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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墙最早产生于什么年代, 我没做过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土墙出现之前,高原上的农人们一直在穴居。土墙的出现,是农耕文明的一个重要里程碑。从阴暗的洞穴里走出,住到门窗俱全的庄廓院里,举炊、如厕各有空间,家人分室而寝,最初的伦理观念和礼仪就萌芽了。
用简单的几样工具:铁锨,墙板,木楔和石杵,就能把生土筑成高墙大院,其发明者的贡献不亚于鲁班。
土墙在黄土高原上已经屹立了许多世纪。在这期间有许多生产技术和生活技能产生,但土墙没有被淘汰。一项发明,如果千百年还淘汰不了它,就能称得上伟大。
用 生土筑墙,墙体必然很厚,薄了会跨。普通人家的庄廓墙,墙基多在70厘米到90厘米之间。墙这么厚,就有了保温功能。至于墙的高度,视土质而定。湟水流域 的土质含沙砾多,墙体就不能筑得太高;黄河谷底的土质黏性好,干净,墙就可以筑得很高。所以,我们常在贵德、尖扎、循化、同仁一带看到年头很久依然完好无 损的庄廓墙。
土墙与黄土高原的色调浑然一体,朴拙,敦厚。有些墙头上长着毛茸茸、绿幽幽的一层地衣(俗名喜鹊 烟),这样的墙具有沧桑感,也有点诗意。“一枝红杏出墙来”说的就是土墙。砖墙和水泥墙里一般不会有红杏探出身来。万一探出来,感觉会很怪。“青山正补墙 头缺”,说的也是有缺口的土墙。如果砖墙出现缺口,不是失盗便是拆迁,哪来的诗意?
土墙垮了,土还有很多用场,可 以反复使用。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一撮黄土是多余的,所以农村过去很少见建筑垃圾。但新农村建设的目标之一是让房舍变得漂亮起来(哪怕仅仅是在外观上)。土 墙土得掉渣,需要美化。于是这几年许多庄廓院的外墙纷纷穿上了“衣裳”。舍得花钱的人家,在庄廓墙外面包了一层砖,叫做“砖包城”。一般人家把墙面铲平, 抹上一层砂浆,再用彩色涂料作装饰。
好看是好看,问题也出现了。首先是砂浆跟土墙的结合不牢固。这本来属于一个常识,但好像被有意忘记了。水泥、沙子与黄土是互相排斥的,表面抹得溜光,里头是两张皮,几度热胀冷缩之后,墙皮就会剥落。表里不一的事物,迟早会露馅。
其 次,尧尧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在露天环境里,没有什么颜色能抵御高原风和紫外线的侵蚀。新刷的涂料很快开始褪色。下雨天,被汽车轮子和人的鞋子溅起的泥点 子就在墙根开花。再者,人性中有恶作剧的倾向。当一面光洁的墙面立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的手就会痒痒,就有往上面写点什么的冲动。只不过我们毕竟受了些文明 的熏陶,冲动归冲动,不会真的动手。但这只是一种人,还有另一种人。于是,崭新光洁的墙面十分便利地成了另一种人的演草纸、留言簿、微博页面和免费广告 牌。
土墙给人的感觉只是单调,彩墙却把人不愿意看到的东西强加给你的视觉。
这 么一比,土墙的优势就凸现出来了。土墙不会变脏。我们见过很“老”的土墙,但没见过很脏的土墙。你没办法让它变脏。它那么粗糙,难以落住颜色。你勉强写上 去,几场雨过去,连土带色冲没了。“文革”期间,要写很多标语,土墙上不好写,农民想出办法,用铲子在土墙上铲出一个个圆形的凹坑,里面抹上一层细草泥, 刮上一层红土,再写字。这很麻烦。喜欢乱写的人,肯定不愿费这个麻烦,所以土墙永远不脏。
土墙的这一自保功能,如 果上升到理论,应该称为“事物的粗糙自保原理”——越是粗糙的东西越不容易被伤害。比如,麻袋和丝绸,哪个更怕被粗手摩擦,不言而喻。又比如,早年间,照 相机十分贵重,在使用中很怕划伤。德国生产的蔡司、徕卡等名牌相机,金属外壳一般都处理成较为粗糙的颗粒面,目的就是防止被划伤。即使到了照相机普及的数 码时代,很多专业相机的外壳制作,也还在沿用这个工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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