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艺术

晨枫

什么才算艺术？说实在的，我也说不好。我没有资格定义什么才是艺术，我只能感觉什么才是艺术。

艺术应该是作者有意传递一种理念或者情感的产物，不是无意的堆积，不是自然的产物。

优秀的艺术引起受众的强烈共鸣，但艺术不都是优秀的，更多的只是平庸，还有低劣的。比如说，白金汉宫旁边Royal Mew（皇家马厩？）里陈列的英国王室收藏绘画，据说价值连城，实际上艺术价值平庸。这些只是工整的家庭肖像，包括场景肖像。作为记录不错，但既不领导艺术潮流，也难引起观众共鸣，只有王族的人自己家庭八卦的价值：那就是八代以前的祖爷爷，当年偷腥还怕老婆……如今不知道是不是想打破工整的惯例，新出炉的查尔斯肖像弄得像炼狱里一样，不知道玩的是哪出。

还有的作品在当时不受待见，日后人们才体会到作者的匠心，而不仅仅是因为作者死了。不然的话，远的不说，近100年死的艺术家加起来总得有几十上百万？怎么没有都成名家？

“炼狱里的查尔斯”会在将来成为名作吗？不知道，谁也没法预测将来。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好像画的一样”，但不是艺术。美人胎子倾国倾城，但是造物主的恩宠，爸妈只是在开盲盒。

据说艺术有八种典型形式：绘画、雕刻、音乐、建筑、摄影、电影、文学、诗歌。

时至今日，不少人坦陈听不懂贝多芬、莫扎特，但不否认他们的音乐是艺术；不少人坦陈看不懂《百年孤独》、《使女的故事》，但不否认这些小说是艺术；不少人看不懂Henry Moore、Peter Eisenmann，但不否认他们的雕刻是艺术；不少人看不懂Frank Gehry、Daniel Liebeskind，但不否认他们的建筑是艺术。

这个话题是由《超级蜂巢》引起的，装置艺术应该属于绘画和雕刻之间。如果把话题拓展一点，在是否只有众人看懂才是艺术方面，诗歌或许是更好的例子。

外国诗歌不去说他，中国诗歌源远流长，动画片《长安三万里》汇集了大量唐诗，据说看得小朋友跟着台词一起背诵起来，这是可贵的共鸣。我看《长安三百里》的时候没有碰到这样的场景，真可惜。好的诗歌读着就震撼人心，有很多人一起共鸣，更是非常震撼的体验。平庸的诗歌就没感觉，甚至会莫名诧异。

但“好”的标准是什么？是“被大众所喜爱”？

那大部分历史上的中国诗歌都不能打入“好”的行列，因为历史上大众缺乏教育，听不懂也品不了诗歌。

《诗经》出来的时候，中国认字的人怕是都没有几个，《诗经》肯定不是写给大众看的。今天教育发达了，很多人都能品味《诗经》之美，但我中小学里没有读过《诗经》，没有人给我解读的话，至今还是读不懂。不过我能感觉到文字的优美隽永。即使我不懂，我也认为这是艺术，而且达到非常高的境界，因为我能隐约感受到传来的理念和情感。

唐诗宋词也是一样，是写给文人雅士看的，并非写给普罗大众看的。据说白居易会把写作读给路边卖炭老头听，得到赞许才认为自己的诗能发表了，他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白话诗人”。更多的诗人做不到，或者不屑做。李商隐的诗就不是每一首都那么容易读了，但他的诗作绝对是艺术成就极高的。

在今天，能读懂唐诗宋词的人很多了。这是教育发达的功劳，把唐诗宋词的美带入寻常百姓家。但在带入寻常百姓家之前，唐诗宋词依然是美的，依然是艺术。

这不是说唐宋时代没有歪诗烂词。只是说，给一点空间，给一点时间，不要急于一棍子打死，让大浪淘一下沙吧。

审美教育缺失是抽象派、先锋派艺术至今在大众中缺乏认可的原因吗？我说不好。事实上对于抽象、先锋艺术的审美教育也确实不在通识教育的内容里。

有人会说这是话语权问题。

现在是网络时代，人手一个麦克风。老实说，不是网络时代的话，我也没有这个麦克风，因为我不是学艺术的，更不是艺术圈子里的，我只是一个艺术路人。但是想起来，如果以大众喜闻乐见作为有否存在价值判据的话，而且两三千年前就人手一麦、由“公众审判团”定夺的话，估计《诗经》、唐诗宋词也早社死了。

同时这也不是西方定义话语权的地方。唐诗宋词西方人能读懂的凤毛麟角，但更加直观的敦煌壁画西方人可是偷得起劲，就是因为他们也看到了艺术和美。艺术和美是超越语言和文化的，是无边界的。

艺术也未必只有美好的形象。罗丹的《加莱义民》和中国（抱歉，作者名字忘了）的《收租院》展现的就不是美好的形象，但充满表现力和冲击力，成功地表达了作者要传递的理念和情感。

不是艺术专家有资格谈艺术吗？应该是有的。那么多自认为不是艺术专家的人不是在评论《超级蜂巢》嘛，那我也有资格说说我对《超级蜂巢》和艺术的看法。我认为这是艺术，尽管不是我能欣赏的艺术。作者试图表达一种理念和情感，我认为不成功，既缺乏原创性，也缺乏冲击力，更是没有唤起共鸣心。艺术的冲击力在于冲击心灵，而不只是冲击感官。只能冲击感官而不能冲击心灵是实验艺术容易犯的错误。

但是，我不欣赏这个作品，我捍卫作者的创作自由。

住在乡下

接受不了又模仿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