算是非常高的比例了。政府各项支出里面，雇员的薪资早就成了最大的一项。

如果说政府的底层雇员存在薪资水平略低于劳动力市场价格的问题，政府的中高层雇员，则绝对是在同等岗位的中位收入之上，高层政府官员的薪水更是可以与企业界的高层相比。即使是底层员工，与其工作能力以及受教育水平相比，其薪资水平也是略高于同等能力的劳动力价格的。所以整体来看，南非政府支付的薪水还算合理。

这么庞大的公务员队伍，如果都能好好干活，政府效率应该不错吧。实际上很不这么回事。南非中央政府整体表现还算好一些，几个省级政府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顶，大约只有包含着商业中心约翰内斯堡和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亚的豪登省，含有立法首都开普敦的西开普省（民主联盟执政）还算不错。都市一级的政府，大约只有两个大城市开普敦和约翰内斯堡合格。南非的第一大反对党民主联盟经常拿所执掌的西开普省和开普敦市的行政效率与其他非国大控制地区比较，很是说服了不少人，认为民主联盟更有执政能力，至少在为民众服务上面，能真的做点事情。

政府低效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腐败。南非在2012年开始对主要政府服务部门和省级政府的财政进行仔细审查，清查出来一大堆问题，发现大批资金不知去向。政府采购费用至少被浪费了20-25%。连非国大自己都已经过意识到，如果还想在2019年保持执政党的地位，在公共服务方面必须要好好改改了。但是打击腐败并不这么容易。新南非最大的腐败案军购案到现在还在一团雾里，调查委员会至今也没有公布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现任总统祖马的腐败案，行贿方已经被判有罪，受贿方却能够政治翻盘，并千方百计阻挠检方继续调查起诉；而2013年，南非有爆发了政府总共花费超过两千万美元为祖马盖私宅的问题。其他几个有些名气的腐败案，当事人虽然多少受到了法律惩处，但是似乎仍然受到非国大一些高层的公开支持。在早期，非国大经常把爆出来的高层腐败案归结到政治迫害上面，但是这么久了，还把一个个的腐败案都描绘成政治对手的政治迫害，普通民众也开始不买账了。祖马在2012-2013年度忽然支持率大降，就与他花费公款建造私宅还死不承认这件事情有很大关系。

另外一个问题是无能。南非的各级政府内政党化严重，在非国大执政的地方，不采取亲非国大的立场，或者加入非国大，升迁就会非常困难，甚至工作中会被穿小鞋。但是非国大自身的人才选拔机制也有问题，并不能把真正能干的人选拔出来。这也与非国大上台后，很多白人技术官僚离职有关。曼德拉政府期间，有大量白人中层技术官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离职，导致政府的执行能力出现断层，新接手的人员无法胜任。不过执政二十年以后，这似乎再也不能成为借口，毕竟二十年两代人的时间，怎么也能培养出合格的技术官僚了吧。事实上合格的技术官僚还是少见。特别是与民主联盟执政的地区比较后，人们发现这根本不应该成为借口，关键仍然在于政府自身的主观动力。众多不称职的官员霸占关键位置，往往导致政府很多既定政策无法得到准确有效执行，甚至多个部门都有预算根本不知道怎么花的问题。

再有南非的部门高层更换频繁，也导致政策不连续，一些关键问题根本没有人拍板。比如有人统计祖马上任以来的前52个月，33个部级部门竟然更换了114个总干事，其中很多更换是因为不称职或者腐败。在南非的部级部门里面，总干事是负责执行政策的实施，监督预算执行情况的重要角色，差不多相当于国内的常务副部长。如此频繁的人员更换，对政策执行的影响可想而知。

所以2006年以后，南非的经济政策转变，从鼓励私人领域投资来拉动经济转向政府加大基础设施建设以拉动经济以后，效果仍然不明显。一方面与2008年以后的全球范围的经济危机有很大关系（2008年底南非的失业率达到过历史最低水平的21.9%，随后开始上升），另一方面也与政府自身无法有效执行自己的政策有关。比如南非2008年因为长期对电力基础设施的忽略而导致电力供应短缺，此后花了不小力气制定了看起来很像样子的电力规划，但是实际执行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随着南非经济已经恢复到经济危机以前的规模，南非耗电量已经超过经济危机前的水平，又在面临新的电力供应危机，而新的电力项目的建设仍然在扯皮。

南非政府从来都是在事后正视自己的错误的。2010年，国家计划委员会发布了新的国家发展计划NDP，报告的一开始就指出了南非面临的种种问题。比如贫富悬殊仍然巨大，教育水平不如人意，艾滋病比例高，人均预期寿命低，卫生保障仍然在很多地方缺位，失业率仍然居高不小，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率超高，腐败为经济带来巨大损失等等。所有公众对政府发的牢骚政府全都认账。根据这些问题，计委制定了中长期发展规划，针对上述问题一一提出解决方法，看起来也是很像这么回事。但是如果政府的效率继续恶化下去，这些纸上的东西究竟能有多少被落实到实际中，真的很令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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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政府效率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底层公务员的受教育水平太差。倒不是说南非政府特意把这些受教育水平不够的人找到政府部门解决就业，而是南非的教育没有培养出足够合格的劳动者。

对南非教育水平的牢骚民间很早就有，最近几年，这个观点终于得到了南非政府的承认，也开始了一些措施进行改善。但是已经足足浪费了十几年，将近两代人的时间。这可能算得上非国大执政二十年对南非做的影响最恶劣的事情了。未来的二三十年的时间甚至更久，南非都需要为这批不合格的劳动力付出代价，为南非近期内的发展前景蒙上阴影。

按照南非统计局的数字，截止到2011年，南非的20岁以上的白人里面，完成了高中学业的比例是76%。跟在后面的是印度裔，64%；有色人（华人被划到这个群体里面），35%；黑人只有31%。目前南非白人里面完成大学学业的比例是20.8%，黑人只有2.9%(2002年是1.7%)。这当然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的，种族隔离时期，黑人有机会受到完整高中教育的极少，在新政府执政前有机会受到良好教育的黑人自然很少。但是南非黑人人口很年轻，中位年龄是25岁，比白人38岁的中位年龄低了一大截，黑人成人人口的大多数实际上都是在新政府执政期间接受部分教育的。这个难堪的数字，至少有一半要算到新政府头上。

1994年是南非政权更替的一年，这一年以后出生的孩子，在南非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作Born Free，出生在自由时代。这一代人的教育，当然受到种族隔离时期的畸形教育的影响最小。2012年，1994年出生的孩子高中毕业，足足有74.5万，同龄人口的三分之二，没有达到高中毕业标准。虽然高中毕业率看起来不这么糟糕，但是有超过一半的人根本就没有参加高中毕业考试。如果再考虑南非的高中毕业，不过要求学生每门课考过30%或者40%的成绩，那么很多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的孩子，实际水平也很令人担忧。这样水平的毕业生上了大学当然会有很多跟不上课。南非大学的辍学率居高不下。南非的大学里面，无法完成学业的比例达到45%，技术大学里面（培养技师技工为主）的辍学率高达66%。能在五年以内完成大学学业的，全南非平均不到五分之一。毫不意外，辍学的绝大多数都是黑人。

这不是说南非的教育完全失败。南非白人的多数孩子上的都是所谓的传统白人学校，或者昂贵的私立学校。这些学校招生虽然不再有肤色限制，有了很大比例的黑人学生，但是管理仍然不错，教育水准也维持的比较好，一些学校甚至可以说达到世界一流水准，可以直接向一些世界名校输送毕业生。南非的传统白人学校一共有5145所，占南非学校总数的五分之一，容纳240万学生，其中56%是黑人。黑人在这些学校里面的表现并不差，比如在豪登省南部的史末资将军学校，黑人学生比例已经达到97%，却在南非的传统白人学校当中处于上游水平，超过很多白人为主的学校的成绩。所以教育质量不能简单以肤色划分，黑人里面同样有很出色的学生，提供同样的条件，也可以得到与其它种族不逊色的成绩。

但是这类传统白人学校并不提供免费教育。这些传统白人学校虽然基本都是公立的，按照招收的学生数量享受政府的人头补贴，但是仍然需要缴纳学费，俗称半公立学校。这些半公立学校的学费虽然普遍比私立学校的学费低，但是对于普通工薪阶层仍然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实际上，黑人里面也只有中产以上的阶层才有能力把孩子送到这些学校。而占到人口大多数的处在底层的黑人，只能把孩子送到传统黑人区里面的完全免费的公立学校（南非的免费教育涵盖学校的所有运行费用，包括课本）。这些完全免费的公立学校虽然也有个别的还不错，但是普遍状况并不乐观。结果就是占到学校数量五分之一的传统白人学校培养出了毕业生中的一半，传统黑人学校的多数学生辍学。和经济情况一样，新南非的教育仍然是一个国家两个世界，虽然两个不同的教育世界不再和种族隔离时期那样以肤色划分。

南非现在每年对公立学校的学生进行教育评估，数字这两年有些进步但是仍然非常难看。三分之一的六年级的学生根本没有阅读能力，甚至无法读出一个完整的段落；百分之四十的六年级学生还不会作基本的算术。九年级学生的数学能够达到50%成绩的仅占2%。这个水平，在教育水平全世界最差的非洲也差不多是最差的。

但是南非政府花费的教育费用是非洲最高的。南非政府每年花费2340亿兰特投入教育，占到了政府支出的五分之一，占国民生产总值的7%，平均每个学生头上摊到将近2000兰特（按照目前的汇率是200美元）。40万公立学校教师队伍也占到了就业人口的将近5%。这个投入可不算低，不可谓不重视。在政治层面，无论是非国大当年的自由宪章，还是96年宪法，都强调不分种族的平等免费教育权利。结果却是南非从1994年开始提供的教育水平可能是全世界最糟糕。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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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南非发布了2013年高中毕业考试的成绩，这一届公立学校学生的高中毕业率达到78.2%。虽然与私校联盟早些时候公布的超过98%的毕业率仍然有很大差距，但是要知道现任基础教育部长（祖马政府把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分开了，分别归两个部管辖）2009年接手的时候，公立学校的高中毕业考试通过率只有60.6%。经过四年多的努力，高中毕业率逐年提高，可以说这任部长的工作还是很有成绩的。

不过公众仍然不满意。不满意也是有道理的。这个数字比较的只是参加了高中毕业考试的，实际上南非有很大比例的学生没有念到12年级就已经退学了。此外那些比较难的课程的选课率已经越来越低。比如必修的数学课，在南非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普通数学，选了这门课才有资格选需要数学的科学经济会计等课程，另一个是基础数学，内容就非常浅了。2009年，有51%的学生选了普通数学，到2012年，选普通数学的就只有44%。科学只是一门选修课，但是很多理工科大学都对这门课程有要求，现在科学这门课的选课率已经低到不足四分之一。在一些地方为了保通过率选那些容易过的课程的现象已经很严重。

不过大学以及工业界的最大的牢骚是南非的高中毕业要求实在太低。南非高中毕业考试需要至少考7门，及格标准是核心科目40%（母语，数学，两门选修），其他科目30%（外语，生活课，以及另一门选修）。不知道全世界还有没有其他的地方有如此低的及格标准。如果按照国际上通行的60%甚至50%的标准，南非的高中毕业率就不知道要难看成什么样子了。南非并不是一直执行如此低的及格标准的。降低标准的事情发生在非国大执政以后。现在基础教育部仍然在为这个标准辩护，原因么，是为了让那些学习慢的学生能够体面的离开学校。这个体面让南非付出的代价有点大，导致培养的多数高中毕业生实际上并不合格。以至于有人怀疑，非国大是故意让人口少受到一些教育，好继续支持自己，毕竟非国大在受教育人口中的支持率不怎么好看。当然这就过于阴谋论了。

非国大接手的时候，南非的教育非常不平衡。当年白人政府把绝大多数的教育资源都投入在白人区，黑人区的教育投入相当可怜。非国大上台后，情况自然反了过来。现在最穷的40%的社区得到了一半的工资份额，最穷的20%的社区得到的工资外的教育经费，是最富的20%的社区的6倍。2012年闹出了课本都发不下去的林波波省，是南非最穷的省之一，每个学生头上分摊的教育经费是全南非最高的。这当然不是说穷地区的学校钱更多，毕竟富裕地区的学校都在国家补贴基础上另收学费的，财政状况自然要好很多。不过至少非国大政府在教育上面的经费分配方面使用的向贫困地区倾斜的体制，是一个很正常的做法，并没什么可以指责的。

问题一部分出在师资水平上。2013年5月，南非发布了一个教师水平报告，这份报告发现，有一半的六年级的老师不能通过六年级的数学和语言的考试，都达不到六年级的升级标准，更别提在教育方法上面的知识缺陷了。可以想象教育质量能好到哪里去。不仅如此，很多学校都有老师大比例缺课的问题。2012年南非基础教育部承认，公立学校平均每个教师每年缺课19个工作日，差不多是4周。而南非的学校每年只有40周，扣除考试周的授课周不到30个，平均下来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没老师上课。而且这种情况在贫穷地区最为严重，整个学校只有几个老师看家的事情，根本不稀罕。

但是要动用行政手段威胁这些不合格教师的饭碗，就不是教育部自己能够作主的了。南非有个南非民主教师工会，多数公立学校的教师特别是贫困地区的教师都属于这一组织，这个组织也是南非执政联盟之一的南非总工会的一个重要成员，算是执政党的一部分。有这个组织提供帮助，学校想要开除处分不合格的教师是非常困难的。甚至连一些严格纪律的做法都会遭到工会反对。南非基础教育部曾经提议严格考勤制度，提高教师的出勤率，就因为工会反对而无法执行。更糟糕的是这个工会组织罢工频繁，而且罢工时间几乎总是选择在重要考试之前，使得学生们复习的时候要么得不到指导，或者索性没有地方去考试。南非政府曾经试图立法宣布教师属于不能罢工的行业，也因为遭到了这个工会的强烈抗议而不了了之。

这个工会对不合格教师的袒护已经超出了合理的范畴。2008年这个工会豪登省（一直是教育质量名列前两名的省，但在2013年仅列第四）地区领导人就曾为那些性侵害学生的教师辩护，认为是学校没有为这些教师提供适当的培训，才导致的问题，不能因此而惩罚教师。2009年，当一个黑人区学校的学生抱怨教师总是缺课，虐待学生等等事情的时候，这个领导人竟然发起了罢工反对学生们的牢骚，还暴力威胁那些试图进学校的学生。同年，这个领导人还呼吁如果祖马不能顺利当选，就会搅得学校无法正常授课。2010年这个工会组织的一次罢工之前，这位领导人甚至宣称任何不参加罢工的学校都是向工人阶级宣战，导致一些正常上课的学校被骚扰甚至被抢被砸。还是这个领导人，在2011年，当一个学校的校长因为侵害学生而被撤职的时候，竟然号召罢工来让这位不合格的校长重返工作岗位。这个地区领导人只是这个组织高层中的一个代表人物，他能长期把持如此重要地区的领导人的位置就很说明这个工会的基本立场了。当现任基础教育部长谴责这个工会对教师的过渡保护是南非教育质量低下的一个重要原因的时候，这个工会竟然号召全国范围的罢工来要求部长下台。名义上，这个工会也对南非的教育水平不满，甚至曾经发表声明谴责南非的教育部门，但是任何要动教师工会利益的改动，都会遭到这个工会的强烈反对。可以说这个工会根本不把学生的利益放在心上，在这样的工会的指导下，能有多少教师把学生的利益放在心上，就很不好说了。

当然不仅仅是教师工会不在乎学生的利益，南非的整个社会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南非很多地区仍然缺乏努力学习的传统，很多家长的责任感需要加强。极端的例子是2012年发生在北开普的事情。一个社区的居民因为对政府提供的服务不满意，要求换自己选出来的市长，修路之类的事情，决定抗议，选择的方法竟然是强迫关闭了当地的学校，不让学生们上学，有几所学校甚至直接被居民们烧毁。受到影响的有65个学校的几千名学生，六百多名教师，整整一个学年无法上课。省政府专门为这一年参加高中毕业考试的学生设立了临时的学习场所，但是很不令人意外，这个地区这一年的高中毕业率极低。这种不重视教育，拿教育当砝码的做法，也许能在1980年代的反种族隔离斗争时期找到痕迹。在1980年代，反抗力量的确是提出过不自由就不教育的口号的，拒绝在自由之前接受教育。这种愚蠢的做法，当时有人执行，现在也有人认可这个逻辑。

甚至非国大自己就执行过类似逻辑的政策。1994年，非国大政府宣布要向教育资源的不平等作斗争，要求那些教育资源好的地方的教师向教育资源不好的地方流动，所谓的教师重新分配计划。这个想法也不能说是不好的，但是实施起来就很有一些问题了。当时的政府强迫一些富裕地区的教师去贫困地区流动教书，如果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流动计划，原来的工作也不能做了，直接拿笔钱走人。结果拿笔钱走人的可不是少数，几年的时间，南非上万名有经验的教师和中高层学校管理者离开公立教育体系。而同时，尽管有大量有经验教师流失，南非政府还是在1994-2000年间以平衡教育资源和小学教师资源过剩为理由关闭了全部120所小学教师培训学院，把师资培养完全放到大学来进行，导致参加培训的门槛过高。这项政策在2012年才被改变，新的小学教师培训学校在2013年开始招生。非国大政府平衡教育资源的结果反而是教育水平的整体下降。为了平等，牺牲了水平，不换贫而患不均的典型做法。

非国大在教育上还有一些具体的政策失误问题。比如非国大政府取消了原来白人政府时期的学监政策，学校的教育质量平时没有了监督检查。学监制度自然遭到了工会的反对，到现在也没有人提。不过这届政府还是推行了低年级的公立学校全国统考，教育质量终于有了一个平时的监督机制。南非还在1997年推行了在一些发达国家也有争议的OBE教育体系，这套注重学生实际能力培养的教育体系最终被证实在南非不合适，南非缺乏足够数量的高质量教师资源来维持这套体系的运行。这个体系在2010年被废除。

教育部门的腐败和管理混乱当然也是原因之一。2012年，林波波省发生了教科书事件，应该政府免费发放的教科书，到下半年（南非学校是1月份开学）还没有发放到很大比例的学生手上，有的学生甚至到学年结束也没见到教科书的样子。这是省一级政府管理不善的一个典型例子，而南非的教育很大程度上由省政府负责。这个问题更广泛的体现在偏远地区学校的基础设施建设上。非国大执政二十年，花掉了大量教育经费的情况下，全南非仍然有15%的学校没有电，75%的学校没有图书馆，60%的学校没有电脑。如果扣掉那些基础设施良好的占总数约20%的传统白人学校，这个数字就更难看了。比如教育质量最差的东开普省，只有3%的学校有图书馆，4%的学校有计算机房。其实很多学校连房子都没有，仍然在树底下上课的学校还能数出来几个。全国范围，南非的学校缺少50万套桌椅。顺便说一个官僚主义的例子，前两年一家欧洲的公司从几大投资银行弄到了一批被淘汰的笔记本电脑，一般两三年新，打算捐赠给南非的学校以提高电脑普及率，南非竟然以不接受旧货为理由拒绝接受，最终这批电脑给了肯尼亚。

当然不能说所有贫困区的学校都不合格。好的例子也是有的。在教育质量最差的东开普省，就有一个校长通过自己的努力，用了10年的时间，把一个高中毕业率只有20%的学校办成了毕业率100%的优秀学校，而这个学校的基础设施在这期间几乎没有得到改进，仍然没水没电。在这个高失业率，高犯罪率的贫困社区，学校成了这个地区唯一的骄傲。这就说明基础设施虽然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是学校的管理者和教师。这样的例子全南非还有几个，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太少太少。

教育部门肯定不是南非政府部门里面最差的一个。之所以教育问题这么突出，是因为教育的质量是可以进行国际比较的，水平如何，成果如何，都可以直接看到。也就是说教育部门其实是南非政府暴露在全球视野中的一个部门。花这么多笔墨讲南非的教育问题，一方面因为我对教育领域略为熟悉，也因为南非的教育问题也反映了其他行业的问题。政策错误、不患贫而患不均的思想、腐败问题、管理低效问题、工会对劳工的过度保护问题等等，几乎在南非所有行业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

祖马政府上台后，至少承认了教育的失败。勇于承认错误是祖马政府强于姆贝基政府的地方。祖马的这个任期内，南非的基础教育也见到一些改革，公立学校高中毕业率年年提高就是一个能够说的出来的成绩。但是要彻底改善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南非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已经被不合格的教育耽误的两代人，会在未来几十年里成为南非发展的包袱。

教育的失败使得南非高技术劳动力缺乏，没有技能的劳动力泛滥，是南非失业率特别是年轻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的一个重要原因。这当然也加剧了贫富差距。而贫富差距过大被认为是南非犯罪率高的一个原因。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holycow

橡树村 发表于 2014-1-5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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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政府效率低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底层公务员的受教育水平太差。倒不是说南非政府特意把这些受教育水 ...

举手提问：史末资将军不是种族隔离制度和白人少数统治的大力鼓吹者和支持者吗？ 约堡的机场最早叫史末资机场，现在改成用非国大领导人坦博来命名了。那么一个中学继续用史末资将军来命名会有舆论和社会的压力吗？

橡树村

holycow 发表于 2014-1-8 04:46
举手提问：史末资将军不是种族隔离制度和白人少数统治的大力鼓吹者和支持者吗？ 约堡的机场最早叫史末资 ...

非国大这二十年一直忙着四处改名，不过速度也比较慢，现在国民党那些官员的名字还都没换完呢，最臭名昭著一些名字都还能在一些偏僻地方看到。那些不关键的地方改名字还没轮到史末资呢。

不过路名地名改的已经很让人犯糊涂了。

虽然也有一些种族歧视政策，史末资可能是二十世纪上半叶对黑人最友善的白人领袖了，二战后国民党是在大选中赢了史末资之后才开始推行种族隔离政策的。而史末资输掉大选的部分原因，是对黑人妥协太多。结果白人对史末资的支持率下降，黑人选民却嫌让步不够不满意号召抵制他，才轮到把这帮有选票的黑人的选举权剥夺的国民党上台。

橡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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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对南非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南非治安不好。这个名声在很大程度上被在南非生活过的人传播着，特别是那些离开了南非的白人移民，最乐于讲述南非的可怕。其实南非白人的牢骚多少也有点矫情的成分：南非绝大多数的犯罪都与白人无关。有一份调查显示，南非的犯罪案件中，白人是受害者的只占总数的1.9%，而白人人口在南非占到了9%，明显低于全国平均。还有一个数字也许更能说明点问题，现在在南非白人被谋杀的案件的数量，其实与种族隔离时期相当。大约可以说，现在在南非生活的白人并不比种族隔离时期更加危险多少，但是大家说起来这两个时代，可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南非治安不好的确是事实。在南非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能知道不少犯罪的故事，有一些就发生在自己的熟人身上，甚至有不少人自己就是受害者。这里面，南非的几个大城市又是重灾区。早年间开普敦的人还担心约堡人天天水深火热如何生存，最近几年的数字表明开普敦的恶性犯罪数量已经超过了约堡。但是要说南非人真的天天生活在对治安的担心中，就真的夸张了。南非外表上实际上看不出任何可怕的地方，当然这也容易给过客一个错觉。其实生活在约翰内斯堡这样的所谓危险城市，与生活在同样有治安恶名的芝加哥、底特律甚至当年的纽约也不会相差太多。南非的恶性犯罪案件其实非常集中。全南非一共1127个警区，有一半的谋杀案发生在其中的143个警区，四分之三的谋杀案的发生地点只覆盖了警区总数的四分之一。这些区，对于外来游客来讲，或者中高层中产来讲，都是很少接触的地方，属于另外的那个世界。这些危险的地方平时不去就是了。不去危险的地方，平时略为小心一点，仔细一点，在给家里装上一些安保措施，在约翰内斯堡这样的高危险城市就可以很舒服的生活了。而在大城市之外的很多地方治安就要好上很多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是能做到的。

南非的犯罪特点是恶性犯罪率很高。2011年4月到2012年3月一年的时间，全南非有将近1.6万起谋杀案，1.5万起谋杀未遂，19.3万起伤害案件，6.5万起性侵害，10.1万起恶性抢劫。对于一个人口五千万的国家来讲，的确是太多了一些。南非每十万人谋杀一年达到32起，比非洲平均数量17.0高上近一倍，更是世界平均水平6.9的四倍多，而与那些每十万人谋杀低于2起的加拿大(1.6)、英国(1.2)、中国(1.0)、澳大利亚(1.0)、日本(0.3)、新加坡(0.3)相比，更是高出了数量级。或者说，南非发生的犯罪事件，要更加暴力，这些犯罪分子似乎对他人的性命更加不在乎。这当然给居民带来恐怖感，毕竟只要赶上了，就很可能是暴力事件，性命受到威胁。谁能不小心？

这种恶性犯罪比例高的特点，是不是与南非的暴力反抗传统有关，还真说不好，的确有研究者持这样的观点。在1970年代以后开始的暴力反抗时期，私刑在南非曾经非常普遍，抗议中的暴力事件更是家常便饭。即使在现在，一些合法的罢工游行活动也往往伴随着不少暴力事件，一些人似乎很倾向于使用暴力来发泄自己的不满。高失业率、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也许也对南非恶性犯罪的高发有一定的贡献。不过有长期暴力反抗历史的国家不仅仅是南非一个，有高失业率、很大的贫富悬殊的国家也不仅仅是南非一个，但是像南非有这么高的恶性犯罪发生率的国家却不多。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

相对于南非的高犯罪数量，南非监狱里面关押的人数不算很多。2013年中期，南非一共关押了15.6万人，平均每十万人关押294个，全世界排到三十几位，只是美国(700+)的40%，是比南非要安全很多的塞舌尔(700+)的40%，和比南非安全很多的台湾（280）差不多。是不是南非警察系统太差了，抓不到该抓的人？

南非一共有16万警察，平均下来，每名警察为303名居民服务。这个比例也不算低，大致是世界平均水平。有世界平均水平的警察数量，犯罪率却仍然居高，是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南非不仅仅有警察在和犯罪作斗争，南非的安保行业非常发达，整个行业雇佣了40万个保安。如果没有如此庞大的安保队伍，犯罪率肯定还会高上不少。虽然各类保安并没有司法权力，不能和警察起到完全一样的作用，但是对于预防犯罪所能起到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这个行业如此发达，一方面说明民众的确对治安问题有很实在的担心，一方面也说明，警察的效率真的有问题。

事情也要从政权交接的时候说起。1994年以前，南非的警察主要是维持白人区的治安，镇压黑人区的反抗。黑人区乱成一锅粥了也不会引起警察的多少重视的。种族隔离时期，南非的谋杀案数量就非常高，虽然要比现在还少上一些，但是当时人口也要少上不少，从人口比例看，与现在差别不大。当然因为绝大多数案件都集中在黑人世界，那个看起来很美好的白人世界就给了人一种非常安全的感觉，虽然当时白人被谋杀的数量和现在相当。那个时候的警察队伍，有很大工作是在保证种族隔离的实施，种族隔离思想差不多是一个基本的要求。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继续留在新政府里面，特别是那些专门针对反抗力量的特警部队，秘密警察部队需要彻底改造。这个改造的任务也是挺艰巨的。

南非政府的结构，有警察部长，下面有警察总长实际负责警察部门的工作。曼德拉政府任命的第一位警察总长是从原来的警察系统里面出来的白人警官。这个人1995年上任，干了五年，把南非原来复杂的警察系统重新整合，形成了现在的管理架构。2000年，这个白人退休，非国大的塞勒比Jackie Selebi接任。塞勒比此前没干过警察，曾经是流亡时期非国大青联的主席，新政府中当过驻联合国的大使，是个政客。02-04年，塞勒比当选国际刑警组织的副主席，04-08年是这个国际组织的主席，算是南非警界的一个国际形象。

这个形象有些问题。塞勒比的众多的朋友里面，有一个叫做安杰里奥迪Glenn Agliotti，南非人后来都知道的毒品贩子、黑社会头子，当然这个人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关于塞勒比与安杰里奥迪的关系是在调查2005年一个商人神秘的死亡的时候被暴露在公众面前的。这个调查导致塞勒比在2008年被停职，2010年入狱。安杰里奥迪承认多次向塞勒比行贿。2011年，塞勒比上诉失败后开始服刑，服刑229天后因为身体原因假释。

在塞勒比任职的这几年，南非的治安逐渐恶化，而警察的丑闻却越来越多，塞勒比在这方面的作为却不大。实际上，2001年，塞勒比就把南非警察系统内部调查腐败的机构给关了。此前的1996到2001年，这个部门接到过两万多件对警察的投诉，每年平均处理一千多名腐败警察。南非警察腐败加速是在他任期内的事情，现在很多管理混乱的问题也是他任期内的遗留问题。

接任塞勒比的是开勒Bheki Cele。开勒同样没干过警察，此前也是非国大的高级官员。开勒2009年7月接任，2011年10月就因为腐败问题被停职。他涉及的案子是一个总价达到17亿兰特的租用合同的问题。这个案件目前仍然在调查中。不过开勒在任内的确对警察机构进行了一些能看得见的改动，加大了打击犯罪的力度，南非的谋杀案数量在2009年创造了一个最高值之后一直在下降。这份功劳也是要说的。

随后接任的是皮耶哈Riah Phiyega。这位女性同样并不来自警界，2012年六月接任后不久就赶上了玛丽卡纳惨案。皮耶哈现在到没有什么腐败丑闻，但是她此前连从政的经历都不丰富，更多的经验是经商，真正在警察系统的控制力度如何，还不好说。基本上说，非国大任命的警察总长，一直是不这么合格的，甚至是很有问题的，第一位塞勒比更是与黑帮搅在了一起，后果可想而知。

南非警界不仅仅领导有问题。2013年警方披露了一份内部调查文件，提到有1448位警察被判犯有各类刑事罪行，包括谋杀、抢劫、强奸、侵害、贩毒、腐败、协助犯罪分子越狱等等，一共涉及三千多个案件。这些案子在2009年就已经审结，但是这些警察却仍然在工作，这里面甚至包括几十名高级警官。这件事情究竟如何发生的，南非现在还在调查。另外一个例子就更有趣了。一个叫沙巴拉拉的，96年的时候因为武装抢劫和非法持有武器被判有罪，但是随后提出上诉，上诉期间被保释出狱。1998年，他放弃了上诉，按说应该重新入狱，但是他的逮捕证却不知道被谁取消了。于是沙巴拉拉就成了自由人。沙巴拉拉随后就加入了警察队伍，还进了负责重案调查的犯罪情报部门工作，并因为出色表现频繁升职，成为重点培养对象。他后来在一次抢劫运钞车的现场被抓，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这位警界的希望之星早就有犯罪纪录。目前发现他已经涉及至少七起运钞车抢劫案件，总价值超过三千万兰特。

到2013年3月，南非正在调查的警察犯罪案件有将近九千件，还有因为侵害、事故、损坏财务等总价达到150亿兰特的民事诉讼。其中有些名气的一件是这样的。2006年，一群歹徒在约堡机场附近抢劫了价值一亿兰特的现金。案子很快被破了，赃款也都被追回了，临时保存在地方警察局。结果保存期间钱没了，没人能说清楚是怎么回事。现在这批现金的主人正在起诉该警察局，要求赔偿全款之外还要4千万兰特的利息以及法律费用。这个案子现在审判的并不顺利，已经有好几个关键证人被杀，而被指控的警察也仍然在正常上班。当然不能因此说南非的警界从头到尾都是烂的，南非警察每年在与犯罪分子作斗争中牺牲人数不少，拼命的人还是很多的。但是警察内部自己纠错的机制肯定出了问题，也给南非警察的打击犯罪效率带来了很大的问题。在南非警察的名声已经很差。有调查说有83%的南非人相信警察是腐败的，36%承认给过警察好处。

腐败能干活也能被老百姓接受，但是南非警察的出警和破案的效率真的令人不敢恭维。出警率不高这与基础设施有些关系。南非有很多警察局都没有配备警车，车辆最普及的豪登省有四成的警察没有驾照，在汽车是必备工具的地方，这个情况显然会影响出警效率。在拥有设施的地方，设施的维护保养也很成问题，警用装备的事故率故障率出奇的高。比如2013年中，南非警察全部37架直升机只有13架能飞。地方警察数量不足也是一个问题，南非警察总部竟然也放了两万多个职员，占用了大比例的经费，比例是在高了一点。而且南非警界的经费分配也有问题，2012/13年度，为重要人物提供保卫的部门竟然分到了全部警察预算的23%。这些部门的车辆状态可是很好的，但是却与打击犯罪无关。

南非警察的人员素质也很成问题。非国大掌权之后，警察界可能是技术人员流失最严重的地方，大量有经验的警察离开警界。这里面有很多警察参与过对反抗力量的镇压有关，个人的种族歧视倾向有关，也与警察界新兴起的逆向种族主义有关。这种技术人员流失对南非警界的影响是很大的，很多经验都没有流传下来，很多事情要重新学起。而且南非基层警察机构的结构变化也对破案不利。转型期以前，侦探在警察局内的地位很高，警察局的主要目的是打击犯罪，设置以破案为中心，侦探可以动用很多的资源进行调查，国家范围内也有一个有效的技术部门进行技术支持。调整之后，警察局改成了以防止犯罪为中心，想法是好的，但是结果造成了侦探的地位降低，升职通道不顺，侦探能够动用的调查资源也大幅度缩减。侦探不再成为一个令人尊敬的行当，愿意干这一行的人数也在减少，质量也在下降。更麻烦的是技术部门提供技术支持的手续越来越官僚，而能提供的技术支持却越来越少，使用的分析手段也大都过时，办事效率越来越低，分析结果的可靠性也很令人怀疑，甚至出过几个明显因为政治立场而改变分析结果的事情，整个部门几乎到完全瘫痪的地步。这个情况到2012年才开始转变。基层警察的素质也很是问题，由于南非不合格的教育水平，基层警察里面的半文盲很多，有很大比例的警察无法独立完成一个文件的书写，无法取证，无法完整记录证词。这也导致警察收集的证据质量非常差，大大提高了破案的难度。而且即使抓到了犯罪嫌疑人，也经常因为一线警察收集证据的各种各样的违规操作而导致证据无法使用。再加上南非的法律体系充分保护了嫌疑人的权利，对证据的质量要求很高，这又进一步降低了让犯罪分子伏法的可能。看到被抓的犯罪分子没几天就逍遥在外，也打击了一线警察的积极性，对破案率也有负面影响。

破案率低就导致很多团伙连续大规模作案。有一项研究采访了18名在押人员，这18个人五年的时间一共做了1889项犯罪，包括四百多次抢劫，三百起偷车，两百起偷窃等等。平均每人实施犯罪上百起。很显然早把这些人抓获，就可以大幅度降低犯罪数量。一个估算认为，南非在重复实施犯罪的人数不过一两万人。看起来这个数字不小，但是也给了人希望。彻底消灭犯罪的根源是很难的，要从改变南非贫富差距巨大的角度来打击犯罪更难。但是如果能够把精力集中在这一两万犯罪分子身上，恐怕南非的治安状况就能大大好转。这个目标，如果有好的警察组织，应该不太难实现。我住的警区去年破获过一个入室抢劫团伙，这个十几人的团伙通过长时间的摸底，已经整理出了一份长达百个的准备抢劫的名单，列上主人的简单情况和生活规律。名单涉及周边几个警区的范围，被抓获的时候，已经实施了五分之一。可以说这个团伙的破获就减少了几十起入室抢劫的案子，而且果然随后的两三个月这几个区的入室抢劫案几乎没有发生，说明一个犯罪团伙的破获都能对治安产生很大影响。

开勒任内开始，警察的滥用暴力问题忽然抬头了。南非在一线工作的警察的确承担很大的压力，究竟什么时候使用枪械是一个一直在争论的话题，开勒的任内开始，警察使用枪械的自由度加大。这也许对打击犯罪有些好处。但是不必要的暴力事件也在增多，最近两年南非警察披露出好几起滥用暴力的事件。比如2013年初就把人拖到警车后面拖死的事情。当然最大的事情是发生在隆明铂矿的针对罢工工人的马利卡纳惨案。这个惨案的真相现在还不清楚，但是随着调查的深入，马利卡纳惨案越来越像是南非警察的一次预谋的杀人事件，而且，警察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周围有摄像机。这也许是严格打击犯罪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最令人担心的是警察是用暴力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这方面的监督，南非还真的欠缺。非洲有几个国家警察自己就是最大的黑社会，希望南非不会走到那一步。

祖马政府的发展计划里，也承认了南非的治安问题。这也是祖马政府比姆贝基政府强的地方。姆贝基政府时期，当国家检察机构开始调查当时的警察总长塞勒比的案子的时候，姆贝基直接炒掉了总检察长，以阻止对塞勒比的调查。而祖马政府则在开勒的腐败案爆发之后立刻炒掉了开勒。祖马政府这份计划提出要对所有警察都进行称职测试，升职需要直接和业绩挂钩，也要加强警察内部的纪律等等，还提出了对现有警察结构的改组，要为重案的打击服务。虽然具体细节并没有披露，但是至少体现了目前所面临的主要问题，看起来也是一个很像样子的计划。祖马的第一个任期快要结束，这期间的确能看到加大了对犯罪的打击力度，至少公开的犯罪数字要好看了很多，虽然2013年的数字比2012年要差上一些，但是此前的几年都在进步。南非甚至开始邀请当年离开的有经验的警察重新返回警界，提供技术支持和服务，这也算是对当年流失大量技术人员的弥补。

但是现在至少警察总长的任命更像是一个政治安排，总是任命警界之外的人担当警察总长，固然肯定不会涉及到原来的腐败问题和复杂的派系斗争问题，但是警察毕竟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行业，需要的权威性和纪律性恐怕也是外人很难带来的。祖马政府打击犯罪的决心到的确让人看到了，但是面对一个十多年来越来越烂的摊子，究竟能否重新收拾好，还真的要继续观望。

holycow

橡树村 发表于 2014-1-8 12:03
8

但凡对南非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南非治安不好。这个名声在很大程度上被在南非生活过的人传播 ...

政治任命的警察总长下面有没有设置类似日本事务次官的职业官僚？

橡树村

holycow 发表于 2014-1-9 04:35
政治任命的警察总长下面有没有设置类似日本事务次官的职业官僚？

警察总长向警察部长以及部长委员会负责，按说已经应该是那个职业官僚了。现在最高级别的职业官僚是几个警察副总长。

holycow

橡树村 发表于 2014-1-8 12:53
警察总长向警察部长以及部长委员会负责，按说已经应该是那个职业官僚了。现在最高级别的职业官僚是几个警 ...

那真是很奇葩，政治任命下面再塞一个政治任命

橡树村

9

在南非关系到基本民生的教育问题、犯罪问题、艾滋病问题等方面，曼德拉的两位继任者立场很有些不同。姆贝基被认为是个学者型的政治家，在外交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在南非经济上也有不错的成绩，但是忽视了底层民众的声音，不大承认存在这些问题，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或者说不怎么接地气。祖马表现相反，刚上台的时候很给人一种与底层民众打成一片的感觉，似乎是一个想人民所想的好领袖，四处许诺解决所有问题。祖马的第一个任期在教育问题、犯罪问题、艾滋病问题上的确都有一些作为，虽然取得的成绩仍然不令人满意，但是至少比姆贝基时代拒绝承认问题要好。不过祖马的丑闻实在太多了一点，一直在为自己不被关进监狱而奋斗，很大程度上掩盖了他在施政方面的努力。

与出身中上层，受过良好教育的曼德拉和姆贝基都不同，祖马没机会接受教育。祖马出身贫困家庭，父亲早亡，真正来自社会底层。17岁，祖马开始投身政治，随后加入曼德拉创建的武装队伍民族之矛，不久又加入南非共产党。1963年，21岁的祖马被捕，在罗本岛被关押十年。被释放后，祖马负责在纳塔省重建非国大的地下力量。祖马在1975年离开南非流亡莫桑比克，在随后的索韦托暴动中，祖马组织力量把大批反抗者偷运出境，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也积累了自己的大批支持者，建立了情报网络。1977年，祖马就进入了非国大的决策层，是非国大在莫桑比克的总负责人。祖马1987年到非国大在赞比亚的总部后不久，开始负责非国大的地下部门以及情报机构。在1980年代后期，作为非国大新一代领导人参与与白人政府的谈判的就有祖马，这个时候祖马和姆贝基在一起工作。1990年非国大解禁之后的谈判中，祖马与姆贝基在同一个工作小组工作，合作还是比较愉快的。

1994年大选，非国大并没有赢得纳塔省，那里是祖鲁人的地盘，而当时非国大的领导人多数都是科萨人。祖鲁人很大比例支持的是祖鲁王支持的因卡塔。祖马是当时非国大高层里面唯一的一个祖鲁人，所以非国大上台后，祖马就被派到了纳塔省，负责为非国大拉选票。祖马这个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以至于现在纳塔省成了非国大最大的票仓。当1999年姆贝基当选总统的时候，为了寻求第一大民族祖鲁人的支持，在争取因卡塔的领导人祖鲁贵族当副总统不成之后，把副总统这个位置给了祖马。

但是随后姆贝基就与祖马的关系就恶化了。

2001年，南非的警察部长宣布正在调查一起试图推翻姆贝基的政变，嫌疑人名单里面就有祖马。这是非国大内部分歧第一次暴露在公众面前。2003年，南非最高检察机构开始调查祖马的腐败问题。不过尽管如此，2004年姆贝基连任的时候，为了赢得祖鲁人的支持，祖马还是副总统。2004年10月，德班商人夏克Schabir Shaik被起诉向祖马行贿。这个夏克是祖马的理财顾问，也是祖马主持非国大情报工作的时候的一个得力手下的兄弟，他的另外一个兄弟则负责为南非国防军一个庞大的采购项目。2005年，夏克被判有罪，判处15年徒刑，随后，姆贝基就解除了祖马副总统的职位。此时针对祖马的调查也在进行，检方曾经闯入祖马的家里和办公室搜集证据，调查发现了祖马更多的问题。

这时候祖马还卷入了一起奇怪的强奸案。一个祖马老朋友的女儿住在祖马家里，祖马与其发生了性关系，后来这个人指控祖马强奸。祖马辩护说是正常性交，祖马的支持者甚至认定这个人在故意诱惑祖马，是个政治陷阱。最终祖马被判无罪。这个被完全政治化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已经没人能弄明白了，但是这位女性是一个公开的艾滋病患者，是为艾滋病患者维权的人物之一，祖马肯定知道她有艾滋病。两个人的性交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祖马后来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说自己冲个澡就安全了。这个不负责任的说法和做法自然遭到了各界人士的抨击，也使得祖马在受教育人群中几乎没有多少支持者。不过这个强奸案也显示祖马有一些铁杆支持者，分别是青联、总工会、纳塔省。

然后就到了2007年，非国大换届的时候了。祖马这个时候虽然没有了政府职务，但是仍然是非国大的副总裁，姆贝基没有权利把他的这个位置剥夺掉。姆贝基这个时候犯了一个关键错误，他打算连任第三届。南非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第三届，但是非国大并没有说总裁不能干三届。按照姆贝基的想法，他打算继续把持非国大，总统将来会在他的控制之下。不过民众不这么看，很多人立刻把非洲那些无论如何也不下台的独裁者与姆贝基联系了起来，反对姆贝基连任的声音忽然很大，而这些声音，就都成了宣布竞争总裁位置的祖马的支持者。最终2007年祖马在反姆贝基连任联盟的支持下成为非国大总裁。这个时候，祖马就有了足够的政治资源为自己的案件作一些安排了。他的律师团队开足了马力，察看整个调查案件的各个细节，寻找检方的毛病。机会终于来了。2008年九月，南非一个高等法院判决对祖马案件的调查有政治干预，所以应该停止。这个判决直接暗示姆贝基干预了祖马的案件调查过程。祖马立刻利用这个机会把姆贝基召回。姆贝基接受了这个安排，辞去总统职位，但是对这个判决并不甘心，最终上诉成功，这个时候当然已经于事无补。

于是，2009年，非国大毫不意外的赢得了大选，祖马也就顺利成为南非总统。非国大这次大选得票率是65.9%，比2004年大选低了3.8个百分点，从非国大中分裂出去的人民会议（姆贝基的支持者组成，但是姆贝基并没有离开非国大）拉走了不少非国大的选票。大选后不久，南非检察机构宣布，对祖马的案件正式停止调查。而这个时候，按照参与这个调查的官员的说法，对祖马的调查已经基本上到了可以结案的地步。南非的最大反对党民主联盟到现在还在努力通过法律手段推翻检察机构的这一决定。如果民主联盟能够成功，那么南非很可能会出现现任总统被判有罪的事情。但是祖马仍然在利用自己的政治资源阻止这一情况的发生，这些手段，包括在一系列的关键位置上都换上了祖马的支持者，在各个环节阻碍调查的重新开启。祖马家族则利用祖马这个任期迅速建立了庞大的“祖马企业集团”。从祖马在2007年接任非国大总裁以来，祖马身边最近的十几个人已经是一百多家企业的董事。夏克案涉及的腐败金额不过是几百万兰特，而这几年“祖马企业集团”涉及的商业利益，比这个数字已经高了两三个数量级。这个时候，一些人开始怀念姆贝基了。

然后就到了2012年非国大总裁选举。四年前祖马还说自己对于连任不感兴趣，但是家族的利益已经使得祖马不得不继续坚持下去了。虽然祖马最终并没有遇到真正的挑战，成功连任，但是非国大内部对祖马的批评已经完全公开，很多祖马2007年的重要支持者开始反对祖马，代表人物是前非国大青联主席马拉马和前总工会主席瓦为。可惜祖马的反对者无法推出一位能对祖马形成挑战的人物。

不过在2012年非国大大会上，非国大通过了承认原有的政策错误，对相关问题进行改进的国家发展计划，而且，这次大会彻底否定了矿山国有化的可能，为未来二十年的发展提供了基调。这些消息都被非国大的选举风波掩盖了。说起来要不是祖马自身的丑闻这么多，他所做的工作还真的是说得过去的，至少说是能够及格的。这次大会还选举了经商多年的拉马福萨担任非国大副总裁。拉马福萨是当年非国大的首席谈判代表，曼德拉心仪的继承人，随后长期经商，是南非新政府后涌现的众多黑人企业家中少有的能够把公司经营好的人物，是目前南非政坛难得的能够被各个阶层接受的人物。拉马福萨重新出任非国大的重要位置，给企业界增加了不少信心。

但是祖马的丑闻继续。2013年七月，南非媒体公布祖马在家乡的房子花费了国家超过两亿兰特。这个消息，使得祖马的支持率跌倒历史最低点。曼德拉追思会上，当着世界各国政要的面，祖马被观众嘘，就是这样的背景。以至于人们要问，还将要再干一届的祖马，还能给非国大带来多少破坏？祖马这届政府的努力几乎完全被祖马的丑闻掩盖了，人们看到了只是祖马的笑话，忽视了祖马政府所取得的成绩。如此下去，到2019年祖马必须下台的时候，即使南非一些基本民生问题得到部分解决或者明确看到解决的希望，非国大还能有多少人支持？曾经的祖马铁杆支持者，非国大前青联主席马拉马已经组建了自己的新党，非国大是否有可能再分裂出更多的小党派？甚至现在非国大、总工会、共产党组成的三方政治联盟，还能否坚持到2019？2013年底，南非总工会重要组成部分的南非金属工人工会在大会上已经喊出了反对祖马的口号，提议总工会退出政治联盟。这个动向对于2014年的大选虽然不会有什么实质影响，但任由祖马继续挥霍非国大的政治声望，到2019年的时候，可就真不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