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4年3月的公决,让克里米亚“回归”了俄罗斯。在这里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乌克兰留下的痕迹——如果有,那也是停留在汽车牌照上。很多汽车的车牌上仍旧保留着乌克兰的国旗。但是也有手脚比较麻利一点的,用俄罗斯国旗覆盖了乌克兰国旗,盖住了它作为独立后乌克兰领土的22年历史。
上面那辆车车牌上的俄罗斯国旗以及整个拍照显然是后来才贴上的。下面这辆则是原装正牌的乌克兰车牌,而汽车则是我大中华帝国的地道品牌:吉利。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在乌克兰独立后,克里米亚一度也曾经闹过独立,只不过这个“独立”是从乌克兰独立出来而已。经过俄罗斯介入,最后克里米亚以“自治共和国”身份成为乌克兰的一部分。亲俄的根基根深蒂固,何况这里到处是俄罗斯的历史痕迹,不光有苏联时期的,还有沙俄时期的。1854年,年轻的托尔斯泰少尉从高加索地区来到塞瓦斯托波尔服役,亲眼目睹了整场塞瓦斯托波尔围城战。据说他因为在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而获得了勋章和奖章。在塞港服役的经历也激发了他后来创作《战争与和平》。另外一位文豪契诃夫也是克里米亚的常客。他生命的最后五年几乎全部静静地在温暖干燥的克里米亚城市雅尔塔度过。有这两位文豪互相辉映,俄罗斯在克里米亚的烙印一千年也无法磨灭。
左上顺时针分别是:塞瓦斯托波尔港口高地上的共青团员雕像,雕像看起来还很新;雅尔塔的契诃夫故居前的契诃夫雕像;年轻的列夫·托尔斯泰雕像。左下的这位,则是大名鼎鼎的高尔察克海军上将,是在塞瓦斯托波尔俄黑海舰队博物馆里拍到的。高尔察克曾经在1916年出任黑海舰队司令。对于塞瓦斯托波尔来说,只要自己仍旧是俄罗斯的一部分,沙俄与苏联就是对立统一的存在。
不过,毕竟是乌克兰的领土,在“加入”俄罗斯之后仍旧有一点点不适应。下面就是我访问克里米亚之后的一部分报道原文:
在克里米亚共和国首都辛菲罗波尔用当地手机拨打莫斯科的号码,到底算不算国际长途?这个问题对在当地一所大学念书的中国留学生李蔓(化名)来说很难回答。作为拿着乌克兰签证就读的留学生,她在今年夏天按照学校的要求更换了俄罗斯签证。但是因为和俄罗斯方面一直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她从未费心去想过这个问题。但对于我来说,在莫斯科登记的手机漫游到克里米亚之后,只用了24个小时便欠费了,为此不得不立刻更换了一个当地通讯商的号码,由此带来对克里米亚究竟在实际上归属何方的好奇。
(事实上离开克里米亚之后,梦秋也没弄明白克里米亚的手机拨打莫斯科或者基辅究竟算不算国际长途。)
“现在克里米亚现在处于一个过渡期,我们的生活当中有一种不确定性。”一位叫做奥尔佳的海军学校文职教员说,她指了指飞驰的汽车窗外的塞瓦斯托波尔当地市政府。大门外有一群上了年纪的“养老金领取者”(这是一个俄罗斯和乌克兰对于已经退休的老人的共同称呼)正在排队。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市中心,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人们在静静地排队。既不是因为经济困难而需要领取面包配给,也不是因为交通不畅而耐心等待。他们在更换自己的身份证件:护照、社会保险以及银行业务等等一系列必要的证明,以便实现自己从“乌克兰公民”向“俄罗斯公民”的转变。
“在明年1月1日之前,所有的这些手续必须完成。”奥尔佳说。“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好起来”包括她对2015年克里米亚旅游业能够恢复的期望。在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之后,来自基辅的大型邮轮全部停开了。不过,据她补充,一家美国旅游公司已经和当地旅游部门签订了合约,明年将开设新的邮轮航线。
……
不确定性本身是克里米亚转身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在克里米亚宣布“加入”俄罗斯之后,立刻放弃基辅时间改用莫斯科时间。西方的制裁大棒随即挥舞起来。麦当劳等西方快餐撤出了克里米亚,乌克兰和西方的银行撤出了克里米亚。再也没有来自欧盟或者相关国家的轮船驶入塞瓦斯托波尔港口。流通中的乌克兰货币格里夫那改成了俄罗斯卢布。来自西方的游客几乎消失了,来自俄罗斯的游客大幅度增加。俄罗斯政府提高了当地的养老金的数额。但是在足额发放之前,物价已经开始上涨……一切都在过渡当中,但是身份认同的转换仿佛并没有成为克里米亚平静生活当中的一道障碍。“就是在2月份的时候举行了几次亲俄的游行。公投结束之后,这里什么事情都没再发生。”辛菲罗波尔的中国留学生李蔓对我说。
(值得一提的是,在塞瓦斯托波尔,可以用中国的银联信用卡取出现金,在莫斯科亦然。至于别的信用卡,请三思。)
……
在克里米亚是否在历史和身份认同上与俄罗斯一致的问题,来自乌克兰的反驳声听起来并不那么理直气壮。2007年的人口普查显示,在克里米亚的人口构成当中,有接近60%的人口是俄罗斯族裔,大约24%的人口是乌克兰族裔。可是两个族裔的区别在哪儿,没人说得清楚。“走在大街上谁都没有(族裔)区别。”奥尔佳说。来自基辅的乌克兰记者科沃尔对此犹豫地回答说:“也许乌克兰语就是乌克兰人的身份认同吧。”但是即使是在乌克兰本土,政治明星如季莫申科等人的第一语言也是俄语。真正的具有乌克兰身份认同因素的“村社文化”,在城市当中并不明显。“从前乌克兰人生活在农村里,城市里是俄罗斯人和波兰人。”科沃尔说。
在基辅,乌克兰危机媒体中心的安娜·邦达尔女士试图向我证明,在1954年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作为俄乌合并300周年的礼物“赠送”给乌克兰之后,乌克兰历任政府向这片“炎热干燥的土地”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如果没有来自第聂伯河的运河提供大量淡水,那么克里米亚就什么东西都不能出产。”安娜说。塞瓦斯托波尔的奥尔佳对此回应道,自从克里米亚宣布“加入俄罗斯”之后,乌克兰断绝了对克里米亚的农业用水供应,从而影响了克里米亚葡萄酒的生产。
……
在1991年前,乌克兰几乎没有成为独立国家的历史。奥尔嘉就乌克兰的历史向我讲述了一个残忍的笑话:“生在奥匈帝国,长大在波兰,在立陶宛受的教育,拿的是俄国护照。最后,我是乌克兰人。”上述国家或长或短地在历史上统治过乌克兰。从18世纪开始,乌克兰就处在分治状态,直到二战结束。基辅-敖德萨以东归俄罗斯,而西部则轮流遭到波兰-立陶宛王国、奥匈帝国、沙皇俄国的占领以及统治。事实上,乌克兰著名的政治学者波格丹·哈夫莱利欣本人就是一个例子。他出生在波兰领土上。1939年这片领土被苏联吞并,哈夫莱利欣成为乌克兰人。随后苏德战争爆发,他在战争结束的时候生活在一处德国的难民营里。
(至于他是怎么到的德国难民营,后来又怎么移民加拿大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Bohdan Hawrylyshyn是乌克兰独立的重要推手,后来任克拉夫丘克的政治顾问,以及几乎历届乌克兰中央拉达的党派顾问。他背后有索罗斯的影子,倒是值得深挖一下。)
而克里米亚的历史记忆要比乌克兰本土要简单得多,烙印也深刻得多。1783年克里米亚汗国被沙皇俄国吞并。1854年到1856年的克里木战争,二战期间惨烈的克里米亚战争(包括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成为它永远无法摆脱的历史符号。作为“英雄城市”的塞瓦斯托波尔和刻赤,作为确立延续至今的“雅尔塔体制”的雅尔塔小城,这些克里米亚城市所具有的历史价值与意义,无法从大历史当中割裂出来,并使之从属于乌克兰这一“民族国家”的历史。
既然如此,维系克里米亚与乌克兰之间关系的纽带只剩下了一处。在莫斯科,当地自由派报纸《莫斯科时报》的总编辑纳比·阿布杜拉耶夫向我承认克里米亚的确与俄罗斯有特殊联系,但是他反问道:“国际法!国际法在哪儿呢?”这是在克里米亚-莫斯科的采访过程当中,唯一一个向我提起乌克兰对于克里米亚的主权拥有国际法保障的人。
1994年12月5日,俄罗斯、美国和英国在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联合签署了《布达佩斯安全保障备忘录》,宣布向放弃核武器的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提供安全保障,保证其主权与领土完整,并不干涉其内政。在乌克兰国防军前副总参谋长罗曼年科中将看来,这个备忘录是“错误的第一步”,乌克兰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并未因为这份备忘录而得到根本保证。现在,根据乌克兰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前外交官对我的说法,乌克兰官方对收回克里米亚“很悲观”。
(最后补充一句,这篇稿子并没有能够做到面面俱到,不是一篇好稿子。梦秋在这里把它晒出来,无非是懒得自己再重新组稿写一道而已。稿子的最根本缺陷在于,把塞瓦斯托波尔当做整个克里米亚的缩影来描述。实际上塞瓦斯托波尔的人口只占全部克里米亚人口的六分之一,并不能代表全部克里米亚。对于俄罗斯持有不同态度的鞑靼人的观点并没有录入其中。这是本次出行的最大遗憾。在看完本文之后,基辅的安娜·邦达尔也如此认为。 |
评分
-
查看全部评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