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年记忆点滴 (四) (“跑反”记)

夏翁

童年记忆点滴 (四) (“跑反”记)

老家土话“跑反”是指老百姓逃避战乱而背井离乡，例如日本鬼子来了。这里想不出其他词汇，借用一下。

文革中期，武斗之风愈盛。不光是学校学生，连青年教师、工厂工人、机关职员，甚至农民，都有了自己的武装组织，真个叫全民皆兵。最常见的装束就是头戴一顶藤条安全帽，身着退色黄军装，拦腰系着军用宽帮皮带，有条件的还足蹬一双翻毛大皮鞋。肩扛一根丈八长矛，说是长矛，有的人实际上就扛一根长棍。叔叔后来跟我们说，其实棍比枪好，枪扎一点，棍扫一片！尤其是群殴的时候，一般也没有把人往死了弄的决心，把你打个头破血流也就是了。

为什么要武斗，那时候小夏不明白，就是今天的老夏还是不甚了了，大概也就是两拨人----保皇派和造反派，或者更多拨的人----视其保的程度或造的程度不同，政见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最高机构又不给仲裁，反而煽风点火，那两派人马还能不诉诸武力吗？

那时候随便几个人拉起来就能成立一个战斗队，所谓“十几个人七八条枪”的组织比比皆是。队伍的名称往往是从主席诗词里挑出来的，什么“风雷激”啊，“战地黄花”啊，“看今朝”啊，“浪遏飞舟”啊，当然都是捡中听中看的字眼，例如有叫“鹰击长空”的，没听说叫“苍蝇碰壁”的，有叫“千钧棒”的，没有叫“霸主鞭”的。大家都想“激扬文字”，没有谁在这个时候“稍逊风骚”的。还有人糊里糊涂把词牌名拿了过来，什么“西江月”小组，“浪淘沙”大队。

当时有一个派别大大的有名，人称“五湖四海”，据说武斗时下手特狠，往往一动手就滥施杀手，在江湖上扬了名立了万，赫赫有名，其他派别一听说“五湖四海”就闻风而逃。小儿夜哭，只要一说“五湖四海”来了，哭声立马可止。小夏从没有幸见过“五湖四海”的尊容，但后来听人说，“五湖四海”是一个丐帮组织，成员以其佩戴之主席像章镌有“我们来自五湖四海”的字样为号。

街上一天比一天乱，可怕的传言让老夏心急火燎，眼看着小夏他妈就要生了，到时候送不了医院可咋办涅？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躲回老家去！

回老家的长途汽车已经不通了，怎么办？那只有雇车了。那时候不象现在，信用卡一划，租一辆车就走了，也不可能雇一辆轿车，到哪儿能雇轿车啊，那时候连北京小吉普也是特权阶层才能有的奢侈。小夏从小就渴望能坐一把小轿车，但这个梦想直到小学快毕业才在北京的姨家实现。

老夏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悠了大半天，察言观色，仔细研究三轮车工人的面相。老夏一生谨小慎微惯了，生怕节外生枝弄出个逃避文化大革命的罪名来。

老夏当年争取入党几十年，思想汇报不知写了多少份，但其家庭出身，海外关系一直把老夏压得死死的，是啊，老爹资本家，大哥去了台湾，哪能轻易让这样的阶级异己分子混入党内？直到八十年代初，中组部来人调查情况，随即送来一张烈士家属证，原来小夏的大伯是原新四军系统于47年就潜伏台湾的特工人员，在XX工学院做教授以掩护身份，50年不幸被叛徒告密被捕，旋即被杀。近来看到有关吴石案的报道，很有可能是同一案子的牵连。老夏他们的总支书记就找上门来让老夏入党了，但这个时候老夏已经死了心，被别人发展成了致公党党员，并成了支部书记！

离题了。老夏最后从街上相中了一个面相老实憨厚的老车夫，说明原委，主动开出30元的高价，老车夫当然愿意，一般情况下他一个月也就能挣这么多啊！虽然可能会放空车回城，但一整天肯定搞得定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三轮车就来了，说是早路好跑。

我们一共四个人，小夏家三口(不算肚子里的)，再加小夏的表姐，大姑娘了，怕在城里不安全，也让老夏带到老家去。小夏跟着妈妈坐在三轮车上，脚下箱子放着细软，老夏蹬着自行车带着外甥女，在蒙蒙晨雾中踏上了回故乡之路。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老家县城离省城八十多里，搁现在也就是半个小时的事，那时候三轮车得走十来个小时，对于小夏而言算个小长征了。

老车夫熟知城里各条道路，何处有岗哨，何处比较安全，七转八绕，在晨曦中出了城。

盛夏的阳光开始大发淫威，老车夫汗流浃背，坐在后面的小夏清楚地记得那赤裸的脊梁和小腿肚子，那上面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象小蛇一样滚动，车子吃力地往前前进。为了安全，我们走的是小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

小夏到底还小，一路上该说就说，该笑还笑，冲淡了逃难的苦涩。路过一口井，大家停下来休息休息。老车夫告诉大家，这口井叫作“瓢儿井”，因为水位特别高，用不着水桶，用瓢就可以舀水喝。果然，井边放着几个葫芦劈成的瓢儿，小夏喝了痛快。

继续上路，小夏不忍看到老车夫上坡时费力的蹬踏，主动下车帮着推，老车夫挺感动的。老夏也够呛，本来骑车不是难事，但上坡下坡坑坑洼洼再驮一个大姑娘，比三轮车好不了哪里去。幸亏老夏前些时候刚经过锻炼，步行串连去了一趟韶山，几千里哪！

经过千辛万苦，终于到达奶奶家。三轮车车夫拿到了说好的三十块钱，想了想，又鼓足勇气掏出五块钱找给老夏，说这钱就给孩子买点东西吃，老夏哪里肯要？两人推让一番，最后老车夫说，要不将来你们回城的时候，给我来封信，我再来接你们，那时候我就收你二十五！他还想着拉回头客呢！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市面上已经平静下来，长途车也恢复了，哪能再去受这个罪呢？

弟弟夏二平安出生了，小夏大失所望，因为跟妈妈一样，是盼着一个小妹妹的。

树和藤的树

疯狂的年代。

dashanji

那时侯人心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