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 2|
总之,食物消费转型是近年来在大规模非农就业和人口增长率下降之外的第三个历史性变迁。
我们根据近年变化的趋势对未来的食品消费继续转型作了估计。从1995至2005的10年间,人均水产和肉类(猪、牛、羊、禽)消费以每年约
5%的速度增长,人均蛋消费的增长速度为3.4%,奶及制品为18%。我们如果假定水产和肉类继续以每年4%的速度增长,蛋以3%的速度增长,奶类产品以
10%的速度增长,那么, 10年以后,这些副食品的人均消费量将达到或接近增长的限值,即今天中上层的消费水平。
这样的变化将会需要更多的劳动投入,因为粮-肉-菜兼重的农业多种经营模式需要更多的劳动投入。2005年每个务农农民平均169天务农,其中 136天种田,33天渔牧。若按一年250个工作日来算,约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失业的,即一亿左右剩余劳动力,这与学术界的共识基本一致。但根据我们的预 测,10年以后,局面就可能会大为改观:每个务农农民要用176天种田,另外64天从事渔牧业,这就接近比较充分的就业。
从农场规模来看,也能说明问题。根据我们的估计,10年以后劳均播种面积将从今天的7个播种亩提高到10亩左右,而25年之后将达到15、16亩。在改革初期以粮为主的农业结构下,一个劳动力的适度规模在江南起码是10亩,华北15亩,但是在今天
向多种经营转型的农业结构下,只需要当年约一半的耕地。这里估计的25年之后的劳均15亩将会是超过一个劳动力(凭今天的技术)自己所能耕种的规模。即便
假设在未来的25年里,农业劳动力下降的速度达不到每年600万,而是每年400万,到2030年农业劳动力总数为2亿,劳均播种面积约12、13亩,那
么每个农民仍然需要工作320天左右。所以,无论如何,10年至25年内,中国的劳动力过剩问题应会明显改善。
收入的估计比劳动时间的估计复杂许多,这里不可能详细重述。我们采用的是非常保守的静态估计,没有考虑到今后的技术更新、市场价格的上升或国家
的价格调整(因为这些变化不好量化估计)。虽然如此,我们的估计是,到2015年,劳均农牧渔的净收入可能会增长到五六千元,增长速度为每年4%左右。到
2030年可能增长到10000多元。这些数字是根据2003年的不变价格来估算的,必须以今天的收入和价格结构来理解。
即便是在上述最保守估计的情况之下,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农民如果在今天的收入和价格结构下能够单靠务农平均挣10000块钱,应会带来一系列的
变化。首先,农业从业不会是像今天那样陷入绝境,只能解决基本的生存需要。相当部分急不可待要脱离农业的农民应会愿意留村,在农业经营中谋取出路。今天农
村的青壮年几乎全体外流所引起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应能得到缓解。此外,农业收入一旦提高,“农民工”工资必定也会相应提高(不然农民就不会愿意外出打工)。
有人会认为工资一旦这样提高,中国将会失去其争取全球资本的“比较优势”。我们认为这是个盲点,其一,较高和较稳定的待遇应会提高劳动者工作效
率,减少今日许多不合理的浪费。其二,即使工资成倍上升,中国的劳动力价格仍然将是世界上相对低廉的。(现今只是台湾、香港的约10分之1,美国的
4/50分之1)。其三,伴随经济进一步发展,对外来资金的依赖度也应会逐步减低。无论如何,今天的“三农问题”应该可能得到缓解。
上面简述的这三大历史性变迁之中,两个——就业趋势和人口自然增长——直接关联人口过剩问题以及国家控制生育政策,乃是完全出于舒尔茨视野之外的因素。第三个——食品消费转型——也完全出于舒尔茨考虑因素之外。但正是这三个因素形成了今天中国农村问题的历史性契机。
当然,这一切只是个模拟和契机,去实际还远。它需要一定的政策支持才可能实现。但当前农业政策在实施中已经把小规模农业的不能发展当作理所当 然。地方官员心目中普遍把美国模式当作为中国农业的唯一可能发展方向。他们扶植的是大规模的专业化企业型农业,不是小规模的家庭多种经营。即便是反对美国 模式、要求维护土地承包制度的官员们,也普遍认为小规模家庭农业发展潜力十分有限,中国农村必得等待更高度的城市化和非农就业,才有可能克服当前农业收入 低、农村(相对)贫穷的问题。因此,观点对立的两派在农村产权问题上固然针锋相对,但却有一个基本共识,即农业的低收入和劳动力过剩问题,必须等待进一步 的城镇化才有可能解决。也就是说,农业目前基本是个绝境。而我们提倡的则是要在农业本身里面挖掘走出中国过密困境的道路。
(四)与美国模式的不同
应该说明,我们设想的中国农业发展模式和舒尔茨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我们设想的小规模家庭农场和舒尔茨的完全不同。我们设想的是中国将来的劳均
10到15亩的家庭农场,而他心目中的则归根到底是美国的家庭农场,是今天劳均900亩的家庭农场。我们设想的是小规模的多种经营,而他设想的则多是相对
大规模的专业经营。我们设想的是后工业化时期的21世纪的小农场,将会越来越多地使用后工业技术,尤其是生物技术。例如,农业部从2003年以来致力推广
的“秸秆养殖”模式便可能具有相当潜力。配合新生物技术,农村很多被废弃焚烧的农作物秸秆,可以通过使用少量的生物剂而改成高质量、低成本的牲畜饲料。
ix[9]此外是生物能源。一个颇有潜力的可能是在黄河以北占全国土地面积的足足41%的草原地带种植甜高粱,用来生产可供汽车使用的生物能源乙醇燃料以
及糖和酒精。(《中国的甜高粱》,2006;朱志刚,2006)上述的只是两个可能例子。后工业时代的技术,应会发明更多的可能,而使用生物技术的方法一
般将会是环保型的生态农业,是绿色产品,是长期可持续的农业,也可以称作为“后工业化的‘小农经济’”。舒尔茨设想的则完全是从传统农业转向工业化技术的
农场。
更多的不同在于配套条件。显然,我们上面所说的历史性契机只不过是一个契机,去实际甚远,因为它的实现还需要制度性和其他的因素。我们模拟的小 规模农业还不具备充分发达的融资条件,而舒尔茨心目中的则是根据美国现实把银行贷款等认作为既定条件。我们模拟的农场也尚未具备充分的运输、销售等等必要 的进入市场条件,而舒尔茨设想中的则是把这些当作为既定条件。我们提出的未来估计只不过是需求方面的趋势,尚未具备具体的制度性设施的计划,而他的则是把 制度性条件当作为给定前提。这些不同所突出的是市场化 "中" 国家的关键角色的必要。
(五)国家的角色
作为一位新古典经济学家,舒尔茨的一个基本信条是国家干预越少越好。新古典经济学的核心信条是把政府干预与市场经济完全对立,认为必须在政府干
预最小化的制度环境下才可能充分发挥市场经济的作用,合理配置资源。x[10]新制度经济学则特别强调唯有在产权完全明确私有化的制度下,才可能接近理想
的零"交易成本"状态,提高效率,由此促进经济发展。xi[11]对许多中国制度经济学者来说,这套理论的主要含义是削弱国家机器,甚或通过休克治疗消灭
现存政治体制。
但实际上,中国近30年的市场化发展“奇迹”的动力其实主要来自国家,首先是乡(镇)、村级(集体)政府推动的乡村工业化,xii[12]而后 是省、市、县级政府带动的"招商引资"。在这个经济发展过程中,国家体制的演变与新古典经济学的预测完全相反,非但没有收缩,反而更加庞大。
一方面,在市场化的运作中,国家体制显示更多令人不满的弊端,尤其是官僚机构的更加臃肿、权力的商品化、部门的牟利化等;但是,另一方面,它也
明显呈现了一定程度的韦伯意义中的(“理性”或现代性)“科层制化”,建立或扩大了许多专业化的合理部门与管理体系,诸如环保、食检、质检、城建、机场、
交通等等。xiii[13]
其实,中国今天的政治体制同时包含三种不同来源的成分:历代王朝时期的“官僚”体系,革命时期得自苏联模式的“干部”体系,以及新近提倡的现代
西方“公务员”体系。(袁刚
2007)高密度人口自始便是高度集权的历代政治体制下的官僚制度的社会基础;(黄宗智2000b:第16章)由之形成的大规模社会动荡则是现代共产党革
命所建立的全能政权的根源;而市场化改革下的模仿西方则是新公务员制度的来源。正是这三者的组合形成了今天中国的国家政治体制。
从经济发展角度考虑,这个“体制”在改革过程中,确实成功地激发了乡村基层和地方党政干部发展经济的积极性,让他们带动了全国民经济的发展。这
点已是众多国外经济学家的共识。xiv[14]我们也可以说,中国的国家体制既是改革以来经济发展的动力,也是其众多弊端的根源。xv[15]
对于改革30年的经历的理解,新古典经济学的最重要失误在于他们所认为必须削弱甚或消灭的“体制”居然在经济发展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没有旧体
制内的村、乡政府,以及后来的省-市-县政府的推动,便不会有近30年的经济发展。请问:如果30年代的国民党在当时进一步放权给地方政府并号召它们推动
经济发展,会能做到什么样的结果?又有进者:当前如果没有强有力的国家机器协助,中国的企业怎能在国内外与跨国公司竞争?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去理解共产党的
党政体制,以及它所连带的无可否认的弊端?怎样去进一步发挥它的积极性,而又同时改进它的众多弱点?问题不是怎样通过休克治疗去消灭现存体制。
今天需要的不是硬搬舒尔茨理论的设想,强调要把国家干预最小化。今天需要的是认识中国农业的将来应以小规模农业为主体的现实。舒尔茨认为应该通 过市场机制来激发农民的自发图利积极性来改造农业,不要把农村经济统、卡死,是正确的。但是,他无视中国人口过多的基本国情,把大规模的美国家庭农场当作 中国农业发展的范本,是完全错误的。他更把美国模式构建为一个没有国家干预的纯市场竞争模式,也是错误的。首先,这不符合美国历史实际,美国事实上长期干 预、扶持农业(美国联邦政府当今每年补贴全国农场200亿美元)。其次,无干预的农业经济完全不符合当代中国历史实际和农业的需要。事实是,强有力的中央 和地方国家机器使改革时期的经济发展成为可能,其生育控制则使中国农业当前的历史性契机成为可能,而今后农业与农村的可能改造的责任则非国家莫属。
(六)两大国情的相互关联
国家政治体制问题和人口过剩问题——可以说是中国的两大基本国情——其实是紧密相关的。庞大的人口造成大规模的贫穷,导致社会危机,而古代的政
权,虽然高度集中,同时也高度简约,对社会基层其实高度放任,由其市场机制自由运作。(黄宗智2007a)正因为如此,无法克服大规模贫穷的问题,造成周
期性的农民运动与战争。进入近现代,正是相应这样的社会背景而促成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革命,以及其后国家对社会的大规模干预。由此,在原有的古代官僚
体制之上,形成了现代革命对社会的“全能”控制“体制”,以及其强烈的官僚主义化倾向。
面对权力如此庞大、如此高度渗透基层的“体制”问题,毛时代采用的主要是两种对策:一是通过
“开门整党”的群众运动来纠正政治制度的官僚化,最终走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极端。一是由中央的条条放权于地方的块块,赋予第一线的基层和地方更大的灵活性。
后者正是改革时期所运用的方法。
现在回顾,80年代乡村工业化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在那个基层中的几种重要因素的巧合。先是毛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于为社区服务的优秀社队干部群
体。再则是资源所有权和管理合于一体的集体制度。中央的放权激发了两者结合下的灵活性和积极性,由此推动了蓬勃的乡村工业化。当然,农业劳动资源过剩和此
前的工业化也是关键性的前提条件。其后,在一定程度的经济发展之后,以及在国际资本全球化的大潮流下,投资供应和需求规模扩大,已非村-乡级集体所能承
载,由此推动了经济主体上移到县-市-省政府。后者不像村-乡那样具有现成的集体所有制,因此导致了从以集体为主体到由官-企/商结合为主体的制度转向。
但其动力仍然相当程度来自原来的放权到第一线所触发的灵活性,以及地方干部为本社区服务的价值观。不同的是,在新官方市场化理论和词汇所制造的大氛围下,同时激发了地方官员的私人牟利动机和行为。在市场主义意识形态下,追求一己利益被修饰为新时代推动经济发展、提高市场机制配置效率、发动“人力资本”的正当办法和行为。
显然,今天的“体制”中的腐败和“官僚主义”弊端的根源不像舒尔茨设想的那样完全是毛时代革命遗留下来的“极权”体制,而可能更多地是市场化下 为一己谋私利的资本主义意识。根据提倡休克治疗的新古典经济学家萨克斯的模式,中国改革时期经济发展的成功乃是极其偶然的,其非市场、非私有、非完整法制 化的体制只可能越来越腐败,越来越低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全盘模仿西方理想中的纯粹市场经济以及其必备的民主-选举、自由-私产、法律-宪政配套。唯有 如此,方才可能把追求私利的个人主义变成为原教旨市场主义中的那种必然会导致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的机制。xvi[16]
当然,事实不会如此简单,也不会是非此即彼。上面论述的历史经验说明的是:(一)纯放任的市场经济,如国民党时期的农村经济那样,不能处理中国 的大规模社会危机问题;(二)全能性的计划经济,如毛泽东时代那样,会导致官僚主义化的政治体制和一个僵化的经济;(三)中央条条放权于第一线的基层和地 方块块,如改革时期那样,能够触发体制内的积极性和灵活性;(四)从计划机制到市场机制的“转型”,尤其是通过市场需求来带动生产,能够搞活经济,但也会 导致贫富不均和官员腐败。总的来说,中国政治体制在改革中所起的作用说明国家所作的抉择十分关键。问题是:怎样去继承它原来为了社会公正而抓到和建立的 “全能”权力,而又同时让它通过放权和市场化来与社会的经济潜力连同促进发展?xvii[17]
我们需要的是与形式化的新古典经济学不同的另一种学术思维方式,是从实际经验,也可以说实践历史,而不是理论信条出发的学术研究和理论建设。 xviii[18]中国近30年的经济发展过程十分独特,需要扎实的经验研究来掌握实际和创新性的理论概念来概括。在此过程中,固然可以,也应该借鉴于西 方经济学所积累的非常丰富、非常慎密的理论概念与方法;但是,也应该同时认识到,它们主要是得自从理想化的"理性经济人"和纯市场经济竞争前提出发,通过 演绎逻辑而得出的一系列理论。它们的长处是逻辑上的严密性;它们的弱点是无视与理论建构不同的经验的理论提炼。我们可以通过与他们对话来建立自己的理论概 念,但决不应局限于他们的理论。
思考中国的农业问题,必须认识到小规模农业将长期延续的现实,而小规模农业的现实则突出了国家扮演关键角色的必要。今天需要的不是硬搬不符合中
国实际的高度意识形态化的美国农业发展理论,不是模仿美国模式,而是创建中国自己的发展模式。其根本问题在于怎样激发、扶持小规模家庭农场的积极性。这里
应该包括一系列的制度选择:提供以小家庭农产为主要目标的融资渠道(如免息或低息贷款),触发以小家庭农业为主体的农业协作,为他们的生产、运输、销售提
供必要条件,并为他们提供必要的廉价后工业时代生物技术。这样,才有可能创建舒尔茨所强调的使用新技术的低成本、高收益经济环境,凭此充分发挥小农业的创
新性和积极性。此外,由国家为农民提供基本医药保险,解除农民今天在城乡对比下强烈感受的不安全。事实是,唯有在国家的积极领导和扶持下,才可能触发舒尔
茨理论中的那种农民的积极性,通过市场机制来解决今天的三农问题的经济根源。
困难是,当前的这个国家体制既是众多问题的解决出路,也是它们的来源。今天需要的是把国家从一个控制性、汲取性的机器改造为一个服务性的机构。
今天需要的既不是计划经济下的集权体制,也不是舒尔茨设想中的看不见的手,而是一个扶持性的手的国家。问题是怎样转化这个体制,不仅只转化它的理论构想,
更要转化它的实际运作。面对长期以来的官僚主义习性,包括形式化作风和官僚主义的潜规则和潜意识,这是个艰巨的工程。但是第一步必须要梳理
清楚我们对过去的计划经济的想法,以及对舒尔茨的新古典经济学的想法。那样,才可能认识问题的真实性质,才有可能谈到对策。
×××××××××××××××××××××××××××××××××××××××××××××××××××××××××××××××××××××××
周其仁:数以亿计劳动力从事的产业,技术含量不可能太高,产业组织也不可能一步到位。这是相当长一个时期内中国经济的“主旋律”。不过这个论点,并不反对中国还同时可以并存数千万人的高科技产业,数百万人的尖端技术,甚至数万、十万人的超尖端技术。
注:这个方法论以前在老虎的帖子讨论过,就是嘲笑 陈鲁豫那个。改革不能闭门造车。
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放开了说吧,其实我的观点是古典自由主义,而不是替政府说话。虽然形式上看是这样的,但英国这种古典自由主义就这样。英国古典自由主义也称为 “保守主义”
斯密在《国富论》的第二章《分工的起源》开头提到:“分工并不来自有预见性的智慧设计,而是基于人类天性的必然的自然演化的结果。”
斯密以英国式自由主义的自然演化论为这章提纲挈领,否定了人的智慧设计在分工中的必然性。因为在英国式自由主义看来,人类的理性是有限的,因此人类的智慧和理性思考是无法设计历史的,只能对历史进行总结和预测,
×××××××××××××××××××××××××××××××××××××××××××××××××××××××××××××××××××××××
GMT+8, 2024-11-16 07:44 , Processed in 0.043122 second(s), 18 queries , Gzip On.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