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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父亲的革命第三部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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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8 09:45:46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第四章& k* ?/ d4 a&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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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3 X- _2 O# |2 ]/ `# T* ?' D+ l茅草房里光线昏暗,就点着枝蜡烛。一个脸色晦暗中年人躺在床上,半欠起身体给黎明打招呼。旁边坐着一个女人,怀中抱着个小的,身边牵着个大的,面带惶然望着门口。
  P) O, S1 x3 ]- H0 x- ^% u“这不是--,”黎明几乎认不出来了:“曹书记吗?平汉路大破击那回?”
8 ?# \" M7 v4 b1 v5 R曹‘书记’黯然神伤。
3 }8 x" E2 ~3 n( ^" t“老曹,我给你带了点钱。嫂子,你先收下。”赵志一跟着进了屋。
& A, [4 e8 c: ?8 ]0 c+ ~5 O% m女人望望老公,然后才颤抖地接过钱,泪水啪嗒啪嗒滴下来。
/ V/ m0 s# s9 n% m' q4 C4 {“听说,你后来跟十八兵团南下,不是在川西吗?”黎明有点懵。
$ y7 Y1 k! ~/ [3 R“狗日的李井泉,”老曹抓住黎明的双手,破口大骂:“把人往死里整。”
  A" }" K% c- s# h& q0 ?0 ]/ e“怎么回事?”黎明吃了一惊。
3 z  O' N# ?! h. w% @& Z“李井泉在川西搞清匪反霸,左得很,由着下面的干部胡整。”赵志一解释道:“谁和过去的旧军阀、旧官僚沾亲带故,就说你是国民党特务、恶霸、反革命。川西大学有个老教员,教了几十年的书,一贯老实本份,学生也喜欢听他的课。因为是杨森的远亲,被说成是国民党潜伏特务,枪毙了。老曹给川西区党委提意见,李井泉反说老曹思想右倾,立场动摇,撤了他学校党委书记的职,还组织人批判老曹。”
! F( S4 l2 n) R4 i4 `, J, g5 i“李井泉是什么人?这么霸道。”黎明问。# C# h$ M/ }) _+ V2 B/ X! T5 }
“当过主席的秘书,和小平同志关系密切。听说他在晋绥搞土改时,就整死过很多人。”赵志一说。
5 M& h6 e- L, H" r% U* j“为什么不向中央反映?”黎明问。! x: F) ^. k3 j) p8 n! y; _! k
“不反映还好,大不了开除党籍。”老曹咬牙切齿地:“就因为我给中央写了信,李井泉暴跳如雷,说我搞反攻倒算,是国民党特务,勾结石板滩暴乱的袍哥头子…,”
$ b7 s: V( f* ?: S“我的个天,你写给中央的信,李井泉怎么会知道?”黎明感觉脊背发凉。
' i1 n/ E( _) [- S/ B% n5 ^赵志一和老曹都默不作声。
( _, P1 u7 p1 v" L9 c* m7 |“志一,我们出去说几句话。”黎明说完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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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y$ K( x4 j$ r9 o4 m5 A- p两人默默走出屋外十来丈远。黎明压低嗓音,破口大骂:“这种烂事儿?你怎么想到拉我的头上?”
7 {, n- @6 K) K“老战友,就不能帮个忙?”赵志一阴着脸。: B1 y4 j- d: E2 s6 b/ |2 v
“帮忙?怎么个帮法?他现在是反革命,我们有多大本事?改得了川西区党委的决定?”黎明掏出兜里的钱,想塞到赵志一手上:“把这些都给他们,够吗?”
0 d; t% n7 a2 F- P; Y1 L“他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要找医生。”赵志一没有接黎明的钱,却掏出一支烟点燃。
  @' I( H# t; F& a/ J9 o5 J* H“是这样--,”黎明沉默片刻:“好吧,你把他送到我们的轮船上,剩下的我负责。”& a- Q9 }4 h7 y
“就是他现在的身份,”赵志一提醒说:“谁敢给他看病?”5 l  T2 G( [5 B% p, ^/ F
“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黎明胸有成竹:“我考虑由部队出面比较好。巫山县委装了电话吗?我给保田同志挂个电话。”& e2 b  N0 f* }3 T! a9 s1 }
赵志一愣了半晌,慢吞吞地说:“黎明,你不知道保田出事了?”
; ?! u( f. F+ z2 u  x“什么事儿?因为董颖?”黎明吓了一跳,答话几乎脱口而出。; w7 ^8 D) r& X: U8 }
“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肯定是男女关系。”+ e4 ?' X) x/ Y  g# A6 _& r% J
“我的个老子,老三旅的机关都调去青岛了。这边的部队,我熟悉的人不多。”黎明想了很长时间:“看来,只好找重庆公安厅了。反正老曹现在是反革命,由专政机关出面也合乎情理。”0 U4 n% B-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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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A. g  A" v8 e8 T0 z韩枫和张文清同坐一辆吉普车从成都回来。两人一路嘻嘻哈哈,开着些没大没小的玩笑。到了川东地界,韩枫随意说:“我们去合水看看。”
: u8 |8 a! h3 L( O“合水?”张文清愕然地说:“那是谢书记的点。”8 V. D1 q3 l2 A! r% G' i) H
“谢书记的点又怎么了?我们不能去看看?”韩枫态度坚决。0 d6 r: x* a2 K, e  w# w2 H
张文清吞了一口口水,婉转地说:“韩书记,这次西南局会上有很多新精神,尤其是土改政策方面。我们还是先给区党委作个汇报,待区党委讨论,统一认识后再…,”' \$ U' V' [8 {- R; G
“你这么害怕谢书记?”韩枫打断张文清。: i; q  t# x, \, n: E7 W
“这,这,这,怎么叫做害怕?”张文清脸涨得通红:“难道我们不要正常的组织程序了?”! U1 P+ f3 w; y  D7 |
“我说过多少次,你还没注意到?对待土改,西南局和川东区党委有明显分歧。”. ]0 I) B, b. L
“我研究过西南局和中央下发的文件,两者的精神是一致的。”4 q: z4 t  c$ x% I
“咳,我的同志哥,”韩枫说:“白纸黑字的东西,有时比不得上边的一句话。你听听小平同志怎么讲?他主要提了川西的工作,川南、川北也说到一些,只有我们川东的工作一句不提。这就是态度。”. K' K% M. X. h' @+ p+ z2 T1 _* D, x* ]
“我看没这么严重。各地情况不同,川西盆地比较富裕,大地主多,经验当然比较典型。邓政委多说几句,很正常。”5 _2 }6 ]2 ^' }* f
“文清同志,你想没想过,”韩枫严肃地说:“如果谢书记调离川东,你怎么办?”8 G3 Q+ }1 P! v- ]! m, o
“谢书记调离川东?”张文清目瞪口呆。
% x" C/ C+ ^/ g/ F韩枫对着司机喊:“调头,去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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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接到黎明的电话,带了两个公安,开着车到重庆的码头接人。预先,黎明嘱咐老曹路上少说话,一切由他安排。
! u% o' @6 A, Z9 f" n7 O“去哪家医院?”苏然见面就问。
' Q) l7 L1 B5 k2 ~/ N0 J“川东医院,直接找彭院长。”黎明说:“重庆刚解放时,我和他打过交道,当时还叫宽仁医院。因为经营困难,他们要求川东行署接管。这个人胆子很小,如果我不亲自出面,恐怕他不敢安排好的医生给老曹看。”
' t7 S, M6 w2 O1 \到了医院,护士告诉黎明:彭院长正在给政协的殷主席做检查,让他们在院长的办公室等一会儿。半个多小时后,彭院长回来了,黎明把老曹交待给他。当然,名义上是市公安厅的重要犯人。: U8 T) G( C8 T' X7 C. t
办完手续,黎明又和苏然商量好如何安置老曹,就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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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迎面碰上一位年轻妇女,齐肩短发,穿着带翻领的干部装,手里提着一篮子苹果。黎明上前一步,脱口喊道:“雅馨--,”& [0 }  s+ D# ?1 [" y! n. F; `
“黎,黎--,”对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警惕地瞅瞅黎明,面若冰霜:“哦,是黎明同志,我现在改了名,叫杨洁。”
; K8 B4 F, z0 g5 P' p4 ?/ e, k“杨--洁?”黎明叫得别扭。0 ?4 M" O' I. U
“对。”杨洁简单干脆地:“从此,我们就是同志了。”( a0 E+ ]9 F0 r2 x% l$ o
“同志?”黎明感觉什么地方不对:“那,杨、杨洁同志,你今天上这儿来干什么?”3 s" F7 A4 i) T! u% e( V: x3 s
“老殷有点不舒服,我陪他来检查。”杨洁的脸很不自然。
# D% R1 t/ I; F! x* T“老殷?”黎明的脑子还是转不过弯。
4 F  C) V: m1 z“黎明同志,你还不知道吧?”杨洁解释:“今晚是我和区政协副主席殷克光同志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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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阵阵喧哗声和乐曲声从街对过新修的区党委礼堂传出,通过敞开的窗户飘进黎明的办公室。黎明独自坐在桌子后面看书。
: K2 }" R7 @/ c2 y0 q8 y+ }袁慧轻轻推门进来:“黎部长,这么大风,不怕着凉?”
# ^0 k2 W  `2 e“没关系。我嫌热,让它吹一会儿,透透气。”黎明瞟了一眼窗户,随便问:“小袁,没去参加殷主席的婚礼?”
2 @% q0 B8 |) H# J“嗐,他在区党委就挂了个名,我凑什么热闹?”袁慧答。
8 z7 [- A( ~7 b+ ]- [6 z“听说场面很大,连谢书记、梦迟同志都去了。”, R  F: D1 `5 s4 J/ b
“韩书记、严书记,还有许多其他的同志都没去。”袁慧说:“这种排场,没意思。”
- O, C/ ^* j) \! k9 W7 x“这么晚,有事吗?”
. x" u. U" H" \/ R& s9 Q“有人找你,说是你老乡。不见你的面,他赖着不走。”* C+ ~' ]+ e+ ?! U0 j$ j* o1 }
“哦,让他进来吧。”
' y+ n, C' A1 D! v) A3 }话音未落,门被推开,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连滚带爬进了屋,“噗通”跪到在黎明面前。
6 r- `  s" O/ w; v+ p! j) O“吉昌大兄弟,救救我。” - K% c$ K, Z2 K6 @
“你是--,”黎明惊呀半天,没认出他是谁。: H  Y4 G' T" W
那人神态凄怆,萎萎缩缩地说:“我,我是樊向贵。”
/ Y! i! }, ]1 Y8 M% G樊向贵的双眼浮肿,铅浊的眸子残留着最后一滴烛泪的幽焰。他穿着一件灰尘扑扑的破烂长袍,满脸皱纹、颧骨突出、弓腰驼背,显得异常单薄、消瘦。人贴在地板上,就像一块岁月压扁的馒头干。
8 R8 y/ `+ \1 H3 F, y5 `/ N“站起来吧,”黎明啜了一口茶,平静地说:“旁边有沙发。袁慧同志,请给他倒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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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我在重庆?”黎明问。
1 e, @3 B9 t' {1 \# V& _- f, i樊向贵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是吉盛兄弟告诉我的。”
4 P( ?6 u. g/ r5 ~6 Y袁慧插问:“黎部长,我可以走了吗?”
7 Z% _+ r0 @5 K# g1 M# N黎明提起身边的暖水瓶,轻轻摇了摇:“帮我弄点热水,瞧,空了。”
; W# l* J; r; W; |$ r袁慧接过水壶,款款而去。
5 V# L. e1 G" S* P樊向贵双手捧着茶杯,望着他俩直发了呆。等袁慧离开后,他才说:“吉昌,好气派呀。我们有十四、五年没见了。”4 \6 X: P, ?1 C- C  Z, c
“后来,你当上厅长了吗?”黎明问。
$ i1 G, q/ s9 I3 w$ P+ N/ c“厅长?”樊向贵苦笑道:“我回到南郑后,县党部的那群乌龟王八蛋听说我有关系,怕抢了他们的位置,污蔑我是红军的探子。七七事变的当天晚上,来了一帮人,把我五花大绑,送进了监狱。整整八年,八年抗战,我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呀。”
1 Z2 F+ E0 A4 w& t+ Y  N5 n$ R; o“你叔叔没帮你说个话?”黎明大感意外。- R9 I1 @) c  e1 I/ ?: l
“天有不测风云。我回去那会儿,杨虎城的势力已经垮了,叔叔只好去南京重新拉关系,那里还顾得上我?何况我头上戴着顶红帽子,别人躲都躲不赢。要不是我老娘巴心巴肝,卖房子卖地地照应着,恐怕我早就死在国民党的监狱了。国民党呐…,”樊向贵说到最后,不住地摇头。
& V& [9 `7 ~1 G5 {: N“从监狱里出来,你又干了些什么?”
: l% \8 J% M" f. n9 O* f“八年监狱把我的身体全搞垮了。四面高墙,一扇铁门。‘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的体重掉了三十多斤,拿个饭碗跟讨口子差不多。从监狱里出来,我在家歇息了半年,就在县城初中当老师,混口饭吃。”- A/ x% g9 t0 y: p
黎明说:“这就怪了。我们党的政策,是教师都要留用的。你现在应该日子好过了,怎么跑我这儿来喊救命?”
/ k) o$ s7 K& N6 x7 w' v& K2 ^2 o樊向贵惶惶然地左右看了看,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眼下,你们共产党又要镇压反革命吗?他们说我是共产党的叛徒,还说我可能是潜伏的特务。”
  z0 w( b$ k4 L) r“潜伏的特务?胡扯淡。你不就一个初中老师吗,怎么会和特务挂上钩?”3 J& Q# c/ J! i) _
“还不是我那个叔叔。” 樊向贵满脸晦气:“临解放,他跟着国民党逃到台湾去了。我几乎一点光没沾上,还惹得一身骚。”
8 F% s% }2 G8 V) _“哦。”黎明捋捋下巴。7 x, R2 ~! q2 l! G% L: P7 c2 M
“不光教职被撤销,我还差点被政府抓起来。要不是吉盛兄弟可怜我,叫我赶快逃你这儿来,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 }, R9 P9 f/ p9 [3 f6 \+ _黎明沉默了,他深知其中的厉害。% n9 ]5 s; g& j7 S- Q7 _
“伯母身体还好?”过了好长时间,黎明才又问了一句。
8 r- _& H- U  Q. u“我老娘,她、她一个多月前就走了。”樊向贵声音哽咽,从沙发上起身,又‘噗通’跪在黎明面前:“吉昌大兄弟,你说句话吧。我、我、我,这十多年像鬼附体,怎么也摆不脱霉运。老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以前官府抓你关监狱,气死了你爹。今天的官府不是变了吗?怎么又要抓你关监狱?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老天爷非要和老樊家过不去,我是死也闭不上眼呀。’”
" b" X% Z/ r% d4 R/ E见黎明没有马上答应,樊向贵干脆磕起头来:“求求你,看在老同学的份上,给我点盼头吧。我还有媳妇和一个半大小子,他们跟着我就没过两天好日子。我在家呆的时间,还没在监狱里呆的时间长哪。”
1 }. B! D# ?) X* K5 a+ N“刚才,”黎明忽然想起:“你好像念了一首诗,是你自己写的吗?”
4 s* i% U7 ]" k% n8 [“是,”樊向贵的苦瓜脸居然挤出一丝笑容:“我在监狱里闲着没事,成天嘟嘟囔囔,念诗背诗,然后试着写。这不,写了好些在这儿了。”他解开随身携带的包袱,从中掏出一叠纸,恭恭敬敬递到黎明的办公桌上。( Q' v4 D9 n) m' i) j1 }: `" Z3 `$ j
黎明拿过去,倚着椅子背,翻了翻,见是一册油印手稿,约有百把来页。虽然印得很次,油墨星星点点,但看得出主人很下了番功夫。
' j6 `. e0 o! A  P2 u9 t; m“嗯,没想到你还是位诗人,”黎明夸奖说:“写得不错,尤其这首:‘天上人间路万里,此身常对月唏嘘。延安轻弃恨有余,一念之差别圣愚。’”3 c  b. c6 @. \- m
“‘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樊向贵眼睛明亮了许多,他小心地观察黎明的表情,试探着说:“如其中一二,或可警诫世人,还请老同学高抬贵手,帮我出版。我自当结草衔环,报答于你。”( ^8 J3 H$ t! l: p5 u0 H( T/ J
“这就不是‘一念之差’了。”黎明笑了起来。
* e- t$ }4 p/ {“老同学,其他的事,你帮也好;不帮,我也不在乎。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樊向贵急切地说:“这本诗集是我半生呕心沥血之作,是我唯一的希望,让我后半辈子可能成就点名气。我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有时真想得发疯。不怕你见笑。我想知道矜、矜持,而不是谄媚的风光;我想知道人坐在堂上,而不是跪在地下的差别;我想知道,知道,这个,喝斥人,而不是被人喝斥是个什么滋味。我只要成了名、成了家,就会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我。我这辈子,倒霉就倒霉在始终是个饱尝红尘冷眼、猪狗不如的小人物。”0 C) ^" B6 G4 o% C3 p, n! O3 Z& b
黎明要把诗集递还给樊向贵:“很抱歉,这个忙我帮不上。”" P: I8 c3 I0 M* M4 `
“诗集就留在你那里,别还我。要是你看不顺眼,就一把火烧了她。”樊向贵勃然起劲,就像一只冲冠抖毛的大公鸡:“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大官,办这点事还不是举手之劳?我们是老同学,话就说得明白一点。你们共产党好面子,穷讲究,最怕人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我都清楚,但我樊某人是鸡,是犬,苟且蝇营之辈吗?诗集你也看过了,水平我自己清楚。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鄙人不敢自比白乐天,我今天就要看你黎大官人肯不肯做顾况了。”
6 j! F$ I5 _+ `, l& L9 {! @7 G黎明把玩着手中的铅笔,淡淡地说:“向贵,你说了这么多‘我、我、我’,就没想问问其他同学吗?”/ d" y' p7 _  G
“其他同学?谁?”樊向贵一脸茫然。) e0 y5 M( f& ^, M3 q. t  D; [
“比如--,邵英。”9 U! K1 h% d4 @/ B
“邵英?难道他做的官比你还大?”樊向贵两眼冒出精光。
. T: G7 _1 F/ U黎明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向贵,我们之间不是‘一念之差’那么简单了?”
5 l0 S3 P! M% s0 p& @: }. J他拿过烟盒,取了一支烟,敲开打火机刚要点火。突然,窗外吹来一股强劲的凉风,他受过伤的胳膊好像跳起一条小虫,哧溜穿过脖颈直达后脑勺,顿时整个手臂感觉麻痹,打火机掉落在铺满各色文件的桌面上,一团硕大的火苗“腾”地升起。7 Z! c$ ~# F; w( C9 f1 A* u
正好袁慧提着暖瓶进屋,赶紧上前把满瓶热水浇在火团上。一霎时,满屋都是带着焦糊味的火烟和热水蒸汽。几个值班的工作人员随后也跑进来,帮忙打扫收拾。1 Z3 x; W3 G/ _6 ]7 x
黎明边揉着左胳膊,边问:“快看看,那本诗集烧坏了吗?”5 \9 N3 }3 l; B, W
“没有,就沾了点水,边上烤坏了点。”袁慧捡起小册子瞟了瞟,要还给呆若木鸡的樊向贵。, O( f2 M  H# `* \" `, d
黎明忙说:“先留着,我再看看。”然后对值班工作人员说:“小宋,你帮我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我的老同学。”
' R) C3 X- o" H) F% G樊向贵的眼神重新暗淡下来,嘴里讪讪,身子肉肉不肯挪动,刚才昙花一现的‘英雄气概’转眼恢复到可怜巴巴。3 H4 o! [( x& c1 k+ ~* 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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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只剩下黎明和袁慧两人。凌乱的桌子,淡淡的焦糊味,不住滴淌到地板上的水滴。2 r2 Y, t+ y6 Q8 r, M
“这本--,小册子该放在哪里?”袁慧拿着樊向贵的诗集问。
4 d9 \9 w+ k( r! H9 @  p8 J5 i% D黎明想了想说:“还是我来处理,千万别弄坏了。”
7 w; Y  b9 R; v1 }: X) P! i, Q“他的诗好吗?”袁慧问。2 n0 f, U: I9 H/ d0 l& z2 D
“好不好,得给他留个念头。”黎明苦笑:“人总有倒霉得时候。”
: q! j8 {0 A+ ~- w8 R" m6 |3 T) u2 l“你就不怕他将来拖累你。”; M# u3 @8 D2 ~: W, N- ~+ M( o
“他被国民党关了八年,算是为革命付出了代价。何况,他只是个穷教员,没干过多少坏事。如今连国民党政权的旧人员尚且要留用,我不给找个工作也说不过去。”" K# ]; K0 D7 u# U9 o' Y! U
“我最瞧不上这些国民党的旧人员,就知道拉拉扯扯,俗气。”
4 i: p& K& t3 ~  a! r- z“我要是不管,他一家人就算完了。”黎明叹了口气。
% [) z3 y. o" R6 X$ N# g& F“换了韩书记,他不会这么想。”
9 S( d+ o% O( G: e' y6 ?黎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袁同志,大机关也是小社会,名堂多得很。”
4 f( F% ]  R/ w4 q, [) y& [+ Q9 e“我听说,”袁慧犹豫一下,忽然说:“谢书记犯了错误,很快要调走。”( M- V3 C6 f$ d
“胡扯。你千万小心,别卷进这类是非圈子。”黎明说得溜快。
, V. j) f6 n$ v袁慧随便翻了翻樊向贵的诗集,递还给黎明:“这些个旧诗词讲究太多,什么格律呀,平仄押韵呀,不好掌握。我喜欢新诗。新诗更自由,更奔放,更适合年轻人。”1 o) J. R# l/ m: b3 C1 E
“你会写几句吗?”; U" c: U/ v5 @$ v( ]2 ^# P) u* }
“我那点墨水?” 袁慧轻声笑道,又不自觉地低下头:“但我一个朋友写得好。他临走时也送我一本,都是他自己写的。”; w  ?9 z) H8 R+ r* C# f
黎明望着袁慧涩红的脸蛋,依稀感到一种山林中的木质清香,不禁砰然心动。他迟疑片刻,突然问:“朋友?是,什么性质的朋友?”8 D1 C3 p9 P5 f: ~1 v* U! f
“哦,没什么,一般的,很普通。这有关系吗?”袁慧随口而出。& ~+ L" _6 h! m8 y
“没,没关系。”黎明略微慌乱,他试图重新掌握谈话的轨道:“只是忽然想到。旧的诗词格式旧,题材也旧,该表达的东西也都被前人写完了,就像放河灯,等‘流到了极远的下流去的时候’,‘不但河里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来’。”他顿了顿:“有谁来填补空缺呢?”
1 Q6 V3 W( I' M0 ]袁慧楞了楞,转转眼珠说:“你倒提醒了我。我忘了还你借我的书呢。”
! B& ~. [8 Y* p“哦,”黎明说:“看完有什么感想?”
4 `! s. H/ b' C7 T! A. p1 w: q0 ]“我只是普通看着玩,谈不上感想。”袁慧带点狡黠。; k$ F' @  x, d- s1 O$ d: B
“艺术源于生活。”黎明盯着袁慧。7 _. Q6 d( Y# w- d, o* Y8 @4 G
“但生活不等于艺术。” 袁慧咯咯笑:“黎部长,谁要把艺术当成生活,别人会把他当疯子。”9 E4 I8 S2 \. G& V
“你不是热爱革命吗?革命的先行者通常就是疯子。”黎明故作郑重。$ r7 _& ^0 U6 C* F
“谁说的?”袁慧乘虚而入。% s/ ?( Y& v% W" a4 ?7 C& G1 Y
“鲁迅,” 黎明得意了:“《狂人日记》。”3 j7 E' x7 O+ N& Y# Z' W7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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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姓韩的,手里究竟握着谁的尚方宝剑?”张文清忿忿地对谢富治说:“我看到他不满足于挥桨划船,而是想把舵,控制土改的大方向。在政协会上,很多民主人士都给我们提了意见。”7 @* @; ?* I, N
“工商界的人士呢?尤其是那个朱秉仁。”谢富治若有所思。
+ t. g2 }  f/ z: m# i“杨家旺表现最积极,坚决拥护党的政策。朱秉仁倒没说话。”
, k, {5 ]: m( O9 w正好袁慧抱着一堆文件进来,见此情景,马上要走。谢富治叫住她说:“等等,小袁同志。”转头先对张文清说:“文清同志,要沉住气,很多事情都要看看再说。”$ ?2 Y/ H5 y  w5 I! g
“好吧,我先走了。”张文清说:“反正,情况我是反映了,怎么做决定是你们当领导的事儿。”6 m  P7 N( f3 \0 j& n* R! `* y
谢富治等张文清离开后,不急不慢地转过头:“小袁同志,来多长时间了?工作还习惯吗?”! ?( S1 Z# T5 J6 P  ]
袁慧冷不丁听谢富治问了这么个问题,显得有些慌乱:“快一年了。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工作就顺手多了。”
) @2 Z4 O( w9 e0 l) h' C6 P“你目前主要做的是…?”5 _) Q; J0 F+ k8 d+ s5 B8 _
“负责秘书处和宣传部的沟通、联络。就是两头跑,送文件。”
( j7 S% B6 ]+ c3 W- i' M% z5 D- e" M+ H“宣传部那边的同志,都熟悉了吗?”  A/ S8 w6 {$ j% k- R* ^& K5 h# @
“熟悉,像陈干事,马处长,郭副部长,哦,还有黎部长。”; y2 ?# a* C2 J4 I" d, W
“你觉得,黎明这个同志,怎么样?”
5 ]# \0 K4 @0 g) U+ D“哟,谢书记,我一个小干事,怎么好去评论大首长?”袁慧咯咯笑起来。. I  ^! M% ~5 S+ V' _8 A
谢富治略感失态,淡淡笑了。( \/ a& b' Z2 e( [9 A

* o2 r# T- T# z8 B
7 f# S; T" |  k1 B/ }6 {9 n事后,袁慧找到好朋友,在重庆市委工作的张雪芬,说起此事。张雪芬脱口而出:“莫不是,黎部长还是单身?”
0 S" \! {; }0 j  |, B袁慧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0 s* e* T5 l- B& N, {
“小袁,你知道,我一直拿你当妹妹。”张雪芬关切地盯着袁慧。0 B- g3 \! j, l9 E
“人不是在找你商量嘛,我的雪芬--老大姐。”袁慧半嗔半带撒娇。其实,雪芬比袁慧还大不了一岁。' c  d7 S/ ~( Z, H, ~
“还记得去年我们从分校回重庆的路上吗?黎部长双枪击毙白兰花。你们那个区党委,好多都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
/ b0 D. b: a4 ]) `$ G& b3 J0 x袁慧玩弄着手绢:“那我更得躲他远远的。”
" Y1 L9 ?' h- I# x& j/ ~& {! n“哎呀,我的好妹妹,”张雪芬急急地说:“这个事儿千万不能死心眼儿。不说别的,想想董大姐遭遇吧。不知道那个跑了大半年,也不给你写封信的混小子,有什么好?”$ k' [" Y5 A* G1 W
“我知道。你是找上了他的老战友,当然要替他说话。”袁慧慢腾腾地说。( o& e; U* O" @1 A
“哎呀,你个小圆嘴快变刀子嘴,快赶上林黛玉了。”张雪芬脸涨得通红,用指头戳着袁慧得脑袋说:“再胡说八道,以后不许到我这儿来。”( U1 R! I2 R8 a7 Y% H/ [* R!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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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0 u& R( M+ @7 N6 c回重庆的第二天,黎明先去找了白丁,让他帮忙安置樊向贵。白丁想了下,同意把他放在不起眼的县文化馆当个图书管理员。( R) x" r- n* J6 F4 b
“你给这位老同学交代清楚,不要到处宣传他和你的关系。”白丁认真地说。
4 f. W' r6 W' w! k$ ?1 ~“这个自然,我会给他打招呼。”黎明答应道。
3 F" R! w" ^! [白丁突然问:“黎明,给透透风。区党委是不是出了问题?”
( i. C$ D( N) D+ h3 A3 Y2 I“什么意思?我才回来两天。”黎明不以为然。* F$ ?; ~0 h; @+ s1 G0 X) t
“上边要我们宣传的,特别是关于土改的口号,好像调子不一样呀。”5 n" [0 h) }' }; z$ s) E( Q; O
“怎么个不一样法?”0 {- M+ U/ S% B
“今天要‘一切依靠农会’、‘放手发动群众’;明天又‘严格掌握政策’、‘禁止肉刑,吊打地主富农’。”
: p+ Y% C7 |. v" H$ @“哦--,”黎明托着下巴,沉吟道。
8 _+ [7 D& ^: n“机关里也是议论纷纷,都说谢书记立场不坚定,限制了贫雇农的手脚,对地主富农犯了温情主义错误,很快要从川东调走。”
9 X  R( q/ }& g' `+ R9 U( w( `0 n“谁这么说?韩枫?”黎明并不吃惊。
2 h) b) B, M8 A2 c“不知道,但肯定和这位老上级,你的革命领路人有关。”白丁奸诈地:“大红人,这回要看你‘红’到那边了?”; |) Y) p1 P9 c$ L0 N4 R! u
“我在巫山听赵志一说起过,还以为他小题大做,故弄玄虚呢。”( i9 b4 ~# P6 j+ G
“姓黎的,你这次回来,真是放屁踢响瓜—赶对点了。”
6 m( ?( E5 u+ T6 s“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据我所知,两位书记都是正派人。”黎明感觉眼前有个大漩涡。
  \7 z# E1 C! m5 M- O/ @# l“正派?”白丁哈哈乐了:“正派人也会勾心斗角呢。”3 c) m4 m8 S/ {$ E5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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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n! s5 {# ?- y: T5 E; G# C
接着,黎明去了区党委。魏文中在院子门口看见他,老远就打招呼:“黎明同志,你要的几个干部手续都办妥了。”& _8 W1 M) N2 X' H
“到底是老战友呀,办这么快。”黎明高兴地说。
% b2 t9 v+ U' @“在武昌过得怎么样?吃得好吗?”魏文中笑眯眯地问。  v7 q  R3 Z& t- }+ m4 N
“和重庆差不多,也是成天吃辣椒。不过,吃鱼吃得真过瘾。”黎明答。  i+ f! O# E3 J8 M7 i
“个人问题解决没有? 有门路了吗?”1 g9 |2 T: }5 [4 m9 L
“八字还没一撇。”
( S0 k# n7 s9 O, ?2 A, U“哎,这个事可再拖不得了。”魏文中停下脚步,正儿八经地说:“区党委老字号的,没剩几个了,不能拖成老大难。”; x- n+ Y/ f8 k! l  n
“争取吧。”黎明有些无可奈何。
( _0 K5 Q2 ]; g2 b4 m  C“呃,”魏文中跟上来,埋下头:“区里下发的土改文件都看过了吗?”
- D& D, D+ C( t( V6 v“正在了解情况。”
4 Z4 w0 U) C% h( r“要把握好区党委的精神,不容易呀。”魏文中抬头瞟了一眼黎明。4 g9 D5 K9 @1 D4 Z
“区党委内部有意见分歧?”黎明站住,盯着魏文中问。
, ^3 X+ |2 O1 ]8 g, X魏文中眼神有些慌乱:“黎明同志,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吗?”4 X& T6 u9 T* l! `( ?3 V9 G
“还叫风言风语?区党委都快闹翻天了。老魏,我们一起这么多年,就不能说个痛快话?”黎明声音不高,但顶人。
) @* |, y! [6 o9 o; d“哎,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说的叫个什么话?”魏文中笑呵呵,用手指指点黎明:“我就是作为老战友, 提醒你一下。党的组织原则,一切问题要以区党委的决议为准,个人说话都不算数。你先研究研究区党委下发的各种文件,特别是有关土改政策的,从字里行间去吃透区党委的精神。千万不要上错车,走错路哟。”
5 A  u6 z& @0 L. X黎明眨眨眼,没再说话。! i4 Z! T5 s5 \& ]: h' ~

* T" _# L8 J2 L5 c. j% x; X十三
7 n0 X: J8 g4 F6 _% e8 Q9 i张文清拿着几封信,急匆匆地走在二楼过道上,差点和黎明撞个满怀。
+ i+ e! T  [# r2 S4 T" @“黎明,你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通通气。”他把黎明拖到小会议室,关上门,“嗵嗵”就放炮:“你看看,韩枫同志搞的啥名堂?到成都去开了个会,回到川东就四处放火。谁不知道,合水是谢政委的点,他都要去踩一脚。”
* Z' F* a2 W- i- s6 B; b% @7 n“是不是他在西南局听到了什么新精神?”6 q3 C- g9 t1 ?, Q) {. T
“屁的个新精神。在成都我一直和他呆一块儿。大会小会,邓政委都没有批判川东的做法,不知他姓韩的中了什么邪。”1 `- s4 s; k* ]# o5 p4 t; h
“我听说川西,川南都搞得很左。”/ e  ~. K1 I; J9 T4 y) C4 b% j
“主要是清匪反霸,还有农村强制征粮,邓政委可是狠批了他们的一些做法。至于眼下的土改,他就是附带提了几句。”, O& l2 s* _+ J' ]; Q' q5 \" E
“邓政委对川东的工作说了些什么?”
+ B8 ?8 D# B# C1 e8 a4 C) A“记不太清了。”张文清想了想说:“他提到的,主要还是川西的工作,川南也说到些,其中有表扬,也有批评。这不奇怪,邓政委人在川西,当然更了解那边的工作。可是他姓韩的,非要拿起鸡毛当令箭,把这个当成西南局对川东的态度了。中央文件都摆在那里,他韩枫就没认真研究研究吗?”
' Z% J- @9 n  n! E* m/ N$ _“川西的区党委头头李井泉,这个人怎么样?”
. N$ j  C+ q# L3 r" M' X8 \1 }* z“有一些反映,说他爱整人。刘司令员还当面剋过他呢。”
1 y6 m4 F4 N6 J4 x! R“刘司令员已经调往南京,可李井泉还很红。”1 X/ M; X. g9 v
“对,”张文清楞了一下,摇摇头说:“哦,不。黎明,你太敏感,太敏感了。”1 X2 J' T5 |2 c$ M" {3 f
黎明挠了挠头。
7 z9 B* \" m9 _2 a1 ?% L“你觉得,”张文清压低了嗓音:“韩书记的做法,算不算,嗯,勾心斗角?”
: n3 M% W% J9 \3 A“不清楚。但白丁说过同样的话。”黎明扑哧一笑,停下正挠着头的手指。
5 V/ S3 c2 M7 L“这狗日的,‘虽假荣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张文清骂道。! c# [7 n& f8 ^# u
“人家是正牌燕京大学学生。”6 ], y6 T' t, ~+ T4 a* ^# }8 u
“我跟你挑明了,回头区党委搞人人表态,你狗日的不准耍滑头。”张文清正色地说。) e& Z' |, G; l8 I3 {
“是谢政委让你找我要态度的吗?”
7 y; J& f; b7 x! f“狗屁。跟着大首长鹦鹉学舌,算哪门子共产党员?”张文清不屑地说:“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来不得半点含糊。”
# o4 |: \8 [& k' r" K黎明噎了一下,慢腾腾地说:“那,农村中盘根错节的封建势力怎么办?去年初,我回了趟家乡,见到族里的叔公,大伯,真恨不得枪毙他们几个。”0 U; [1 F7 h% q" |. z
张文清拉着黎明坐到沙发上,小声贴着他耳边说:“看你说得轻巧,死一个两个没关系,死一大批人怎么办?大别山时期你在部队,感受没那么强烈。我在地方工作了一段,知道开口子的厉害。只要权力下放,下面简直就是胡整,就是想刹车都抓不住把呀。”7 h, X/ u. a9 J$ A: J- E3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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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8 t9 c  o) R3 S7 r: @4 y  |3 t. P
黎明找谢富治汇报在武汉的工作,谢富治端坐在办公桌后,拍着手里的一大堆文件说:“有什么要紧的?我明天下乡,这些都还来不及处理,你先和梦迟同志谈吧。”0 \; _& _4 @( H$ Z1 s8 A' A
“还有一个问题。我刚回来,不太了解区党委对当前土改的宣传口径…,”黎明想探探谢富治的底。
8 S4 r) t3 h: {' E# G4 Y谢富治盯着黎明半晌,端起茶杯抿了抿,放下,再笑笑。
5 `1 l5 f9 d. \6 t. M# u6 d黎明很知趣,马上收拾文件准备离开。不想谢富治忽然说:“既然说到土改,你不妨接触一下重庆的工商界人士,了解了解他们的想法。你和他们打过交道,方式嘛,可以随便些。这些个生意人,个个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千万注意不要叫他们的外表蒙蔽了。”* o$ ?7 G9 M/ S. x4 I
“这个好办,我会尽快安排。”黎明答得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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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1 p& p8 e% o+ d7 C# x
吴梦迟听黎明说了几句就打断:“武汉的事儿不急,先放一放,你赶紧把土改的宣传工作抓起来。现在基层普遍反映不清楚区党委的土改政策,我们有些被动呀。”他端着茶杯来回踱步,不住地揭开盖子,吹气,却似乎没有啜上一口。5 W# A  c* K3 }, f- j. q# }6 a
黎明端坐在书记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望着晃悠的吴梦迟,感觉有些古怪。他合上文件夹,转动笔杆说:“下面不清楚上面的方针政策,究竟是宣传工作没做好还是区党委本身存在意见分歧?”6 t. I4 l. I% k  o
“不要那么说,不要那么说,”吴梦迟略显烦躁地摆摆手:“影响团结。区党委的土改方针非常明确,只不过在具体执行上有些不同意见。完全是党内的正常争论嘛。”
" p% `" R# z1 c“吴书记,这一个主张‘放’;一个主张‘卡’,两泡尿不往一个壶里尿哟。”
) {  }& W: q+ _" h% y  X3 u% J“你不了解情况,你不了解情况,不要瞎琢磨。区党委总的来说是团结的,很团结。”吴梦迟来回走得更快了。
8 ?8 a: L/ a( p( Y2 \% V% k2 i“吴书记,你也刚从成都回来,能不能给我们透透风?西南局对川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4 }/ `5 ^4 D" ?- Q  U: Q/ `! |  g“什么态度?”吴梦迟似乎有些愕然,片刻才笑起来:“我能知道西南局的态度?胡扯蛋。黎明同志,把精力放在自己的工作上,不要成天去琢磨上级首长怎么想。”
7 V  S& h  U  D0 ^4 N3 M6 \“不是我瞎琢磨,而是你们大首长的意见如果有分歧,我们下面的工作没法做。”
' G! \/ y& ?+ H, I“在没有接到上级的明确指示以前,宣传还是先按照区党委过去的口径搞。”吴梦迟字斟句酌,说得很慢。接着,他停下脚步,犹豫又犹豫:“宣传工作不能搞投机,提倡些个人主义,逞英雄、出风头的东西。”
5 y6 v8 F) |' p8 a- ~9 Z“‘上级的明确指示以前?’”黎明本想算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这么说,上级是有一些不明确的指示,对不对?”0 D, z7 ]; Q3 Y5 W( o5 z0 F3 H) p' C" a
“胡闹,你还要怎么明确?我再给你说一遍:不要去瞎猜哪个上级说了什么话,哪个上级表了什么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饭菜都摆桌上了,要一口一口地喂吗?”吴梦迟轻轻敲击茶盅盖,极不耐烦地摇摇头。' u+ ?) w$ Y; [% u0 h! h
“饭不用一口一口地喂,只怕菜是生韭黄拌倭瓜,怎么都不对味儿。”黎明也不舒服。0 y. m1 j5 I1 I/ F

, |; K7 w1 E+ _1 P/ k4 d% E) A5 h十五& @. `* V' r( @9 |  z5 x
白丁结婚了,对方就是张雪芬。
1 P8 x( h" _7 S5 u和江玉琴分手后,白丁心灰意冷,收起了自己发明的分段找老婆理论,只想成个家算了,正好碰上张雪芬。张雪芬是山东人,随军南下,在军大上了学,分在重庆市委工作。她性格开朗,办事爽快,说话大大咧咧,和优柔寡断的江玉琴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很快打得火热,一起向组织打了报告申请结婚。$ d6 W$ n3 c0 E9 V: m: S0 G
婚礼搞得挺热闹。张文清、黎明、高峻等人都到了场。白丁见了江玉琴,也没什么别扭,说话招待都显得大方得体。只有黎明心怀鬼胎,明面上和大家嘻嘻哈哈,暗地里却始终盯着坐在角落里的袁慧。6 `, J; }1 c. T. @- C3 L' v

! T1 q1 h1 [: ]1 k+ H十六
+ T' b6 h. _5 N" X婚礼结束,袁慧先走。黎明微微有些扫兴,他和白丁继续说了几句话,带着些许醉意赶到公交站,正好一辆长鼻子道奇公交车马上要离开。黎明紧跑几步,冲了上去,一屁股坐在车门对面的长椅上。
0 m4 @8 O% m1 ^, ]4 y9 E车开动了。黎明在昏暗的车灯下,意外地发现袁慧提着个小包,静静地坐在车尾角落处,便对她笑了笑:“真巧。”$ R& X% a2 h8 R4 r
袁慧抬眼望了黎明一眼,又垂下头。
# H9 F+ Z  Y( m! L1 \5 ~“末班车?”此时车内没有其他乘客,于是黎明又说。9 q' f6 |# ^/ M* `/ J" F( K/ D
袁慧连头都没抬。
9 D5 d  V8 p  e" v  y“坐车是好,缩短了陆地的距离。”黎明眨眨眼。
; F) t  n, L+ ~5 _“缩短啥子?”公交车司机插话道:“刚解放时,重庆的公交都快垮杆啰,就剩下几辆车。后来是解放军调来一批,才解决了问题。”
3 s  `; W. i& A) _' x' s  @车停站了,一对中年男女上来,坐在黎明对面,彼此望了望,车厢内谁都不再说话。车继续在弯曲、狭窄,凹凸不平的道路上缓慢行驶。浑浊的雾气中,密密的青砖房和吊脚屋从窗前闪过,虽然偶尔也会豁开天光,露出半片江面,点点渔火。杂货店、山货店、药材铺、书局等各色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茶楼还亮着灯,冒着热气,人头攒动。有在那儿聊天的、下棋的、打麻将打骨牌的,也有人干脆抄着手坐在四方桌边打盹儿。路上的行人或裹着头巾,挑着扁担、提着竹筐赶路;或蹲在边上用毛巾擦汗,偷闲抽袋烟;还有的旁着小摊贩的火炉,端着粗瓷大碗稀里呼噜吃着什么,火炉里还冒着呛人的烟。马车嘎叽嘎矶迎面驶来。车夫拉着马缰绳,吆喝着,和公交车艰难地错开,再嘎叽嘎矶离去。居民屋临街的板门时开时合,挑水的、搬东西的、劈柴的、淘洗什么的,不一而足。那些淘洗东西的女人,完事之后就把汤水直接泼到了路面。一只大公鸡梗着脖子,扑腾翅膀逃向路中央,后面跟着一个嘴里不断诅咒的小屁孩。
  \4 B+ J) U3 X% Y4 c/ g/ J$ h汽车猛烈颠簸了一下,黎明的身体几乎跳了起来。6 u* _0 z" ?# `0 w6 U$ u9 q$ j
“嗬,什么路面?这么大坑?”黎明嚷道:“以后应该修几条好路。”! O' I& V. q- k* O/ C1 q7 ]
“慢慢来嘛。成渝线都开工了,重庆的马路算啥子?”司机答。
) T* N8 H6 q# S8 Z/ @  w“共产党干事就是麻利,说干啥就干得了啥。”黎明对面的妇女说。' y7 v) P. d8 Z  s4 m- K
“干啥事,也要看别人同意不同意?”黎明偷偷瞟了袁慧一眼。5 h+ p9 V# Y6 c7 I9 S- R9 Z  Y9 h
“哪个不同意?”中年妇女又说:“打地痞恶霸,整那些有钱人,哪样不是我们心里想的?”; v2 ]' Q+ @* @2 ?, H" [
“也不是个个都该整,有钱人也有‘嘿(很)’老实的。”妇女身边的男人不以为然。
2 s7 n4 d3 M! `" d: S“天下乌鸦一般黑,哪个有钱人老实‘讪’?就像我们纱厂的丁老板,从前光喊我们干活,只给那么点钱,叫人咋个过嘛?共产党硬是有办法,使劲整他狗日的,整得他跳楼了。”/ q( {8 B1 h, u/ o& X# Y- y7 j1 s
“跳楼?摔死了?”黎明诧异地问。
. P4 O: D  W1 X) f6 n9 P“没得。摔落个残废,爬都爬不起来了。”中年妇人开心地笑了。
: \" t9 D& S' S5 u# R, r  Y车又停下,袁慧起身下车。黎明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 ^2 Y8 [7 V" Y

" D. a; ^% g5 \' K3 H# S) U5 i十七! q8 w7 M( d* L( X+ w* o
寂静的马路上,袁慧不停地往前走,半晌突然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黎明同志,你干嘛老跟着我?”
& G" z3 p# E, M+ }- t1 \6 h$ t同志--,黎明听到这个词,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楞楞地说:“天太黑,我送送你,不方便吗?”( R! T3 X1 A6 k8 k' o6 M
“我们之间还没通车,没法缩短彼此的距离。”袁慧依然微笑。
6 `. V; }- }2 \3 F“那,”黎明心中狂喜:“我们何不换种交通工具,坐火车、坐飞机或者更快一些,坐火箭?”
# R' q" y( B; r0 f袁慧转过身,自顾自地朝前狠走几步,又慕然回头,从小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黎明:“你的书,早该还了。”然后颠颠而去。
( z1 v2 A9 U  R4 g黎明低头一看,是那本萧红的《生死场》。他下意识地翻了翻,发现书里夹着张纸条:4 i$ ?" Q3 z* d* j; o
“天边云、梦中雨。知名不具,相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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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f1 B- h0 l8 ^  U张雪芬和白丁交往时,只去过对方在单位的宿舍。等过了门儿才知道,白丁还有个走路都困难的老爸。她第一次见到老人时,老人正闭着眼睛,盖着被子躺在床上。白丁说:“爸,芮榆娶媳妇儿了,来看你啦。”
6 h# n, U# |  H参加革命前,白丁原名邱芮榆。
$ n- V3 |4 y! r$ O2 L1 G& Z* `老人听到白丁说话,睁开眼瞅了瞅张雪芬,又闭上眼睛。- v6 C* ?% l* p5 r, X  h' d
白丁拉着媳妇到外屋,张雪芬问:“你爸是不是不喜欢我?”
8 E4 z5 U" j/ C- V: K白丁笑道:“他老糊涂了,谁都不认识。”. Y" e: D; @* i0 |
正说这话,忽听老人喊:“芮榆,芮榆。”: Z6 \% X* W7 V1 b  V
“什么事儿?爸。”白丁拉着张雪芬连忙进里屋。# h6 i: D5 l/ F( t# s, W
老人半欠身体,伸出一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指着放在对面大木头柜子上的一个小皮箱,嘴唇发颤却半天说不出话。; a# C2 h' O3 F6 W3 w3 f! p
“哦,又要这个?”白丁赶忙把皮箱从大柜子上拿下,塞到老人的怀里。老人心满意足,紧紧抱着皮箱,合上双眼很快睡熟。8 x5 t, _. t! e1 K
“都什么值钱的东西?看这么紧?”张雪芬觉得好笑。
3 H# |) F0 F( l( O! b“谁知道?从他到重庆,这个小皮箱就时刻不离身。他也从来不和我说里面装了些啥?”白丁有些无奈。0 j8 }+ r0 s8 b)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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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z1 ^* j1 A% P  O" [* B
大华公司总部的背后有个网球场,因为工作需要,黎明到那里去过几次。一来二去就跟朱秉仁、杨家旺等几个工商界人士学会了打网球。朱秉仁还专门找了个教练教他,不过打的时间短,水平到底有限。这天他和朱秉仁玩了一局,擦着汗水问:“这次区里安排大家下乡参加土改,朱先生有什么感想吗?”
+ {4 l9 J4 N% r6 s2 w. T% d“不是参加,是参观。更准确点,是走马观花。”朱秉仁竖着大拇指说:“共产党确实伟大。孙中山、蒋介石空喊过多少次土地改革,你们说办就办到了。”* S8 t  m% v9 b# y1 Q' }, r
“你们和农民谈过话吗?”0 O; {( ]3 h+ y4 M& s4 w8 F6 W
“谈过,有好几次,都是政府安排好的。还参观过斗争大会,分田分地,发放土地证。农民兄弟的情绪很高。”
1 E/ K" a4 [$ M6 \) V- J“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建议吗?”黎明诚恳地问。
7 J9 C. Q) ~# l5 |* F- I+ u“建议?”朱秉仁小心观察着黎明的脸色,谨慎地说:“我说不上建议,就有一点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8 y3 l" F) U2 a
“谢书记希望朱先生拿我们当朋友。”黎明颌首一笑。, a8 @% E9 V4 S( e: A: [8 H
“是、是,那,我就直言相告。说得不对,还望黎部长宰相肚里能撑船。”朱秉仁又踌躇片刻:“依我看,中国农村确实太封建,太落后了,必须通过土地改革才能从根本上改变人和土地的关系,促进社会,这个社会进步。这一点是大方向,共产党完全正确,我衷心地拥护。不过,不过,这个嘛,我听说,嗯,只是听说,有些地区的斗争太,不,有点过头,比如,打人打得很厉害。党是不是可以控制一下群众的情绪,稍微温、温和一些。”
+ Y! v" h, x! V. |% p, o“区党委已经制定了几条政策,禁止在运动中吊打斗争对象,使用肉刑。就是少数罪大恶极的恶霸地主,也必须交给人民政府处理。这点请朱先生放心。”黎明轻松地说。1 x3 K7 `" Y2 G6 J' K; _! H2 K
“哦,那好,那就好。”朱秉仁频频点头,话却有点言不由衷。, F( j+ I% j! P1 ?& r+ v
“朱先生是有影响的人。只要您的工作做通了,其他工商界的朋友就好办多了。”0 p# Z0 p! F* u# u; d
“我算落后的了。”朱秉仁悻悻地说:“杨家旺,杨先生对你们的土改方针,领会得远比我深刻,比我深刻。”8 `" \; v/ D) m2 ~$ o/ M3 L
“哦,是吗?”黎明有点意外的感觉,又似乎在意料之中。4 }; L% C: H' j, Y" N) _; ~; P
“这不是黎明,黎部长吗?” 杨洁穿着洁白的网球装,英姿飒爽走过来。她见了黎明,先故作惊讶,又随手弹弹球拍:“怎么?你也喜欢资产阶级的洋东西?”- A2 m- s3 V0 ^9 G$ T% d' U' C* `: d
“看你说的,体育还分阶级?”黎明说:“不过我倒不知道,你也能打网球?以前没见你到这儿打过。”( j% w. p0 E" ]$ n/ A/ b
“见你下功夫了解过别人的事吗?”杨洁嘴一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蔑视:“朱伯伯,能让我向黎部长请教一局吗?”5 X, P4 V: [" f" f
“这个,现在你们是同志。”朱秉仁有些尴尬。
- g$ l$ v/ o* O4 l( o& w5 ~“黎部长,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杨洁挥着拍子,把脸转到一边。
; r/ F+ v7 c# T“好,我们就打打试试。我是初学,希望--,”黎明咽了口气,特意强调:“杨洁同志手下留情。”' k, H/ ~0 x; o" e
杨洁当然没有留情,整得黎明狼狈不堪。扣死最后一个球,杨洁把球拍往地下一摔:“黎部长,今天就到这儿,以后还有机会。”扬着头甩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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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6 U: F+ J5 Y( C6 h二十
5 l) O; {" q2 h1 J( A“这位是川西区党委副书记赖心发同志。”4 q9 w! ]8 b0 `" y. W) M* p6 e% c
韩枫在会议室对着川东区党委的干部介绍:“他明天下武汉,去北京开会。我特意把他请来,给大家吹吹风,一股从西南局吹来的风。”; a- x, u$ d1 C$ U2 g9 I' W. f
赖心发的年纪比黎明大不了两岁,但参加革命的年头却早很多。他的头发已经略微花白,脸色铜棕带黑、皮肤如同砂轮般粗糙;脸型极其瘦削,虽然额上有几丝皱纹,但好像除了骨头就是筋,没有丝毫松弛的感觉。他的衣服是带补丁又洗得发白的灰色土棉布中山装,鞋是褪色圆口黑布鞋。这身打扮和满屋子衣着笔挺,棱角分明的川东干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好像在精致的大洋房中供着一罐年代久远的拙朴陶具。; r* [; J  i0 D9 u! L
“韩书记,我代表不了西南局。”赖心发挥挥手说:“只能给大家介绍一下川西土改的情况。最近在西南局的会议上,小平同志还特意表扬了我们的李政委。”
* f# @' V- y$ {" Y. Z: K5 U李政委就是中共西南局副书记、川西区党委第一书记李井泉。4 O+ w! S2 t4 `
“谢书记怎么没来?”黎明小声问身边的张文清,张文清嘘了一声叫他别说话。$ E1 d* J& |$ c1 z7 B0 b4 v" P
“我离开成都前,李政委专门和我谈过话。他认为川西土改的主要经验就是按照小平同志的指示:‘明确依靠贫雇农,团结中农,中立富农,把斗争锋芒对准地主。’在农村,我们特别重视成立农民协会,鼓励他们在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土地改革的斗争中发展和壮大。强调贫雇农当家,掌握农民协会的领导权。在建立农村基层政权时,我们也注意把斗争性坚决的群众骨干吸收进乡村领导班子。”
& P" r$ ^  p( e* t3 V8 K“川西土改的具体政策如何掌握?群众起来以后,有没有过激行为?有没有吊打地主?有没有使用肉刑?”张文清问。) y3 z* m2 |9 _+ s) T8 b( I/ i. v
“李政委说过:任何大的群众运动都会有一些过火的行为,这是难免的。一方面我们应该严格掌握党的政策,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站在右的立场上看待群众运动,给群众泼冷水,约束广大农民群众的革命积极性。”3 Q4 P: g  M9 D( }. V7 P
“这是西南局的意见吗?”黎明问。7 h: {* P3 a- T6 f0 _: A
“可以说是吧。西南局提醒我们:要注意防止右倾命令主义,不能把当前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搞成了‘和平土改’。”赖心发想了想,才慢吞吞地:“比如,‘对待地主,出于义愤也不准打。’这个提法就不准确。群众起来了,要求进行阶级清算,我们的干部能加以干涉吗?如果那样做,必定会压制贫雇农的革命热情,我们就会犯极大的错误。”, p0 W; D& Q6 L3 H
全场鸦雀无声。6 w$ T1 R! h( C. q
半晌,韩枫小心问了一句:“‘可以说是’?是你听小平同志讲的吗?”# v! B$ z/ k' n. R* D
“不,是临走前李政委和我的谈话。”赖心发干巴巴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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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0 n- Z5 O1 x5 P( d' y“我的个乖乖,这个姓赖的是西南局派来的钦差大臣吗?他想揭川东区党委的盖子?”散会后,魏文中对黎明吐舌头。
3 F) h% G, U9 X黎明苦笑道:“谁弄得清楚?”
2 X5 t- a  _: z8 n0 m4 D& H“什么叫右倾,还加上个命令主义?”* k4 F& B$ ]0 _  o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算是新名词。”
7 a) j8 E8 i. y2 t, W% j& Z韩枫的秘书小陈跑过来:“魏部长,黎部长,几位书记中午请赖书记吃饭,请你们两位部长作陪。”
# b0 e  n  }( b* }$ s, R黎明望了望魏文中,然后问小陈:“还有谁?张秘书长去吗?”# {/ m3 E. y- x; E# [- N, w4 t
“张秘书长身体不舒服,说他不去了。其他还有谁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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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p, }4 Q  W$ Z: j张文清没有不舒服,他马上找到谢富治,汇报了赖心发的发言,然后心急火燎地说:“富治同志,赖心发下车伊始,咿哩哇啦,唱的是哪一出戏?川西的土改,有没有乱打乱整?究竟死了多少人?他为什么吞吞吐吐不说?我们应该向中央明确反映自己的意见。”
7 {: i" s" ~+ t. K" v+ @/ w谢富治揉揉手说:“文清同志,我是这么想的:就把合水那个点交给韩枫同志去搞。你看怎么样?”: H1 u8 L0 Z; \7 h4 A8 x
“合水的经验是你谢书记总结的,难道让韩枫同志去另搞一套?”
9 f$ I+ d. a+ V. b谢富治轻轻‘咳’了一声:“什么你的我的,都是党的工作,谁搞得好就用谁的经验,实事求是。何必那么本位主义?”
+ K1 b( n- K( Q) _" h) `- D, c. s. A“富治同志,人命关天,西南局还没有白纸黑字的东西哟。”
5 L6 ?/ v/ U' j$ t1 u! P6 V谢富治盯着张文清几秒,摇了摇头:“你这个同志…,”) G  ^2 j4 n& Y; |9 w4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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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d0 T, ]" F* L  x( G; f" G
韩枫等人在区党委小食堂招待赖心发,总共有十来个人参加。大家寒暄几句后,吴梦迟问:“赖书记,川西的土改,你到下边看过吗?有什么具体的体会?”, `5 I& M. ]9 D
“我去过罗江、浦县、龙泉,七八个县吧,都是李政委选的点。各地的情况大同小异,主要难题还是怎样把群众发动起来。李政委的点子多,按他的方法办,总能解决问题。至于具体的,都写在了川西区党委下发的各期简报上。”
) \5 Z2 l, Q1 T. x9 R“井泉同志在川西很有威望吧?”黎明问。" w7 F0 b, u/ U
“李政委是井冈山干部,接受过毛主席的亲自教导。党性强、能坚持原则、有魄力、敢于负责。他开创大青山根据地,是晋绥分局的主要负责人。在政治上对干部要求很严,但平时待人亲切和蔼。作风好、艰苦朴素、以身作则。川西的干部没有不服气的。”赖心发由衷地说。
; P3 G, k; D6 g3 x2 h* e“我和井泉同志谈过一次话。有水平,是很有水平的高级干部。”吴梦迟说。, @& ?6 T) M# `3 C7 C7 g/ C
“吃饭吃饭,小心菜凉了。”韩枫伸出筷子,夹了一大片鱼放进自己碗里:“哇,豆瓣烧鱼,正宗川味。你们不吃我就不客气了。”6 P' l: G7 w1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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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6 _+ f. ?, r% X- D. C5 }8 I! z
谢富治把合水的点交了出去,在区党委产生了极大的震动,人人都觉得他出了问题。
; U% }- p& Z( g1 X: {这天,谢富治专门找黎明去他办公室。黎明以为肯定和土改的政策调整有关,就带了一些相关的文件前往,不料谢富治却告诉他:“是这样的:我的一个老战友到重庆来了,按理我应该亲自接待。但他以前犯过大错误,现在结论还在中央,我出面见他不太方便,尤其是眼下。你能不能带他到重庆到处转转,玩好点,吃好点。”
, z" e* f2 u9 B( Y2 m谢富治说话时神态轻松,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 H0 H1 |$ {, F& Q6 E$ Y, U“好吧,我去找几个年轻人陪他。”黎明答。
3 w7 X' D4 y4 `9 m0 \5 i% `9 B9 Y“你自己去就行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谢富治好像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把这些都带上,不要用公家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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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2 B7 A; R1 w2 a7 X二十五
& h" f3 O2 T0 u谢富治的老战友叫尚存义,黎明知道这名字是他后来改的,却并不想打听他的原名。尚存义和夫人住在区党委招待所里,看见来的是黎明而不是谢富治,不禁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黎明找了辆车,带着他们转了大半个重庆,吃了饭,看了川剧。两口子千恩万谢,还请黎明代问谢富治好。" o1 U) V" }4 `( A# z  A) {/ |
黎明回见谢富治,讲述了整个接待过程,谢富治点头表示满意。接着,他随便问:“你和小袁的事儿怎么样了?”; e0 a8 e9 x, j9 O* z% u
黎明答得也随便:“七八分吧。”# i* E7 |! F2 Y" j% j3 v" K2 }
谢富治嗯了一声,又问:“你觉得他这个人,我的老战友怎么样?”  p: ?! @/ J8 u+ h
“一路上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是老实人。他夫人倒还问东问西的。”黎明答。
; P/ `2 N" p2 y8 Q- e谢富治笑了:“当年张国焘另立中央,他可是最积极。串通四方面军的十几个高级干部给张国焘写了劝进信。后来一直都脱不了手。”* v! X8 @2 G* W, L- b% H
黎明心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当时,你们都清楚张国焘的错误吗?”
8 H: M/ f) s3 ^1 c“谁有那么大本事?张国焘在四方面军搞的是家长制,大多数人都被蒙蔽了。后来朱老总做了很多工作,我算是第一批转变过来的。”然后,谢富治加了半句:“路线斗争哪…,”0 O( J. D  a( g* m
黎明心头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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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4 S/ q% _* }8 i& Y
合水土改“回炉”由韩枫主持。原本缩手缩脚的龙文枝很快上了劲儿,也很快就闹出了人命。涪江县的一户中小地主,本人被愤怒的农民打死,儿媳不堪侮辱上吊自杀。然而,真正让川东区党委感觉不安的还是斗争大地主余世显。% f( S6 u8 D- S! F% s& P
余世显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开明绅士,抗战时捐献过大批钱粮给国民政府,还营救过一些川东地下党干部。解放后他表现积极,主动把大部分财产上缴给政府,所以一直是区党委的团结对象。土改开始后,群众起来了,发现他还留着几十亩地,怎么也不肯交出来,于是小会批,大会斗,手段越来越激烈。. h8 p. \: ~' @# V  n4 }* }. q
“重庆简直就是死水一潭。”韩枫回到重庆,什么都不顺眼,看到黎明就发火:“我看共产党的有些干部,进了城,当了官老爷就忘了农民,只知道躲在城里指手画脚,这个不许、那个过头。你下去看看嘛,看看农村,那才叫革命,连呼吸都更舒畅些。”
4 u/ K  y  o: i: R5 J4 R“胡说八道,”黎明也没好气:“谁个整天呆在城市里指手画脚了?我刚从陵山、梁平、巴东,江津几个县转了回来。你见到的,我也都看见了。”
! t+ k) }9 h) l5 R“黎明同志,你应该懂得土地改革的意义。没有大多数农民的支持,我们会垮台的。”韩枫拉着黎明,态度诚恳耐心。+ t1 m* k7 l: r6 @
“区党委不是害怕发动群众,而是担心下面的政策掌握不好,胡乱整人。像你们那里的余世显就牵涉到很多政策问题。”) W9 ^# D- o% T5 J
“观察一个人,要看他的本质而不是外表。余世显是什么人?合水的袍哥舵把子,大老婆是四川军阀刘湘的干女儿,他的发家史堪比川西的刘文彩,非常典型。群众起来后,我们收集到很多材料,有好几大摞,你也应该好好看看。他干的那些个好事,比起他干过的坏事不过是九牛一毛,大家都说他是有名的‘伪观音’。你还想护着这种人?”9 h& B$ c" ^8 o8 c
黎明不以为然:“龙文枝过去就左,他整的东西要打些折扣。”& W7 `$ z' Q6 H: E0 q/ c1 a7 U
韩枫拿出一支烟卷,笑哈哈地指点黎明:“你就是主席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的那种革命党人:农民在乡里造反,马上吓得心惊肉跳,大喊‘糟得很’。”他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烟,长吸一口后继续道:“我跟你认真说:不要因为龙文枝整过你,就带着成见看人。他是有毛病,但本质好,连小平同志都表扬过他对革命的忠诚,是我们自己人。搞土改,我们不依靠自己人,倒去依靠外人余世显?怎么说得过去?如果将来有个风吹草动,余世显会第一个跳出来跟我们算账。昨天,我正巧碰上高峻同志,顺便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见。他说得一针见血:‘川东没有经过大的革命洗礼,封建势力异常顽固。不整倒像余世显这种土豪劣绅,党就是水中的浮萍,在农村扎不下根。’”4 Y' S0 f7 g: H
“高峻同志是本乡本土人,他当然更了解川东的情况。”黎明讪讪。6 D; w0 A4 t2 A# V9 y1 w7 _: r! o
“我们马上要开个万人批斗大会,定了几户过去的大姓人家,狠狠打击一下他们的气焰。余世显这个家伙一直很嚣张。你也来参加,受点教育。”
$ q, D3 P$ ]3 O* L, [& q" G8 {“要是组织决定,我当然去。但如果是你个人的意见,我哪来那么多时间?”黎明推辞。
( ]# \9 W8 u/ k“你的时间?你的时间都干什么了?跳舞、交女朋友、找老婆?眼下土改正是关键时刻,小黎同志,大是大非不能犯糊涂啊。”韩枫说得笑呵呵。
6 J8 Q( g& t* M- i1 J! R“我从武汉回来不久,不了解情况,不想管逑那么多。”黎明不想笑。" b" |+ ?, M/ |
“听说,”韩枫话似无心:“富治同志来了个老战友,是你接待的?”
  B/ ?/ w7 I* e4 K. f, M! Y黎明应了声“嗯”,正想找个更恰当的回答,却被韩枫打断:“不说了。这个没关系。”0 X( }" M5 [7 F* S
两人好长时间不说话。接着韩枫像是自言自语:“我在川东区党委可是孤家寡人哟。”说罢把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狠狠碾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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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8 I$ I, T7 Z$ `% ]* t. Z, s二十七
2 B& M1 v* W) Y. |5 i3 ?0 O/ Z张文清和黎明同坐一辆吉普去合水。他们还带着几名下级干部,包括袁慧都坐后面两辆车。
7 W4 T  i: G5 e: K. r* G* s“我算什么左?共产党嘛,不能叫农民没饭吃。土改不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吗?”黎明说。) }  X6 Z  I: w; K5 Z# [
“你不左,你是忽左忽右,骑墙派。”张文清撇着嘴说:“其实,你我都清楚,中国农村那些地主,大多数是一般的农民。他们是自私、是狭隘,说问题谁都有,那条拎出来也可以批斗好几天。‘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嘛。但他们发财主要靠的还是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地从地里刨食。辛辛苦苦半辈子,好容易攒了几亩地,突然叫全部交出来,搁谁身上想得通?何必去搞逑那么凶。过去是战争时期,疾风暴雨,不没收他们的财产我们就活不下去,只好嘁哩喀喳,切大块土豆煮大块肉,讲究不了那么多。反正敌我反复几次,天大的错误也能抹平。现在不一样,我们自己坐江山,自己掌握专政工具,出了错就不是三天、五天的儿戏了。有人会记一辈子,甚至上书立说记住几辈子。绝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拿个人情绪左右党的政策。”7 ?( M! |  G) K9 P1 n
“看你说的,好像地主都会自愿把土地钱粮交出来。要是他们拒绝改造,除了镇压也没有别的办法。韩枫同志和文枝同志把他们的经验吹上了天,我们就先看看他们搞得如何再说。”
2 [: j* Z' R/ \8 f. b0 s+ n) D张文清看了看前面开车的司机,凑到黎明耳边小声说:“姓韩的以前在陕北就左。”6 O8 U3 B; J3 J4 A1 I
“谁说的?”黎明惊问:“他在三纵指挥打仗一直很实际。”
2 x( F5 E/ y7 X8 C- `( V“哼,实际?”张文清嗓音压得极低:“他大革命就参加了革命,如果没有点问题,怎么才混了个区党委副书记?”
1 [$ Z  Q, c' `# f; h$ U& W& K“瞎胡猜。”对此,黎明原来就有些疑惑。  E+ @$ |4 W! f
“注意没有?”张文清声音像蚊子:“川西,川南都设了第二书记。我们川东没有。”7 `& _! a, Y5 U# [4 _3 ^! h* u
“这,有什么关系?”
" S, j4 [" k2 R% @: V, y“我是歪嘴和尚念歪经:”张文清再次把嘴凑到黎明耳边,用手挡住前座方向:“锡联同志调走以后,本来应该由韩枫接任第二书记。都上报了,中央有人不同意,调来个吴梦迟,也没明媒正娶指定第二书记。”
5 O- V  M! W  [“狗日的。”黎明不知道骂谁。9 L, R1 j, [; N2 d# r
“这回,有人算找到一条裤裆穿了。”张文清大声说。
; @. U" N9 o! _9 z  ?# F+ D5 r吉普车在合水县南门外的敞坝处停下,只见周围的农民川流不息朝会场方向去。韩枫意气风发,站在那儿指点江山,龙文枝等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t" j. R# O. L. R5 W, d

: {9 K4 s0 Y7 O" x二十八
# P  }( _! J5 D8 _袁慧和办公厅一位叫尹玉珍的机要员同行,两人一路上谈得挺高兴。尹玉珍是四川人,一九四六年国共和谈期间,她还在重庆上中学,就跟母亲去了延安。她们下车后,看见一队队头戴草帽或包着白布包头帕的农民从身边经过。他们有的穿布鞋、有的穿麻鞋、有的就穿草鞋。穿插交汇、分合聚散。男人或穿对襟短褂、或光着膀子,扛着竹椅、提着长凳、插着烟杆、拎着茶壶、挑着竹筐、推着独轮车,成团成伙,打打闹闹。女人多穿大襟粗布衫,腰间系着条花围裙,背上或背孩子、或背个篾条圆背篓;手里拎着提篮、筲箕、绣花兜子什么的,当然还有小板凳。你甩一下围巾、我丢一下手绢,嘻嘻哈哈。满场坝大旗飘飘、小旗挥舞,‘幺爸’、‘二娃’,大姑小姨祖奶奶混叫。“乡长,我们梭家桥十二村来了两千多。”“啥子两千多?细娃儿不算。”“仁安乡,仁安乡请往右边走,你们的位置在罗桥镇后头。”“旺财媳妇生了吗?我屋头还有点红糖,拿去给她发奶。”
* e, C' w3 G4 ?% f$ O6 ?蓝天白云,艳阳高照。路边的稻穗沉了,包谷绽裂,不远处的红土山丘像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喧闹。" l( U) N) W! U8 C% ^
张文清、黎明、韩枫、龙文枝等人见面后彼此握手,相互说笑,一起进城往地委大院去。袁慧、尹玉珍和机关的其他人员都跟在后面。. X" D) {6 h2 }% \3 k9 o$ R
到了地委大院门口,袁慧发现门里门外挤满了人。由于合水的土改斗争大会具有典型性,川东区党委几乎是倾巢出动,区政府以及下属的地、县委也都来了不少人。到场的有三位区党委副书记韩枫、吴梦迟、严俊生,各单位领头的有办公厅秘书长张文清、组织部部长魏文中、宣传部部长黎明、农村工作部部长李西湖、城市工作部副部长冯微星,监察部部长岳辉、工商部副部长张兴福、统战部部长徐宽、财贸部副部长游南山,区党委直属机关党委书记朱红军、区新民主主义青年团书记李家桥,川东新华分社社长兼党委书记李楚水;西南局临时派到川东指导土改工作的张光北、区政府有民政厅厅长兼党委书记牛瑛、公安厅厅长兼党委书记龚建勋、农业厅副厅长兼党委书记贺从国、文化局副局长兼党委书记白丁、教育局党委书记吴和昆、川东五大专区的的四个地委书记:合水龙文枝、巴东赵志一、万县窦唯炎、璧山崔万金。还有十几位像罗志远这样的外来县县委书记,上百位各机关单位的其他干部。
7 n6 m# a' f4 J! i2 I# x) N吴梦迟看见韩枫,上前打了个招呼:“韩枫同志,日子挑得不错,大晴天,阳光灿烂。”
* C$ o% m3 k- \8 a- |“这是党的阳光,贫雇农扬眉吐气的阳光。”韩枫精神亢奋。, q" G6 `7 ]4 v5 A1 s) o
一个小干事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告:“韩、韩书记,还有几个乡的队伍没到齐,但根据统计,参加大会的人已经超过五万。”1 E8 s6 [& B' L- g
“好啊,看来我们还是太保守,低估了农民群众的土改积极性。”8 t, d. }) w, L1 M4 L3 `
“会场都布置好了吗?”龙文枝问。
2 W$ X% W) f: p* I, q3 }& Y“都布置好了。各乡场的队伍都有专人带到指定位置。”
5 ^4 k' S# v+ k  W* z; p“那个余世显带来了吗?可不能叫他跑了。”韩枫问,
' p' m* c8 ?1 \“我们从昨天起就安排了人员,屋前屋后看着呢,跑不了。”! r+ F% C2 m5 _5 j1 i, Z
“准备发言的群众都安排好了吗?”
+ E& [& K! z8 z5 H( s1 i* ~$ {“全安排好了。大家争着第一个发言。”" G3 a* a0 I. G( n+ w9 ^
“发言一定要有典型性,要有说服力,要打得这些地主老财哑口无言。”韩枫挥舞着有力的大手。- d* A% j9 P- C" {+ K
龙文枝笑了:“韩书记尽管放心,我们也不是小孩子。”
0 C- _+ z: A3 H5 J: x! ^# v在场的人都跟着笑了。3 N; p6 q* E$ S- T2 g
就在这时,合水县委书记廖会民带着几个人,包括两个公安,神色紧张地走来:“韩书记,龙书记,余世显死了。”
$ u/ r: T5 x! L1 c全场哑然,一切鲜活仿佛瞬间凝固,只剩下几只树蝉在燥热的空气中嘶嘶叫。袁慧和尹玉珍神经质地紧抓着对方的手,心怦怦直跳。
. f, [2 ^- |- m& W" K3 y5 Y“死啦?怎么死的?”韩枫愕然半晌。
* ~+ i2 \# P# I' T6 h; g0 c“服毒。他们全家十一口,昨夜服砒霜自杀。”. d; U6 w, w- ]+ N+ w
“是不是他杀?”
& I5 N$ [' z7 l1 E, U“不是。我们认真检查过了,屋内无明显打斗迹象,肯定是自杀。”一个公安回答。' T0 [5 U; C$ s4 K' ?
“最小的多大?”张文清脸色煞白。2 ~6 U, r' p* C( g# e* U1 Q% i
“十一岁,男孩。”  P0 Z' Q7 l4 l- W/ a5 N6 F8 f
“狗日的,舍命不舍财呀。”韩枫额头青筋凸起,握紧拳头低声骂道。
7 S; r3 @8 z$ g1 E- m# W“韩枫同志--,”张文清忍无可忍,突然大喝:“这该怎么向区党委交代?”声如雷鸣。
, [' i+ X  B0 l8 y; q, v/ Q( k5 k0 u+ `韩枫大怒:“怎么交代?这就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你不懂吗?”他把‘就’字念得特别重。# T( Q( |' t8 Z* _1 h6 o4 s7 c
“我不懂?还是你不想去弄懂党的政策?”张文清声音继续升高:“区党委早就强调:要做深入细致的工作,具体情况区别对待,特别要防止简单粗暴,大呼隆,霸王硬上弓的蛮干作风。”
6 s9 q2 f' ^; b+ A* ]吴梦迟惊慌地:“冷静、冷静,文清同志,有意见到区党委会上再提。”
( e4 K% `9 O' l+ g. D“说得轻巧。防止简单粗暴?怎么个防止法?不打倒地主,让农民看到切实的利益,群众怎么发动?运动怎么深入?余世显称霸一方,在当地势力大得很,普通农民根本不敢惹他。我们要强龙硬压地头蛇,只能靠群众性的疾风暴雨。他的死是咎由自取。”韩枫伸长手臂,指定一个方向大声喊,他的脸色红得发紫。
. g2 }$ e  q+ o$ f% ~& J “余世显该杀该刮,那他的家人和孩子呢?还有文家场被打死的吴得贵;因奸污而自杀的吴家媳妇;五凤乡跳河的王广仁;颜家河上吊的陈何氏,以及那些被打残废,被逼疯的,难道这些中小地主都是罪有应得吗?打倒地主阶级不等于从肉体上消灭地主个人,更不等于把地主全家往绝路上逼。就算是对待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我们镇压了他本人,不也要给他的家属子女留一条生活出路吗?只要交出土地财产,向人民认罪,地主也是人。”张文清挺直身体,像钉子一般纹丝不动。% J' m7 `. r- b
白丁悄悄对赵志一咂舌头。赵志一二话不说,拉着白丁偷偷溜了。
3 y: Q! H9 y$ r; |) q* r! ~7 v;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研究一下,这个会是继续开还是取消?来了这么多人…,”严俊生也是老资格,但原来在华北做地方工作,不是从部队系统下来的,这种场合不好多说。他为了岔开话题,居然强颜作笑。
2 c% v: p% Q) P: a, M, ?% o“文清同志,”韩枫扯了扯领口,语气略微缓和:“这个事儿是我们考虑不周,出了纰漏,马克思也不是算命先生。烧炕可能点了自家房子,挖窑洞可能把自己埋进土里。但是,土改的大方向不能否定,否定了就是否定党,否定党在新民主主义时期的基本路线。我们参加革命多年,运动也经历过不少,那一次不出点问题?是药三分毒,看着平静的很可能死水一潭,大革命总是血淋淋的。没有霹雳手段,不显菩萨心肠。我们要改造的是整个社会,为大多数人谋将来的利益,错杀个把人有多大关系?”
- m+ t; D4 R6 K. u尹玉珍冷不丁咬着袁慧的耳根说:“听说主席评论过韩书记:看问题太偏。”( R* I0 l  u; W0 U1 A. X) r
袁慧吓了一大跳:“主席?哪个主席?你听谁说的?”
3 H; d  o" Q/ M: C' i尹玉珍自知失言,不再说话。
4 V( C2 ]: l* ]! i& n8 D“错杀个把人?你还像个共产党员说话吗?”张文清指着韩枫说:“人命关天呐,我的同志哥。”) Y, p. N, a, _% z
“不要激动,”吴梦迟忙对张文清说。
/ ?& M" w& ~4 t; D7 y“我这算激动吗?我早已经和你们一样,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张文清有点失去理智,不客气地打断吴梦迟的话:“错杀个把人?这叫胡整,叫草菅人命,没逮住黄鼠狼先宰了自家的老母鸡。人死了,社会上不会说是他韩枫整错了,只会说共产党才是杀人犯。”& s( `% W( q9 e( ]" |0 }9 y
黎明赶紧拉张文清,小声劝:“老张,话太难听。”
! M. B6 Y7 R! L" M- {2 N“张文清,”韩枫咆哮道:“你胆子不小,说哪个是杀人犯?西南局已经指出:我们川东的土改太温和,约束了贫雇农的积极性,是右倾命令主义。你去看看,从镇反到土改川西川南杀了多少人?川东又杀了多少人?同是共产党的青天下,难道就川东显得特殊?我们连温水煮青蛙都谈不上,是冷水泡青蛙。各种青蛙、癞蛤蟆还正在蹦跶,在我们眼前疯狂地蹦跶。余世显就是现成例子,顽固到拿自杀来对抗改造。这一切都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 [8 ^; B# C, U0 s/ d* n! f# v
张光北名为土改工作委员会主任,实际只是个厅局干部,属于西南局派到川东的所谓‘巡视员’,没有太大发言权。但他也知道一些西南局的态度,到这时才慢腾腾地说:“土改要避免两种倾向,既不能左,又不能右。关键是不要打击群众积极性。”1 F# ]* I  x$ K' U+ G( b
吴梦迟点头道:“对。重要的是总结经验,继续前进。”# l; \/ J3 I# K( h5 g. I
“这不是左右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严格执行党的政策的大问题。”张文清激动地说:“我们党之所以无往而不胜,不就是上下一体、令行禁止,言必信、行必果,凡事说到做到吗?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线。宪之所及,俗之所被。群众相信我们,因为相信党的政策。如果我们说话不算数,滥用群众对党的信任,自立镜子自己砸,以后还有谁会听我们的?白纸黑字的东西又不是几页废纸。”2 i2 ^& [% g7 U- F4 Q3 [
“白纸黑字的东西也有个灵活机动的问题嘛,”吴梦迟说:“机械唯物主义要不得。”4 P' r: S( m+ G; c; r$ ^9 y
“他不是机械唯物主义,他是呆在大机关,死抱着上级指示不放的教条主义者。”韩枫挖苦地:“他眼里没有生机勃勃的农村,没有轰轰烈烈的大变革,只有翻来覆去、干巴巴的几句‘党的政策,党的政策’。他是阎王爷的勾魂索,从党的政策中抽去了‘因地制宜,实事求是’的精髓。”  C% t, I# ~9 x' a5 C/ w
“我是教条主义,你就是左倾关门主义。”张文清愤愤地:“余世显在民主革命时期就是党的团结对象。他不满国民党的反动统治,冒着风险为党做过很多事。抗战时期曾经暗地资助延安多批药品和物质,帮助党在延安和重庆之间的交通联络和人员转移;解放战争时期曾经资助华蓥山游击队数十枝枪以及一批弹药;营救过十多名地下党和民主人士;为党传递情报、做国民党将领的工作,敦促他们起义或投降。对这样一个开明人士,我们说整就整死了,难道一点不感觉痛心吗?我实在搞不明白,这是因何地制何宜?实何事求何是?党不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关门打狗,过河拆桥’。”
% R- ^) u+ E) g% d9 S- K“好嘛。看来这个姓余的死得也值了,连党内都有人为他披麻戴孝。”韩枫说:“我很奇怪,一个老地主服毒自尽,有人为他感到痛心。那些受尽余家压榨的长工佃户们死了,又有谁为他们感到痛心?一九一九年,合水袍哥大械斗,年仅十七岁的余世显跟着父亲余树德,亲手杀死八人,由此得了个绰号‘余豹子’,为什么没人感觉痛心?一九二八年合江发大水,上万户农民遭灾。余世显勾结军阀,以赈灾为名,强夺河西上千亩良田,逼得多少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为什么也没人感觉痛心?一九三二年,二刘混战,地方豪强罗经天亲附刘文辉。余世显借口铲除他的势力,逼迫回龙乡的三千农民背井离乡,逃荒要饭,为什么还是没人感觉痛心?今天共产党是过了河,坐了江山,但我们究竟应该去拆谁的桥,为谁去搭桥?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吗?”) V4 M2 R) p1 }6 {* \( k
张文清猝不及防,顿时张口结舌。不想严俊生却打了个哈哈:“不要提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过去的事有过去的特殊情况。看人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特别要看人眼下的表现。这些旧账年头太远,一时半会儿很难纠缠清楚。”他在白区搞过印刷、办过报纸。
9 p, q7 }6 s$ z: C+ [7 V/ ^吴梦迟躲躲脚,低声自语:“乱弹琴,这个时候表个什么态?”* D% r" |( M3 \8 B
“他不纠缠这些旧账,怎么显示自己鹤立鸡群,超脱于整个区党委之外?全川东就他一个为民请命,就他一个最革命,他是当代包龙图,在党内喊打喊杀,满口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驴马杂种就一代,只讲革命不逑讲个良心。”张文清忍无可忍,脱口而出。. O, h* X+ a7 r! B$ e: ^3 ?( ^
黎明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魏文中不禁叫出声:“老张…,”5 p) H. M- y; Y; r: g
果然,韩枫抓住此话,连珠炮似地直捣对方中枢:“好嘛,堂堂的川东区党委居然有如此糊涂的认识。刚才说地主是人,党是杀人犯,现在又让党讲良心。什么叫良心?猫哭耗子算不算良心?良心值几毛钱一斤?一个共产党员究竟先讲良心还是先讲立场?我们的屁股究竟坐在地主恶霸一边,还是坐在贫雇农一边?我们究竟要讲哪个阶级的良心?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完全超脱于阶级斗争之外的所谓--,”他故意停下,然后加重语气:“良心?”
' H( A! l+ T* A2 C“韩枫同志,不要轻易下结论。结论要由党委来做。”吴梦迟预感不妙。
$ E1 Q: C+ ~5 m. E% j“他吓唬得了小孩,吓唬不了我。”张文清明显有些被动。也许急于反客为主,他上前一步,敞开衣襟,拍着胸脯吼:“韩枫,你不要无中生有,歪曲我说的话。老子什么立场你不清楚?老子革命十多年,谁个敢说老子的立场不坚定?”
6 s& z, q1 R, ^) r5 o' i! C% G$ `: d“算了算了,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影响。”黎明和魏文中都想阻止张文清。8 f! ~$ C- r$ `& F& L- D0 U7 O* o' I
“滚开,都是些胆小鬼,这个时候想起‘注意影响’了。”张文清甩开他俩,指着韩枫不管不顾:“刚才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你们为什么不说‘注意影响’?脱下裤子自己闻,还有点党员的气味吗?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就要他姓韩的说清楚,我张文清的屁股究竟坐错地方没有?”
+ K5 ~' V. J: E7 `韩枫想也没想,顺口就是:“你过去的立场是过去的事,现在立场也很清楚。俊生同志说得对,人是发展的,变化的。你费尽心机为余世显说话,不就因为婆娘是地主家的破鞋吗?”: f6 m4 u2 D' }
哗然,在场所有人都吃惊得合不拢嘴。
( q5 Y+ C+ G4 r* @“你你你…,”张文清两眼冒火,浑身发抖,指着韩枫想扑上去,嘴里一口鲜血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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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9-5-8 09:46:26 | 只看该作者
就写了这么多。一时没心思再往下些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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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3-1 0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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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无

    板凳
    发表于 2019-5-8 10:40:46 | 只看该作者
    mingxiaot 发表于 2019-5-7 20:461 ^: `! B/ I& Z$ ?# m* d6 {2 n
    就写了这么多。一时没心思再往下些了。抱歉。
    $ g3 x5 l; m9 _! _9 e) I7 r
    非常精彩、传神。加油!! h) k  q' M; r8 A$ }; G0 D%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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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前天 1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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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0]大乘

    地板
    发表于 2019-5-8 11:03:17 | 只看该作者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朴实又精炼的文字了,也很久没有见过这类题材以及这个视角的文字了。  : J1 u2 L. a& u4 L
    ' x* J- @) v( D1 R4 X8 _
    浮云每天都变换颜色,并因此为众人所关注,可惜风一吹就散;而珍宝总是深藏在沙砾中,未经历史的长河洗刷难以见到它的光彩。  
      V! C/ |8 G! ^1 O7 m
    5 M( ^( k: Q- g; ^1 n. m所以,请坚持下去~   为了我们不致忘却对珍宝的认知,也为了珍宝本身。5 I- z  r4 H9 D5 T4 h2 r

    & h' x) B% J* r/ C# \8 |) N
    * }8 R, ~0 [8 J/ ^& y5 A; s非常精彩、传神。加油!8 z1 _3 Z5 s3 b) c7 A7 n) t1 ]
    ; g) @! N3 K3 m) h- C' y
    : @7 D* {& g7 I* f/ \! p6 J. y!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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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1-12-3 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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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8]合体

    5#
    发表于 2020-11-24 03:58:08 | 只看该作者
    高俊是不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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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用户从未签到

    6#
    发表于 2020-11-27 17:15:31 | 只看该作者
    写得真好,那个时代人真是又简单又复杂,都会党来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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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16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475 天

    [LV.Master]无

    7#
    发表于 2021-3-23 01:14:44 | 只看该作者
    致敬革命老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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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3-1-1 00:24
  • 签到天数: 1033 天

    [LV.10]大乘

    8#
    发表于 2021-3-23 01:19:2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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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14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279 天

    [LV.Master]无

    9#
    发表于 2021-3-23 01:24:4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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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难过
    2021-8-22 23:19
  • 签到天数: 2078 天

    [LV.Master]无

    10#
    发表于 2021-3-23 01:25:2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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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16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438 天

    [LV.Master]无

    11#
    发表于 2021-3-23 01:29:4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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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2-8 0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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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发表于 2021-3-23 01:33:27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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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16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2952 天

    [LV.Master]无

    13#
    发表于 2021-3-23 01:35:53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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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16 小时前
  • 签到天数: 3470 天

    [LV.Master]无

    14#
    发表于 2021-3-23 01:43:30 | 只看该作者
    麦帅v 555555555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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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1-4-23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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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7]分神

    15#
    发表于 2021-3-23 01:51:1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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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前天 10:32
  • 签到天数: 1137 天

    [LV.10]大乘

    16#
    发表于 2021-3-23 01:54:16 | 只看该作者
    MacArthur 发表于 2019-5-8 10:40% p5 }; ^3 X* ?! s+ Q# l. Z
    非常精彩、传神。加油!
    % u# x* q: O, F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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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2021-2-15 22:05
  • 签到天数: 204 天

    [LV.7]分神

    17#
    发表于 2021-3-23 01:54:59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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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擦汗
    2025-5-22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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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无

    18#
    发表于 2021-3-23 01:57:0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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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23-1-5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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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发表于 2021-3-23 02:00:58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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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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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2-11 0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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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发表于 2021-3-23 02:01:51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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