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控制理论看计划经济vs市场经济

晨枫

很有意思：计划经济vs市场经济重新成为话题。

毫无疑问，今天中国的经济成就来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国民经济市场化。今天存在的是“产能过剩”的问题，改革开放前的紧缺和凭票经济成为遥远的记忆。

但市场经济也带来新的问题。极度竞争导致盲目扩产和资源错配，紧缺的焦虑被错配的焦虑所取代。中国还没有经历过资本主义国家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但一切症状都在齐集。

从控制理论的角度来看，计划经济可比开环控制，市场经济可比闭环控制。开环控制和闭环控制有各自的优缺点，在自动控制的理论和实践中有不同的办法解决。或许控制理论与实践中的先例对宏观经济会有所启迪。

简单地说，开环控制就是按照对控制目标的设想发出控制指令后，认定一切都按指令办，不再跟进和修正；闭环控制就是发出控制指令后，不断观察实际响应与控制设想之间的差距，以此不断修正控制指令，直至实际响应最终达到目标。

对于经济大系统来说，社会需求可以看作是对经济运行的设想目标。计划经济根据对需求的理解，制定经济计划，并细化到各种产量和交付时间的目标，然后下达到工厂、物流、商店等等。接下来就是对下一经济周期的需求预测和经济计划。这是典型的开环运作方式。

市场经济没有总体经济计划，一切以供销平衡为指导。需求超过供给，就增加生产；供给超过需求，就减少生产。这是典型的闭环运作。

在控制理论中，刨去繁琐具体的数学细节，可以简单化地说，开环系统总是稳定的，尽管最后稳定在什么地方不好说。放到计划经济的情况，供给最后总是达到某一程度，但是高于还是低于需求不好说。出于避免浪费，以及计划经济大多发生在物质并不丰富的地方，紧缺才是常态。

闭环系统在理论上自动补偿供需不平衡，但有两个问题：1、稳定性问题，适当的观察-矫正使得供需不平衡越来越小，最终消失，这是稳定的；但过度矫正或者观察失灵会使得供需不平衡越来越扩大，最终失控，这是不稳定的。2、本质滞后问题，闭环控制需要首先看到供需不平衡，然后才谈得上相应的补偿。换句话说，某种程度的动态不平衡才是常态。反映到经济大系统，就是纯市场经济必然有一定的资源错配。好的市场经济在长时间稳定运作后，会把资源错配降低到最低；不稳定的市场经济则可能导致大量错配。

系统越复杂，供应链越长，滞后越大，错配越严重。需求变化越剧烈，比如说突破性的新技术、新产品上市，需求从不存在一下子变为供不应求，完全依靠市场调节可能造成一拥而上和产能过剩，这是很难避免的。

在控制上，反馈控制就是闭环控制，前馈控制是开环控制。单纯前馈没法用，单纯反馈的反应迟钝，前馈-反馈可以较好地将两者结合起来。具体来说，根据控制要求或者外界干扰，粗略计算控制量，直接将系统响应“带到”需要的位置附近，但未必精确达到设定要求；然后前馈作用“退出”，由反馈控制将剩余的误差自动消除。

具体到经济大系统，就是由计划经济部分决定基准产量、时间、品种等，然后由市场经济根据已经大大减小的供需失配自动调整供应。这样可以避免完全靠市场经济的滞后和超调。

事实上，这正是大公司在做的。比如说，苹果在iPhone 16上市前，根据市场预期，定一个产量和交货时间要求，然后从第一个星期就开始观察实际销售，实时调整上市后的生产。

在某种程度上，资本主义从完全自由竞争到垄断资本主义，就是这样从完全的反馈控制变成前馈-反馈控制。

中国是“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有条件在更大程度上实现这个前馈-反馈模式。事实上发改委就有条件干这个，通过央企和国企实行部分的指导性计划经济，，其余的让市场经济部分削峰补壑。

在高教入学方面也可以实行这样的“预估-矫正”体制，教委发布年度就业预期（当然是预估四年），考生根据历届特定专业的就业率和当年的就业预期，自主决定报考去向。这样或许可以避免一点盲目性。

史节

晨枫这个说法让我想起了本体感受器，肌梭。肌梭是反馈骨骼肌运动行为的感觉末梢。
人的运动是由运动神经元发出的，按理说运动神经元发出冲动，骨骼肌接受信号，人就应该能跑能跳，其实不然。中枢必须接受反馈信号调整才能协调运动。有过例子，本体感受受损的人，在黑暗条件下无法行走。因为在光照条件下他可以通过视觉协调行动，但在黑暗中因为无法反馈，因此压根无法协调动作。

有人似乎觉得借助现代科学或者未来AI等就预先性发出指令，严密的调控经济行为，其实这还是在发出端发力，没有反馈端的事情。指令性计划经济最终垮台，原因就是在这里。

但人的行动其实也是一个前馈-反馈控制，人在任何时刻，骨骼肌基本会时时发出信号，但这些都被低级中枢处理掉了，你平时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些，而要协调更复杂的动作，则需要高层的大脑进行协调，并通过练习，学习等方式来提高。
经济行为中，市场扮演低级中枢的角色，时时对市场行为进行反馈，而政府扮演更高的协调角色，从宏观来协调整个经济体的行为，避免错配到整个系统崩溃的局面。

晨枫

史节 发表于 2024-10-24 20:28
晨枫这个说法让我想起了本体感受器，肌梭。肌梭是反馈骨骼肌运动行为的感觉末梢。
人的运动是由运动神经元 ...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