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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底子好,白话便温雅。我读钱穆,与他所言之理,并不尽赞同。然对他所言之法,其文字之出入,则极服膺,其深入能辩义理之精微,其浅出又平易可与日常生活相映照。读他的文字,若读叶嘉莹,不远人,诗在日常,道在日用。4 _ p" w) ]+ a5 H5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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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十八兄因韩寒讨论读书速度或多少,想到在钱穆书中读到黄梨洲的一句话,“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我自己读书,也渐感存着言辞解、心解和行解三个层次。言辞解,就是字面上的意义都懂得,便以为自己明白,如十几岁读名著,或年少读诗词,知其所言为何事,所感为何情而已。心解,便是有意会,但又更深,内心悟到到底说得是个什么感觉,或是什么道理,书中所言能和自己的经验相应证,从而能化,能推。行解,就是去实践,在面临问题的时候,能遵行,能有指引,能有个解决,能无往而不自得。5 F, K9 u, ]* _2 O0 q
& y) ]. T. Q8 b# y 心解已经不易,要能定心诚意,才能进得去。读书,若不求于心,浮光掠影,固可能“多”,但到底不深,读得轻浮,则自己为文也易轻浮,到为人上,那也只是狂躁,虽能够在这浮夸的年代忽悠些不读书的人,但终归是泡沫。
7 A0 E" u8 O% |! _. r& Q, S# u3 v最终还是要落在行解。中国读书人的理想,到底是要入世,要做事。治学育人,到底是不能做事才为之的次等实践;至于说拿读书来哗众取宠,则更是等而下之。知易行难,我能知,“脚步未到,心已经到了”,总是未踏实,做事上对自己还是少约束,缺个“勤”字,这是我不如阿壳的地方。去年年底,长辈来看我,便指责我道,心态没摆正。要我认清自己,牢牢树立自己只是为国家努力工作的最底层做事之人的意识,然后在此意识指导下辛勤工作个二三十年,方可言成就。我听长辈如此训我,却觉得安心----因为我自己知道,这是极了解我的人才能给的规诫。/ ?6 q# I% A; g" O& O. A8 u5 h
! k/ q" P" ?/ ~; P" Y) G, l% h 我读钱穆《宋明理学概述》一书,又觉隋唐五代之后,从“辟佛”到“宋学”之起,有可类比于今日西学国学之辩的地方。“南北朝隋唐,是佛学的全盛期”,意识形态上是取经,是拿来,亦是一种“全盘西化”。
4 f j6 L* z! I' u8 H0 e“直到唐末五代,佛学几乎全归入禅宗……除却佛学,所剩只是晚唐以来进士轻薄的诗,以及如南唐二主之词,这一类颓废无力的小文艺。在此形势下,时代需要有新的宋学之出现。但新的宋学之出现,还是迟迟其来。需要虽急迫,而产生则艰难”。试以这段话证之当世,庶几亦可成立。怪兄和我闲聊时曾感叹,神州百年陆沉,却无一史诗巨著问世----此事实本身即有可深玩味之处。所谓“需要虽急迫,产生则艰难”。近观关于电影《金陵十三钗》之各种讨论,想起怪兄在其旧帖《也来说几句----从“浩劫”说起》里头写道,4 }$ ]2 ?) O+ y% f4 i
“苦难,说到底,也只是苦难。当用苦难记忆唤醒民众,这背后都蕴含着利益冲突,获取利益需要的复杂的政治运作。煽情,沉思,忏悔,批评只是一副副的面具,正确的政治运作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将合适的面具,戴在合适的人群脸上,我们还是应该有作为一只棋子的觉悟。”
: M) j$ x6 |/ R- ^夹报纸的怪叔叔:也来说几句—从“浩劫”说起: `5 [8 f7 _; `) y
这话已经说透,再往下就是禁忌,凡要一语戳穿窗户纸的,莫怪乎得草。 / A B. v/ u2 t; w5 J
6 z( h9 Q" O2 G5 T' v* q! a! X 说回中西学之辩,钱穆说欧阳修著《本论》,主张从政治社会问题上来转移民间的信仰,谓“莫若修其本以胜之”。但人事措施,也有本原,本原即在人之心性上。因此由欧阳修又至周敦颐,“从心性学之直凑单微处来和佛学较量,才是把握到这一场战争最后胜负的关键。”我们对西学的了解、引入、吸收、消化、破解、融合、超越,到最终产生一种新的哲学,估计也得经历这样的过程,并在政治社会和心性本原两个方面有所突破,才能成就。3 p) D8 v7 [ N& |
哲学之所囊括,无非宇宙、人生、认识、知行(实践)。西学之难破,在于其哲学之指引下产生科学,而科学之“用”日广,人人得其裨益,凡人从出生到死亡,凡国家自草创至强盛,未曾须臾离也。便是再为传统文化张目的人,到日常行用,实际上也已“全盘西化”。想来现代科学不入穷途,西学都难破。新的哲学不仅体系内部逻辑要完备,更必须在“用”上有超越,才能服人,这“用”包括:
5 ~, Y6 `7 ~1 q% U" ?9 R9 l, L* a+ p第一, 在快速而普遍勾连的新社会体系下为普通人的人生和人际关系提供指引,能让人在快速变动的社会现实面前找到安生立命的根本----这是从“人生论”而言;/ c2 E- v s* }, m; J; M1 Y! \
第二, 就科学发展,能提供全新的方法论、认识论和终极目的论。这一方面,是要能从地外观地球,从而建立新的宇宙观;另一方面,可能是对现有逻辑体系的全部推翻。 n) S9 I8 T5 l# Y
第三, 就社会组织,能提供新的想象,并能推导出可执行的具体政策和安排。比如,秦之废封建,设郡县。又如黄宗羲之《明夷待访录》要讲各项具体的制度设计。
) q( o; [' u/ p# _ 但我在这也只是浮议,记得以前钱二说过,他信中国百年之内会为世界贡献一位大哲学家,我现在想,这大哲学家恐怕还得从科研人中来,说生命本质、说宇宙时空,没有科学知识和经验的积累, 恐怕一开口就成玄学。而在科研本身中所体会到的哲学需求和冲击,恐怕亦比人文学科出身的更为强烈,也更为切实。但是科学家要成哲学家,也必要经历为人之良知的大考验恐才能成就,毕竟,“人,才是最根本的”。1 m9 s. k9 \" J& ~
前阵子在九霄兄的帖子下说“天”和“人”,读钱穆的书,对此亦多有阐发,又想起怪兄《与天地精神相往来》那组文章,回去看了看,觉得对这个问题还是只有意会,未到心解。# Q2 ~" L+ n) f9 w# E# d* B4 `$ Q
夹报纸的怪叔叔:与天地精神相往来——谈新儒家:从一个问题谈起
; Z( |' A" H3 q7 ? 说意会,是源于自己的生活体验。2011年,当日逼迫父亲内退的三位叔叔都各有其所,一人入狱,一人突然脑溢血昏迷数月离世,一人确诊为肺癌晚期。母亲给我电话说及这些,快意之情溢于言表,说人世间报应不爽。我对母亲说,发生这些其实无甚可喜。父亲患病离世是一苦,他们三位如此亦是一苦,都在拘束中,不自由。后来和阿壳电话讨论,阿壳说,当然不存在所谓报应,但确存在因果。其人最后如此,不必从你父亲之果报来,只从其前行来。我赞同阿壳的说法,然后想起09年自己曾写过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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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作家Joseph Conrad相信:"It is not Justice the servant of men, but accident, hazard, Fortune - the ally of patient Time - that holds an even and scrupulous balance."----是的,在我们看似无序繁琐的生活背后,其实存在严格的因果律,cause and effect,如果我们能穿过生活的表象找到它,并了解所谓的概率(chance)和这规律的互动,也许我们能看穿生活的真相----如果我们足够耐心,我们活得足够长。
: m% u# p+ ~0 V3 W* r) Q0 H南方有嘉木:【原创】阿壳+父亲+小师爷的笑话' b8 V- P# u- v# d
) l/ V; m* W ] E/ w 我把Joseph Conrad的这句话读了又读,心里升起一种敬畏,那是对自己还未能了解的更广大的存在和规律的敬畏。
- L7 m9 Z/ ~8 o4 D. ?. b1 ~ 大过年的,我一个人窝在家里读书,写这些,好似严肃了些。其实不然,我今早起来,开阳台门,又是新雨初晴,如程颢诗句,“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我独自读书,觉有所得,很是快乐。阿壳电我,问我在做什么?我说,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书,刚下过雨,万物润泽,我觉得自己就如草木,吸取天地之精华呢。
7 C" U( J+ J' ~: x# C+ t0 F 阿壳暴喝一声,什么吸取天地精华,要吃肉!多吃肉!!!!!. G7 J" s5 _; C9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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