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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术数志之天枢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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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9-25 16:20:0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神都术数志之天枢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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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f& u% W1 N( M: L序幕:朱雀街上的血色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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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龙元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更早、更决绝。一夜之间,煌煌神都洛阳便被裹进了一袭不见边际的素白孝服里。坊墙、屋檐、九重宫阙的琉璃瓦,乃至那座直刺苍穹、象征帝国万世基业的“天枢”,都被这无声的白覆盖,洗去了所有颜色。
    天光未亮,朱雀大街上空无一人。唯有更夫的梆子声,隔着厚重的雪幕,闷闷地传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这条贯穿皇城与外郭城的中轴御道,平日里车马喧嚣,万商云集,此刻却寂静得能听见雪花坠地的微渺叹息。
    南市的门楼下,几盏残灯在寒风中摇曳,光晕昏黄,勉强照亮一隅。就在这片昏黄与纯白交界的地方,躺着一个人。
    最先发现他的是卖朝食的张老七。他挑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口鼻间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本以为是谁家的醉鬼宿在了街头,想上前踢一脚,嘴里那句“滚回你家婆娘的热炕头上去”却在看清那人面容时,冻结在了喉咙里。
    死者是阿里木,南市最有名的粟特珠宝商。他那双碧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看见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他身上那件昂贵的波斯锦袍被撕开,赤裸的胸膛暴露在酷寒之中,已经冻得铁青。致命伤在咽喉,一刀割断,干净利落。然而,最让人不寒而栗的,并非这精准的杀戮,而是他身下的东西。
    以阿里木的尸体为中心,一幅巨大而诡异的几何图纹,用他自己的血,被精确地绘制在洁白的雪地上。那图案由数个相扣的六边形构成,线条笔直,转角锐利,仿佛是用界尺和圆规精心绘制而成。鲜血早已凝固成暗红色,与皑皑白雪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它不像任何已知的符咒或阵法,没有符头、符脚,不见丝毫道家或释家的痕迹,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非人的逻辑感。它不为通神,不为驱鬼,它仅仅是……一个标记。
    大理寺的人很快封锁了现场。新上任的评事胡真带着仵作和吏役,在雪地里忙乱地勘查。胡真年少得志,急于建功,他绕着尸体走了两圈,又看了看那血图,眉头紧锁。
    “又是胡商,”他搓着手,对身边的寺丞低语,“这些粟特人,富得流油,平日里为了几颗宝石的生意,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八成是仇杀,分赃不均。”
    寺丞是个官场老油条,附和道:“胡评事所言极是。去岁北市不也有一桩?两个波斯商人为了一匹汗血马,关起门来动了刀子。这帮化外之民,野蛮得很。”
    仵作验完尸,也来回话:“回大人,死者系利刃封喉,一击毙命。死亡时间应在昨夜子时。此外,再无他伤。从伤口看,凶手身手了得,下手极狠。”
    “查!顺着他生意上的往来查!”胡真挥了挥手,显得胸有成竹,“不出三日,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草草定下调子,吏役们便准备收殓尸体,清理现场。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略带迟疑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雪地里,一个年轻人正缓步走来。他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外面只罩了件寻常的黑布大氅,既无高官的裘袍,也无富家的华饰。他身形清癯,面容俊秀,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只是眼神过于沉静,与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不大相符。他手中没有提着官员的笏板,而是握着一枚样式古朴的黄铜罗盘。
    胡真认得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来人是狄光远,当朝梁国公、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之族孙。只是这位声名显赫的国老之后,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他无心科举,不慕仕途,整日沉迷于《周易》、阴阳五行、堪舆术数,甚至还有墨家的机关术、鲁班的营造法,这些在士大夫眼中皆是“奇技淫巧”的杂学。京中顽绔子弟背后都笑他,说狄家出了个“书呆子神棍”,白瞎了狄梁公的一世英名。
    “狄公子,”胡真语气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此乃大理寺办案,闲人还请回避。”
    狄光远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逐客之意,只是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地上的血色图纹。他是受阿里木的家人所托而来,阿里木的儿子曾在他落魄时施以援手,这份人情不能不还。
    “胡评事,”狄光远轻声道,“可否容在下看一眼那图案?”
    “有何好看?不过是凶徒故弄玄虚的伎俩。”胡真不耐烦地说。
    狄光远没有与他争辩,而是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骨尺,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血色图纹的边缘,却又在即将触及前停住,只是虚虚地比量着。他看得极其专注,时而用手指在空中虚划,时而低头看一眼手中的罗盘,指针正在极轻微地颤动。
    雪还在下,细碎的冰晶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却浑然不觉。周围的喧嚣、吏役的催促、胡真鄙夷的目光,似乎都与他隔绝开来。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幅沉默的、用生命绘制的几何图形。
    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胡评事,”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绝非寻常仇杀。”
    “哦?”胡真冷笑一声,“狄公子有何高见?”
    “这图案……”狄光远指着地上的血迹,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混合了不安、兴奋与恐惧的复杂情绪,“它不是画出来的,而是‘摆’上去的。它自身便是一个‘体’,一块砖。一块被精心计算、被精确放置在神都这个巨大棋盘上的……第一块砖。”
    “砖?”胡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狄公子,你莫不是读杂书读傻了?这是血,是人命,不是你家后院铺地的砖石!”
    狄光远没有再解释。他知道,对胡真这样的人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他只是抬起头,望向朱雀大街的尽头,那片被风雪模糊的巍峨宫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宫墙,投向了神都的心脏。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寒意并非来自风雪,而是来自那图案背后所隐藏的、一种巨大而冰冷的意志。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有什么人,正在用一种他前所未见的宏大方式,开始布局。阿里木的死,不是结束,仅仅是一个开始。
    大雪无声,掩埋了血迹,也掩埋了真相。神都依然沉睡在它的寂静与威严之中,浑然不知,一张无形的巨网,已在它最核心的脉络上,悄然落下第一颗棋子。而狄光远,这个不务正业的“杂学家”,或许是唯一一个听到了棋子落盘声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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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9-26 08:29:39 | 只看该作者
    第一幕:图案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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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d/ P! k4 b2 ^! }1 F第一章:上官待诏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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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的空气,仿佛是用金粉和龙涎香凝固起来的,华贵而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殿角的铜鹤香炉里,青烟袅袅,盘旋而上,却似乎永远也无法飘散出这四面高墙。
    上官婉儿放下手中的紫毫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案几上,是刚刚为女帝草拟完毕的敕书,字迹娟秀,却又锋芒内蕴,一如其人。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窗格,投向殿外那片灰白的天空。雪已经停了,但寒意更甚。
    身为内舍人、待诏,女帝身边最信任的“巾帼宰相”,上官婉儿早已习惯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权力氛围。她不信鬼神,不信天命,她只信两样东西:人心的算计,和利益的交换。她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宫廷这个凶险的棋盘上腾挪周旋,每一步都精于计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然而最近,棋盘上似乎出现了一些她无法计算的“闲子”,一些看似毫无关联,却又让她隐隐不安的“小事”。
    三日前,掖庭局一名浣衣宫女无故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 两日前,御马监一匹来自大宛的宝马在夜间突然发狂,撞栏而死,死状凄惨。 昨日,太府寺卿上奏,说钦天监新定的宫殿修葺方位图似乎有异,几处关键的承重梁柱与原有的地脉水文隐隐相冲,犯了风水大忌。
    宫女、御马、风水。三件小事,呈到她这里,都被下头的内官当做寻常损耗和意外处理了。可上官婉儿的直觉却告诉她,这背后并不简单。她将这三件事在心中反复推演,却始终找不到它们之间的逻辑关联。它们就像三颗散落在棋盘不同角落的孤子,彼此遥望,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协同。
    “婉儿。”
    一个温和而略带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女帝武则天不知何时已处理完政务,正含笑看着她。岁月虽然在这位女主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古潭,仿佛能洞悉一切。
    “陛下。”上官婉儿连忙起身行礼。
    “在为何事烦忧?”武则天问道,“可是朝堂上那些老匹夫又在聒噪?”
    “些许宫中琐事,不敢劳烦陛下圣心。”上官婉儿答道。
    武则天笑了笑,没有追问,只是道:“朕乏了。你记住,有些事,朝堂上的法度解不开,不妨试试江湖上的法子。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你比朕更懂。”
    说罢,便在侍从的簇拥下移驾后宫。
    “江湖上的法子……”上官婉儿默念着这句话,眼中精光一闪。女帝的话,总是意有所指。她忽然想起了一份由宫中密探呈上来的、关于南市珠宝商命案的卷宗。卷宗的末尾,特别提到了一个人——狄仁杰之孙,狄光远。以及他那句听起来荒诞不经的“砖石论”。
    “宣狄光远,入宫觐见。”她对身边的内侍官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狄光远第一次踏入了这座权力的中枢。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与周遭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格格不入。他微微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内侍,眼神却在看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宫殿的梁柱结构、地砖铺设的纹理、甚至是窗棂的榫卯样式。在他眼中,这座宫殿不再是皇权的象征,而是一部巨大而精密的机关术典籍。
    上官婉儿就在偏殿等他。她没有坐在高高的御座上,而是立于一幅巨大的《神都坊市图》前,身姿窈窕,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
    “民……草民狄光远,拜见上官待诏。”狄光远躬身行礼,言语间有些许不自然的生涩。他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免礼。”上官婉儿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狄公子,请看。”
    她指向那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一百多个坊市如棋盘般整齐排列,街巷纵横,清晰无比。
    “本官听闻,狄公子对南市那桩命案有独到见解?”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
    “不敢说独到,只是觉得,那凶案现场的血图,并非寻常之物。”狄光远谨慎地回答。
    “如何不寻常?”
    “它……太过‘规整’了。”狄光远斟酌着用词,“它的每一条边,每一个角,都遵循着某种严格的数理关系。它不是为了表达某种情绪或图腾,而是为了定义一个‘坐标’。就像鲁班术里的‘样’,或是堪舆术中的‘穴’。它是一个信标,一个声明。”
    上官婉儿转过身,一双凤眼锐利地审视着他:“一个声明?声明什么?”
    “声明‘我在这里,放下了第一块砖’。”狄光远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空气有片刻的凝滞。
    上官婉儿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这个看似不通世故的年轻人,其思维方式的奇特,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砖”这个比喻,虽然荒诞,却与她心中那种“棋子”的感觉不谋而合。
    “很好。”她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南市的案子,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三件‘小事’,想请狄公子参详一二。”
    她言简意赅地将宫女失踪、御马暴毙和宫殿风水异动之事说了一遍。每说一件,她都观察着狄光远的反应。他听得极为专注,眉头时而蹙起,时而舒展,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掐算着什么。
    “待诏的意思是,这三件事……有关联?”狄光远问道。
    “我不知道。”上官婉儿坦然道,“宫中的逻辑,是权力的逻辑。按这个逻辑,它们毫无关联。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们背后有另一套逻辑在运作。一套我看不懂的逻辑。”她顿了顿,深深地看了狄光远一眼,“而你,狄公子,似乎正是能看懂那套‘另类’逻辑的人。”
    她从案几上取过一个锦囊,推到狄光远面前。
    “这里是五百金。我需要你查明,这三件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以及,它们是否会像你所说的那样,是另外几块被放下的‘砖’。”
    狄光远没有去看那沉甸甸的锦囊,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幅巨大的《神都坊市图》上。他的眼中,那些整齐的坊市、交错的街道,似乎开始分解、重组,化作无数个等待拼接的图块。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远比他想象中更宏大、更危险的游戏。而上官婉儿,这位精明到极致的女人,不是在委托他,而是在下注。她将赌注,压在了他这个“异类”身上。
    “我尽力而为。”狄光远沉默了片刻,终于接过了锦囊。
    走出紫宸殿,寒风扑面,他却觉得胸中有一团火在燃烧。祖辈狄仁杰断案,凭的是法度、人心、证据链。而他,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以整个神都为棋盘,以无形规则为手段的幽灵对手。这恰恰是他沉迷多年的“杂学”,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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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坊间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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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上官婉儿的委托后,狄光远没有急于一头扎进宫中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里。他明白,如果对手的棋盘是整个神都,那么棋子绝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宫城之内。他选择从最外围,从那些看似最不相关的“巧合”入手,试图描绘出那个无形棋手的落子轨迹。
    他把自己关在位于履信坊的小院里,整整两天。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摆着一张巨大的案台,上面铺着他亲手绘制的神都详图,比上官婉儿那张更精细,不仅有坊市街道,还标注了主要的河流、桥梁、官署、寺庙,甚至是一些重要的商铺和民居。
    图纸旁,散落着十几张写满了字的麻纸。每一张纸,都记录着一件近期发生在神都的“奇闻异事”。这些都是他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有的是从说书人嘴里听来的,有的是从市井游侠处买来的,还有的是他那几位同样痴迷杂学的朋友帮忙打探的。
    • 其一: 积善坊的布政司右参议刘康,一个素来庸碌无为的官员,半月前突然开窍般地呈上了一份关于漕运改革的奏疏,条理清晰,切中时弊,龙颜大悦,不日即将高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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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二: 丰都市一家传承三代的“赵氏笔墨铺”,向来生意兴隆,却在一夜之间资金断裂,被迫关门倒闭。店主赵老汉悲愤交加,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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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三: 通济渠旁的一座粮仓,上月深夜突发大火,烧毁漕粮三千石。官府定性为意外失火,无人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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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四: 修业坊的一个小吏,平日嗜赌如命,却在赌场上连赢七天,还清了所有债务,金盆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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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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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光远一支一支地看下去,这些事件彼此孤立,发生在神都的不同角落,涉及的人物从五品官员到贩夫走卒,毫无交集。任何一个正常的刑案官吏,都不会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但他不是正常的官吏。
    他拿起一支蘸了朱砂的笔,开始在地图上标记。每一件事,都化作一个红点。刘康高升,点在积善坊;赵氏破产,点在丰都市;粮仓失火,点在通济渠畔……
    当所有的红点都落定之后,一幅杂乱无章的图案出现在地图上。狄光远盯着这幅图,陷入了沉思。他的手指在图上空划过,试图连接这些红点,但无论怎么连,都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形状。它们就像一堆散落在地的碎瓦片,边缘参差不齐,彼此无法契合。
    “规则……拼接的规则到底是什么?”他喃喃自语。
    他取出一本陈旧的笔记,封皮上用古篆写着《杂学考辨》四个字。这是他多年的心血。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画着各种奇特的几何图形。这些图形,是他从一本西域古籍中看到的,名为“王氏砖(Wang Tiles)”的趣题。
    那趣题是这样的:给你一套四边形的小方块,每个方块的四条边都涂上了不同的颜色。游戏规则是,你必须用这些方块铺满整个平面,但相邻的方块,接触的边缘必须是相同的颜色。
    有些简单的“王氏砖”,可以很轻松地拼出无限重复的周期性图案,就像宫殿里铺设的地砖。但有些复杂的“王氏砖”,拼接起来却能形成永不重复的、宏大而精美的“非周期性”图案。更有甚者,存在一些图块集,被数学家证明了根本无法铺满整个平面,无论你怎么尝试,总会留下无法弥补的“缺口”。
    狄光远看着地图上的红点,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如果,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就是一堆散乱的“王氏砖”呢?如果,它们之间并非没有“拼接规则”,只是自己尚未找到那隐藏的“颜色”呢?
    他开始重新审视每一件“巧合”。这一次,他不再关注事件本身,而是挖掘其背后最细微、最不为人道的细节。
    他去了积善坊,没有找那位新贵刘康,而是找到了他家一个倒夜香的老仆。几枚大钱下去,老仆便絮絮叨叨地说,刘大人在写那份奏疏前,曾请了一位风水先生回家,挪动了书房的位置,正对着坊内新开的一条水渠。
    他又去了丰都市,赵氏笔墨铺已经易主,换上了一家专营西域香料的店铺。他注意到,新店铺的门楣上,悬挂着一枚不起眼的八卦铜镜,镜面正对着坊市的十字路口。而据当地老人说,那个路口,在神都营建之初,曾是一口古井的所在地。
    还有那场粮仓大火。他重金买通了当时的一名守卫,得知火灾发生前夜,曾有一队工匠以“修缮屋顶”为名进入过粮仓,领头的是个从没见过的外地口音。他们没动屋瓦,反而在粮仓的基石周围埋下了几块黑色的石头。
    水渠、古井、基石……
    狄光远将这些新线索一一记下,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这些细节,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都指向了同一个领域——城市营造与风水堪舆。官员的升迁,与书房外的水渠流向有关;商铺的兴衰,与门口对着的古井地气有关;粮仓的火灾,与基石下埋藏的镇物有关。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术数”。它不是画符念咒,不是祈福禳灾,而是通过对城市物理布局的微小改变,来精准地撬动特定的人与事,如同高明的棋手,移动一兵一卒,却能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
    他回到自己的小院,在那张巨大的神都地图旁,铺开了另一张白纸。他不再画点,而是开始画“流”。他用青色的线,画出神都地下的水脉;用黄色的线,画出坊间的地气走向;用红色的线,则代表着人流与物流……
    渐渐地,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网络浮现在纸上。而之前那些孤立的“红点”,此刻都精准地落在了这个网络的关键节点上。刘康的书房,恰好位于一条新引水渠催生的“文昌”位上;赵氏的店铺,则被新开店铺的铜镜截断了坊间的“财气”流;而那座粮仓,其基石下的镇物,恰好改变了区域的“火行”旺衰。
    它们不是孤立的图块。它们是同一个宏大阵法被激活时,所产生的连锁反应!
    狄光远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了。那个对手,不是在“放置”图块,而是在“设计”图块的拼接规则。他将整个神都的地脉、水文、建筑、乃至人气都视作可以计算和调度的变量。他正在试图将这座充满了生命与偶然的伟大城市,改造成一架由他操控的、绝对精密的巨大机器。
    那么,这个隐藏在幕后的总设计师,这个神都的“天枢使”,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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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天枢使:丘神机1 u8 V+ z; ^$ n+ {2 t1 g7 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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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洛阳,有两座建筑最为世人所称道。一是明堂,帝国的政治心脏;二便是天枢,帝国荣耀的丰碑。
    天枢,立于皇城端门之外,高一百零五尺,八面,每面宽五尺。其基座为铁铸的麒麟,承托着铜制的盘龙柱身。柱顶有腾云承露盘,盘上立一巨龙。整座天枢,穷极工巧,耗资巨万,据说是为了铭记女帝一统天下、镇压四海的功绩。
    然而,在狄光远这样的“杂学家”眼中,天枢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的选址、高度、八面朝向,都精确对应着星宿方位与神都八卦地脉。它不仅仅是一座纪念碑,更像是一根定海神针,是整个神都风水大阵的核心“阵眼”。
    而这座宏伟建筑,连同近年来神都所有的大型工程、水利调度、乃至颁行的历法,都出自一人之手——当朝国师、太史令,丘神机。
    丘神机是个传奇。他出身寒微,却凭借对算学和天文学的惊人天赋,一路青云直上。他改进浑天仪,制成“天枢仪”,能以前所未有的精度预测日月星辰的轨迹;他修撰《大衍历》,将节气与农时对应得天衣无缝,数年来风调雨雨,五谷丰登,百姓皆称其为“算尽天机的活神仙”。女帝对他极为倚重,特许他开府建衙,总揽全国的堪舆、营造、历法诸事,权柄之重,一时无两。
    当狄光远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位如日中天的国师时,他感到的不是拨云见日的轻松,而是一种更深的寒意。如果他的对手是丘神机,那他之前所有的调查,都如同一个孩童在巨匠面前班门弄斧。
    但他必须去见他。他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的“天枢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借着祖父狄梁公的旧日人脉,狄光远求得了一张拜帖。三日后,他来到了位于光宅坊的太史监官署。这里没有寻常衙门的森严,反而像一座巨大的学堂。院中随处可见各种奇特的观测仪器,年轻的监生们在廊下激烈地争论着某个星宿的度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墨香与铜器特有的味道。
    丘神机在观星台上接见了他。那是一座高耸的木制平台,台上架着一架巨大的“天枢仪”,复杂的铜环层层相扣,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丘神机本人,比狄光远想象中要年轻许多。他看起来不过四十许,身着一袭素雅的白色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面容清癯,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人心,望向更遥远的星空。他身上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既有学者的儒雅,又有方士的神秘,更有执掌权柄者的自信。
    “狄梁公之孙,狄光远?”丘神机缓缓开口,声音温润而富有磁性,“久闻大名。听说你对《周易》古算颇有心得,不落俗流,是件好事。”
    “国师谬赞。在下只是胡乱涉猎,当不得‘心得’二字。”狄光远躬身道,姿态放得很低。
    丘神机微微一笑,没有再客套。他指了指台下,那片尽收眼底的神都洛阳,说道:“光远,你看这座城,像什么?”
    狄光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神都的中轴线,看到坊市如棋盘般铺开,看到洛水如玉带般穿城而过。
    “像一幅……宏伟的画卷。”狄光远答道。
    “画卷?”丘神机摇了摇头,“画是静止的,是死的。而它,是活的。”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座城市,“它是一座巨大的水力浑天仪,是一部正在自行运转的《大衍历》。每一条街道的宽度,决定了‘气’的流速;每一座桥梁的高度,影响着水的‘运’;每一间坊市的兴衰,对应着五行之力的消长。人口、财富、权力、甚至生死祸福,都在这精密的系统中,按照既定的规则,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近乎痴迷的激情,眼神炽热得像是在看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我花了二十年,研究神都的每一寸土地,计算它的每一条水脉。我发明的‘天枢仪’,不仅能预测天象,更能度量地气。我撰写的《大衍历》,不仅能定农时,更能规划人事。我要做的,就是将天地间的‘变数’,都化为可以计算的‘常数’。我要为大周,为陛下,建立一个永恒的、周期性的、绝无差错的盛世晶体!”
    狄光远静静地听着,内心掀起惊涛骇浪。丘神机没有丝毫掩饰,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正在做的事。在他的世界观里,这并非阴谋,而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他不是一个阴谋家,他是一个怀着救世主情结的……疯子。
    “国师,”狄光远艰难地开口,“您说的‘系统’,草民略懂一二。积善坊的刘参议,丰都市的赵家铺,通济渠的粮仓……这些,都是系统运转的结果,对吗?”
    丘神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仿佛惊讶于狄光远的敏锐。
    “不错。你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他坦然承认,“系统要运转,就需要能量的流动与交换。有升,便有降;有兴,便有衰。刘康之才,堪当此任,我便助他一把;赵氏固步自封,阻碍了财气流通,理应被淘汰;粮仓陈旧,位置不佳,一场‘意外’,正好为新的、更合理的漕运规划腾出空间。这都是为了整体的繁荣与稳定,所必须付出的、最小的代价。”
    他走到观星台的另一侧,那里摆放着一具巨大的沙盘。沙盘上,是微缩的神都模型,精巧绝伦。丘神机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沙盘上轻轻拨动,改变了一栋模型的朝向。
    “你看,”他微笑着对狄光远说,“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中。神都的命运,帝国的命运,都将按照我绘制的蓝图,精确地运行下去。直到永远。”
    阳光照在他自信的侧脸上,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天枢仪”上,显得无比高大,又无比孤单。
    狄光远看着他,看着那完美的沙盘,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种何其强大而恐怖的信念。那是一种要将世间所有复杂的、不可预测的生命力,都彻底格式化,变成冰冷数字的执念。
    第四章:不匹配的边缘8 W$ |: o- F- S' _" v-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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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星台上的空气,因为丘神机那番宏大的剖白而变得稀薄。狄光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那不是来自权势,而是源于一种纯粹的、智识上的碾压感。丘神机构建的那个“完美系统”,逻辑自洽,宏大无比,让他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辩驳的切入点。
    但他不能退缩。
    “国师的宏图伟略,经天纬地,光远万分钦佩。”狄光远先是躬身一礼,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在下自幼研读《易经》,窃以为,天地之道,在于‘生生不息’。而‘生’之本意,便在于‘变’。所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不息’二字,指的便是永恒的变化与演进。若万物都陷入一个固定的、可预测的‘周期’,那与一潭死水,又有何异?”
    丘神机闻言,发出一声轻笑,笑声中带着一丝智者对孩童的宽容。
    “光远,你这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踱步回到沙盘旁,用银针点着那些微缩的建筑,“你说的‘变’,我称之为‘扰动’。它确实存在,但并非不可控制。水会泛滥,火会失控,人心会生贪嗔痴,这些都是系统中的‘杂音’。而我的‘天枢大阵’,正是要建立一套更高层次的规则,去引导、去修正这些‘扰动’,让它们最终回归到和谐的、有序的轨道上来。这并非扼杀变化,而是驾驭变化。就像高明的乐师,能将嘈杂的音符,谱成华美的乐章。”
    “可乐章总有休止之时,而天道无穷。”狄光远坚持道,“国师的‘天枢大阵’,是否考虑过一种可能——当您试图修正所有‘扰动’时,会不会催生出一种前所未见的、更大的‘变数’?《易》曰:‘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
    “《易经》?”丘神机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那是上古先民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对世界运行规律的一种模糊、混沌的猜测。它充满了太多‘或然’‘可知’的暧昧之语。而我所追求的,是‘必然’,是‘精确’。是如同算筹和界尺一般,可以被度量、被验证的真理。”
    他拿起沙盘旁的一只小木盒,打开来,里面装着许多精致的琉璃方块,方块的四边涂着红、黄、蓝、绿等不同的颜色。
    “你痴迷杂学,想必能看懂这个。”丘神机取出一枚方块,在指尖把玩,“此物名为‘王氏砖’,西域传来的一种智力游戏。规则很简单,用它们铺满这个沙盘,但相邻的边,颜色必须匹配。”
    他将那枚方块轻轻放在沙盘的一角。
    “我的‘天枢大阵’,就是一套最完美的‘王氏砖’。神都的每一个坊,每一个人,都是一块砖。我为他们设定了最和谐的‘拼接规则’——五行生克,对应坊市兴衰;星宿方位,对应人事任免。只要按照我的规则,就能铺就出一幅无限延续、完美无瑕的盛世图景。”他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着狄光远,“一个完美的、周期性的水晶。”
    狄光远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深的猜测,被丘神机亲口证实。他们思考的,竟然是同一个模型!只是,他们得出的结论,截然相反。
    “国师,”狄光远深吸一口气,决定亮出自己的底牌,“您的这套‘王氏砖’,或许……并非完美。至少,我发现了一些‘不匹配的边缘’。”
    “哦?”丘神机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狄光远上前一步,指着沙盘上的几个位置:“比如,掖庭局的一名宫女,她的失踪,似乎不符合任何‘人事任免’的规则;再比如,御马监的那匹宝马,它的暴毙,也无法用‘五行生克’来解释。还有太府寺发现的风水异动……这些,就像是您这幅完美拼图中,几块放错了位置、或者说根本无法匹配的图块。它们是您口中所谓的‘杂音’,但您的系统,似乎并未能成功地‘修正’它们。”
    他将上官婉儿给他的三件“小事”,当做三枚尖锐的钉子,钉向丘神机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论壁垒。
    丘神机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凝固。他显然没料到,狄光远不仅看出了他的大框架,甚至已经开始勘察那些最细微的“瑕疵”。
    但他毕竟是丘神机。那丝凝固很快便消融了。
    他走到沙盘前,用银针轻轻拨了一下代表掖庭局的模型,又调整了一下代表御马监的那个。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
    “你说的是它们?”他淡然一笑,“光远,你的观察力很敏锐,但格局还是小了。系统在宏观层面的完美,必然会允许微观层面存在一些暂时的‘误差’。就像织锦,宏观上看是凤舞九天,微观处,总会有几个无关要紧的线头。这些‘不匹配的边缘’,无伤大雅。系统很快就会自我‘修正’,将它们同化,或者……排除。”
    他最后“排除”两个字,说得极轻,却像一柄冰锥,刺入狄光远的耳中。
    狄光远明白了。丘神机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些“瑕疵”,他只是根本不在意。宫女的命,宝马的死,在他那宏伟的蓝图中,不过是计算过程中可以忽略不计的“舍入误差”。
    这场辩论,狄光远输了。不是输在道理上,而是输在了彼此的立足点上。丘神机是神,俯瞰众生,视人命如草芥;而他,是人,立于尘埃,为每一丝不公而心悸。
    他告辞离去时,丘神机没有再留他。只是在他走到观星台边缘时,丘神机那温润而冰冷的声音,再一次从背后传来。
    “光远,你很聪明。但聪明人,要懂得顺势而为。不要试图去扳动你根本无法理解的齿轮,否则,你会被碾得粉碎。”
    这是一个忠告,更是一个警告。
    狄光远没有回头。他走下观星台,走入神都的万丈红尘之中。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到刺骨的冰冷。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这架恐怖机器的对立面。而这架机器的主人,已经正式向他发出了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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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9-28 08:14:05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第一次干扰% n/ T8 j1 q" K/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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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太史监,狄光远没有直接回履信坊的家,而是在神都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丘神机的话,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对手太强大了,他不仅制定了游戏规则,甚至拥有整个棋盘。自己就像一只试图撼动大树的螳螂。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洛水南岸。冬日的洛水,水流平缓,结着薄冰。岸边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萧瑟地摇摆。一座石桥横跨水面,连接着南北两岸的交通。桥是新修的,石材崭新,造型却有些古怪,与周围的景致不大协调。
    狄光远停下脚步,盯着那座桥,目光渐渐凝固。
    在他的脑海中,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各种“流”的神都地图,再一次浮现出来。他想起了丘神机在沙盘上那轻描淡写的一拨。他开始疯狂地推演。
    这座桥的位置……它恰好处在一条从宫城延伸出来的“地气”支脉上。而这条支脉,按照他之前的测算,本应是通畅无阻,流向南城的居民区,主“人丁兴旺”。但这座新桥的桥墩,用料沉重,样式封闭,如同一个巨大的“栓塞”,硬生生地截断了这条脉络的流动。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截流”?
    狄光远沿着河岸来回踱步,脑中的算筹飞速转动。他将自己代入丘神机的思维模式。截断这里的“生气”,必然是为了让另一处的“气”更旺。此消,彼长。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顺着被截断的脉络,如果继续延伸,将会指向何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通济渠!城南水利!
    他想起来了,最近朝堂上一直在议论,说通济渠南段淤塞严重,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疏浚和改道。但工程浩大,牵涉到沿岸大量民居的拆迁,阻力重重,一直悬而未决。
    如果……如果洛水南岸这座桥,因为某种“意外”而垮塌,造成南北交通断绝,民怨沸腾。那么,为了平息民怨,迅速恢复交通,朝廷就必须立刻上马一个新的水利工程,而那个工程,必然会巧妙地将通济渠改道与新桥的修建结合起来!届时,一切都将变得顺理成章,所有阻力都将烟消云散。
    好一招“顺水推舟”!好一个“意外”!
    狄光远浑身冰冷。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座桥,就是丘神机“天枢大阵”中预设的、下一个要被引爆的“节点”。它的垮塌,已经被写进了丘神机的“剧本”里。时间,很可能就在下一次大潮来临,水位上涨之时。算算日子,最多不出十天。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这不仅仅是为了阻止丘神机的阴谋,更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推演,为了证明——他,狄光远,不是只能被动挨打的棋子,他也能成为改变棋局走向的“变数”!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狄光远像个幽灵一样,每天黄昏时分都会来到桥边。他装作游人,在桥上徘徊,仔细观察着桥梁的每一处结构。他发现,这座桥虽然用料扎实,但在几处关键的拱券结合部,石匠的手艺似乎有微小的瑕疵。这些瑕疵在平时无伤大雅,但如果遇到洪水的巨大冲击力,就很可能成为最先崩溃的薄弱点。
    他知道,这一定是丘神机的人在建造时,就预留下的“后门”。
    他需要一个方法,一个既能让工匠发现隐患,又不会暴露自己的方法。他想到了自己最擅长的“杂学”——鲁班术。
    在古代工匠的传承中,鲁班术不仅是营造技艺,更带有一丝神秘色彩。工匠们会在建筑的关键部位,留下一些外人看不懂的特殊记号,称之为“班输秘契”。这些记号,有的用于祈福,有的用于镇邪,还有的,则用于警示。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狄光远穿上一身夜行衣,悄悄潜到了桥下。河面结冰,正好为他提供了立足点。他借着微弱的星光,找到了那几处他早已看准的拱券结合部。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特制的刻刀,屏住呼吸,在其中最核心的一块基石背面,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极其隐秘的符号。
    那是一个代表“悬梁坠”的鲁班秘契。在工匠的行话里,这个符号意味着“此梁不固,大凶之兆”。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离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天,他用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请了一个说书人,在南城最热闹的茶馆里,讲了一段“鲁班先师显圣,警示危桥将倾”的故事。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很快便在南城的工匠圈子里传开了。
    起初,没人当回事。但三天后,一名负责日常维护老石匠,在巡查桥梁时,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眼,竟然真的发现了那个“悬梁坠”的秘契。
    这一下,整个工匠行会都炸开了锅!
    鲁班秘契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是天大的事。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立刻对桥梁进行了最彻底的检查。很快,那些被预留的“瑕疵”和结构隐患,全都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消息传到官府,京兆尹大为震怒,立刻下令封桥,并严查负责修建的官吏和工匠。一场即将发生的“意外”,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
    桥,没有塌。
    履信坊的小院里,狄光远站在窗前,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紧握的双拳,终于缓缓松开。他成功了。他用自己的“杂学”,用丘神机最看不上眼的“混沌”之法,第一次,成功地干扰了那部精密的“机器”。
    他在这张巨大的棋盘上,强行落下了一颗不属于“剧本”的棋子。
    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他的第一次反击。他证明了,即便是最精密的齿轮,也可能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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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来自“系统”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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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没有塌,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在神都这片巨大的信息海洋中,并未激起太大的浪花。朝廷官员们关注的是渎职官吏的查办,百姓们则庆幸于避免了一场灾祸。没有人知道,这背后是一场无声的交锋。
    但丘神机知道。
    太史监的观星台上,他静静地看着沙盘上那座完好无损的石桥模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身后的监生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平台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润,却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冰冷:“查。是谁走漏了风声?”
    “回……回国师,”一名属官战战兢兢地回答,“京兆府查了,是……是一群工匠自己发现的。说是看到了什么……鲁班先师的警示符。”
    “警示符?”丘神机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鲁班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这群蠢材气活过来。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显灵。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他不需要证据,他凭直觉就能断定,那个“高人”,就是狄光远。那个不识时务、试图用螳臂当车的年轻人。
    “有点意思。”丘神机转过身,重新看向巨大的“天枢仪”,“他以为,他阻止了一场‘意外’,就赢了一局。可他不知道,他只是让我注意到了系统中的一个‘新变量’。”
    他没有下令去抓捕狄光远。在他看来,直接动用暴力,是最愚蠢、最没有美感的做法。他是系统的设计者,他有更优雅、更彻底的方式,来“修正”这个错误。
    他要做的,不是除掉狄光远这块“不匹配的砖”,而是要改变他周围所有“砖”的“拼接规则”,让他被彻底孤立,让他寸步难行,让他自己认识到,对抗系统是多么的徒劳。
    一场无形的、来自“系统”的反击,开始了。
    狄光远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想再去拜访那位积善坊刘参议家的老仆,却发现那老仆已经在三天前“失足”落井死了。
    他想去联络那些市井中为他提供消息的游侠,却发现他们要么突然发了一笔横财,离开了神都;要么就是因为陈年旧案被翻出,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他唯一的那几位同样痴迷杂学的朋友,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其中一个,家里的小小书铺,突然被查出偷漏税款,被罚得倾家荡产。另一个,准备参加科举的兄长,在考前莫名其妙地大病一场,错过了春闱。
    这些事,每一件都像是“意外”。它们之间毫无关联,却又像一张无形的网,精准地切断了狄光远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他像一个被孤立的岛屿,四周是冰冷而充满敌意的海水。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种反击并不仅仅针对他的调查。
    他去常去的面馆吃面,老板会“不小心”把一碗滚烫的面汤洒在他的衣服上。 他走在路上,头顶会“恰好”有瓦片滑落,擦着他的头皮砸在地上。 就连他租住的履信坊小院,房东也突然找上门来,说亲戚要住,让他三天内搬走。
    没有暴力,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任何人直接与他为敌。但那种无所不在的、被整个世界排斥的感觉,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窒息。他能感觉到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动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这就是丘神机的力量。他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他只需调整“天枢大阵”的参数,就能让狄光远在“系统”的排异反应下,被活活“挤”死。
    这天夜里,狄光远被迫搬出了履信坊。他身无长物,只有一个装满了笔记和图纸的旧书箱。寒风中,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迷茫和恐惧。
    他赢了桥,却输掉了整个世界。
    他仰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他知道,在神都的某个角落,有一双眼睛,正透过他无法理解的“系统”,冷冷地注视着他,就像注视着一只在蛛网中徒劳挣扎的飞蛾。
    对抗,真的有意义吗?自己的坚持,除了给自己和身边的人带来灾祸,还能得到什么?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清冷如月光。
    “狄公子,若不嫌弃,可随我来。”
    狄光远猛地回头。昏暗的灯笼光下,上官婉儿正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她换下了一身宫装,穿着寻常富家女子的衣衫,却依旧难掩那份卓然的气度。她的身后,跟着两名不起眼的家丁,和一辆朴素的马车。
    “待诏……”狄光远又惊又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上官婉儿的语气不容置疑,“上车。”
    狄光远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抱着他的书箱,登上了马车。他已经无路可走。上官婉儿,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尽管他并不知道,这根浮木会将他带向何方。
    马车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车厢内,上官婉-儿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丘神机开始对你出手了。”她看着狄光远狼狈的样子,开门见山地说。
    “待诏……都知道了?”
    “我若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可能已经横尸街头了。”上官婉儿淡淡地说,“你以为,你能那么轻易地搬出履信坊?那片区域的坊正,是我的人。否则,你面对的就不是房东,而是金吾卫了。”
    狄光远心中一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丘神机的这场博弈,上官婉儿一直在暗中观察,甚至,在关键时刻悄悄地扶了他一把。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你这颗石子,虽然小,却激起了我想看到的涟漪。”上官婉儿凝视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丘神机的‘天枢大阵’,太完美了,完美到令人恐惧。一个所有事情都被安排好的世界,对陛下或许是好事,但对我们这些活在‘安排’中的人,未必。”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狄光远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忌惮与向往。
    “我需要知道,他的系统,到底有没有破绽。而你,狄公子,就是我扔出去试探的那块石头。”
    狄光远苦笑一声:“一块随时可能粉身碎骨的石头。”
    “富贵险中求。”上官婉儿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你不是想看清整个棋局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你看清整个棋盘的地方。”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座高塔之下。狄光远下车抬头望去,心神俱震。
    眼前这座高塔,正是神都的制高点,传说中女帝礼佛之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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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9-29 06:51:41 |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棋盘即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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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与明堂遥相呼应,是神都最壮丽的奇观之一。塔高五层,飞檐斗拱,气势磅礴,据说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洛阳盆地的山川形胜。平日里,这里守卫森严,除了皇族与得到特许的重臣,无人能够登临。
    上官婉儿显然拥有这份特权。她手持一枚金牌,领着狄光远,畅通无阻地穿过层层守卫,沿着塔内盘旋的木梯,一路向上。
    塔内很暗,只有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才有一盏壁灯,光线昏黄。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这座建筑的年岁与秘密。狄光远的心跳,随着脚步的升高而愈发急促。他知道,上官婉儿带他来此,绝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丘神机的追查。
    当他们终于推开顶层沉重的木门,踏上露台的那一刻,狄光远瞬间屏住了呼吸。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衣袂猎猎作响。而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他永生难忘的画卷。
    整个神都,在他脚下铺陈开来。
    万家灯火,如繁星般璀璨,勾勒出坊市的轮廓,交织成街道的脉络。朱雀大街如一条光的长河,从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模糊的城廓。皇城内的宫殿群,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显得庄严肃穆。洛水和通济渠,则像两条黑色的玉带,在光的海洋中静静流淌。远处,那座巨大的“天枢”,在夜色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站在这里,所有的细节都消失了。看不到行人的奔波,听不到市井的喧嚣。所有的生命、情感、挣扎与欢愉,都被抽象成了一个个明灭的光点。剩下的,只有最纯粹的、由光与影构成的宏大结构。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光格组成的……棋盘。
    狄光远呆立当场,如遭雷击。之前所有零散的线索、模糊的猜测、与丘神机的辩论,在这一刻,都豁然贯通。他终于,真正地“看”到了。
    他看到了阿里木的死,是如何在朱雀大街上,点亮了第一个血色的光点。 他看到了刘康的高升、赵氏的破产、粮仓的大火,是如何在不同的光格中,引发一连串的明暗交替。 他看到了自己阻止桥梁垮塌,是如何让一片原本将要熄灭的区域,顽固地维持着它的光亮。 他也看到了丘神机的反击,是如何让他周围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将他围困在一片黑暗之中。
    原来如此。
    原来,丘神机的“天枢大阵”,并非虚无缥缈的“气”或“运”。它是一个真实的、以整个神都为载体的计算系统。所有的建筑、街道、河流,都是这台巨大机器的“硬件”。而所有的人,从王公贵族到贩夫走卒,都是在硬件上运行的“数据”。
    丘神机,那个高高在上的“天枢使”,就是这台机器的唯一程序员。他通过修改“硬件”的布局(营造、水利),来改写“数据”的运行轨迹(人事、祸福),最终,是为了让整个系统,输出一个他想要的、完全可预测的、周期性重复的结果——一个永恒的盛世。
    “现在,你看懂了吗?”上官婉儿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看懂了。”狄光远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顿悟之后的光芒,“棋盘,即神都。”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任务的真正含义。
    他的对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套“规则”,一个巨大的“系统”。他要做的,也不是去抓捕一个凶手,或是揭发一个阴谋。
    他要做的,是证明这套规则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丘神机追求的,是一个完美的、可预测的“周期性密铺”。他坚信,只要他的设计足够精妙,就能用有限的几种“王氏砖”和简单的“拼接规则”,铺满整个历史的画卷,让盛世的图案无限重复下去。
    而狄光远,凭借他从“杂学”中获得的直觉,坚信这绝无可能。他相信,人心与历史,更像一套极其复杂的“王氏砖”,它们天然地、不可避免地会产生“非周期性”的图案。它同样遵循规则,但它的宏观模式永不重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和不可判定性。
    强行将一个“非周期性”的系统,扭曲成“周期性”的,其结果,绝不是永恒的盛世。
    其结果,将是整个系统的崩溃与毁灭。
    “好一个‘棋盘即神都’。”上官婉儿赞叹道,她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种可以与丘神机分庭抗礼的、属于他自己的“道”。
    “丘神机正在完成他最后的‘拼图’。”上官婉儿的语气变得凝重,“他要赶在明年上元节,天时地利人和都达到顶峰的时候,让他的‘天枢大阵’彻底闭环。到那时,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狄光远转过身,迎着寒风,目光坚定地看着上官婉儿。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说。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对仕途迷茫的狄家子孙,也不再是那个沉迷故纸堆的“书呆子神棍”。他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战场。
    他的战场,就是脚下这座煌煌神都。他的武器,就是他那些不被世人理解的“杂学”。他的使命,就是要在这张被强行规划的棋盘上,找到那枚能够打破“周期”,开启无限可能的、关键的“非周期性图块”。
    他要向丘神机,向这个时代证明:不可预测,不等于混乱。它是一种更高级、更富生命力的秩序。
    天与地的棋局,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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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9-30 08:09:53 | 只看该作者
    第二幕:博弈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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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活脉传说- k8 y5 |$ f% B1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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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堂一夜,狄光远的世界被彻底颠覆,又被彻底重构。他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而是站在了棋盘之上,第一次看清了对手的全貌。
    上官婉儿将他安置在永嘉坊的一处僻静宅院。这里曾是一位致仕御史的府邸,如今人去楼空,正好成了狄光远最隐秘的藏身之所。婉儿为他送来了大量的卷宗、舆图,以及可以自由出入宫中藏书阁的手令。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给了他看清整个棋局的眼睛。
    “丘神机的‘天枢大阵’是一套封闭的系统。”狄光远在铺满了图纸的书房里,对前来探视的婉儿说道,“他将神都视为一个可以计算的、死的模型。但他错了。神都……是活的。”
    他的手指划过一张他亲手绘制的神都水文地脉图,图上用朱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城市有它自己的生命力,我称之为‘活脉’。它如同人体的经络,虽然看不见,却真实存在。它有自我修复、自我调节的能力。丘神机的所作所为,是在用铁枷强行锁住这条活龙,逼它按照固定的轨迹盘旋。短期内看似驯服,长此以往,龙必暴起伤人。”
    “活脉?”上官婉儿咀嚼着这个词,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这就是你对抗丘神机的凭仗?”
    “不,这只是我观察到的现象。”狄光远摇了摇头,“我尚不知道如何去‘运用’它。我之前的反击,无论是揭示危桥,还是散布流言,都只是在‘天枢大阵’的表层制造一些小小的‘扰动’。丘神机可以轻易地将这些扰动平息,甚至反过来利用它们来对付我。我需要找到的,不是破坏他系统的方法,而是唤醒神都自身‘活脉’的方法。”
    他翻开一本从宫中秘阁借出的、名为《坤舆杂考》的古籍。这本书纸页泛黄,字迹潦草,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是一本包罗万象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山川地理、风土人情,甚至还有一些闻所未闻的西域传说。
    “祖父曾批注过此书,说其中‘多荒诞不经之语,然亦有吉光片羽,可以启智’。”狄光远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
    婉儿凑上前,只见那页上画着一幅奇特的地图,地图的中央,有一个螺旋状的符号,旁边用古老的西域文字标注着什么。
    “这是……什么?”
    “根据祖父的考证,这可能是古代一支已经消亡的西域民族,对城市生命力的理解。他们认为,任何一座伟大的城市,在其地脉最深处,都存在一个‘韧性之核’,他们称之为‘弹簧之眼’或‘回弹之脉’。当城市遭遇巨大的灾难或扭曲时,这个‘核’会被激活,释放出巨大的修复力,让城市在废墟上重生。它不是一个具体的物件,而是一种……系统的内在属性。”
    狄光远说到此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与我的‘活脉’理论不谋而合!丘神机追求的是一个绝对刚性的‘周期性晶体’,一碰就碎。而我要找的,是神都这座城市的‘韧性’,一个能够适应变化、吸收冲击、产生无限可能的‘非周期性系统’。我需要找到启动这套系统的‘钥匙’!”
    上官婉儿静静地听着,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关于“周期性”与“非周期性”的术语,但她能感受到狄光远思维中那股磅礴的力量。那是一种与丘神机截然不同,却同样恢弘的视野。
    丘神机想做神,将天地掌握在手中。 而狄光远,想做天地的知音,倾听并顺应它本身的脉动。
    “我明白了。”婉儿点了点头,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你需要情报。不是关于宫廷斗争,不是关于官员任免,而是关于丘神机对这座城市最底层的、最根本的改造。对吗?”
    狄光远用力点头:“对!他每一次看似寻常的营造,每一次对水利的调度,都可能是在试图封死一处‘活脉’的节点。我要知道他的所有动作,才能推算出他最终的目的。”
    “好。”上官婉儿起身,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但你要记住,狄光远,这是一场豪赌。我押上的,是我的身家性命。你若输了,我们万劫不复。”
    “我不会输。”狄光远看着窗外神都的一角,轻声而坚定地说,“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的盟友,是这座城市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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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婉儿的赌注: r! X! s7 b) |% R3 a0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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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儿的效率高得惊人。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一份份绝密的卷宗,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汇集到狄光远在永嘉坊的密宅。
    这些情报不再是市井间的流言蜚语,而是来自帝国中枢最核心的记录。有工部的营造图纸,上面记录了近年来神都所有官署、桥梁、乃至城墙的修葺细节;有都水监的水文报告,详细描述了洛水、通济渠、乃至地下暗渠的水位与流速变化;甚至还有太史监内部的星象观测记录,虽然关键部分被隐去,但仍能窥见丘神机对天象的关注重点。
    狄光远如同一个饥饿的旅人,一头扎进了这片信息的海洋。他将所有的图纸和数据,都转化为他那套独特的符号,誊写到自己绘制的巨大神都地图上。他的书房里,墙上、地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图。青色的线代表水脉,黄色的线代表地气,黑色的点代表建筑,红色的箭头则代表着能量的流动与变化。
    渐渐地,他眼中的神都,变成了一个由无数相互关联的变量构成的复杂生命体。
    而上官婉儿,则在进行着她自己的博弈。她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在权力的丛林里悄无声息地穿行,为狄光远搜集着“弹药”。每一次情报的传递,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她需要收买内官,需要笼络秘书省的令史,需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浩如烟海的公文中,精准地挑出狄光远需要的那几页。
    一天深夜,婉儿又一次来到永嘉坊,脸色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出事了?”狄光远放下手中的笔,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今天,丘神机召见了我。”婉儿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没有明说任何事,只是和我谈论星象。他指着星图上‘天狼’的位置,问我,‘待诏以为,此星是凶是吉?’”
    狄光远心中一凛。“天狼星,在星占中主侵掠。他是在警告你。”
    “不止。”婉儿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份卷轴,递给狄光远,“他‘不经意’地将这份东西遗在了案上。我趁他转身时,匆匆一瞥,记下了大概。”
    狄光远展开卷轴,那是一份人事任免的草拟名单。名单上的人,他大多不认识,都是中下层的武官。但他们的派驻地,却让狄光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范阳、平卢、河东……
    全都是北疆的重镇。
    “这些调动,看似寻常,有的是平调,有的是小升。但你把这些名字,和我前几日给你的、一份关于禁军武备转运的记录放在一起看。”婉儿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狄光远立刻翻出那份记录,两相对照。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禁军中一批最新打造的横刀、一批精良的明光铠,名义上是送往西北边镇,但其运输路线,却在中途“借道”了通济渠的一条支流,流向了北方。而这些新派驻的武官,恰恰就是负责沿途押运和交接的关键人物。
    “他在用蚂蚁搬家的方式,将最精锐的武备,送往范阳。”狄光远喃喃自语,额上渗出了冷汗。
    “范阳节度使,是张仁愿将军,忠心耿耿,绝无可能反叛。”婉儿说道,“所以,这些武备不是为现在准备的。”
    “不是为现在……”狄光远猛地抬起头,一个极其疯狂、极其恐怖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冲到那幅巨大的、画满了线条和符号的神都地图前,目光死死地盯住了代表“天枢”的那个核心点。他又抓起几张星象图,开始疯狂地计算。
    丘神机的“天枢大阵”,不仅仅是为了控制神都。 神都是“阵眼”。 他的目的,是以神都为核心,撬动整个天下的气运!
    “他在……他在布局一个几十年后的未来!”狄光远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这些武备,这些人,都不是关键。它们只是‘养料’。他在范阳的那片土地上,通过改变地脉、人事、物流,在耕种一颗‘星’!”
    “什么星?”婉儿追问道。
    “破军。”
    狄光远吐出这两个字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在以国运为赌注,人为地、在数十年后的范阳,催生一颗‘破军’星的命格!破军坐命,天下大乱!他不是要建立一个永恒的盛世,他……他要亲手创造一个毁灭一切的乱世!”
    这个结论太过骇人,以至于连上官婉儿这样见惯了风浪的人,也一瞬间面无人色。
    “为什么?”她失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陛下,对他自己,有何好处?”
    “周期……是了,是周期……”狄光远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怜悯,“他追求的是完美的‘周期性’。有盛,就必须有衰。有创造,就必须有毁灭。在他看来,一场可控的、由他亲手导演的、在几十年后发生的毁灭与重生,远比一个缓慢的、不可预测的衰败要‘完美’得多。他要成为历史的创世神,也要成为历史的毁灭神!这才是他‘天枢大阵’的完整蓝图!”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是神都的万家灯火,温暖而祥和。可在这份祥和之下,一个关乎帝国命运的、横跨数十年的巨大阴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洞悉了真相而几乎崩溃的年轻人,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这场赌局的真正赌注。
    她赌的不是自己的前程,甚至不是女帝的江山。 她赌的,是这个天下未来数十年的太平。
    “不能让他得逞。”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告诉我,狄光远,我们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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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10-2 11:12:58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破军之兆8 C, T* d5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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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相的重量,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精神。在揭示了丘神机那横跨数十年的“破军计划”后,狄光远大病了一场。他整日躺在床上,高烧不退,噩梦缠身。梦里,是连天的烽火,是流离失所的百姓,是范阳城头那面迎风招展的叛旗。而叛旗之下,站着的,是丘神机那张悲悯而冷酷的脸。
    是上官婉儿一直在照顾他。她暂时放下了宫中的事务,每日亲自为他煎药、擦拭。她知道,此刻的狄光远,需要的不仅仅是药物,更是精神上的支撑。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看清深渊,不是为了坠入深渊,而是为了找到跨越深渊的桥。
    七天后,狄光远终于退了烧。他从床上坐起,人清瘦了一圈,但眼神却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和坚定。恐惧与迷茫,已经被一种沉重的使命感所取代。
    “我明白了。”他对守在床边的婉儿说的第一句话是,“丘神机的‘破军’计划,虽然宏大,但并非无懈可击。”
    他挣扎着下床,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地图因为他病中的汗水和药渍,变得有些斑驳,却像一幅久经沙场的战图。
    “任何一个宏大的术数阵法,都必然有其‘阵眼’和‘气门’。范阳是最终的‘果’,但种下这个‘果’的‘因’,一定就在神都。”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审视着战场的每一寸土地。
    “根据我这几日的推演,”他指着地图东北角的一片区域,“丘神机要将‘杀伐之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范阳,就需要一条稳定而隐秘的‘通道’。这条通道,不是现实中的运河或驰道,而是一条地下的‘气脉’。而要激活并维持这条气脉,他必须在神都城内,打造一个核心的‘泵’,一个能量的源点。”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地图上一个名为“崇仁坊”的地方。
    “就是这里。”狄光远的声音不容置疑,“崇仁坊。它位于神都的‘艮’位,五行属土,在八卦中主‘止’,有封藏、积蓄之意。同时,它紧邻通济渠的一处重要水闸,水主‘智’,亦主‘变’。土能克水,水能润土。这里是神都‘动’与‘静’、‘藏’与‘发’转换的关键节点。丘神机一定是在这里做了手脚。”
    上官婉儿立刻从记忆中搜索关于崇仁坊的信息。“崇仁坊……那里多是寻常百姓的居所,并无高官府邸。不过……我记得工部最近有一份奏请,说是崇仁坊内的街巷狭窄,沟渠堵塞,时有疫病发生,建议进行大规模的整修改造。因为耗资巨大,还牵涉到大量民居的拆迁,朝中争议很大,一直被压着。”
    “就是它了!”狄光远眼中精光一闪,“他要的根本不是改造坊区,而是要借着‘改造’的名义,挖开整个崇仁坊的地面,重新排布地下的管道和基石,将这里,改造成他‘破军大阵’的启动枢纽!”
    “他会怎么做?”
    “锁。”狄光远在图上画了一个交叉的符号,“他会在改造中,用特定的材料和结构,在崇仁坊地下布下一个巨大的‘锁龙桩’。这个‘锁龙桩’一旦完成,就会将神都内零散的、细微的‘兵戈之气’——比如金吾卫的操练声、大理寺的刑讯、乃至市井间的斗殴——全都吸收、汇集、然后通过那条隐秘的气脉,精准地输送到范阳的地界,年复一年地‘滋养’那片土地的‘杀性’。数十年后,待气数一到,只需一个小小的火星,就能引爆一场席卷天下的大叛乱。”
    上官婉儿听得不寒而栗。这种杀人于无形、布局于数十年之后的手段,简直非人所能想象。
    “我们必须阻止他。”婉儿说道。
    “不能直接阻止。”狄光远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现在跳出来反对崇仁坊改造计划,只会打草惊蛇。丘神机会立刻意识到我们已经洞悉了他的计划,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换一个地方,用更隐秘的方式继续他的布局。到那时,我们就彻底失去了先机。”
    “那该怎么办?”
    狄光远沉吟了许久,目光扫过书房里那些关于营造、术数、甚至佛道经典的杂书。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要‘锁’,我们就要‘解’。不,比‘解’更好的是‘镇’。”他转过头,看着上官婉儿,“他要借工部和民生之名,我们就借神佛和皇家之名。”
    “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一个人,一个有足够分量,又与丘神机不是一路人,还能名正言顺地在崇仁坊这片地头上做文章的人。”狄光远一字一顿地说,“太子,李显。”
    上官婉儿的凤目瞬间亮了。李显,如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他虽然性情温和,但久经废立,对母亲武则天身边的宠臣,尤其是像丘神机这样以方术得幸的人,向来心怀戒备。更重要的是,太子李显笃信佛教,与崇尚道家和阴阳术的丘神机,在信仰上就分属两个阵营。
    “你想让太子在崇仁坊建一座佛寺?”婉儿立刻明白了狄光远的意图。
    “没错。”狄光远点头,“一座足够宏伟的佛寺。佛寺本身,就是一座小型的、以慈悲愿力为核心的‘阵法’。晨钟暮鼓、梵音诵经,能自然地化解和抚平周遭的戾气。而最关键的,是寺中的佛塔。”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痴迷的光彩,那是属于“杂学家”的自信。
    “佛塔,在堪舆术中,被称为‘文笔峰’,有冲天之势,能聚文气,也能镇邪祟。只要我们将佛塔的位置、高度、层数、材质,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建在丘神机‘锁龙桩’的核心节点上。那么,他的‘锁’,就将变成一座被宝塔镇压的‘妖井’。他汇聚的每一分戾气,都会被佛塔的慈悲愿力所化解、镇压。他非但不能滋养‘破军’,反而是在为我大周,铸造一座永镇北方气运的‘定国神针’!”
    上官婉儿怔怔地看着狄光远,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洞穿阴阳、逆转乾坤的光芒。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能与丘神机在同一个层面上对弈的、真正的对手。
    这场发生在神都棋盘上的博弈,终于从暗中的试探,走向了正面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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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崇仁坊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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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服太子李显,比狄光远想象的要更容易。
    这件事自然不能由狄光远亲自出面。上官婉儿巧妙地利用了她与太子妃韦氏的私交,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将一份“高人”的堪舆简报,呈到了太子面前。
    简报中,丝毫未提丘神机与“破军”之事,只是从纯粹的皇家气运角度出发,指出神都东北的“艮”位最近似有不谐之兆,恐对东宫不利。而化解之道,便是在崇仁坊一带,修建一座皇家寺庙,上为陛下祈福,中为江山社稷,下为太子自身,积累功德。简报中还附上了一份由狄光远亲手绘制的寺庙与佛塔草图,其形制之精妙,引经据典之详实,处处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李显本就对丘神机一派心存芥蒂,又深信佛教,兼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皇家心态,览阅简报后,立刻深以为然。不出三日,太子李显便亲自上奏,请求在崇仁坊择地,自掏内帑,为国祈福,修建一座“大圣慈恩寺”。
    此奏一上,朝野震动。
    丘神机的反应,也如狄光远所料。在太极殿的朝会上,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太子殿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然崇仁坊改造,乃是迫在眉睫的民生大计,关乎万千百姓的安危福祉。若因此而延宕,恐非社稷之福。”丘神机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工部尚书也立刻附和:“崇仁坊街巷改造,图纸早已备妥,只待朝廷一声令下。若中途另起寺庙营造,两项工程相互干扰,不仅耗费巨大,工期也将遥遥无期。”
    一时间,朝堂之上,形成了以丘神机和工部为首的“改造派”,与太子一系支持的“建寺派”的对峙。
    女帝武则天高坐龙椅,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她让两派各陈其词,却迟迟不作决断。所有人都知道,女帝在权衡。一个是关乎民生的“实政”,一个是关乎信仰和皇家颜面的“虚功”,孰轻孰重,全在她一念之间。
    这场博弈的关键,已不在朝堂,而在人心。
    就在两派相持不下之际,一首歌谣,开始在神都的街头巷尾悄然流传开来:
    “崇仁坊,沟渠穿,瘟鬼夜夜把门环。修好街,铺好路,不如宝塔镇住处。”
    歌谣编得朗朗上口,将坊内百姓对改造的期盼,巧妙地与对佛塔镇邪的渴望结合在一起。一时间,崇仁坊的百姓纷纷议论,与其等着官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的改造,倒不如先请一尊菩萨来保平安。甚至有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跑到京兆府门前请愿,支持太子建寺。
    这背后,自然是狄光远的杰作。他深知,丘神机最大的依仗,便是“民意”。那么,他就要用“民意”来对抗“民意”。
    局势开始向着对太子有利的方向倾斜。
    丘神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不再公开反对,而是采取了更阴险的策略。他通过工部,向太子一方提出,既然建寺与改造都是为了崇仁坊好,不如两项工程同时进行。工部可以先行为寺庙规划好地界,待寺庙建好后,再围绕寺庙展开街巷的改造。
    这看似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妥协方案,但狄光远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陷阱。
    “他想‘拖’。”在永嘉坊的密宅里,狄光远对上官婉儿说道,“修建一座皇家寺庙,从备料到完工,少说也要两三年。他想利用这两三年的时间,在暗中完成他的‘锁龙桩’。等到我们的宝塔建成,他的大阵也早已布好,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拒绝他的‘好意’吧?”婉儿忧心忡忡。
    “不,我们不但不拒绝,还要‘感谢’他。”狄光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想拖,我们就偏要‘快’。”
    他提笔,迅速写下一份清单,递给婉儿。
    “你将此物交给太子。让他以此为由,向陛下上第二道奏疏。”
    婉儿接过清单,只见上面罗列着一堆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其一,请调‘将作监’的首席大匠官,而非工部的普通工匠,来主持营造。” “其二,建塔所用之核心梁木,请用来自蜀中的千年铁桦木,此木已由内库封存多年。” “其三,塔基所用之石料,请用洛水之下,天津桥旧址的‘压浪石’。” “其四,……”
    婉儿越看越心惊,她虽然不懂营造,但也知道,这清单上的每一项,都是最高等级、最难调度的资源。将作监是专为皇家服务的营造机构,其工艺远非工部可比;蜀中铁桦木、天津桥压浪石,更是传说中的宝物,等闲不可动用。
    “你这是……”
    “釜底抽薪。”狄光远解释道,“我要让建寺这件事,从一个‘民生工程’的补充,彻底变成一个独立的、最高规格的‘皇家工程’。将作监不归工部管辖,丘神机插不进手。而这些特殊的材料,一旦由陛下降旨调用,就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备齐。如此一来,整个工程的进度,将由我们自己掌控。他想拖,也拖不成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术数博弈,而是上升到了对帝国权力与资源的争夺。
    果然,当太子李显呈上第二份奏疏,并声泪俱下地表示,要用最好的材料、最快的速度为陛下和社稷祈福时,女帝被打动了。或许她也看穿了丘神机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乐于见到这种制衡。
    最终,她朱笔一批:准奏。
    并下旨,命将作监全力督造,百司配合,不得有误。
    消息传来,丘神机在太史监的观星台上,第一次失手打碎了他最心爱的一只琉璃杯。他知道,他遇到了一个真正懂他,也敢于和他正面抗衡的对手。
    崇仁坊的棋局,他输了第一手。但他眼中的寒意,却愈发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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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宝塔镇河妖( g5 }1 Q: i!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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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一下,整个神都的行政机器,都围绕着崇仁坊这座“大圣慈恩寺”高速运转起来。
    将作大匠亲自督造,从蜀中原始森林里运出的铁桦木,由禁军沿水路日夜兼程护送;洛水下游,数千名民夫开始打捞那些沉睡了百年的天津桥旧基石;无数珍贵的琉璃、赤金、宝石,从内库中取出,送往崇仁坊。一时间,这座原本破败的坊区,成了全神都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狄光远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他像一个躲在幕后的幽灵导演,通过上官婉儿这条唯一的线,将一张张修改过的图纸、一个个精确的尺寸数据,送到将作大匠的手中。
    将作大匠是个技艺痴人,他对政治毫无兴趣,但当他看到狄光远那些鬼斧神工、完全颠覆了传统营造法式的设计时,立刻惊为天人,奉为圭臬,不折不扣地执行。
    没有人知道,这座寺庙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狄光远的“私货”。
    大殿的朝向,偏离了传统的三度,正对着丘神机在太史监的观星台,在风水上形成“冲煞”之局。 寺内的排水系统,被设计成一个微缩的“九曲黄河阵”,能巧妙地扰乱和打散崇仁坊地下的“气脉”流向。 而核心中的核心,自然是那座即将拔地而起的佛塔。
    狄光远为它设计的,是一个“九层八面”的结构。 “九”为阳数之极,象征天道循环,生生不息。 “八”为八卦方位,对应天地四方四隅。 塔高四十九丈,暗合“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易经》奥义。 塔顶的宝珠,将用一块巨大的、从西域运来的蓝色琉璃制成,在阳光下,能将光线折射成一种独特的、带有“水行”属性的柔和光晕。
    “他要用‘土’来锁,我就用‘木’来克(塔身梁木),用‘金’来泄(塔顶金属),用‘水’来润(琉璃光晕),再用‘火’来化(僧众香火)。”狄光远在图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我要让这座塔,变成一个五行相生相克、自我循环的生命体。他布下的是死阵,我造的,是活局。”
    施工现场热火朝天。丘神机眼睁睁地看着一座自己无法控制的、巨大的“变数”,在自己预设的阵眼上拔地而起,却无能为力。他几次三番想派人混入工匠队伍,都被将作监以“皇家工程,闲人免入”为由,挡在了外面。
    他只能每日在观星台上,用他那架精密的“天枢仪”,一遍又一遍地测算着崇仁坊上空的气场变化。他能清晰地“看”到,随着宝塔的每一层升高,那片区域的“气”就变得愈发混乱、驳杂,完全脱离了他的计算。他精心设计的、那条通往范阳的“管道”,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充满慈悲与祥和之力的“气”死死地镇压着。
    他就像一个织网的蜘蛛,眼看大功告成,却有一只手,在他蛛网的核心,悬上了一颗不断散发着克星气息的露珠。
    初夏的一天,宝塔的最后一根主梁即将吊装。按照惯例,将举行盛大的“上梁”仪式。太子李显将亲临现场,以示恩宠。
    也就在这一天,丘神机的反击,终于到来了。
    仪式在巳时举行,天朗气清。太子李显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了临时搭建的观礼台。将作大匠一声令下,数十名最强壮的工匠,喊着号子,开始转动巨大的辘轳,将那根重逾万斤的铁桦木主梁,缓缓吊向近四十丈高的塔顶。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叹。
    就在主梁即将到达预定位置时,异变陡生!
    “嘎吱——”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彻云霄。固定辘轳的一根核心铁轴,毫无征兆地从中折断!
    失去了拉力的主梁,瞬间变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催命符。它在空中剧烈地摇晃、下坠,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向着下方密集的工匠群和观礼台,直直地砸了下来!
    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观礼台上的官员们也乱作一团,护卫们拼死将太子李显扑倒在地。
    现场一片混乱,如同末日降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的身影,从观礼台旁的一个角落里,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正是混在人群中、一直密切关注着现场的狄光远。
    他没有跑,而是逆着人流,冲向了那座巨大的、已经失控的辘轳。
    他一眼就看出,仅仅是铁轴断裂,还不足以让局面彻底失控。一定是有人在另一端的配重或绳索上动了手脚。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复杂的绳索系统,瞬间就找到了那个被做了手脚的“死结”。他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巧而锋利的解绳刀,纵身一跃,攀上摇摇欲坠的器械架。他在空中用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精准地割断了那根导致系统失衡的绳索。
    失去了反向的拉力,下坠的主梁被另一侧的备用保险索猛地一拽,虽然依旧下坠,但方向却发生了偏移。它擦着观礼台的边缘,轰然一声,砸进了旁边的空地上,激起漫天烟尘。
    一场足以让太子和数十名重臣当场毙命的惨剧,在最后一刻,被避免了。
    烟尘散去,狄光远从器械架上跳下,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冷得像冰。他走到那根断裂的铁轴旁,捡起断口,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断口处,有被强酸腐蚀过的、细微的蜂窝状痕迹。这不是意外,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准的谋杀。
    丘神机的棋,下得越来越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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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混沌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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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塔上梁的惊魂一刻,如同在神都的政坛投下了一块巨石。
    太子遇险,百官受惊,这绝不是一件小事。女帝雷霆震怒,下令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此案。一时间,神都城内风声鹤唳,一股血雨腥风的气味开始弥漫。
    然而,调查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那根被腐蚀的铁轴,是整个案件唯一的物证。但负责器械维护的工匠,在事发前一天,就“意外”醉酒失足,摔死在了自己家中。所有线索,到此中断。人人都知道这背后有黑手,但这只黑手,却干净得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狄光远知道,这是丘神机的手笔。他那套“天枢大阵”,不仅能布局未来,更能抹去现在。他能轻易地调动无数个看似不相关的“变量”,制造出一场完美的“意外”。
    “他是在向我示威。”在永嘉坊的密宅里,狄光远对上官婉儿说,“他杀不了我,也毁不掉宝塔,就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任何与我合作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首先遭殃的,是将作大匠。这位一心扑在技艺上的老人,因为“监管不力”的罪名,被削去官职,流放岭南。尽管太子多方求情,也无法挽回。朝中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对太子的一次敲打。
    接着,那些曾经参与请愿、支持建寺的崇仁坊百姓代表,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倒霉”。张三家的布店突然失火,烧得一干二净;李四在运河上撑船,无故翻船,淹死在水中;王五的儿子,在街上与人斗殴,被活活打死,而凶手,却是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外地口音的泼皮。
    这些“意外”发生得如此密集,又如此“合情合理”,以至于官府根本无法将它们归为同一个案件。但崇仁坊的百姓不傻,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报复。一股恐惧的阴云,笼罩在整个坊区。再也无人敢提及“大圣慈恩寺”,甚至路过那座已经封顶的宝塔时,都绕道而行。
    狄光远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自责之中。
    他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那座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的宝塔。它确实镇住了丘神机的“锁龙桩”,保住了大周未来数十年的气运。但为了这座塔,将作大匠被流放,无辜的百姓家破人亡。
    他追求的,是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非周期性”未来。但在这个未来到来之前,他自己的行为,却在当下制造了血淋淋的“混沌”。
    “为了一个宏大的、正确的未来,就可以接受当下的、局部的牺牲吗?”他喃喃自语,第一次对自己的“道”,产生了怀疑,“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和丘神机,又有何区别?”
    丘神机视人命为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而自己,虽然初心是救人,但结果,却同样导致了生命的逝去。
    “区别在于,”上官婉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丘神机要的是死亡,一个被他安排好的、完美的、周期性的死亡。而你,要的是‘生’,一个充满未知、甚至会伴随痛苦,但终究是蓬勃向前的‘生’。”
    她走到狄光远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向那座宝塔。
    “我自幼在掖庭长大,见惯了生死。宫里的人,像花一样,今日开得再盛,明日可能就零落成泥。没有人问她们愿不愿意,因为这就是宫里的‘规则’。”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你以为,没有你,崇仁坊的百姓就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吗?不。在丘神机的‘天枢大阵’里,他们本就是注定要被牺牲的‘燃料’。街巷改造,会让他们流离失所;瘟疫横行,会让他们病死家中。他们的命运,早已被计算好了。”
    她转过头,一双凤目,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你没有给他们带来灾难,狄光远。你只是将他们命中注定的灾难,提前、并换了一种方式展现在了我们面前。你让他们从一群无知无觉的‘数据’,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为我们所看到的‘牺牲者’。这很残忍,但这是我们打破那个‘完美’系统,所必须付出的第一笔代价。”
    狄光远沉默了。上官婉儿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心中最软弱的那个角落。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博弈,是在一张抽象的棋盘上。但现在,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每一颗棋子落下的重量。那是血与泪的重量。
    “我需要静一静。”他低声说。
    他离开了书房,离开了那座密宅,一个人走进了神都的夜色里。他需要去确认,自己所走的道路,是否真的值得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他需要在他自己的“道”与“术”之间,找到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平衡点。
    这场与丘神机的博弈,已经不再是智力的较量。它变成了一场对本心与信念的残酷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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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9 07:38 编辑 & K; \. V" E-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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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信任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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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光远消失了三天。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神都这片汪洋大海。上官婉儿动用了所有的暗线,也找不到他的踪迹。她心中焦虑,却又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她知道,这是狄光远必须自己迈过去的一道坎。
    而在这三天里,丘神机也没有闲着。他似乎也意识到,单纯的物理打击和心理恐吓,已经无法动摇那个他看不见的对手。他开始用更高级、更致命的武器——信息。
    第三天傍晚,上官婉儿收到了一份来自宫中密探的紧急情报。情报很短,只有一句话:“丘神机已推算出‘破军’大阵的另一处辅阵,位于洛水之南,漕运码头之侧,名曰‘白马坡’。他将于五日后,借口修缮码头,在此地埋下第二颗‘龙钉’。”
    收到情报的瞬间,上官婉儿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刻将它传递给狄光远。但她随即冷静了下来。
    这个情报,来得太过容易,太过直接了。
    丘神机行事,向来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让自己的核心机密泄露出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婉儿的心头: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专门为她和狄光远设计的、以信息为诱饵的陷阱。
    丘神机一定是通过某种方式,察觉到了她这条情报线的存在。他无法切断这条线,于是,他选择利用它,向狄光远传递一个假的情报。他笃定,狄光远在经历了崇仁坊的“胜利”后,一定会急于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只要狄光远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那个所谓的“白马坡”,丘神机就能在另一个、真正重要的地点,从容地完成他的布局。
    甚至……婉儿不敢再想下去。甚至,丘神机可能已经在“白马坡”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狄光远自投罗网。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她将这份情报交给狄光远,很可能会害死他。 但如果她扣下这份情报,万一……万一这是真的呢?她将因为自己的猜疑,而错失阻止丘神机的最后机会。而狄光远如果事后知道她隐瞒了情报,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将瞬间荡然无存。
    她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决策的煎熬。这比在朝堂上揣测圣意,要难上一万倍。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狄光远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比三天前更憔悴,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衣服也有些褶皱。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
    “我回来了。”他说。
    他看到了桌上那份摊开的情报,也看到了上官婉儿脸上那份无法掩饰的挣扎。
    他没有问自己失踪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径直走到桌前,拿起了那份情报。他看得很慢,很仔细。
    “白马坡……漕运码头……”他轻声念着,随即抬起头,看着上官婉儿,问道:“你觉得,这是真是假?”
    上官婉儿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答道:“我觉得,是假的。一个陷阱。”
    狄光远凝视了她片刻,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我也觉得是假的。”他说。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猜疑和隔阂都烟消云散。他们都通过了这场无声的考验。狄光远考验了上官婉儿是否会因为功利而罔顾风险,而上官婉儿也考验了狄光远在经历了内心挣扎后,是否还保持着那份洞若观火的清醒。
    “这三天,我去了很多地方。”狄光远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声音平静而有力,“我去了崇仁坊,看到了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家门口挂着的白幡。我去了将作监,看到了那些因为主官被流放而惶惶不可终日的工匠。我还去了洛水边,看了一整夜的船来船往,万家灯火。”
    “然后呢?”婉儿轻声问。
    “然后我明白了。”狄光远看着自己的手掌,“我确实搅动了混沌,也确实付出了代价。但我和丘神机的区别在于——他想成为制定规则的‘神’,而我,只想成为那个在洪水来临时,提醒大家‘水要来了’的‘人’。我无法阻止洪水的发生,因为那是天道循环。我也无法保证每个人都能得救。我能做的,只是让更多的人,有机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是逃,是避,还是抗争,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给他们的,不是一个被安排好的命运,而是一个‘知情’的权利。”
    他的心结,解开了。他不再为自己无法掌控的“结果”而痛苦,他将专注于自己能够做到的“过程”。
    “所以,”他将那份假情报放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丘神机以为,他抛出一个诱饵,我们就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他不懂,我们不是要去堵住他挖的每一个‘泉眼’。我们是要去找到那条能承载一切的、真正的大河。”
    “大河?”婉儿不解。
    “对。”狄光远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幅巨大的神都地图上。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具体的“坊”或“市”,而是在整幅地图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圈。
    “崇仁坊的宝塔,只是一个开始。我镇住的,只是他一条小小的‘支流’。而他真正的主脉,他那套‘天枢大阵’的核心算法,还隐藏在神都的肌体里,日夜不停地运转着。”狄光远的眼中,燃烧着一股新的火焰,“我要做的,不是和他玩‘你堵我疏’的游戏。我要……彻底破解他的‘算法’!”
    他要从被动防御,转为主动进攻。他要像一个绝顶的棋手,不再满足于应付对手的招数,而是要看穿对手的整个棋路,预判他所有的变化,并从中找到那个唯一的、可以一击致命的“破绽”。
    这场博弈,即将进入最凶险,也最精彩的阶段。
    第十五章:上元节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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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悄然滑入隆冬。崇仁坊的大圣慈恩寺已经落成,每日晨钟暮鼓,梵音不绝。那座九层宝塔如一柄利剑,直插云霄,成了神都东北方最醒目的景致。而城中,似乎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丘神机再没有任何大动作,朝堂之上,一派祥和。
    但狄光远和上官婉儿都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丘神机的“天枢大阵”,像一头潜伏在深海的巨兽,虽然被宝塔刺伤了一处,但其核心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动摇。它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积蓄着力量。
    “他在等一个时机。”狄光远在堆积如山的古籍和图纸中,对婉儿说道,“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都达到顶峰的时刻,来完成他大阵的最后‘闭环’。到那时,整个系统将彻底锁定,再无任何逆转的可能。”
    数月以来,狄光远足不出户,将自己完全沉浸在对“天枢大阵”的逆向破解之中。他将上官婉儿提供的所有情报,无论是营造、水利、星象,还是人事任免,都输入到他自创的一套沙盘推演系统中。那是一个用数百个大小不一的木块和不同颜色的细线构成的复杂模型。每一个木块,都代表神都的一个“单元”;每一根细线,都代表着“能量”的流动。
    他发现,丘神机的“算法”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它不仅遵循着五行生克、八卦方位的基本术数规则,更引入了大量来自天文学、算学、甚至是律吕学的变量。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融合了多种学科的巨型系统。
    “我破解了九成,但最核心的那一成,始终被一团迷雾笼罩着。”狄光远指着沙盘的中央,“这里,应该就是他算法的‘内核’。它像一个黑箱,我能看到所有输入和输出的数据,却无法得知其内部的运作机理。而这个‘内核’,似乎与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有着强烈的关联。”
    “什么时间?”
    “上元节。”狄光远的声音无比凝重,“每年的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根据我的推算,那一天,月相为‘望’,引力最强,能最大限度地影响地脉水文;同时,神都之内,万民出游,灯火如昼,‘人气’将达到一年的顶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备。如果我是丘神机,我一定会选择在那一晚,启动我的‘内核’,完成最后的‘献祭’。”
    “献祭?”上官婉儿心头一紧。
    “对。任何一个宏大的阵法,要永久固化,都需要一次巨大的能量献祭。”狄光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可能是一场巨大的火灾,可能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甚至……可能是一场针对皇族的大规模刺杀。总之,那一天,神都一定会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距离上元节,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成了他们最可怕的敌人。
    就在上元节前十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永嘉坊的密宅。
    是丘神机。
    他没有带任何护卫,只身一人,穿着那件素白的道袍,平静地站在门外,仿佛一位前来拜访老友的学者。
    这是他与狄光远的第二次,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峙”。
    上官婉儿紧张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但狄光远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惊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打开大门,将丘神机请进了那间摆满了图纸和沙盘的书房。
    丘神机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模型,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许。
    “了不起。”他开口说道,声音依旧温润,“我花了二十年构建的系统,你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几乎窥其全貌。狄梁公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国师谬赞。与您那‘算尽天机、重塑乾坤’的宏图相比,光远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萤火之光。”狄光远平静地回答,寸步不让。
    丘神机笑了笑,走到沙盘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个代表“大圣慈恩寺”的木块。
    “崇仁坊这步棋,你下得很漂亮。”他坦然承认,“用佛家的‘慈悲’,来镇我道家的‘杀伐’。用皇家的‘功德’,来破我民生的‘布局’。以柔克刚,釜底抽薪。确是高明。”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如海:“但是,狄光远,你以为你赢了吗?你镇住的,不过是一条即将干涸的溪流。而我的大江,早已改道。”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神都的方向。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我的‘天枢大阵’是为了在范阳催生‘破军’?哈哈哈……”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中充满了怜悯,“你错了。‘破军’不是我的目的,它只是我的工具。”
    狄光远瞳孔一缩。
    “你……”
    “一个王朝的衰败,是必然的。就像人的生老病死,天道循环,无可避免。”丘神机缓缓说道,语气像是在阐述一个真理,“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要阻止它,而是要‘管理’它。我要用一场可控的、由我亲手导演的叛乱,来提前释放掉大周王朝末期所有的‘毒素’和‘脓包’。而后,再由我扶持的、真正的新主,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一个比现在更纯粹、更完美的、能延续五百年的新秩序。这,才是‘破军’的真正意义。它不是毁灭,而是新生之前的‘大扫除’。”
    狄光远浑身冰冷。他终于明白了。丘神机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还要可怕。他不是要毁灭世界,他是要……重启世界!
    “上元节之夜,子时。”丘神机看着狄光远,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天枢大阵’将彻底完成。天命将被重新‘编码’,历史将按照我撰写的剧本,走向它应有的结局。我今日来,是想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色的卷轴,放到桌上。
    “这是新王朝的蓝图。里面,有你的位置。太史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以继续你的研究,你的‘杂学’,将成为新世界的至高法典。而你所需要做的,只是放弃你那套天真的、关于‘不确定性’的幻想,拥抱这个即将到来的、完美的‘周期性’世界。”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狄光远一眼,转身离去。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书房里,只剩下狄光远和上官婉儿。两人相顾无言,都能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桌上那卷金色的卷轴,在烛光下闪着诱人而致命的光芒。那是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也是通往深渊的契约。
    最后的摊牌,已经到来。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最后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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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手误:“但狄光光却对她摇了摇头”  发表于 前天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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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4:01 |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9 07:37 编辑
      H4 d: ^+ a# O" i4 R
    . I3 s/ K* }* I4 |. T5 N9 ^  |; P第三幕:非周期之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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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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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十日。
    神都的空气,被一种无形的、高热的期待所炙烤。上元节的灯轮已经挂上了坊间的门楼,孩童们的欢笑声里,也带上了一丝节日的急切。这是一场盛世的狂欢,一场被精心编排的、导向永恒秩序的最后献祭。
    永嘉坊的密宅内,却是一片死寂。
    丘神机留下的那卷金色轴文,如同一只酣睡的猛兽,静静地卧在案上。它散发着权力的幽光,许诺着一个清晰可见、铺满荣耀的未来。上官婉儿的目光数次从它上面扫过,每一次,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灼痛。她知道,这不仅是对狄光远的最后通牒,也是对她的。丘神机在逼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狄光远凝视着窗外,那座象征着丘神机意志的巨塔——天枢,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像一根刺破苍穹的铁针,冰冷而决绝。
    “他赢不了。”狄光远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静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书房内的压抑。
    上官婉儿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们几乎没有时间,没有资源,他掌控着整个神都的‘硬件’……”
    “所以我们不能再和他硬碰硬了。”狄光远转过身,眼中没有了前几日的迷茫与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澄澈与平静。“崇仁坊的宝塔,是一次成功的‘防御’,但那样的胜利无法复制。我们堵住一条支流,他便会开凿一条新的河道。与他争夺‘阵眼’,我们永远是被动的一方。”
    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卷金色的轴文,却没有打开,而是将它放到了一旁。
    “我一直在想,我的‘道’与他的区别究竟在何处。现在我明白了。”他看着上官婉儿,一字一顿地说,“他想做‘执笔人’,书写一部天命的法典。而我,要做那个‘递笔人’,将笔,交还给天命本身。”
    “什么意思?”
    “向死而生。”狄光远说出这四个字,“我们必须放弃所有正面对抗的念头。不再去‘阻止’他,不再去‘破坏’他。我们要承认,他的‘天枢大阵’已经布成,它强大、精密、无懈可击。我们必须放弃生的希望,才能找到真正的生路。”
    上官婉儿的心沉了下去:“放弃?那就是认输。”
    “不。”狄光远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属于求道者的、近乎疯狂的执着,“是‘顺应’。顺着他的阵法,走到他的核心,然后,在他的心脏里,植入一枚他永远无法计算、无法编码的‘变数’。我要做的,不是摧毁他的‘周期性水晶’,而是要在这块水晶的内部,种下一颗能开出无限可能的‘非周期性’种子。”
    他将这个计划称为——“活脉之眼”。
    它不是一个具体的物件,也不是一套反制的阵法。它是一个“变量”,一个被丘神机那庞大的计算系统所忽略、所误判、所遗弃的“零”。
    “零,在算学中,既是虚无,也是万有之始。”狄光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我复盘了所有线索,所有被丘神机判定为‘无用’‘可舍弃’的‘误差’。南市的胡商,掖庭的宫女,御马监的宝马,崇仁坊的百姓……它们指向的,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属性’——那些无法被权力、财富、地位所量化的,最纯粹的生命本身。”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神都地图前,目光掠过那些高官府邸、通衢要道,最终,停留在了皇城西北角,一个被浓重阴影覆盖的区域。
    “掖庭宫。”他轻声说,“神都所有光鲜亮丽的背面,所有被遗忘、被废黜、被抹去的‘数据’的坟场。如果神都存在一个丘神机绝对的‘盲区’,那一定就在那里。”
    上官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掖庭宫,那是她的起点,也是她一生不愿回首的噩梦。那里守卫之森严,规矩之残酷,远胜于神都任何一个地方。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摇头,“那里是真正的死地,没有人能进去,更没有人能从里面带出什么。”
    “我知道。”狄光远凝视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所以,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我需要你,用你所有的智慧和勇气,为我打开一条通往那里的路。哪怕只有半个时辰。”
    上官婉儿看着他。她看到他眼中的火焰,那不是对权力的欲望,也不是对胜利的渴求,而是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对真理的追寻。她忽然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一场政治博弈,这是一场“道”与“道”的战争。
    她想起了自己波诡云谲的一生,在无数次的选择中,她总是选择最安全、最有利的那条路。而这一次,她面前摆着两条路:一条是丘神机许诺的、通往新王朝宰相宝座的康庄大道;另一条,是狄光远指向的、通往未知与毁灭的幽暗小径。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阳光都开始偏斜。
    最终,她缓缓地、伸出手,将那卷金色的轴文,投入了炭盆之中。
    金色的火焰一闪而逝,化为一缕青烟。
    “上元节,亥时三刻。”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宫中会有例行的换防。我会为你制造一个一炷香的空隙。生死,各安天命。”
    这是她的回答。 这是她的赌注。 她押上的,是自己的一生,去赌那个狄光远口中“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第十七章:掖庭之“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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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之夜,神都无眠。
    煌煌灯火,将这座帝国的心脏映照得如同白昼。朱雀大街上,火树银花,人潮如织。歌声、笑声、乐声汇成一片喧腾的海洋,这股庞大的人气,如同百川归海,源源不断地被吸入那座高耸入云的天枢之中,为其最后的启动,贡献着最澎湃的能量。
    在这片喧嚣的极点,掖庭宫,却是一片死寂的孤岛。高高的宫墙,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与光亮,只余下清冷的月光,和巡逻卫士甲叶的摩擦声。
    亥时三刻。 一队刚刚换防的禁卫,在经过掖庭宫西北角的一处角楼时,为首的校尉忽然腹痛如绞,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队伍瞬间乱作一团。趁着这短暂的、被精确计算过的混乱,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宫墙,融入了墙内更深的黑暗。
    是狄光远。
    他心跳如鼓,但动作却冷静得像一架精密的仪器。上官婉儿为他争取的时间,只有一炷香。他必须在香燃尽之前,找到那个他只在理论上推演出、却从未见过的“活脉之眼”。
    掖庭宫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混杂着草药与霉变的味道。这里关押的,是帝国的“错误”——被废黜的妃嫔,获罪的宫女,以及那些生来就背负着原罪的、被遗忘的皇族血脉。在丘神机的“天枢大阵”中,他们是被标记为“零”的空白数据,不具备任何计算价值。
    狄光远没有去那些关押着成年人的庭院。他的目标,在掖庭的最深处,一个被称为“百草园”的地方。那里,是安置那些不足十岁的罪臣子女的地方。他们像野草一样,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推开一扇虚掩的木门,一股更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月光下,几十个瘦弱的孩子,或坐或卧,挤在冰冷的通铺上。他们大多眼神麻木,像一群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狄光远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这就是丘神机那“完美系统”背后的代价。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每一个孩子。他在寻找,寻找一种独特的气场,一种无法被五行八卦所定义的“异数”。他将自己多年所学的堪舆、相术、气经,都提升到了极致。
    终于,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他看到了她。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草堆里,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布条扎成的人偶。她很瘦小,面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被遗忘在黑暗中的星辰。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专注地凝视着自己手中的人偶,仿佛那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她身上没有任何能量的波动,安静得如同一口枯井。但这正是最不寻常的地方。在狄光远的“气场”感知中,周围所有孩子,无论多么麻木,都散发着或强或弱的、符合他们命格的五行之气。唯有她,是一片纯粹的“空”。
    她不在五行之内,不入命格之列。 她是一个悖论。 她就是那个“零”。
    狄光远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女孩感觉到来人,受惊地向后缩了缩,将人偶抱得更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类似幼兽的警惕声。她不会说话。
    狄光远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飞鸟,轻轻放在了女孩的面前。那是他来的路上,随手雕刻的。他的“杂学”,在这一刻,化作了最温柔的语言。
    女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戒备。她看看木鸟,又看看狄光远。
    狄光远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他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她,而是在空中,用手指缓缓地、画出了一幅星图。那是他从一本西域古籍中看到的,一幅代表着“自由”与“希望”的星图。
    女孩的眼睛,渐渐被那奇特的、在月光下仿佛泛着微光的手势吸引了。她似乎看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懂。但她眼中那份刺人的戒备,却在不知不觉中,消融了一丝。
    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梆子声。 亥时四刻。时间到了。
    狄光远不再犹豫。他向女孩伸出手,掌心向上。 “跟我走。”他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星星。”
    女孩看着他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那只安静卧在地上的木鸟。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狄光远的心几乎要沉入谷底时,那只小小的、冰冷的手,轻轻地、试探地,搭在了他的掌心。
    那一刻,狄光远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那瘦弱的身体里传来。他知道,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个能让整个神都的死局,盘活的唯一关键。
    他牵起她,将她小小的身体裹进自己的大氅里,转身,毫不迟疑地,奔向那片被灯火映照得亮如白昼的、神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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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误了:亥时三告  发表于 前天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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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7:36 | 只看该作者
    第十八章:天枢之巅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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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将至。
    天枢巨塔,已成为整座神都的能量中心。万家灯火、万民愿力,都化作肉眼可见的光流,被其鲸吞吸入。塔身嗡嗡作响,八面棱角上,那些由丘神机亲自设计的符文,逐一亮起,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冰冷的威压。
    塔顶的露台上,丘神机一袭白衣,临风而立。他张开双臂,闭着双眼,感受着整个帝国的脉搏都在自己的指尖跳动。他身后那架巨大的“天枢仪”,铜环飞速旋转,指针在刻度盘上划出完美的、周期性的轨迹。一切,都与他二十年来的计算,分毫不差。
    今夜过后,历史的“偶然”将彻底终结。天命,将成为他笔下一部可以无限续写的完美诗篇。他将成为真正的“神”。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达最后一个“锁定”指令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了。 在他的“天枢大阵”那完美和谐的交响乐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微弱的、却极其顽固的音符。 一个“杂音”。
    他低头望去。 只见塔下的广场上,一个人,正牵着一个孩子,逆着涌向外观礼的人潮,一步一步地,向着天枢的基座走来。
    是狄光远。
    丘神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与暴怒交织的神情。他想过无数种狄光远反击的可能:刺杀、破坏阵眼、煽动民变……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狄光远会用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带来的,竟是一个来自掖庭的、连话都不会说的、被系统判定为“无用”的废弃品。
    “蠢货!”丘神机怒喝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广场上所有的嘈杂,“你以为,带一个‘祭品’来,就能污染我的大阵吗?天真!”
    他抬起手,对着狄光远的方向,虚虚一按。
    “嗡——”
    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压力,如同一面透明的巨墙,猛地向狄光远和女孩当头压下。那是“天枢大阵”的排异之力,足以将钢铁碾成粉末。
    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倒在地。
    但狄光远没有退。他将女孩护在身后,双脚如钉子般钉在地面。他没有抵抗,而是用一种奇异的韵律,开始左右移动。他的步伐不大,却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广场地砖纹路的节点上。那些由压力构成的“能量场”,如同激流中的礁石,被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一一避开。
    “《易》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狄光远的声音,穿透了能量的嘶鸣,清晰地传到塔顶,“丘神机!你只知用‘乾’之刚猛,却忘了‘坤’之柔顺!你的阵法,看似无懈可击,却处处都是生门!”
    丘神机脸色铁青。他发现,狄光远走的每一步,都恰好是自己阵法中,两条规则交错、能量最微弱的“盲点”。这个他眼中的“杂学家”,对他心血之作的理解,竟已深刻到如此地步!
    “负隅顽抗!”
    丘神机不再留手。他双手结印,调动了更强的力量。整个广场的地面,开始浮现出巨大的、由光构成的几何图纹。空气变得粘稠,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无数虚幻的刀兵、怨灵,从地底爬出,向着狄光远二人扑去。
    这是心理与意志的攻击。是阵法对入侵者心神最直接的拷问。
    女孩发出了恐惧的尖叫,紧紧闭上了眼睛。
    狄光远却在这一刻,笑了。他松开牵着女孩的手,转而用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那万千幻象的冲击。他俯下头,在女孩的耳边,轻声哼唱起一支古老的歌谣。那歌谣不成曲调,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却是他从一本《鲁班秘书》中看到的、能安抚心神、破除幻象的“匠心谣”。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而坚定的力量。那力量,穿透了恐惧的迷雾,也击碎了那些噬人的幻象。
    “你看,它们都是假的。”他轻声对怀里的女孩说,“就像你手中的人偶,你赋予它生命,它便有了生命。你视它为空无,它便化为虚妄。真正的力量,不在外界,而在你的心里。”
    女孩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狄光远额上渗出的冷汗,看到了他因为承受巨大压力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也看到了他那双清澈、坚定、充满了鼓励的眼睛。
    她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
    狄光远抱着她,顶着巨大的压力,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天枢的基座之下。
    塔顶,丘神机眼中血丝密布。他看着下方那个如同磐石般的青年,和他怀中那个安静下来的女孩,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他无法理解的、名为“恐惧”的情绪。
    子时的钟声,即将敲响。
    “你算尽了天时地利,算尽了五行八大,算尽了人心权欲!”狄光远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塔顶的丘神机,发出了最后的呐喊,“但你算错了一样!你没有算过,一个被你遗弃的‘零’,一颗不愿被安排的‘心’,究竟有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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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活脉之眼; ~3 {7 i3 f2 y: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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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时。
    当第一声钟鸣,穿透神都的夜空,丘神机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决绝所取代。他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锁定大阵,将狄光远和他带来的“污点”彻底格式化。
    “天道归一,万法入枢,定!”
    他发出一声嘶吼,将双手狠狠地按在了“天枢仪”的核心罗盘之上。这是最后的指令。他要将整个神都,整个帝国的命运,永远地、不可逆地,固化在他设计的完美周期之中。
    霎时间,天枢巨塔光芒万丈,一股沛莫能御的能量,从塔顶轰然下压,要将现实的最后一丝“不确定性”彻底抹去。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狄光远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去破坏基座,也没有念诵任何反制的咒文。他只是轻轻地、将怀中的女孩放下,然后用一种无比珍视的、近乎请求的目光,看着她。
    “去吧。”他轻声说,“用你的手,去触摸它。告诉它,你在这里。”
    女孩看着他,又抬头看了看那座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巨塔。她的眼中,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澄澈与平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伸出小小的手,缓缓地,按向了天枢基座上,一块最普通的、没有任何符文的青石。
    那是狄光远耗尽心力,推算出的、整个“天枢大阵”唯一的、最原始的“奇点”。是所有复杂规则的起点,也是所有能量流的终点。是这座巨大机器的“电源接口”。
    当那只稚嫩的手,触碰到冰冷的青石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山崩地裂的毁灭。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秒。
    紧接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改变,发生了。
    “天枢大阵”,这架由无数精密齿轮构成的巨大机器,并没有停止运转。它只是……被植入了一个全新的、它从未见过的“驱动程序”。
    如果说,丘神机的“天枢大阵”是一部只会演奏固定乐章的八音盒,那么,女孩的手,就为它接入了一位拥有无穷创造力的即兴演奏家。
    原本稳定、纯粹、以固定频率脉动的天枢之光,瞬间迸发出了亿万种前所未见的色彩。那些光不再是冰冷的、按照固定轨迹流动的能量,它们开始交织、追逐、融合,如同拥有了生命,在塔身上,编织出一幅幅壮丽、复杂、永不重复的宏伟画卷。
    规则没有被打破,规则被“升华”了。
    “天枢大阵”开始以一种全新的、非周期性的模式疯狂运转。它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复杂,但也……彻底失去了可预测性。
    塔顶,丘神机呆呆地看着“天枢仪”。那根曾经精准无比的指针,此刻像一个醉汉,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摆动着。星图不再准确,卦象变得混沌,所有的计算结果,都指向同一个词——
    “未知”。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血丝,“我的水晶……我完美的……周期性的水晶……”
    他毕生追求的、那个可以抵御一切“意外”的、永恒的秩序壁垒,在他眼前,变成了一片充满了无限可能的、生机勃勃的“混沌之海”。
    他最大的杰作,背叛了他。
    “不!!!”
    丘神机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穷尽一生,去消灭“变数”,最终,却亲手创造出了一个永恒的、无法被计算的“变数”。这种根植于他世界观最深处的崩塌,比任何刀剑都更加致命。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眼中那份属于“神”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被一种孩童般的迷茫与恐惧所取代。
    他疯了。
    塔下,光芒散去。狄光远半跪在地,大口地喘息着。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女孩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仰着头,看着那座依旧壮丽,却已经变得温暖而“鲜活”的天枢。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映照着变幻无穷的光芒,仿佛映照着一个刚刚诞生的、充满无限希望的新世界。
    神都的命运,历史的河流,在这一夜,重新回到了那条无人能预测的、历史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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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节那夜之后,神都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
    “天枢异变”被官方定性为“天降祥瑞,神光普照”,女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但真正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人们,都敏锐地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规则”,已经改变了。
    朝堂之上,不再是铁板一块。新的派系,新的声音,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曾经被压抑的,开始抬头;曾经被固化的,开始松动。争吵、辩论、结盟、背叛……一切都变得混乱,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丘神机被发现疯癫在天枢塔顶,口中永远只重复着一句话:“不匹配……边缘不匹配……”女帝念其旧功,没有降罪,只是将他幽禁在太史监的一处偏院里,终身不许外出。有人说,曾看到这位昔日的国师,用石子在庭院的地上,日复一日地摆着那些完美、对称、却又死气沉沉的图案。
    上官婉儿,在这场无声的权力洗牌中,成为了最大的赢家之一。她凭借在关键时刻的站队,以及对新局势的敏锐嗅觉,巧妙地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地位不降反升,成为了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平衡力量。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种在混乱中起舞的、真正的“自主”。
    只是,在深夜,她偶尔会望向那座依旧矗立的天枢,想起那个青衣的年轻人。她知道,这个充满变数的新时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也是他留给她的、一个永恒的谜题。
    狄光远消失了。
    在那一夜之后,他拒绝了上官婉儿代为请封的一切官职与赏赐。他带着那个小女孩,悄然离开了神都。
    有人说,曾在洛水之畔,看到一艘乌篷船顺流东下。船头,坐着一个青衣文士和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姑娘。文士正指着天边的流云,教小姑娘念着什么。小姑娘不会说话,只是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了一只飞鸟的形状。
    狄光远找到了他的“道”。他不是一个断案者,也不是一个救世主。他只是一个守护者,守护着这个世界最宝贵的财富——那份生机勃勃的、可以创造无限奇迹的“不确定性”。
    他留下的,只有一本在永嘉坊密宅中被发现的、未完成的笔记。笔记的最后一页,他用清秀的笔迹写道:
    “师问:何为至高之阵?余答:不为锁,而为启。以城为眼,以人为脉,是为‘活脉之眼’。其不在一处,而在万有。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无有终时。”
    历史的洪流,继续向前。几年后,唐隆政变,李氏重登帝位。再之后,开元盛世,帝国达到了它辉煌的顶峰。再之后,安史之乱,烽火连天……盛衰兴亡,一如潮汐,却再也没有落入任何“周期”的窠臼。那颗在范阳埋下的“破军”种子,因为失去了“天枢大阵”的滋养,早已枯萎在土壤深处,没有激起半点波澜。
    一切,都成了一场无人知晓的、关于可能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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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年后。 现代,洛阳。
    城市考古队的钻机,正在小心翼翼地,向着传说中的唐代天枢遗址地基,进行着最后的探索。
    项目负责人,是年轻的考古学博士陈婧。她正紧盯着面前的全息投影仪。地底深处,量子磁力计和次声波探测器,共同描绘出了一幅令人难以置信的图像。
    “博士,你看这里。”她的助手,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研究员,指着屏幕上的一个点,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我们分析了这块基石的内部结构。它……它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晶体学定律。它的原子排列,既有规律,又从不重复。像……像一个活的东西。”
    屏幕上,那幅由无数光点构成的空间模型,正在缓缓旋转。它瑰丽、复杂、充满了数学上的和谐感,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重复的基本单元。
    它是一个完美的、三维的“王氏晶体”,一个立体的“非周期性密铺”的物质形态。
    陈婧的呼吸停滞了。作为材料物理学和考古学的双博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种结构,在自然界中极其罕见,更不用说,是出现在一千多年前的建筑基石内部。
    就在这时,另一组的同事,送来了一份刚刚完成碳十四测定和红外光谱分析的报告。是在基石旁的一个密封石函里发现的、几片残破的丝绢。
    “博士,我们破译了一部分文字。”
    陈婧接过报告,目光落在最后那几行娟秀而有力的小楷上。那墨迹,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依旧带着主人的温度。
    “……以城为眼,以人为脉,是为‘活脉之眼’。其不在一处,而在万有。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无有终时。”
    陈婧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团不断变幻的、瑰丽的光。她又透过观察窗,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充满了喧嚣、欲望、冲突,也充满了爱、梦想、与无数不可预测的未来。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那个叫狄光远的古人,他植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机关或者宝物。
    他将那座城市最核心的基石,用一种超越时代的、神迹般的技艺,变成了一个“催化剂”。一个能与城市的“生命力”——万千百姓的心念与活动——产生共鸣的、永恒的“活脉之眼”。
    它守护的,不是某个王朝的命运。 它守护的,是这座城市,这片土地,永远不会死去的那份活力。
    历史的真相,在这一刻,被彻底揭开。那不是一场关于权力的阴谋,而是一场关于世界本质的哲学思辨,一场跨越千年的、孤独而伟大的胜利。
    陈婧的眼中,不知不觉,已噙满了泪水。她仿佛看到了,一千三百年前那个上元之夜,一个青年的背影,在漫天灯火与星光中,悄然远去,将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留给了身后这座他深爱着的、永不沉寂的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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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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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7:42 | 只看该作者
    xiejin77 发表于 2025-10-9 07:36
    ! U; `# E" h& V第十八章:天枢之巅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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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老财迷老师帮我做的校对,已经修改帖子和我的完整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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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术数志不好写,很容易落入窠臼。而且王氏砖的非周期性密铺问题本质上还是停机问题的一个延伸,按照真实的时间线,1962年才出现的王氏砖问题是不可能被神都的人所获知的。但是写小说嘛,还是有趣为主吧。+ t" P. V; E7 z

    3 B) \  k; q9 ~' o9 A: \, d# Y下一篇还是回归烟火志吧,烟火志好写。术数志太费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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