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记2018：上海篇（二）

晨枫

南京路上店铺里，服务员好多，简直扎堆了！其实也没有那么多顾客啊，或许是当年国营商店的遗风？反正工资还低，生意还是好？看样子都是外地来的。上海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银行里的前台好像上海小哥小妹居多，极少碰到外地口音的。地铁工作人员也是。公交上好像市郊农村来的人居多，开出租的也有好多崇明来的。一般小店则是清一色外地打工来的。

街上、商家、地铁里，基本上都是普通话，只有上点年纪的才用上海话。还有就是菜市场、油条摊，还是上海话，但也只是顾客，老板说的是不咸不淡的不知道什么地方的话，大概是混杂的，哪里的方言都不是了。上海人原来也是说一点普通话的。口音很江南，只是外地人能听懂而已。大学里老师们的“上普”到现在同学聚会的时候还是笑料。但现在年轻人好像普通话都说得广播电台的水平了，中小学生的普通话已经听不出上海口音了。

上海话正在消失，正在成为文物。孩子们大多还能听懂，说就不一定行了。再过一代人，就没人说了，也就谈不上听懂了。估计其他地方的方言也在淡出，深圳估计也是普通话主导。连北京话也不再是粘得扯不开、嗡着鼻子说的老北京，淡化成普通话了。比较宋丹丹和李小冉，演的都是北京的人和事，所以这不光是个人演出风格的事。北京街上更能体会到这个变化。不管是民国还是解放后，政府都推广普通话的，但只有人口的极大流动才真正推得动普通话的推广。国内也是移民城市首先铺开普通话，不说普通话不行了。

普通话的作用或许被所有人低估了。普通话不仅降低交流成本，还有巨大的文化作用。语言（包括方言）是文化的载体，决定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族群认同。秦始皇统一文字是中华民族得以形成的一个关键，现在的普通话化对中国大众的民族和文化认同可能会具有深刻影响。在过去，国家、民族、文化这些是精英的专利，普通人不到金人、满人、日本人打进来了，对于自己是中国人并没有多少感觉。说起来，美国的民族熔炉也与“标准美语”是分不开的，而在种族和早期文化上同源的巴尔干各民族（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阿尔巴尼亚人、保加利亚人等）正是由于历史上走入不同的岔道，形成各自的语言（尽管至今还是很相近），最终成为路人。

从这一点上，普通话的主导化和上海话（以及其他地方方言）的消失是感情上的损失，或许并不是太坏的事。

街上抽烟的少了，商场内抽烟几乎不见了。街上汽车按喇叭的也少了，安静多了。不过还是看到了奇观：商场有一条室内的大排档街，吃食店多得令人眩目，加上更多的“正规饭店”，但来吃饭的认不怎么多，倒是门外的美团大军在严阵以待。4：30的时候，还在嘻嘻哈哈；到5点了，鸦雀无声了，统统盯着手机看。开始还以为是在刷微信什么的，后来意识到，是在等着抢单。不时有人抢到单了，手机一放，像出膛子弹一样，嗖地不见了人影，然后又嗖地回来了，跳上车，嗖地一溜烟就不见了。

中国的快递世界无敌。不过随着劳动力成本的提高，这样的快递服务可能也会像十年二十年前的家政一样，价格逐渐提高而服务迅速变质了。

另一个齐刷刷低头看手机的地方是幼儿园外。快放学了，门外齐刷刷一溜爷爷奶奶在等着接小祖宗。倒没有扒在铁栅门上张望的，大概不至于那么期待和性急，都留出门前的空间，大概在等着开门的时候再冲？好玩的是，天天接孩子，应该都互相认识了，但没有我想象中的老人之间扎堆唠嗑，而是所有人齐刷刷地低头看手机，鸦雀无声，还时不时手指划拉一下，很邪乎。

低头看手机。人人都在低头看手机。早上在大院门外，看到中兴的班车在等人，车上也是人人在看手机，不知道是不是中兴的手机。都在看什么呢？可能大多是你传我我传你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反而对周围的世界懵然无知？人人似乎都对所有事情很懂，但不经过思考就照单转发，这是在显示博学多闻还是无知？如果只是玩玩而已，好玩的事情多了，何必挑自己其实不懂的事情来玩呢？

这次没有去上海书城，但照例逛逛家门口路边的新华书店。不大，书很多，尤其是经典名著和网红小说，当然少不了那些励志的、发财的、高考的书。看到傅雷家书，随手翻了翻。当年是看过的，很是惊叹，也想象过那样的父子。我跟老爸话挺多，越到后来越多，自觉也挺思辨的，但还是和傅雷傅聪不一样，至少我们的话题不局限于文学和艺术。不过想想，有多少父母和子女的沟通是这样的？父母都对子女有很高的期望，但只有油盐酱醋和今天过得怎么样是很难真正激励的，总是你为什么只考了班上第二而不是第一或者你怎么连中队长竞选都搞不定，更是不用多说了。在这个时代，父母对子女的教育和成才问题已经成为一种疯狂。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个楷模。学习和思考是一种习惯。父母不思考、不学习，子女不把思考和学习当作负担，还能当作什么呢？子女勤学好思，反而是异类了，而且和父母教育无关。这不是墨水问题，身上一大堆“士”没用，学习和思考是一种习惯，教育和读书并不是一回事。

教育是个大问题。就上海而言，外地来的留沪或者引进人才的子女最拼。他们的父母应该算成功的中产阶级。一方面自己的人生获得成功，另一方面也最焦虑。他们对于只有绝对优秀才能保证相对成功最有体会。他们时刻担心眼前的成功会突然消失，站在台阶上，但感觉像吊在窗台上。他们急于为子女寻找更安全的起点和人生，但不断看到的是山外的青山和楼外的高楼。于是像患攀登强迫症一样，对自己施压，对子女施压，在对周围的人炫耀中，掩盖自己的不安全感，弄得所有人都很累。他们对子女的期望和压力最大，也；了；；对上海本地人子女的压力最大。在某种程度上，这有点像中国人对欧美人的压力？

不过教育似乎正在成为阶级的分化器，而不是揉合器。据说有人把孩子送私校，就是为了避免不至于与民工孩子到公校作同学。怎么说呢？能够理解，也只能叹气。

还好不是人人都坐私车的，公交上依然是听到有趣对话的好地方。一天在公共汽车上，一家爷爷带着孙女上车；不一会儿，另一家奶奶带着孙子也上车了。孙子看到孙女，喜笑颜开：
陈艳红，你也在车上啊。
是啊（孙女也是乐不可支，格格傻笑）。
你到哪里去呀？
不告诉你！
我也不告诉你。我们要到很好玩的地方去，你想知道吗？
才不想！

tmd两个小赤佬顶多四五岁好伐啦！祖国的花朵还没有等到蜜蜂上路就对上蜜了

地铁上看到一对年轻情侣。男的还算高挑，还有几分秀气，但女的简直就是六百个工分，还嘴巴不停地说。男孩不知道是真爱，还是饥饿了，迫不及待就吧唧上了。女的吧唧一会儿接着说，男孩趁机换口气，然后继续吧唧。挺逗的。相爱就好。

街上外国旅游者明显多了，而且大多是自由行，很少见到旅游团。上海的名声在外，还有很多家里或者朋友圈里有人在上海的，自己来玩的多了不奇怪。洋人本来就不喜欢结团旅游。中国人好像相反，没有团，也喜欢自己拉上几个同学好友组个团，结伴出游。

西方看中国像平行宇宙一样，这里他们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怪象。很多事情看起来和外国一样，但定睛一看又不一样；很多事情看起来天差地远，但定睛一看其实又差不多。尤其是中国为什么应该天下大乱的时候莺歌燕舞，说好的民不聊生怎么钱多了时间多了反而涌到外国旅游来了；但看起来应该顺风顺水照章办事的地方，又是荆棘丛生、山高路远。有国内移民来的同事，父母也跟着出国了，现在老爸在国外去世，办遗产让儿子痛不欲生，回去两次了还连门都没有进去，说给洋人同事听都像听天方夜谭一样。让他们多看看吧，有好处。

一直听说国内大力推动电车，这次领教了，上海公交巴士大部分是纯电的，只有高峰的时候还有柴油车出动。很好奇，这些电动巴士是什么时候充电的，因为起点站、终点站也没有充电装置。问了司机才知道，每天晚上到车队充电，白天一天都不需要充电。这很厉害了。不过这车队充电场得多大啊！这个电老虎是怎么供法？

下一步估计是全电的送货小卡车，但出租车的全电化还要等些日子。出租车一天的行程可以很多，兜生意就得几百公里了。晚上开回家还不一定有充电的地方，到小区或者什么集中的充电场又不方便，本来是晚上可以直接开回家的。要是日夜两班倒、换人不换车，那就更没有时间充电了。现在看来，全电轿车还是有钱的地方才能搞的名堂，家里有车库才便于过夜充电。挪威也是这个问题。

在家里倒时差，一清早听鸟叫，就更睡不着了。鸟好多啊，各种声音，应该种类很多。小时后家里窗前是一片小树林，当年发展绿化用的苗圃，也有鸟，但没有这么多。而且只有麻雀。现在好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鸟，花花绿绿，白脑袋，绿羽毛，不知道哪里来的。不知道这些是土生的，还是从宠物笼子里逃出来繁衍的。有时停在窗前晾衣架上，但到拿出照相机的时候，又飞走了。叫声很大，不过不在意。听到鸟叫总是令人高兴的，比拖腔拉调的“回收旧冰箱、洗衣机、电脑、旧家具……”要动听多了。是不是生活好了，人们有心情善待鸟儿了，鸟儿就回来了？

苗圃早扒了，盖房子了。但小区里的树好多，而且很繁茂。当年苗圃就不说了，当年树没有那么多，“大树”也不大，多少年了还是瘦瘦的，营养不良的样子。草地也是长得可怜兮兮的。现在的枝头都压得低头了，树冠特别茂盛，就像人们一样，营养过剩。同样那一片土地，同样的雨水和阳光，为什么现在那么绿呢？是这些年重视了，有钱种植、养护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天上午总有直升机在天上飞过。是直-9，涵道尾桨的声音很特别，呜噜呜噜的，一听就和在加拿大更多的贝尔直升机的啪嗒啪嗒声不一样，也要轻一点。不像是新闻或者警察直升机，那应该在问题地点上空盘旋，而不是这样匆匆而过。莫非是大人物通勤？

tianxq888

易水

“地铁上看到一对年轻情侣。男的还算高挑，还有几分秀气，但女的简直就是六百个工分，还嘴巴不停地说。男孩不知道是真爱，还是饥饿了，迫不及待就吧唧上了。女的吧唧一会儿接着说，男孩趁机换口气，然后继续吧唧。挺逗的。相爱就好”

六百工分是什么？
我觉得那个男孩儿是为了堵上嘴，太吵了。。。

各家快递的送货车早就是电动的了。一开始是小哥自备的电动三轮车，后来都统一定做了。

鸟是很多啊，各种各样的原来只在图片上或动物园看到的鸟：喜鹊、白头翁、八哥，鹧鸪，还有白鹭，现在都随处可见。其他还有，就是不认识了。倒是原来满电线的麻雀不知道都去哪儿了。是因为电缆入地，空中没有电线了吗？

禅人

哈哈哈，看到“”六百个工分“就想说，小朋友们会看不懂老爷叔的这个梗啊。。。果然，楼上已经在发问了

老阿姨来提示一下 - 出自七十年代的朝鲜电影，里面有个能挣六百工分的胖姑娘。@易水

老财迷

“银行里的前台好像上海小哥小妹居多，极少碰到外地口音的。地铁工作人员也是。公交上好像市郊农村来的人居多，开出租的也有好多崇明来的。一般小店则是清一色外地打工来的。”
北京的地铁、公交、出租的服务人员，和上海一样，基本上都是留给本地人的，这可能是个潜规则？
原来出租车司机是城里的，喜欢吹政治，现在也都是远郊的了，聊不上几句了。快车司机就有各地的人了。

易水

禅人 发表于 2018-6-14 15:27
哈哈哈，看到“”六百个工分“就想说，小朋友们会看不懂老爷叔的这个梗啊。。。果然，楼上已经在发问了 ...

一把年纪的小朋友泪奔。。。
狗到一个图，贴上来给别的小朋友们一起看看。
豆豆说看不到，下载了上传，应该可以了吧。。。

smileREGENT

我们在医院见习，问病史有时会碰见一些老人家只会说粤语，尤其是从下级医院过来的老人。所以每次分组都要搭配一位本地童鞋，当然要是碰见潮汕的病人就傻眼了。

一般的中年或年轻病人我们都尽量采用普通话交流，听广州本地同学说，现在不少广州小盆友一点粤语也不会了。

lorry

上次看见小学生戴着“推普员”袖章，被吓到了。我倒愿意小孩学点上海话。

johnsonjian

老财迷 发表于 2018-6-14 15:40
“银行里的前台好像上海小哥小妹居多，极少碰到外地口音的。地铁工作人员也是。公交上好像市郊农村来的人居 ...

也不算是潜规则，从就业来看：私营企业外地人多，国营、事业单位基本上就是本地人的天下了。可能和进这些单位一般都有门路有关。以前这类单位招聘都强调常住户口。不知道现在怎样，

chenglf

北京这边北汽在推换电模式的出租车，司机倒挺欢迎，毕竟运营成本低

燕庐敕

smileREGENT 发表于 2018-6-14 17:26
我们在医院见习，问病史有时会碰见一些老人家只会说粤语，尤其是从下级医院过来的老人。所以每次分组都要搭 ...

一点也不会的是广州二代，不是老广州家庭。

料理鼠王

吧唧，晨斯基也触景生情了。
赶紧准备剧本，好挣稿费。

liuqing098

要给晨大点赞，哪些世事的转变，如江河奔流，裹挟着人们向前走。

MacArthur

chenglf 发表于 2018-6-14 05:46
北京这边北汽在推换电模式的出租车，司机倒挺欢迎，毕竟运营成本低

都是趁机用补贴来保本地汽车产业 -- 北京肯定补贴北汽的电车；天津肯定补贴天津产的。。。

据司机说运营成本差不多，没觉得区别多大。都冲着补贴去的

晨枫

chenglf 发表于 2018-6-14 04:46
北京这边北汽在推换电模式的出租车，司机倒挺欢迎，毕竟运营成本低

有些出租汽车日夜两班倒，换人不换车，这电动的充电怎么办呢？

njyd

易水 发表于 2018-6-14 14:49
“地铁上看到一对年轻情侣。男的还算高挑，还有几分秀气，但女的简直就是六百个工分，还嘴巴不停地说。男孩 ...

六百工分是什么？

大黑蚊子

问了司机才知道，每天晚上到车队充电，白天一天都不需要充电。这很厉害了。不过这车队充电场得多大啊！这个电老虎是怎么供法？

司机你就是脑子没转过来，哈哈
车队停车场有多大，充电场就有多大啊

大黑蚊子

晨枫 发表于 2018-6-14 21:48
有些出租汽车日夜两班倒，换人不换车，这电动的充电怎么办呢？

BYD E6 快充1个半小时左右就能搞定，司机刚好用这段时间吃饭休息打个盹
所以充电站附设的快餐点小卖部生意都还不错
这事儿我问过多个出租车司机，都觉得虽然每天少出2个小时车，但是能多休息两个小时，无非影响几十块钱的收入，还是可以接受的。

chenglf

MacArthur 发表于 2018-6-14 21:37
都是趁机用补贴来保本地汽车产业 -- 北京肯定补贴北汽的电车；天津肯定补贴天津产的。。。

据司机说运 ...

补贴分国补和地补，地方补贴肯定是优先给本地企业的。北汽这个不用趁机了，没有北京市的支持，北汽早就完蛋了，不管是新能源车还是传统车。
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吉利会入股北汽，北汽的管理层全部换掉。

chenglf

晨枫 发表于 2018-6-14 21:48
有些出租汽车日夜两班倒，换人不换车，这电动的充电怎么办呢？

换电模式就是直接更换电池包，换下来的电池包充电。前几年换电模式流行过一段，后来主要是成本考虑沉寂一段时间。
北汽这个是车型统一，所有权也统一，运行区间也基本固定，所以又把换电模式捡起来了，当然也不排除有电池企业在推动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