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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山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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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诗词入门】周振甫《诗词例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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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2016-5-29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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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
     楼主| 发表于 2012-4-19 02:32:09 | 只看该作者

    《写作》18。化实为虚



      《四虚序》云:“不以虚为虚而以实为虚,化景物为情思,从首至尾,自热如行云流水,此其难也。否则偏于枯瘠,流于轻俗,而不足采矣。”姑举其所选一二云:“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又:“猿声知后夜,花发见流年。”若猿,若柳,若花,若旦暮,若风烟,若夜,若年,皆景物也,化而虚之者一字耳,此所以次于四实也。(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

      “泉声”二句,深山恒境每每如此。下一“咽”字,则幽静之状恍然,著一“冷”字,则深僻之景若见。昔人所谓诗眼是矣。或谓上一句喻心境之空灵动宕,下一句喻心境之恬淡清凉,则未免求深反谬耳。(赵殿成《王右丞集笺注·过香积寺》注)

      这里指出怎样化景物为情思,就是注意运用谓词,通过谓词把作者的情思表达出来。就这里举的例子说,要是说生活过得很单调很寂寞,这话就抽象,虚而不实,不成为诗。刘长卿《新年作》,“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说从早到晚同我作伴的只有猴子,和我领略江上风光烟雾的,只有柳树;这就具体,并从中透露出生活的单调寂寞来,用“同”和“共”两个谓词,化实为虚。要是说生活很单调很简陋,显得抽象;说成醒来听见猿声才知道后半夜,看见花开才知道又是春天,这就具体,用了“知”和“见”两个谓词,便从景物中写出感情来。再像王维《过香积寺》:“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除了“咽” 和“冷”两个谓词外,别的都是具体的词,都是景物。靠了这两个谓词把幽静深僻的境界写出来了。“咽”是吞咽,声音比较低沉,在热闹场合这种低沉的声音不容易引起注意,所以从咽里显出幽静来。“冷”指阳光的微弱,因为山的深僻,才显出日色的“冷”来。

      这里讲化景物为情思,是靠适用谓词,这是指一般情况说的。也有光堆砌景物而不用谓词,同样能化最物为情思,如温庭筠的《商山早行》:“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把六样事物排在一起,中间不用谓词,那就靠事物的排列来显示情思,要是排乱了一样事物就不行。鸡声是天亮前的鸡叫,鸡一叫,客店里的旅客就要起来赶路,这时候,太阳还没出来,天上只有月亮。赶路人的脚迹,印在板桥上的霜上。显得霜浓,天已冷。这六样事物靠着恰当的排列帮助我们理解它的含义,从而透露出旅客赶路辛苦的用意。这就从景物中见情思。不过这样的例子是比较少的,一般说来,还是像上面说的,结合景物,用谓词来表达作者的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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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16-5-29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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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02:28:00 | 只看该作者


    《写作》19。加倍和进层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是律句中加一倍写法。(施补华《岘佣说诗》)

      文有透过一层法,如《无家别》篇中云:“县吏知我至,召令习鼓鼙①。”无家而遣之从征,极不堪事也;然明说不堪,其味便浅,此云“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转作旷达,弥②见沉痛矣。(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本言行路之难,而以干戈之满形之,则不见其难矣,透过一层。“家乡既荡尽,远近理亦齐”,用意亦复尔尔。(沈德潜《唐诗别裁》杜甫《夜闻觱篥》③诗评)

      一日偶诵贾岛桑乾绝句,见谢枋得注云:“旅寓十年,交游欢爱,与故乡无异。一旦别去,岂能无情。渡桑乾而望并州,反以为故乡也。”不觉大笑。拈以问玉山程生曰:“诗如此解否?”程生曰:“向如此解。”余谓此岛思乡作,何曾与并州有情?其意恨久客并州,远隔故乡,今非惟不能归,反北渡桑乾,还望并州又是故乡矣。并州且不得住,何况得归咸阳?此岛意也。(王世懋《艺圃撷余》)

    ①习鼓鼙:学习击军中战鼓,即参军。 
    ②弥:更。 
    ③觱篥(bìlì必栗):军中乐器。

      加一倍写法有强调作用。杜甫《春望》:“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写对国事的悲痛。花鸟本是令人喜爱的,诗人对着花鸟还是悲痛,这就更突出悲痛的深切,是加一倍写法。杜甫《秦州杂诗》之七,‘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本是有风才吹云出塞,入夜才月临关,这里写边关,塞内塞外衔接,所以无风云也出塞;又写地势高,在那里好像月升起得早,所以不夜月也临关;是加一倍写法。

      透过一层法,杜甫《无家别》写一个士兵因前线溃败,军队逃散,他便回到家乡来。家乡遭乱以后,他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县吏知他回来,又召他去服兵役。这样的遭遇是极悲惨的。可是接下去不是写他的悲苦,反而写他自己宽解:说家乡既已荡尽,不论到哪里去都一样。表面上好像旷达,实际是写出他遭受苦难的深重,这样透过一层写,更加沉痛。杜甫《夜闻觱篥》:“君知天地干戈满,不见江湖行路难。”诗人的本意是要写行路难,可是不说行路难,而说遍地战乱,用遍地战乱来对比,行路难就微不足道,这就更深一层写出旅客的痛苦。以上是在一首诗中用几句话来透过一层写。

      李煜《浪淘沙令》“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往日的繁华只能在梦里追寻,用来反衬亡国后的痛苦生活。到宋徽宗《宴山亭·北行见杏花》:“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用无梦来进一层写。晏几道《阮郎归》:“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有几行信已使人怀念,何况信更少了。有梦也是空的,何况连梦都没有,都是进一层写法。

      也有全篇用透过一层写的。贾岛《渡桑乾》:“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贾岛在并州作客十年,老想回乡。这时不仅回不了乡,却要离开并州到更远的地方去。不说回不了故乡,却说回望并州像故乡,这就更深一层写出思乡的念头。按贾岛是范阳(河北涿县)人,怎么写忆咸阳呢?大概贾岛在长安青龙寺出家,称无本,所以以长安为故乡吧。咸阳即指长安。

      柳宗元的《捕蛇者说》,写蒋氏三代捕毒蛇来“当其租入”,他的祖和父两代因而被蛇咬死,他自己“几死者数矣”。那未应该把捕蛇认为苦事才合乎情理,可是他反而认为“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认为捕蛇的害处比起交纳田赋来要轻得多,这样自己宽解,也就显得更加沉痛,从而衬出“苛政猛于虎”来,用的也是透过一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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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5-29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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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楼主| 发表于 2012-4-20 02:39:53 | 只看该作者

    《写作》20。倒插、逆挽


      少陵有倒插法,如《送重表侄王砅评事》篇中,“上云天下乱”云云,“次问最少年”云云,初不说出某人;而下倒补云,“秦王时在座,真气惊户牖”,此其法也。《丽人行》篇云,“赐名大国虢与秦①”,“慎莫近前丞相嗔”,亦是此法。(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杜甫《冬深》:“花叶惟天意,江溪共石根,早霞随类影,寒水各依痕。易下杨朱泪,难招楚客魂,风涛暮不稳,舍棹宿谁门。” 上四冬深之景,下四舟行有感。此章全用倒插。“花叶惟天意”,以“早霞随类影”也;“江溪共石根”,以“寒水各依痕”也,“易下杨朱泪”,以“风涛暮不稳”也;“难招楚客魂”,以“舍棹宿谁门”也。初疑“寒水”与“石根”紧承,“早霞”与“花叶”似不相贯。后见《杜臆》,方悟霞状变化,如花如叶耳。盖霞有红紫青诸色,故比之花叶,且玩“天意”二字,明属“早霞”矣,起句特奇。(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

      义山“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②,飞卿“回日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是丁年”③,对句用逆挽法。诗中得此一联,便化板滞为跳脱。(《说诗晬语》卷上)

    ①虢(guó国)与秦: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都是杨贵妃的姊姊。 
    ②上句指六军不发,逼死杨贵妃;下句指唐明皇和杨贵妃七月七日在长生殿上密誓,笑牛郎织女的只有一年一度相会。 
    ③讲苏武。甲帐,汉武帝造甲乙帐,甲乙是帐幕的次序。诗句是说苏武从匈奴回来时汉武帝已死。丁年:丁壮的年龄。

      这里讲两种叙述手法:
    (1)倒插法,先不说明何人,只叙那人形象,后来才点明他是谁。杜甫《送重表侄王砅评事》里,讲他的曾祖姑母嫁给王珪。一天,有客人来,她办了丰盛的酒菜来款待。客人走后,她对丈夫说,那个最年轻的人,只十八九岁,有着胡子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次问最少年,虬髯十八九。”后面才点明这个少年就是秦王(唐太宗),他的气概那时已经不凡。在《丽人行》里,先写那些贵妇人的豪华奢侈的打扮,“绣罗衣裳照暮春”,衣上绣着“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插着翡翠的彩饰,腰里系着珠带。后面才点明其中的皇亲国戚是虢国夫人和秦国夫人。先写“炙手可热势绝伦”的气焰万丈,再点明是作威作福的丞相杨国忠。这些都是倒插法。《水浒》第八回写两个解差在野猪林要陷害林冲道:“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薛霸的棍恰举起来,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把这水火棍一隔,丢在九霄云外,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这段活,先写声音,次写铁禅杖,再写胖大和尚。再写那和尚的话和打扮,是写得极其精彩的,它用的也是倒插法。这样的倒插,不仅使文字精彩,也是符合生活真实的。当时林冲被绑在树上,闭着眼睛等死,所以对鲁智深的行动,只有从两个公人眼里来写,才符合真实。两个公人不认识鲁智深,正如王珪妻子不认识李世民,人们先看到的是豪华奢侈的贵妇人一样,所以先写这些人的形象,再点明是谁,用倒插法。

    (2)逆挽法,不是顺序说,是颠倒一下,先说后的,再说前的。如早霞的变化像天意幻成的花叶,这里却先说花叶,后说早霞。由于天寒水落,江水溪水都落到石根上,却先说石根,后说寒水。由于风涛不稳而下泪,却先说下泪,后说风涛。由于没有停泊处而感叹难招客魂,却先说难招魂,后说没有停泊处。这样的逆挽,有人也称为倒插。这样用逆挽,为了突出情景,像为了突出早霞所幻成的花叶,所以先说“花叶惟天意”,再点明是“早霞随类影”。

      逆挽法有时也由于全篇结构的需要。李商隐《马嵬》,先从“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讲起,即从《长恨歌》中讲的杨妃死后在海外仙山上成仙讲起,再追溯“七月七日长生殿”的密誓,自然得用逆挽法。温庭筠《苏武庙》诗从“苏武魂销汉使前”讲起,即从苏武回汉时讲起,追溯到他丁年奉使,也只能用逆挽法了。

      叙事诗也有用逆挽法的,实际上就是倒叙。像杜甫《哀江头》,先写长安陷落后的景象:“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写出一片荒凉。然后追叙乱前曲江景物,那是:“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笫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这样逆挽,就有对比作用,给人的印象更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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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5-29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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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4 04:05:33 | 只看该作者

    《写作》21。反接、突接



      又有反接法,《述怀》篇云,“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若云“不见消息来”,平平语耳;此云“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①斗觉惊心动魄矣。

      又有突接法,如《醉歌行》突接“春光淡沲秦东亭”②,《简薛华醉歌》突接“气酣日落西风来”③,上写情欲尽未尽,忽入写景,激壮苍凉,神色俱工,皆此老独开生面处。(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

    ①杜甫《述怀》:“……寄书问三川(杜甫家住在陕西鄜州的三川县境内),不知家在否。比(近)闻同罹祸,杀戳到鸡狗。山中漏茅屋,谁复依户牖?摧颓苍松根,地冷骨未朽。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同聚)?嵚岑猛虎场(危险的贼寇盘据处),郁结回我首。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 
    ②杜甫《醉歌行》:“陆机二十作《文赋》,汝(从侄杜勤)更少年能缀文。……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只今年才十六七,射策(应试)君门期第一。旧穿杨叶(百步射中杨叶)真自知,暂蹶霜蹄未为失(暂遭挫折,落试)。偶然擢秀非难取,会是排风有毛质(考中是偶然的,不难取。所以没考中,当是鹰隼排风有锋铓之故)。汝身已见唾成珠,汝伯何由发如漆。春光淡沲(tuó沱,犹淡荡,形容满眼是春光)秦东亭,渚蒲芽白水荇青,风吹客衣日杲杲(gǎo搞,明亮),树搅离思花冥冥。酒尽沙头双玉瓶,众宾皆醉我独醒,乃知贫贱别更苦,吞声踯躅涕泪零。” 
    ③杜甫《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文章有神交有道,端复得之名誉早。爱客满堂尽豪杰,开筵上日(元旦)思芳草。……垂老恶闻战鼓悲,急觞为缓忧心捣。少年努力纵谈笑,看我形容已枯槁。……诸生颇尽新知乐,万事终伤不自保。气酣日落西风来,愿吹野水添盘杯。如渑之酒常快意,亦知穿愁安在哉!……”

      这里讲叙述的两种手法:
    (1)反接法。《述怀》诗是杜甫遭安禄山之乱,从长安逃出,到凤翔去谒见肃宗。他在五月里到凤翔,听说鄜州那里连鸡狗都被杀,他家正住在鄜州,他担心全家的安全,所以说:“自寄一封书,今已十月后。”接下去要是说“不见消息来”,就成为在平常时期的盼望回信,不能写出战乱时期人们的迫切心情了。现在不这样,反而说“反畏消息来,寸心亦何有!”就反映了饱经战乱的人害怕有不幸消息传来的心情,就写得深刻而真切。再像宋之问《渡汉江》:“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作者贬官到岭外,不知道家里的情况。这次回乡,迫切地想知道家里怎么样了。由于想到自己被贬时家里可能遭受到的迫害和发生的意外,所以反而害怕不敢向人打听了。这样反接,也深刻地表达了作者的心情。所谓“反接”,实际上是作者当时的心情跟一般人不一样,这是作者的特殊遭遇造成的。所以不是有意要写得特殊,只有这样,才能真实地反映作者的心情。

      (2)突接法。《醉歌行》是杜甫送侄子杜勤落第回家,前面说杜勤很有才华,年纪又轻,暂时碰到挫折不算什么。又说:“汝身已见唾成珠,汝伯何由发如漆”,杜勤已经咳唾成珠,出口成章了,那末杜甫怎么还能发如漆黑呢?说明侄子长成,自己已渐衰老。接下去忽然写景,“春光淡沲秦东亭,渚蒲芽白水荇青,风吹客衣日杲杲,树搅离思花冥冥。”前面抒情,突接写景,把情景结合起来看,在春光淡荡的秦东亭上,眼前所看到的是春天景物,这本是令人喜悦的,可是面对着少年的落第,和杜甫自己感到逐渐衰老,美好的景物和失意的心情相对照,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再加上客中送侄子的离别之感,更加强了自己无可奈何的失意心情。

      《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讲“文章有神交有道”,说薛华善于作长歌,指文章有神;又说“诸生颇尽新知乐”,讲交有道。接下去忽然写景“气酣日落西风来,愿欢野水添金杯”,从而引出借酒浇愁的意思。这样从抒情或叙事突接写景,起两种作用:一是衬托作用,如用美好景物来反衬失意心情。二是转折作用,像从日落西风来,转到希望西风把水变成酒来添金杯,好尽量借酒浇愁。

      还有一种突接,不是用写景来突接叙事,是用议论来突接叙事,这种议论跟上文叙事毫无关系。如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愁来饮酒二千石,寒灰重暖生阳春。山公醉后能骑马,别是风流贤主人。”二千石指南平太守李之遥,在李白愁时,太守请他喝酒,使他感到温暖。这位太守就是贤主人。下面突接:“头陀云月多僧气,山水何曾称人意。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我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突接的两句同上文讲的贤主人毫无关系,是说那里的头陀寺多僧气,看了讨厌,那里的山水没有秀气,不称心,看了败坏游兴。否则可以在大江里泛舟听歌取乐。既然那里的景物使人讨厌,所以我将捶碎黄鹤楼,黄鹤楼同头陀寺是一样可厌的,这就包括毁掉头陀寺在内,鹦鹉洲也是看了不称心的山水景物,所以要倒却,把这些使人讨厌的东西都扫除了,才好尽情歌舞。后面的狂言都是从突接的两句来的。这个狂言很突出,更显出这个突接的非常突出,在艺术上有它的特色,虽然思想性不强。

      小说中也有这种手法,如《水浒》三十六回写宋江被张横逼得正要跳江时,忽然李俊驾船来了,宋江听得李俊声音便叫着求救,李俊失惊道:“真个是我哥哥,早不做出来!”宋江钻出船上来看时,星光明亮。这里插入“星光明亮”的写景句,具有衬托作用。原来宋江死到临头,吓得心惊胆战,不会注意江上风光,到这时已经得救,心情变了,这才看到星光明亮。这里接着写景具有显示人物心情的作用。《水浒》九回写林冲接管了草料场,出门打酒: “信步投东,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这里写雪跟下面情节有关。因为下雪,所以雪水把火种浸灭,从而证明草料场的起火是有人在放火,引起了林冲的警惕,发现仇人要借此加害自己,使得他终于杀死仇人。这里的写景起发展情节的转折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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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4 04:50:39 | 只看该作者

    《写作》22。仿效和点化


      魏武帝乐府:“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永何澹澹①,山岛竦峙。秋风萧飒,洪涛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其辞亦有本。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江洞②,因无端涯。大明③出东,月生西陂。”扬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④。”然觉扬语奇,武帝语壮。又“月生西陂”语有何致,而马融复袭之?(王世贞《艺苑巵言》卷三)

    ①澹澹:状水波摇荡。 
    ②虹洞:状广大。 
    ③大明:太阳。 
    ④沓(tā踏):合,指天地相接。

      文学创作中的描写,有的是有所继承的,就是仿效前人的写法加以变化,具有推陈出新的作用,这是好的;有的光是仿效,缺少变化,那是要不得的;也有的两种写法的类似只是暗合,并非仿效。现在通过比较,看看这些类似的写法怎样使它变化,怎样使它更丰富,写得成功或失败的原因何在,这对怎样点化的探讨也许有帮助。

      文学创作中的点化手法是多种多样的,一种是比前人说得更具体,更丰富,创造出新的境界。比方司马相如《上林赋》:“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指上林地方广阔无边。这是概念的说明。下文说:“日出东沼,月生西陂”,比较具体些,还缺乏形象描写。扬雄《校猎赋》作:“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第二句说,在那里境界广阔,望出去天与地合而为一,这样说就有新意。曹操在《观沧海》里说成:“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把星汉的形象加进去,配上山岛、秋风、洪涛的描写,内容更丰富,境界更开阔,色彩更鲜明,构成新的意境,就比司马相如的话更具体生动了。这就是善于点化的一例。再像马融《广成颂》作:“天地虹洞,因无端涯。”同司马相如的话一样,也是概念的。又说:“大明出东,月生西陂。”也讲日东升月西升;只是换个字面。这样的模仿是要不得的,它既没有加上新东西,又不能丰富原来的话,就谈不上点化了。


      苏州诗曰:“西施且一笑,众女安得妍?”而白乐天诗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杜子美诗曰:“须臾九重真龙①出,一洗万古凡马空。”而东坡颂曰:“振鬣②长鸣,万马皆喑③。”等④一意耳,其后用之益精。

      吴曾《漫录》⑤谓乐天“回眸一笑百媚生”,盖祖李白《清平词》“一笑皆生百媚”之语。仆谓李白语又有所自,观江总“回身转佩百媚生,插花照镜千娇出”,意又出此。(王楙《野喜丛书》卷十七)

      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⑥。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如“含风鸭绿鳞鳞起,弄日鹅黄褭褭垂。”读之初不觉有对偶。至“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但见舒闲容与之态耳。而字字细考之,若经櫽括权衡⑦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上)

      前辈读诗与作诗既多,则遣辞措意皆相像以起,有不自知其然者。荆公晚年闲居诗云:“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盖本于王摩诘“兴阑啼鸟散,坐久落花多”,而其辞益工也。(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八)

    ①九重真龙:皇家的名马。 
    ②振鬣:摇动马颈上的长毛。 
    ③喑(yīn因):哑。 
    ④等:犹同。 
    ⑤《漫录》:即《能改斋漫录》。 
    ⑥间:空隙,指没有一丝头发的空隙。 
    ⑦櫽(yǐn隐)括:矫正。权衡:称量。

      上文指的点化,是就内容更丰富说的,这里是就内容更生动更细致说的。实际上是一回事。

      书应物《广陵遇孟九云卿》诗:“西施且一笑,众女安得妍?”光说“一笑”,没有作具体描绘。白居易的《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既写回眸,又写百媚,描绘神态细致多了,“六官粉黛”也比“众女”更具体,后者更显得生动。比起李白的《清平词》,“一笑皆生百媚”来,更写出“回眸”的神态,内容更丰富。李白的“一笑皆生百媚”,比江总的“回身转佩百媚生”,各有特点。写“一笑”着眼在表情;写“回身转佩” 着眼在姿态的美好。但一笑更显得活,更有表情。

      杜甫《丹青引》写曹霸画马:“须臾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写画马只写它的神态骨格体貌;苏轼写的是真马,所以写“振鬣长鸣”,都用“万马空”“万马喑”来衬托,这里很难分高下。

      王安石《北山》:“北山输绿涨横陂,直堑回塘滟滟时。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王维《过杨氏别业》,“兴阑啼鸟散,坐久落花多。”王维的一联,从兴阑里透露出作者的心情,是说游兴阑珊了,坐得久了,这时啼鸟散了,落花多了,已经有倦意。王安石的一联,写出舒齐幽闲从容的情态,写出景物的美好,写得更工细。为了赏玩景物,所以坐久归迟,这里有对落花芳草的爱赏,没有倦意,不是意兴阑珊,而是意兴不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语本有所自。《孟子》:“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①,途有饿莩而不知发②。”《史记·平原君传》:“君之后宫婢妾被绮縠 ③,余梁肉,而民衣褐不完④,糟糠不餍⑤。”《淮南子》:“贫民糟糠不接于口,而虎狼餍刍豢⑥;百姓短褐不完,而宫室衣锦绣⑦。”此皆古人久已说过,而一入少陵手,便觉惊心动魄,似从古未经人道者。(赵翼《瓯北诗话》卷二)

    ①彘(zhì滞):猪。检:制止。 
    ②饿莩(piǎo漂):饿死的人。发:开仓赈济。 
    ③被绮縠(hú胡):穿着丝织品制成的衣裳。 
    ④褐(hè贺):粗麻布衣。完:完整。 
    ⑤餍(yàn厌):足,饱。 
    ⑥虎狼:指贵族养的动物。
    刍豢(chú huàn除患):刍指吃草的牛羊,豢指吃谷的犬猪。 
    ⑦衣锦绣:穿上锦绣,当指彩绘说。

      这里讲的点化,是比前人说的说得更深刻,更尖锐,更集中凝练,因而也更激动人心。如把贵族的奢侈浪费和人民的极端痛苦的生活作强烈对比的,在古代不乏其例。像《孟子》里的话就很尖锐而突出,指出贵族家里猪狗吃着人的谷食,而人民却饿死在路上。此外像《史记》《淮南子》里,也说了意义相似的话。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却写得更突出。用“朱门”来指贵族豪门,用“冻死骨”来指饿死者,写得更形象,更含蓄凝练,更具有惊心动魄的作用。


      晏叔原:“今宵剩把银釭①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盖出于老杜“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戴叔伦“还作江南别,翻疑梦里逢”,司空曙“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之意。(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词句祖古人意》)

      小山词:“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曲折深婉,自有艳词,更不得不让伊独步。视永叔之“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倚阑无绪更兜鞋”等句,雅俗判然矣。(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

    ①剩把:尽把。银釭:银灯。

      一种点化,是借用前人的话融化到自己的境界中去,把前人的话的说法改一下,因而把它的风格也改变了,创造了新的风格。如晏几道《鹧鸪天》下半阕:“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杜甫《羌村》之一:“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杜甫遭安禄山之乱,从长安逃出来,当时他的家里疑心他已牺牲,他也担心家里人都遭了难,所以碰见时还疑心在梦里,要拿起烛来互相照着。这诗写得真切,深刻地反映了经过乱离遭受苦难的夫妇的心情,语言质朴。晏词改用曲折婉转的话来说,话中加上“银釭”那样富家用的词,用来写女子的情思,语言清丽柔婉。这说明融化前人的话,改变说法,来形成不同的风格。但陈廷焯《白雨斋词话》里推它为艳词独步,借它来贬低欧阳的词,用雅俗来分高低,不够恰当。晏词写夫妇别后相逢的感情,是写得婉转多情的。欧阳修《南歌子》下半阕:“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这是写新夫妇的生活。写得生动活泼,并不庸俗。这是反映两种不同的生活,不宜用此来分雅俗。

      《国史补》称张旭工于草书,旭言:“始吾见公主、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张旭写草书的笔法,从公主与挑夫争路中悟入,从公孙大娘的舞蹈中悟入,把舞蹈的某种姿势运用到笔法里,说明艺术上的手法可以互相吸引。如点染本是画家的笔法,也可以运用到写作上去。那末同属于不同风格的描写,更可以互相吸收了。


      譬彼禽鸟,志识①其身,文辞其羽翼也。有大鹏千里之身,而后可以运垂天之翼②,鷃雀假雕鹗之翼③,势未举而先踬矣④,况鹏翼乎!故修辞不忌夫暂假,而贵有载辞之志识,与己力之能胜而已矣。(章学诚《文史通义·说林》)

      “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

      晁无咎云:“少游如寒景词云:‘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其褒之如此,盖不曾见炀帝诗耳。(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隋炀帝诗也。“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少游词也。话虽蹈袭,然入词尤是当家。(王世贞《艺苑巵言》)

      秀水李竹懒(日华)曰:“江为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林君复改二字为‘疏影’‘暗香’以咏梅,遂成千古绝调,所谓点铁成金也。”(顾嗣立《寒厅诗话》)

    ①志识:指作品的思想内容。 
    ②《庄子·逍遥游》中的寓言,说大鹏的背不知有几千里大,它的翼像天上垂下来的云。 
    ③鷃(yàn晏)雀:小雀。假:借用。雕、鹗:猛禽。 
    ④未举:没有张开翅膀,没有飞起来。踬(zhì致):阻碍,指掉下。

      作品要求创造,反对抄袭,是指作品中的主要内容或全篇的意境说的。要是作者有了全篇的新的内容,创作了新的意境,在个别地方借用了别人的文辞或境界,而全篇的内容和意境还是作者的,这样的借用是可以的。

      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这首诗的主题是忆友,“西风”两句只是写时令,别人可以借用。周邦彦在《齐天乐》里借用,作:“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作者回想到同朋友在京里(用长安代京城)的情境,当时正是西风落叶,诗情宛转。白朴《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銮驾迁,成都盼。更那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写唐明皇在路上看到西飞雁,想起西风渭水,落日长安,用来表达人物的凄苦心情,是很恰当的。

      秦观的《满庭芳》“山抹微云”一首,是写别情的。分别时正在深秋的晚上,所以是“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分别的地点是在城外水边,所以说“暂停征棹”。“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非常贴切地写出了当时情景。船傍在孤村,夕阳西下,寒鸦在归窠时飞回。因此,这三句虽然借用了隋炀帝的《短句》,“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却是情景贴切。再说秦观这首词本身自有完整的意境,并不专靠隋炀帝的两句诗来构成意境,只是借用它来丰富所创造的意境。

      宋代诗人林逋的梅花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非常著名,是本于江为“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只换了两个字。林逋的两句虽然受到江为这两句诗的触发,但是林逋一定是先有了那样的生活感受,才能从他这两句诗中得到触发。林逋的点化,是构成新的意境,赋予新的主题,是一种创造,而不是简单的借用。


      苏子卿①曰:“明月照高楼,想见余光辉。”子美曰:“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庾信曰:“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曰:“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梁简文曰:“湿花枝觉重,宿鸟羽飞迟。”韦苏州曰:“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三者虽有所祖②,然青愈于蓝③矣。(谢榛《四溟诗话》卷一)

      顾况喜白乐天送友人原上草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是李太白瀑布诗:“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生”意。(吴圱《优古堂诗话)>)

    ①子卿,苏武字。按《文选》苏武诗中没有这里所引的两句,王士禛《古诗选》作无名氏《拟苏李诗》中有。 
    ②所祖:所本,所根据。 
    ③青愈于蓝:《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有一种点化,是只模仿形式结构和个别词语,内容完全不同,因此所创的意境也是全新的。如庾信《华林园马射赋》:“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王勃在《滕王阁序》里作“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无一色。”只是模仿句子的结构,拿两样东西来相比,还借用了“齐飞”“一色”。至于内容,一个是讲车子和旗子的,是写队伍的;一个是写秋天的景色的,完全不同。庾信的话,描写在进行中的队伍,车子上的曲柄凉伞(芝盖)在落花飞舞中前进,旗子同杨柳一样色彩鲜明。王勃的话写从滕王阁上望出去,水天相接,而落霞孤鹜的景色很美好,水天一色的境界极开阔,超过了庾信那两句。

      白居易的《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结构上类似李白的《望庐山瀑布二首》之一:“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 但这种类似,是偶合,还是仿造,还不清楚。李白的一联工于描绘,白居易的一联含意深刻,更为传诵,和李白的一联内容完全不同,所创造的意境也是全新的。


      《蔡宽夫诗话》云:“亭亭画舸系寒潭①,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尝有人客舍壁间见此诗,莫知谁作。或云郑兵部仲贤②也,然集中无有,好事者或填入乐府。(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十四)

      郑文宝《柳柱词》:“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这首诗像唐朝韦庄的《古离别》:“晴烟漠漠柳毵毵③,不那④离情酒半酣。更把玉鞭云外指,断肠春色是江南。”但是第三第四句那种写法,比韦庄的后半首新鲜深细得多了,后来许多作家都仿效它。例如:苏轼《虞美人》:“无情汴水自东流,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陈与义《虞美人》:“明朝有酒大江流,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李清照《武陵春》:“只恐双溪舴艋⑤舟,载不动许多愁”;辛弃疾《水调歌头》:“明月扁舟去,和月载离愁”;张可久《蟾宫曲》:“画船儿载不起离愁,人到西陵,恨满东州”;贯云石《清江引》:“江声卷暮涛,树影留残照,兰舟把愁都载了”。王实甫的《西厢记》里把船变成车,例如第四本第一折:“试着那司天台⑥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车儿约有十余载”;第三折:“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陆娟《送人还新安》又把愁和恨变成“春色”:“万点落花舟一叶,载将春色到江南。”(钱钟书《宋诗选注》郑文宝诗注)

    ①画舸(gě葛):画船。寒潭:一作春潭。 
    ②郑仲贤:郑文宝。宋初诗人,字仲贤。 
    ③毵毵(sān三):状细长。 
    ④不那:无奈。 
    ⑤舴艋(zé mēng则孟)小船。 
    ⑥司天台:天文台。

      这里讲用一种类似手法来写同一内容,却有各种各样的表达方法,其中有借用,有点化,也可能有暗合。借用的像陈与义的“满载一船离恨向衡州”,只是借用苏轼的“只载一船离恨向西州”。也有“青出于蓝”的,像这里指出郑文宝的诗比韦庄的新鲜深细得多。韦庄写离情,从“晴烟漠漠柳毵毵”到“断肠春色是江南”,写烟柳和江南春色,这些题材,诗人写过的很多。郑文宝写离情,用画船“载将离恨过江南”,这是新的说法,所以给人新鲜的感觉。韦庄的“晴烟漠漠柳毵毵”,和“更把玉鞭云外指”,就具体的描写来看,看不出是在写离愁,尤其是玉鞭云外指的形象,也可以写春游。郑文宝写的烟波风雨,画船待发,从具体描写看,有力地烘托离愁,所以说深细得多吧。不过这两首诗的相像,也可能是“偶合”,不一定是“青出于蓝”。陆娟的“万点落花舟一叶,载将春色到江南”,后一句和郑文宝的诗句类似,但“万点落花”同“烟波风雨”不同,创造了新的境界。

      这里引的其他的例,仿效的痕迹比较明显。从这些例子看,作家都不愿机械地模仿,都有所变化,像从画舸的无情,不管烟波风雨,变为汴水的无情;从船载离愁,转为舴艋舟载不动愁;又把船变成车,把离愁变成春色;还加上一些不同景物的衬托,所以虽仿效而还是有变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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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5 04:52:22 | 只看该作者

    《修辞》1。兴起




      司农又云:“兴者托事于物,则兴者起也,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文诸举草术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赋、比、兴如此次者,言事之道,直陈为正,故《诗经》多赋,在比兴之先。比之与兴,虽同是附托外物,比显而兴隐,当先显后隐,故比居兴先也。《毛传》特言兴也,为其理隐故也。(《毛诗·关雎传·正义》)

      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周之文王,生有圣德,又得圣女姒氏以为之配。宫中之人于其始至,见其有幽闲贞静之德,故作是诗,言彼关关然之雎鸠,则相与和鸣于河洲之上矣,此窈窕之淑女,则岂非君子之善匹乎?言其相与和乐而恭敬,亦若雎鸠之情挚而有别也。后凡言兴者,其文意皆放此云。(朱熹《诗经集传·关雎》)

      诗文弘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记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

      观夫兴之托谕,婉而成章,称名也小,取类也大。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尸鸠贞一,故夫人象义。义取其贞,无从于夷禽;德贵其别,不嫌于鸷鸟;明而未融,故发注而后见也。……楚襄信谗,而三闾忠烈,依诗制《骚》,讽兼比兴。(刘勰《文心雕龙·比兴》)

      《诗》之兴全无巴鼻,后人诗犹有此体。如:“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又如:“高山有涯,林木有枝;忧来无端,人莫之知”;“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朱熹《朱子语类》卷八○)

      最早提出赋、比、兴的,是《周礼·春官·大师》,最早给予解释的是后汉的郑众,他做过大司农的官,因称他为司农。他注《周礼》说:“比者比方于物也,兴者托事于物。”比是用物来打比方,兴就是用物来寄托。到了刘勰的《文心雕龙·比兴》篇,才对比兴作了专门研究。他先从六义讲起,六义就是风、雅、颂加赋、比、兴。风、雅、颂是三种音乐上的分别,赋、比、兴是三种写作手法。

    他指出“比显而兴隐”。像“芙蓉如面柳如眉”,“芙蓉” 和“柳(叶)”是比喻的词,“面”和“眉”是被比的东西,所以比喻是很明显的。兴是暗比,像《关雎》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配偶)。”相传雎鸠这种鸟,有一定的配偶而不乱,用它来起兴,暗比淑女具有贞洁的品德。那只是暗比,隐而不显。又《鹊巢》;“雏雀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 (这女子出嫁),百两(百辆车)迎之。”相传鸠鸟也有一定配偶,用来暗比这位新嫁娘具有贞一的品德。这种暗比,不点明不容易清楚,所以要经过注释才知道。比是比附,取一物的某一点来打比方,如取柳叶的细长来比眉。兴是兴起,用一物来引起情思,这种比拟是隐微的。就“兴者起也”说,兴在前,所以《诗经》里讲的兴,在诗的开头。又说“兴则环譬以记讽”,“环譬”是围绕着一个主意用几个暗比来引起它,那样的兴,就不是用一物来引起另一物了。

    到孔颖达写《毛诗正义》,指出诗文中举出草木鸟兽来透露用意的,都是兴。这样看来,兴有两种:一种放在诗的开头,用来引起所兴的事物,像关雎和鸠就是。一种是引了好多鸟兽草木来显示用意的,像屈原的《离骚》“讽兼比兴”,就是篇中引用了不少的草木鸟兽,有比有兴,就不同于放在每篇开头的兴了。刘勰指出“兴”是“婉而成章”,因为它的含义比较隐,比较含蓄婉转,初看时不易体会,但体会到了以后,给人的印象比较深切。所以说“称名也小,取类也大”,用的像关雎、鸠,但所含的意义比较大;类就是义类,指含义说的。这是兴这种修词手法的作用。

      刘勰、孔颖达、朱熹,他们讲兴,都引了《关雎》,都把“淑女”说成后妃,即文王的妃太姒,把“君子”说成“文王”。这是三家都受传统说法的束缚,现在我们已经打破了这种传统,不讲“后妃之德”了。朱熹讲《关雎》,认为“雎鸠之情挚而有别”,“相与和鸣”,与淑女“幽闲贞静之德”与君子“相与和乐”。朱熹的解释同刘勰不一样。刘勰说:“关雎有别,故后妃方德”。关雎有一定配偶不相乱的优点,所以用来比后妃的德行,“方”是比方,就是指出兴也是比方,不过是一种暗比。朱熹不讲关雎的挚而有别比淑女的德性,不讲“比显而兴隐”。那么朱熹对兴怎样看的呢?

    他说“《诗》之兴全无巴鼻”,就是兴所讲的事物,与下文全无关系,所以他不讲关雎是比淑女的,即关雎与淑女毫无关系。他又举出三个例子来说明兴和下文毫无关系。《古诗十九首》里说:“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文选》李善注:“言长存也”。下文“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李善注:“言异松石也。”朱熹认为松石和下文“人生” 句毫无关系,但李善注认为不是毫无关系,是说人生的寿命不如松石那样长久,那末用松石的长存,来反衬人生的短促,是暗比中的一种反比。朱熹又举出“高山有涯,林木有枝”,认为山涯和树枝同下文“忧来无端,人莫之知”毫无关系。其实这也是反衬,用山的有涯,木的有枝,来反衬忧来无端,也是暗比中的反比。《文选·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李善注;“言良人行役,以春为期,期至不来,所以增思。”上句讲春天到了,下句讲思念远人,是有关系的,不是毫无关系。刘安《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春草生本是同怀念远人联系的,所以第三个例子只能证明兴同上文相关,不是无关。

    那末《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孔雀的徘徊是兴,它同刘兰芝的“十三能织素”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来兴的引起下文,有两种,一种是引起个别的人或物,如《关雎》的引起淑女;一种是引起全篇,像“孔雀东南飞”就是。从“孔雀东南飞”使人想起《双白鹄》:“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妻卒(猝)得疲病,不能飞相随。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乐者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躇踌顾群侣,泪落纵横随。’”另一首《艳歌何尝行》,上文大体相同,下文还有“‘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远道归还难。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孔雀是大鸟,白鹄也是大鸟。“西北来”同“东南飞”是一致的,“五里一徘徊”同“五里一返顾,六里一徘徊”也一致;下写夫妇的生离,跟兰芝和仲卿的情节也相应。像另一首提到“亡者会黄泉”,更提到死别。因此用“孔雀东南飞”来起兴,就不是同下文全无关系,是引起全篇的夫妇生离死别的悲剧。因此,这就不同于朱熹的讲法,同于刘勰的讲法,“称名也小,取类也大”。称名是提到孔雀,好像无关宏旨;取类是暗示夫妇的生离死别的悲剧,就意义重大。从这个起兴,联想到它的含义,就具有动人的艺术力量。这个起兴,不是游离于情节之外的形象,而是和下文密切相关的形象,这就成为作品中构成形象思维的一部分。要像朱熹说的,兴同下文“全无巴鼻”,那末兴就成了游离于情节之外的形象,是跟全篇的意义无关的形象,不属于全篇的形象思维的范围。但从朱熹所举的三个起兴的例子看,还不能说它们是脱离了作品的形象思维。

      有没有和下文全无关系的起兴呢?也可能有。那可能由于我们不了解它同下文的关系。比方《古诗源》里的《饭牛歌》:“南山矸 (同岸,高大),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禅。短布单衣适至骭(gàn干,小腿)。从昏饭牛薄衣半,长夜漫漫何时旦。”相传这是宁戚唱给齐桓公听的歌,开头 “南山矸,白石烂”是起兴,它同下文有什么关系,看不出来。


      诗人皆以征古为用事,不必尽然也。今且于六义之中略论比兴。取隶曰比,取义曰兴,义即象下之意。凡禽鱼草木人物名数,万象之中义类同者尽入比兴,关雎即其义也。如陶公以孤云比贫士,鲍照以直比朱丝,以清比玉壶。时人呼比为用事,呼用事为比。如陆机《齐讴行》:“鄙者牛山叹,未及至人情。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此规谏之忠,是用事,非比也。如康乐公《还旧园作》:“偶与张邴合,久欲归东山。”此叙志之忠,是比非用事也。详味可知。(释皎然《诗式·用事》)

      于六义中,姑置风雅颂而言兴赋比,此三义者,今之村歌俚曲,无不暗合,矫语称诗者自失之耳。如“月子弯弯照九州”,兴也。 “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赋也。“南山顶上一盆油”,比也。行之而不著者也。明人多赋,兴比则少,故论唐诗亦不中竅。如薛能云:“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见唐室之不可扶而悔入仕途,兴也;升庵误以为赋,谓其讥薄武侯。义山云:“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言云表露未能治病,何况神仙?托汉事以刺宪、武,比也。于鳞以为宫怨,评曰:“望幸之思怅然。”吕望何等人物?胡曾诗云:“当时未入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非咏古人,乃自况耳。读唐诗须识活句,莫堕死句也。(吴乔《答万季野诗问》)

      比和兴原来是分得很清楚的,即“比显而兴隐”,比是明比,兴是暗比。但孔颖达《毛诗正义》说:“诗文诸举草木鸟兽以见意者,皆兴辞也。”像《离骚》里引了许多鸟兽草木都有用意,说都是兴。在这里,比和兴就容易混淆了。诗里引用的鸟兽草木,有的又像比,如《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用草木来比美人,用美人来比贤人,说是比,可以;但从《正义》说,用草木的零落来引起美人的迟暮,又像兴。因此,到了后来,比兴就有些混淆了。

      这里引的《诗式》,就有些混淆。《诗式》说:“取象曰比,取义曰兴”,认为比只就形象说,兴才就意义说。像柳叶比眉,那确是从形象说;像关雎暗比淑女的品德,那确是就意义说。但它下文说,谢灵运《还旧园作》:“辞满岂多秩,谢病不待年。偶与张邴合,久欲还东山。”他要辞官回家,是因病告退,同张良、邴汉辞官一样,也要像谢安那样归隐东山。这里借张良、邴汉、谢安三人的归隐来比自己想归隐,所以说是比,但这个比就不是光取形象,也有意义了。比有取象的,也有取义的,不能光说取象。用关雎来暗比淑女,不是取象,只是取义。但比也取义,那末比兴怎么分呢?这就造成混淆了,所以还是刘勰讲的“比显而兴隐”比较好。

      陶渊明《咏贫士》:“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这个孤云是比贫士,从题目里能看出来。鲍照《代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这两个也是比喻。陆机的《齐讴行》“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齐景公登上牛山,想到自己要死,就叹气。晏子批评他怕死,感情鄙陋,懂得真理的人不会这样的。“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齐国本来是爽鸠氏统治的地方,爽鸠氏早已过去了,您怎么能够长生不死呢?这里借故事来批评贪图长生的人,是说理,不是比喻。这里说明用故事有的是比,有的不是,这是对的。但他说的取象取义的分别是不对的。

      唐朝薛能《游嘉州后溪》:“山屐经过满径踪,隔溪遥见夕阳舂。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杨慎认为后两句是直说,没有寄托,是批评诸葛亮。那是借诗来论史。吴乔认为有寄托,说诸葛亮不该出来做官,只该隐居,不是批评诸葛亮,只是感叹自己不该出来做官,只该隐居。那是兴的另一种用法,像《楚辞》里讲鸟兽草木,都有寄托,是兴,即有寄托就是兴。和《诗经》中用一物来引起另一物叫“兴”的不同了。就薛能的诗看,杨慎说他批评诸葛亮是不对的。因为诸葛亮出来帮助刘备,建立蜀汉,做出一番事业,不能说他没有干事。吴乔的话是对的,薛能是借诸葛亮来感叹自己,说自己成不了什么事,还不如隐居。是有寄托的,是兴。

    李商隐《汉宫辞》:“青雀西飞竞未回,君王长在集灵台。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李攀龙拘泥于“宫词”,沈德潜在《唐诗别裁》里批道:“或谓天子求仙,宫闱必旷,故以‘宫词’名篇。以相如比宫女,穿凿可笑。”这诗是借批评汉武帝求仙无益,来讥讽唐宪宗、武宗的求仙。吴乔的解释是对的,这不是写宫怨。这诗也是有寄托的,有寄托的是兴,那末吴乔为什么又说它是比呢?认为是借汉比唐。总之,在《楚辞》里的鸟兽草木已经比兴不分,所以吴乔在这里忽以为兴,忽以为比,也是比兴不分的一例。唐朝胡曾《渭滨》:“岸草青青渭水流,子牙曾此独垂钩。当时未入非熊梦,几向斜阳叹白头。”周文王出猎,占卜说,“所获非熊非罴”,能得到好的辅佐。周文王在渭水边看到姜尚在钓鱼,想到梦兆,就请姜尚回去。否则,姜尚只有叹息罢了。吴乔认为这是自叹不遇,不是在讲姜尚。吴乔的话大概是对的。周文王要把姜尚请回去,恐怕贵族反对,所以推说做了一个梦,梦里上帝赐给他一个好帮手,这样把姜尚请回来,贵族就不好说话了。所以这首诗说成有寄托,比较可信。

      从上引的三个例子看,都有寄托,吴乔忽说是比,忽说是兴,可见比兴在他的心目中已经合而为一了。

      于是更有比兴连称不加分别的,如陈沆的《诗比兴笺》,他把比兴作为一个概念。试举一例:韩愈《青青水中蒲》:“青青水中蒲,卞有一双鱼。君今上陇去,我在谁与居?”“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相随我不如。”“青青水中蒲,叶短不出水。妇人不下堂,行子在万里。”陈沆《诗比兴笺》:“首章,君,谓鱼也;我,蒲自谓也。次章,‘相随我不如’,言蒲不如浮萍之相随也。此公寄内而代为内人怀己之词。然前二章儿女离别之情,第三章丈夫四方之志。”这里陈沆把这首诗称为比兴,就是比兴合一。但也有分的,何焯的批韩诗,把首章的蒲鱼在一起,说:“此是反兴。”即蒲鱼是兴,引起君与我,但蒲鱼在一起,而君与我分离,所以是反兴。次章我不如浮萍,何焯批:“此是比。”即以我来比浮萍草,所以是比。三章叶短不出水,何焯批: “此是兴。”即以叶短不出水起兴,引起在封建社会里妇人不出门。这是说,对于比兴,有按照《诗经》的说法加以分别的,有按照《楚辞》的用法不加分别的。

      再有,最早的所谓兴,是借一物来引起他物,像借关雎来引起淑女,诗里先写关雎后写淑女,两者都写。到《离骚》里讲草木,如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术兰坠露兴什么就没有说,像吴乔讲的,诸葛只合作卧龙,是兴,兴什么也没有讲。这是兴的变化。把一首诗的后两句说是兴,是兴的意义的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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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2-4-26 16:16:55 | 只看该作者
    山菊 发表于 2012-4-25 04:52
    《修辞》1。兴起

    哇,到修辞了!俺现在就开始偷吧!

    点评

    知道吗,为了这个偷,用了俺两个多小时呢。干嘛都不容易哟!  发表于 2012-4-27 08:18
    随便偷阿~~~俺也是从网上偷来的:)  发表于 2012-4-27 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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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4-27 02:04:14 | 只看该作者

    《修辞》2。比喻




      诗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①,澒洞②不可掇。”赵嘏云:“夕阳楼上山重迭,未抵闲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③。”李后主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云:“落红万点愁如海”是也。贺方回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七)

      贺方回《青玉案》词收四句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末句好处全在“试问”句呼起,及与下“一川”二句并用耳。或以方回有“贺梅子”之称,专赏此句误矣。且此句原本寇莱公④“梅子黄时雨如雾”诗句,然则何不目莱公为“寇梅子”耶?(刘熙载《艺概)>)

    ①如山来:当作“齐终南”。 
    ②澒(hòng哄)洞:汹涌。 
    ③阎简弼同志说,《容斋随笔》卷四《李颀诗》,“予绝喜李颀诗云:‘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查《全唐诗》李颀卷中无此诗,此实为李文山(群玉)《雨夜呈长官》五言诗的前四句。 
    ④寇莱公:宋寇准封莱国公。

      这里提出诗词中的比喻有各种表达法。第一种是以一样东西即一个词来作比。如秦观《千秋岁》“落红万点愁如海”,用海来比愁。第二种是用词组和句子来作比,如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愁绪像终南山那样高,用“齐终南”这个词组来比“忧端”。赵嘏用“山重迭”这个词组来比“闲愁”。李煜《虞美人》用“一江春水向东流”这句话来比“几多愁”。第三种是贺铸《青玉案》用三样东西来比闲愁: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也就是用三个比喻来比一样事物,这种手法称为“博喻”,详见《博喻》条。不过这个博喻有个特点,就是既是比喻,又是写景。当时正是黄梅时节,满河烟雨迷蒙,满城飞絮飘荡,因此这个结尾,既是以景烘情,烘托气氛,表现愁情,又是用来比喻愁思的多。所以这个结尾极为著名,作者因而有“贺梅子”的称呼。

      刘熙载在《艺概》里认为,这个结尾是从寇准诗“杜鹃啼处血成花,梅子黄时雨如雾”来的。其实贺铸的结尾同寇准的诗有不同。寇准用雾比雨,是一般比喻,贺铸是博喻;寇用“如”字是明喻,贺是隐喻。《艺概》里指出贺词最后三句同试问句结合在一起不能分割,这点是正确的。最后三句是博喻,试问句是被喻的东西,这两者应该结合起来才能看到它的好处。


      唐僧多佳句,其琢句法比物以意而不指言一物,谓之象外句。如无可上人①诗曰,“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是落叶比雨声也。又曰:“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是微阳比远烧也。用事琢句,妙在言其用而不言其名耳。(魏庆之《诗人玉屑》)

    ①无可上人:无可和尚,是贾岛堂弟。

      这是另一种比喻手法。释无可《秋寄从兄岛》:“听雨寒更尽,开门落叶深。”听了一夜雨声,早上开门一看,不是雨是落叶,用雨声来比落叶声。马戴《落日怅望》:“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看到太阳从山上树林中落下去,好像远处的野火在秋山上燃烧,也是比喻。这是用比喻来写景,构成对偶。


      《易》之有象,取譬明理也,“所以暗道,而非道也”(语本《淮南子·说山训》)。求道之能喻而理之能明,初不拘泥于某象,变其象也可;及道之既喻而理之既明,亦不恋着于象,舍象也可。到岸舍筏,见月忽指,获鱼兔而弃筌蹄①,胥得意忘言之谓也。词章之拟象比喻则异乎是。诗也者,有象之言,依象以成言,舍象忘言,是无诗矣,变象易言,是别为一诗甚且非诗矣。故《易》之拟象不即,指示意义之符也;《诗》之比喻不离,体示意义之迹也。不即者可以取代,不离者勿容更张。取《车攻》之“马鸣萧萧”,《无羊》之“牛耳湿湿”,易之曰“鸡鸣喔喔”,“豚耳扇扇”,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著一子而改全局,通篇情景必随以变换,将剔开面目,别成章什。毫厘之差,乖以千里,所谓不离者是矣。

      穷理析义,须费象喻,然而慎思明辩者有戒心焉。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韩非所为叹秦女之媵、楚珠之椟也(《外储说》左上)②。拟象比喻,亦有相抵互消之法,请征之《庄子》。罗璧《识遗》卷七尝叹:“文章一事数喻为难,独庄子百变不穷”,因举证为验。夫以词章之法科《庄子》未始不可,然于庄子之用心未始有得也。说理明道而一意数喻者,所以防读者之囿于一喻而生执著也。星繁则月失明,连林则独树不奇,应接多则心眼活;纷至沓来,争妍竞秀,见异思迁,固物以付,庶几过而勿留,运而无所积,流行而不滞,通多方而不守一隅矣。若夫诗中之博依繁喻③,乃如四面围攻,八音交响,群轻折轴,累土为山,积渐而高,力久而入,初非乍此倏彼、斗起忽绝,后先消长代兴者,作用盖区以别矣。

      是故《易》之象,义理寄宿之蘧庐也④,乐饵以止过客之旅亭也;《诗》之喻,文情归宿之菟裘也⑤,哭斯歌斯,聚骨肉之家室也。倘视《易》之象如《诗》之喻,未尝不可摭我春华,拾其芳草。哲人得意而欲忘之言,得言而欲忘之象,适供词人之寻章摘句,含英咀华。苟反其道,以《诗》之喻视同《易》之象,等不离者于不即,于是持“诗无达诂”之论,作“求女思贤”之笺;忘言觅词外之意,起象揣形上之旨;丧所怀来,而亦无所得返。以深文周纳为深识底蕴,索隐附会,穿凿罗织,匡鼎之说诗⑥,几乎同管辂之射覆⑦,绛帐之授经⑧,甚且成乌台之勘案。自汉以还,有以此专门名家者。固者高叟之讥⑨,其庶免矣夫!(钱钟书《管锥编·周易正义·乾》)

    ①筌是捕鱼具,蹄是捕兔具。 
    ②秦伯把女儿嫁给晋公子,送去七十个陪嫁姑娘,都穿着锦绣的衣裳。到了晋国,晋国人爱这些陪嫁姑娘而看轻秦伯的女儿。楚国人到郑国去卖珠子,用木兰做匣子,用香料熏了,镶上珠玉、玫瑰、翡翠,郑国人买了这个匣子把珠还了。 
    ③博依:博喻。 
    ④蘧庐:驿站上供旅客的宿舍。 
    ⑤菟裘:鲁隐公准备退休的住处。 
    ⑥汉朝匡衡会讲诗,当时人说:“无说诗,匡鼎(当)来”。 
    ⑦三国时魏国管辂,能猜出覆盖下的东西。 
    ⑧后汉马融挂着绛纱帐教授经书。 
    ⑨《孟子·告子下》称高叟谈诗执着不知变通。

      这里提出说理文中的比喻同诗里所用的不同。说理文中的比喻,只是用来说明道理,道理说明了,比喻就可放弃,只要能说明道理,可以用这个比喻,也可以用那个比喻,比喻本身不是道理。诗中的比喻往往成为诗的形象,诗通过这些形象来表达情思,形象已成为诗的主要成分,不能放弃,放弃了就没有这首诗了,形象也不能变换,一变换就成了另一首诗,不再是原来的诗了。

      像《诗·车攻》是写打猎的:“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写军队打猎时的整肃,军巾没有喧哗,只听见马叫声,看到旗子在飘动。要是改“萧萧马鸣”为“鸡鸣喔喔”,就不行了,在打猎的部队中不会有鸡叫,那全诗就得改成田家风光,不再是军队打猎了。《诗·无羊》:“尔牛来思,其耳湿湿。”说牛耳润湿,表示牛的健康,这是写放牧牛羊的情景,所以不能改成“豚耳扇扇”,诗中没有写猪,一改,全诗的情景都得改了。

      这里提出一个问题,就是对说理文中的比喻和诗中形象的理解。读了说理文的比喻,要问这是什么意思,比方秦伯嫁女、楚人卖珠,都说明不能轻重倒置这个道理,这种比喻本是用来说理的,所以可这样要求。对诗中所写的景物不能这样要求,对诗中所写的景物都要问一个是什么寓意,那容易造成穿凿附会。苏轼《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的第二首:“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临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这首诗咏桧,赞桧的树干很直,使人肃然起敬。桧不仅树干是直的,就是在地下的根也是直的,那是看不见的,只有地下的蛰龙才知道。这诗大概是赞美王复秀才,在公开场合是很正直的,在私下里也是很正直的,这是从诗里可以看出来的。在神宗元丰年间,苏轼有事被关在御史狱里,“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岁寒唯有蛰龙知’之句,‘陛下龙飞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知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六)。《苕溪渔隐丛话》里又引一说,说宰相是王禹玉,是听了舒亶的话才这样讲的。这首诗是送给王复秀才的,秀才还没有进入朝廷,根本谈不上为神宗所知,所以说轼有“不臣之心”完全是深文罗织。

      不过有的诗也确实是有寓意的,有寓意的诗同没有寓意的诗又怎样去分别呢?诗是通过形象来表达情意的,有寓意的诗,在全诗所写的形象里总要透露出一些寓意来;寓意就从形象里流露出来,不是在形象以外去找的。舒亶从“蛰龙”两字中去罗织罪状,那是脱离了全诗所表达的形象,因为从全诗所表达的形象和这诗所赠送的对象看,都没有“不臣之心”,所以是罗织罪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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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9 04:58:28 | 只看该作者


    《修辞》3。博喻


      韩苏两公为文章,用譬喻处重复联贯,至有七八转者。韩公《送石洪序》①云:“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决江河②下流东注,若驷马③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④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⑤也。”《盛山诗序》⑥云:“儒者之于患难,其拒而不受于怀也,若筑河堤以障屋霤⑦,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于海,冰之于夏日;其玩而忘之以文辞也,若奏金石⑧以破蟋蟀之鸣,虫飞之声。”苏公《百步洪》诗云:“长虹斗落⑨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水师绝叫⑩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⑾。有如兔走鹰隼⑿落,骏马下注⒀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之类是也。(洪迈《容斋三笔》卷六)

      他(苏轼)在风格上的大特色是比喻的丰富、新鲜和贴切,而且在他的诗里还看得到宋代讲究散文的人所谓“博喻”或者西洋人所称道的莎士比亚式的比喻,一连串把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这种描写和衬托的方法仿佛是采用了旧小说里讲的“车轮战法”,连一接二的搞得那件事物应接不暇,本相毕现,降伏在诗人的笔下。

      在中国散文家里,苏轼所喜欢的庄周和韩愈就都用这个手法;例如庄周的《天运》篇连用“刍狗已陈”⒁、“舟行陆”、“车行水”、“猿狙衣⒂周公之服”、“丑人学西施捧心而颦”⒃五个比喻来说明不合时宜这一点;韩愈的《送石处士序》连用“河决下流”、“驷马驾轻车就熟路”、“烛照”、“数计”,“龟卜”五个比喻来表示议论和识见的明快这一点。

      在中国诗歌里,《诗经》每每有这种写法,像《国风》的《柏舟》连用镜、石、席三个形象来跟心情参照,《小雅》的《斯干》连说“如跂斯翼⒄,如矢斯棘⒅,如鸟斯革⒆,如翚⒇斯飞”来形容建筑物线条的整齐挺耸;唐代算韩愈的诗里这类比喻最多,例如《送无本师》先有“蛟龙弄角牙”等八句四个比喻来讲诗胆的泼辣,又有“蜂蝉碎锦缬”等四句四个比喻来讲诗才的秀拔,……但是我们试看苏轼的《百步洪》第一首里写水波冲泻的一段:“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句七种形象,错综利落,衬得《诗经》和韩愈的例子都呆板滞钝了。其他像《石鼓歌》里用六种形象来讲“时得一二遗八九”,《读孟郊诗》第一首里用四种形象来讲“佳处时一遭”,都是例证。上古理论家早已着重诗歌语言的形象化,很注意比喻;在这一点上,苏轼充分满足了他们的要求。(钱钟书《宋诗选注·苏轼》)

    ①《送石洪序》:当作《送石处士序》。 
    ②若决江河:当作“若河决”。 
    ③驷马:四匹马。 
    ④王良、造父:古代著名的驾驶马车的能手。 
    ⑤龟卜:用龟甲来占卜。 
    ⑥《盛山诗序》:即《韦侍讲盛山十二诗序》。 
    ⑦屋霤:下雨时屋脊上流下的水。屋脊陡,水流急,比喻急流。 
    ⑧盘石:乐器,像钟是金,磐是石。 
    ⑨长虹:比喻百步洪的流水。斗落:突然落下去。 
    ⑩绝叫:指惊叫。 
    ⑾指船在石头旁擦过,只差一线。 
    ⑿隼(zhún准):猛禽,像鹰。 
    ⒀下注:犹奔下。 
    ⒁刍狗:用草扎成的狗,祭时用。已陈:已经陈列,即已祭过,便被抛弃。 
    ⒂狙:猴子。衣:穿著。 
    ⒃捧心而颦:心痛,捧着心皱眉头。 
    ⒄跂(qí其):颠起脚跟。翼:状飞。 
    ⒅矢:箭。棘(jí吉):有棱角。 
    ⒆革:翅,张开翅膀。 
    ⒇翚(huī挥):野鸡。

      用多种多样的比喻来加强形象性,是文学的表现手法的一种。就上文所举的例子看,同样是博喻,内中还有分别。

    (一)用多种比喻来比一样事物的各个方面,使这样事物突显出来。如《送石处士序》,用五个比喻来比石处士的议论,“若河决下流东注”,用黄河的奔腾向东流比喻议论的雄辩不穷,“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用驾轻就熟来比喻他对所议论的事非常熟悉,非常有把握,显得了如指掌,万无一失那样。用“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三个比喻来比他的议论有先见之明。这五个比喻的文字长短错落,有变化,绝不呆板。《斯干》篇用四个比喻来比建筑物的各种形态,“如跂斯翼”,像颠起脚跟那样高耸;“如矢斯棘”,像箭头那样有棱角;“如鸟斯革”,像鸟那样张开翅膀;“如翚斯飞”,像野鸡那样飞,当指建筑物装饰的华彩。这是四个极整齐匀称的比喻。再像《柏舟》篇用三个比喻来比心理的各个方面,如“我心匪鉴,不可以茹”,说我的心不是镜子,不能不分好坏,一概容纳;“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说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任人转动;“我心匪席,不可卷也”,说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听人卷曲,表示自己的意志不能动摇。

      (二)用多种比喻来比一样事物的一个方面,像《百步洪》诗用六个比喻来比轻舟在急流中飞速地冲下去。“兔走鹰隼落”,像鹰隼从空中飞速地下来抓逃跑的兔子;“骏马下注千丈坡”,像好马从千丈高坡冲下来,“断弦离柱”,像迸裂的琴弦飞出去;“箭脱手”,像箭从手里飞出去,“飞电过隙”,像闪电从空隙中闪过,“珠翻荷”,像露珠很快从荷叶上滚下去。这六个比喻著重在比船行的飞快。《读孟郊诗》用四个比喻来比孟邻诗好处不多。如“孤芳擢荒秽”,孤零零的花在杂乱的荒草中挺立着;“水清石凿凿,湍激不受篙”,水清石洁白,但水浅流急不能行船,虽有可取而好处不大;“初如食小鱼,所得不偿劳;又似煮彭蚏(小螃蟹),竟日(整天)持空螯(没有肉)”,也是比虽有可取而好处不多。

      (三)用几个寓言故事和比喻交错起来来说明一个道理,如《庄子·天运》篇。它讲“刍狗已陈”的寓言,说用草扎成的狗供起来祭,祭过后就抛弃,要是把祭过的刍狗再供起来,一定要做恶梦。把古代先王的道理、制度比做刍狗,说它在古代起过一定作用,好比供起来祭过,到了后世,它已经过时了,应该抛弃,好比刍狗祭过后要抛掉。孔丘要把先王的道理、制度在后世实行,所以到处碰壁,在宋、卫、陈、蔡等地所遭受的困苦,正是在做恶梦。再用水里不能走车,陆上不能行船,比喻先王之道不能行于今日。再用水车来比,转动时忽高忽低,并不一样。再用柤梨橘柚的味道不同,比各个朝代的法度不一样。再用猿猴和人的不同,来比古和今的不同。又用“效颦”的寓言,说西施心痛,捧着心口皱眉,那里有个丑女认为这样的姿态很美,也捧着心口皱眉,越显得丑。比喻形式的模仿是丑的。这里,《庄子》把两个寓言,一个孔丘受难的故事,五个比喻,交错起来说明古今不同,古代的制度不能在今天实行。那又比光用比喻显得内容更丰富而有力了。

      这样看来,第一种博喻,可以突出一样事物各个方面的特点,显出它的丰富多采来。第二种博喻,突出一样事物一个方面的特点,通过各种形象比喻来突出这个特点,收到特写镜头的效果。第三种博喻,把寓言、故事、比喻交织起来,显得内容更深厚,富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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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3 04:01:01 | 只看该作者
    《修辞》4。喻之二柄


      至于自家语有时异用者,如韦苏州诗:“心同野鹤与尘远,诗似冰壶彻底清。”又《送人诗》:“冰壶见底未为清,少年如玉有诗名。”黄常明云:“此可为用事之妙,盖不拘故常也。”(吴景旭《历代诗话》卷五十二《翻案》)

      同此事物,援为比喻,或以褒,或以贬,或示喜,或示恶,词气迥异;修词之学,亟宜拈示。斯多噶派哲人尝曰:“万物各有二柄,”合采慎到、韩非“二柄”之称,聊明吾旨,命之“比喻之两柄”可也。

      李白《志公画赞》:“水中之月,了不可取”;施肩吾《听南僧说偈词》:“惠风吹尽六条尘,清净水中初见月”;超妙而不可即也,犹云“高山仰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是为心服之赞词。黄庭坚《沁园春》:“镜里拈花,水中捉月,觑着无由得近伊”;《红楼梦》第五回仙曲《枉凝眸》:“一个枉自嗟讶,一十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点化禅藻,发抒绮思,则撩逗而不可即也,犹云“甜糖抹在鼻子上,只教他舐不着,”是为心痒之恨词。《论衡·自纪》曰:“如衡之平,如鉴之开”;诸葛亮《与人书》曰:“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均以秤喻无成见私心,处事遇人,各如其分,公平允当,褒夸之词也。《朱子语类》卷一六:“这心之正,却如秤一般,未有物时,秤无不平,才把一物在上面,秤便不平了”;周亮工《书影》卷一○:“佛氏有‘花友’‘秤友’之喻,花者因时为盛衰,秤者视物为低昂”;则言心之失正、人之趋炎,为诮让之喻矣,“秤友”王刘峻《广绝交论》所斥“操权衡”之“量交”也。(钱钟书《管锥编·周易正义·归妹》)

      比喻的“异用”,即同一个比喻的褒贬、好恶异用,钱钟书先生据以提出“比喻之两柄”来。慎到的二柄是“威德”,韩非的二柄是“刑德”,在这里都是借用。韦应物《赠王侍御》,“诗似冰壶彻底清”,这个“冰壶”是比喻,用它来比诗的彻底清,是赞美的比喻。“冰壶见底未为清”,是同一个比喻,不过这个冰壶是未为清,是带有贬义的比喻,贬低冰壶是为了抬高少年,用少年的冰清玉洁来比,冰壶就显得不清了。

      比喻的二柄,也有用来指同样的事物的,主要是写变化。比方屈原的《离骚》,上面说:“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这里的辟芷与秋兰都是香草或香花,是好的,比品德的高洁。到后来“兰芷变而不芳兮,茎蕙化而为茅”,香草变坏了;“览察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这里的椒兰、江离等都含贬义。接下来说:“惟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其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沫”。这个佩就是上文“纫秋兰以为佩”,用秋兰等香草结成的佩,有褒义;但上文既指出这些香草都变坏了,变成了贬义,那又怎么说这个佩还是可贵,还是芳香呢?正因为比喻有二柄,外面的香草变坏了,用的是贬义;我这个佩上的香草还是香的,没有变,用的是褒义,所以并不矛盾。这就在一篇作品里,同样用秋兰作比,这个比喻就有两柄。一种是贬的,指变坏的;一种是褒的,指没有变坏的。都是秋兰,可用二柄来比,正说明事物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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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3 04:13:10 | 只看该作者

    《修辞》5。喻之多边

      “海水饶大波,邓林多惊风”,喻世道之屯艰,人事之不测,盖鱼鸟依风波以为生,亦因风波而失所者,巨细之异耳。如鲸鹏则风波愈大而所凭愈厚,所游愈远,如君子之可大受,周于德者之不忧邪世也。(陈沆《诗比兴笺》)

      比喻有两柄而复具多边。盖事物一而已,然非止一性一能,遂不限于一功一效。取譬者用心或别,著眼因殊,指因而旨则异;故一事物之象可以孑立应多,守常处变。譬夫月,形圆而体明,圆若明之在月,犹《墨经》言坚若白之在石,不相外而相因。镜喻于月,如庾信《咏镜》:“月生无有桂”,取明之相似,而亦可兼取圆之相似。茶团、香饼喻于月,如王禹偁《龙凤茶》:“圆似三秋皓月轮”,或苏轼《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特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只取圆之相似,不及于明。月亦可喻目,洞瞩明察之意,如苏轼《弔李台卿》;“看书眼如月”,非并状李生之貌“环眼圆睁”。月又可喻女君,太阴当空之意,如陈子昂《感遇》第一首:“做月生西海,幽阴始代升”,陈沆《诗比兴笺》解为隐拟武则天;则圆与明皆非所思存,未可穿凿谓并含阿武婆之“圆姿替月”、“容光照人”。“月眼”“月面”均为常言,而眼取月之明,面取月之圆,各傍月性之一边也。王安石《记梦》:“月入千江体不分,道人非复世间人”,黄庭坚《黄龙南禅师真赞》:“影落千江,谁知月处”,则言平等普及,分殊理一,为水月之第二边。李白《溧阳濑水贞义女碑铭》:“明明千秋,如月在水”,则另主皎洁不灭,光景常新,乃水月之第三边。(钱钟书“管锥编·周易正义·归妹》)

      对于比喻,钱钟书先生又提出多边的说法。本来讲比喻,只取事物的一点或一边来作比,如“芙蓉如面柳如眉”,只取柳叶的细长来比眉;又如“柳腰”,只取柳条的迎风摇摆来比舞女的腰肢;《世说》把王恭比做“濯濯如春月之柳”,把柳比做青春焕发;《晋书·顾悦之传》说:“蒲柳常质,望秋先零”,比喻早衰。这就是同一比喻的四边了。喻的多边大都不用在一篇作品里,分见于各处,也有用在一篇作品里的,那往往讲变化,如韩愈的《海水》:

    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风波一荡薄,鱼鸟不可依。
    海水饶大波,邓林多惊风,岂无鱼与鸟,巨细各不同。
    海有吞舟鲸,邓有垂天鹏,苟非鳞羽大,荡薄不可能。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一木有余阴,一泉有余泽。
    我将辞海水,濯鳞清冷池,我将辞邓林,刷羽蒙茏枝。
    海水非爱广,邓林非爱枝,风波亦常事,鳞羽自不宜。
    我鲸日已大,我羽日以修,风波无所苦,还作鲸鹏游。

    先说“海水饶大波,邓林多惊风”,比喻世上的大事变,像大风大浪,会使鱼鸟失所,这是一边。次说大鲸大鹏没有大波惊风,“荡薄不可能”,大风惊波正是鹏鲸凭着它才能飞腾浮荡,它成了施展才力的依靠,这是第二边。同样的大风大浪,从对鱼鸟不利到对鱼鸟有利,这是由于“巨细各不同”,即对小鱼小鸟不利,对大鲸大鹏有利,这里的比喻的二边,还是指不同的鱼鸟,不是指同样的鱼鸟。我是寸鳞尺羽,不宜在大风惊波中荡薄,这是一边;我的鳞羽长成了,也要凭借大风惊波来施展才力,是又一边。这里就写出寸鳞尺羽同鲸鹏的不同,我又有怎样的变化,写出这种不同和变化来,才能在我身上适用两边的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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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3 04:20:44 | 只看该作者


    《修辞》6。曲喻


      《大般涅槃经》卷五《如来性品》第四之二论分喻云:“面貌端正,如月盛满,白象鲜洁,犹如雪山。”满月不可即同于面,雪山不可即是白象。《翻译名义集》卷五第五十三篇申言之曰:“雪山比象,安责尾牙?满月况①面,岂有眉目?”慎思明辨,说理宜然。至诗人修辞,奇情幻想,则雪山比象,不妨生长尾牙,满月同面,尽可妆成眉目,英国玄学诗派之曲喻多属此体。

      吾国……要以玉溪②为最擅此,著墨无多,神韵特远。如《天涯》曰:“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认真啼字,双关出泪湿也。《病中游曲江》曰:“相如未是真消渴③,犹放沱江过锦城。”坐实渴字,双关出沱江水竭也。《春光》曰:“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丈长。”执著绪字,双关出百尺长丝也。

      长吉赋物,其比喻之法尚有曲折。夫二物相似,故以此喻彼,就彼此相似,只有一端,非为全体。长吉乃往往以一墙相似,推而及之于初不相似之他端。如《天上谣》云:“银浦④流云学水声。”云可比水,皆流动故,此外无似处;而一入长吉笔下,则云如水流,亦如水之流而有声矣。《秦王饮酒》云:“敲日玻璃声。”日比琉璃,皆光明故;而来长吉笔端,则日似玻璃光,亦必具玻璃声矣。同篇云:“劫灰⑤飞尽古今平。”夫劫乃时间中事,平乃空间中事;然劫既有灰,则时间亦如空间之可扫平矣。(钱钟书《谈艺录》)

    ①况:比。 
    ②玉溪:李商隐号玉溪生。 
    ③相如:司马相如。消渴:糖尿病。 
    ④银浦:犹银河。 
    ⑤劫灰:佛家称世界从造成到毁灭叫劫,世界一度毁灭后留下的灰叫劫灰。

      曲喻比一般的比喻要转一个弯,在小说里也有这种修辞法。像鲁迅的《阿Q正传》里写阿Q头上有几处癞疮疤,因此他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乎“癞”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未庄的闲人们便喜欢跟他开玩笑,“一见面,他们便假作吃惊的说:‘哈,亮起来了。’阿Q照例发了怒,他怒目而视了。‘原来有保险灯在这里!’他们并不怕。”这里用“亮”和“保险灯”来比癞疮疤,因为疤是光滑的,由光滑的光转为光亮的光,再由光亮的光转为发光的保险灯,都是曲喻。通过这些曲喻,显示当时人喜欢取笑阿Q生理上的缺陷,从而描绘阿Q在被取笑后的动作,通过它来显示阿Q的性格。

      诗歌中的曲喻结合得更紧。像上文所举出的李商隐诗:“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把莺啼的啼转为啼哭,由啼哭引出眼泪,联到沾湿最高的花。通过曲喻来表现悲苦的心情,把作者的悲哀写到莺身上,又是一种拟人化的手法。“相如未是真消渴,犹放沱江过锦城。”从糖尿病古称消渴双关到消除口渴,要喝水,夸大到把沱江水喝干;再从沱江的流到锦城,说明沱江水没有被喝干,反证相如还不是真消渴,这里是双关、曲喻、夸张几种修辞格的合用。“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丈长”,从心绪的绪转作丝绪,引出游丝,反映作者的懒散心情。

      上文所举的李贺诗:“银浦流云学水声。”把云的流动比成水的流动,转成流云也像流水的发声。流云不会发声,这样说好像没有理由,但诗人可以这样通过曲喻来唤起联想作用,从流云想到流水,再想到流水的美妙声音,把声音也加到流云上去,好像流云也能发出声音似的。牛希济《生查子》,“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草是绿的,从草的绿联想到罗裙的绿,从绿罗裙联想到穿绿罗裙的人,于是看到绿草就联想到那人,因为爱那人也爱绿草,可以用来说明诗人的这种联想。从流云里看到流水的景象,从而像听到流水的声音,这样的联想,就丰富了诗的意境。“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羲和替日驾车,赶太阳快走,所以要敲日。由于日像琉璃那样光明,转为琉璃,因而发出玻璃声来。按照佛家的说法,世界经过一度毁灭的长时间叫劫,劫火中留下的灰飞尽了,由空间中来的劫灰转为指时间中事的劫,所以灰尽转为古今扫平。这些曲喻都显示出诗人丰富的联想。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里指出这种曲喻手法的特点,又在《通感》里指出“银浦流云学水声”里视觉和听觉可以相通,也是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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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4 04:36:14 | 只看该作者

    《修辞》7。通感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坠),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勾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疏》:“上如抗”者,言歌声上响,感动人意,使之如似抗举也。“下如队”者,言声音下响,感动人意,如似坠落之意也。“曲如折”者,言音声回曲,感动人心,如似方折也。“止如槁木”者,言音声止静,感动人心,如似枯槁之木止而不动也。“倨中矩”者,言其音声雅曲,感动人心,如中当于矩也。“勾中钩”者,谓大屈也,言音声大屈曲,感动人心,如中当于钩也。“累累乎端如贯珠”者,言声之状累累乎感动人心,端正其状,如贯于珠,言声音感动于人,令人心想形状如此。(《礼记·乐记·疏》)

      白居易《琵琶行》里传诵的那几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难。”白居易只是把各种事物所发出的声音——雨声、私语声、珠落玉盘声、间关鸟声、幽咽水声——来比方琵琶声,并非说琵琶的大弦、小弦各种声音“令人心想”这样那样的“形状”,他只是从听觉联系到听觉,并非把听觉沟通于视觉。……韩愈《听颖师弹琴》诗里的描写……那才是“心想形状如此”,“听声类形”……把听觉转化为视觉了。“跻扳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这两句可以和“上如抗,下如坠”印证,也许不但指听觉通于视觉,而且指听觉通于肌肉运动觉:随着声音的上下高低,身体里起一种“抗”、“坠”、“扳”、“落”的感觉。(钱钟书《通感》,见《文学评论》1962年1期)

      “通感”是把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沟通起来。钱钟书先生提出这种“通感”,给我们指出修辞上的一种手法,是很有意义的。《礼记·乐记》里指出音乐“感动人意”,“上如抗”像把声音举起来,举起来要用力,这就跟肌肉运动觉联系起来。“下如坠”,声音从高变低,像从高处落下来,这就跟视觉联系。《老残游记》里记大明湖边听白妞黑妞说书,声音一层高似一层,用扳登泰山来作比,越升越高,也是从声音联想到扳登的肌肉运动觉与泰山的视觉。“曲如折”,声音的转折,如表达音调的变化,引起听众情绪的变化。“止如槁木”,声音止静,像枯木的止而不动,这如白居易《琵琶行》里说:“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声,此时无声胜有声。”声音从高到低,从低到像泉水因冷而凝结那样越来越低沉,低沉到好像要停止那样,这就是如枯木之止而不动,但并不真的停止,在低沉中发出一种幽愁暗恨,所谓“无声胜有声”。这就从听觉引起视觉如槁木,引起触觉,如泉的冷涩。“倨中矩”指声音雅正,合乎规矩,矩指方正,规指圆规,圆规也就是“勾中钩”了。“累累乎端如贯珠”,状声音的圆转像珠子,这个圆转的声音,一个接着一个联起来的,所以称“贯珠”,这也就是听觉通于视觉了。从听觉引起人的视觉、触觉,也就是音乐不光使人感到悦耳,“声入心通”,引起人的感情,所以会通于视觉和触觉,这样写,不光写出音乐之美,也写出音乐感动人的力量,写出音乐的作用。孔《疏》里阐发得深刻。《通感》里把白居易写音乐,跟韩愈的写音乐来对比,这就显出韩愈写得深刻,因为韩愈写出通感来,写出音乐的“感动人意”来。

      有的写法,我们原来不理解的,是否可用通感来解释?《历代诗话》卷四十九《香》:“《渔隐丛话》曰:‘退之诗云:“香随翠笼擎偏重,色照银盘泻未停。”樱桃初无香,退之以香言,亦是一语病。’吴旦生曰:‘竹初无香,杜甫有“雨洗涓涓静,风吹细细香”之句;雪初无香,李白有“瑶台雪花数千点,片片吹落春风香”之句;雨初无香,李贺有“依微香雨青氛氲”之句;云初无香,卢象有“云气香流水”之句。妙在不香说香,使本色之外,笔补造化。’”为什么说樱桃、竹、雪、雨、云是香的呢?不好理解。吴景旭认为这是诗人笔补造他,天生这些东西都是不香的,诗人补天生之不足,给它们加上香。这样说还不能使人信服。诗人的创造只该反映生活真实,不香的东西说香,不是违反真实吗?这可能也是通感。鲜红的樱桃在诗人眼里好像花一样美,把樱桃看成是红花,于是就唤起一种花香的感觉,视觉通于嗅觉,只有用“香”字才能写出这种通感来,才能写出诗人把樱桃看得像花一样美的喜爱感情来。经过雨洗的竹子显得更其高洁,说“雨洗娟娟静”,它是那样洁静,唤起诗人说的“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从修竹联想到佳人,所以用“娟娟”两字来形容它,娟娟不正是美好的佳人吗?佳人才有“风吹细细香”来。这个“香”正和“娟娟”联系,正和诗人把修竹比佳人的用意相联系吧。诗人把“雪花”和“春风”联起来,在他眼里的雪花,已像春风中的“千树万树梨花开”了,把雪说成春风中的花,自然要说香了。把雨和云跟“氛氲”和“气”连起来,这就同氛氲的香气连起来了,这大概和春天的氛氲花香结合着,所以雨和云都香了。这样,视觉通于嗅觉,写出这些事物的“感动人意”来。用通感来解释,是不是可以体会得更深切些。

      林逋的名篇《山园小梅》:“众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瀛奎律髓》卷二十纪昀批:“冯(班)云‘首句非梅’,不知次句‘占尽风情’四字亦不似梅。”这样的批评也是不知通感所产生的。梅花开放时天还很冷,怎么说“暄妍”呢?“暄妍”是和暖而美艳,似不合用。用“风情”来指梅,好像也不合适。其实,这是诗人写出对梅花的感情来,既然李白可以把雪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那末林逋为会么不可以把梅花看成春风中的香花呢?作者忘记了寒冷,产生了“暄妍”之感,觉得它很有“风情”,这正是从视觉联系到温暖的触觉,正写出梅花的“感动人意”来。写诗不是写科学报道,冯、纪两位未免太拘泥于气候了。

      再像林逋的《梅花》诗:“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香”是嗅觉,“压”是触觉,是嗅觉通于触觉,用的也是通感手法。再像“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香”是嗅觉,“暗”是视觉,是嗅觉通于视觉,突出香的清淡。杨万里《怀古堂前小梅渐开》:“绝艳元非着粉团,真香亦不在须端。”“真”是意觉,是嗅觉通于意觉。如韩愈《芍药歌》“翠叶红蕊天力与”,“温馨熟美鲜香起”,翠红是视觉,“温”是触觉,这是视觉通于触觉。韩愈的《南山诗》写南山的石头的各种形象,“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雉叫)”,“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如火熺焰”。这就把写石头的视觉同听觉(惊雊)、触觉(火熺)、意觉(相恶)相通,不光写出各种石头的形状,也写出诗人对各种石头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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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05:11:15 | 只看该作者

    《修辞》8。夸张



      《学林新编》云:“《古柏行》曰‘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沈存中《笔谈》云:‘无乃太细长。’某按子美《潼关吏》诗曰:‘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岂有万丈城耶?姑言其高。‘四十围’‘二千尺’者,亦姑言其高且大也。诗人之言当如此,而存中乃拘以尺寸校之,则过矣。”

      《诗眼》云:“形似之意,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也。激昂之语,盖出于诗人之兴,‘周余黎民,靡有孑遗’①是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故老杜所题诗,往往亲到其处,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②,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

      “余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见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两体耳。”(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八)

    ①西周的百姓,没有一个留下来。这是《诗经·云汉》篇里的句子。当时西周灭亡了,所以这样说。黎民:百姓。扉有:没有。孑(jiè结)遗:留下一个。 
    ②不要拘泥文字来损害全篇的意思,不要拘泥全篇来损害作者所要表达的用意。

      杜甫写了一首《古柏行》,讲诸葛亮庙里的古柏树,里面有两句道:“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宋朝一位很博学的学者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讲:四十围是径七尺,高二千尺,不是太细长吗?他用算术来算诗人的话。因此,有人指出这是形容柏树的高大,好比杜甫《潼关吏》说,“小城万丈余”,难道有万丈高城吗?

      另一个人指出,诗人的描写有两种:一种是形似之意,就是照形象描写;一种是激昂之语,就是夸张。比方《诗·车攻》描写马叫,说“萧萧”,描写旗子静静地悬挂着说“悠悠”,杜甫描写古柏的形状,说“柯如青铜根如石”,这些就是照形象描绘。再像《诗·云汉》说,西周的百姓没有留下一个,这就是夸张的说法。对于夸张的说法,我们读起来不可拘泥字面,认为西周百姓都死光了,实际上诗人是说西周百姓死得很多,我们要通过夸张懂得他的用意。说古柏大四十围,高二千尺,也是一种夸张,好比下文说古柏上面的云气连接巫峡,通连雪山,都是夸张。

      这里给我们指出诗人的两种描写手法,一种是描绘形象,一种是夸张。对于夸张的话,不可拘泥字面来理解。对于描绘形象,用镜子取形、灯取影来作比,这个“取”字含有客观形象与主观领会相结合意。细写如镜取形,毫发毕露,略写如灯取影,轮廓逼真,好像画有工笔与写意的不同。


      其更有事所必无者,偶举唐人一二语,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似将海水添宫漏①”,“春风不度玉门关”,“天若有情天亦老”,“玉颜不及寒鸦色”等句,如此者何止盈千累万,决不能有其事,实为情至之语。夫情必依乎理,情得然后理真,情理交至,事尚不得耶?(叶燮《原诗》)

    ①漏:铜壶滴漏,古代计时器。

      抒情诗里往往运用夸张手法,说出事实上绝对不会有的事,诗人却通过它来抒写极为深刻的感情。由于感情是真切的,所以这些事实上不会有的话也变成合理的和真实的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艺术的真实不同于生活的真实,由于艺术是从生活中高度概括来的,所以比生活更集中,更高。照事实说,蜀道难走,总不会比上青天还难,可是李白的《蜀道难》强调蜀道艰险,用“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的话,惊心动魄地表达出对蜀道艰难的强烈感情。夜不论怎样长,宫漏不论怎样滴不完,总不用把海水添进去,可是李益《宫怨》说,“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写宫漏好像接通了大海似的,水永远滴不完,夜长得没有了期,强调“愁人知夜长”的愁苦的深切。事实上玉门关外还是有春天的,可是王之涣为了强调关外的荒凉,驻守在关外的士兵的愁苦,所以在《出塞》里夸张地说,“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天既不会有情也不会老,可是李贺在《金铜仙人辞汉歌》里写汉朝灭亡后,京城里的铜人搬到魏京,从铜人落泪的传说里写汉灭亡的悲痛,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宫女的玉貌自然远不是寒鸦所能比,可是王昌龄为了强调宫女被锁闭在深宫里,还不如寒鸦可以从欢乐的昭阳殿那里飞来,带着那里的日影,所以在《长信怨》里说成“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上引的诗,既是夸张,又是决不能有其事的情至语。就情至语说,像陈羽《吴中览古》:“春色似怜歌舞地,年年先发馆娃宫。”对吴宫的怀念深切,所以说春色先到。李白《劳劳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强调离愁,联系折柳送别,所以说不让柳条青,希望阻止送别的事。张说《蜀道后期》:“秋风不相待,先到洛阳城。”用秋风先到,来衬出自己的后期。这些话说得好像都没有道理,却从中显出极为强烈的感情来。

      从上举的例子看,可分为两类:一类写明是假设比况的话,如“天若”的“若”,“似将”的“似”;一类不写明,像其余不用比况的字。不写明的,更其要使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诗人夸张的说法而不是事实,不会引起误解才行。像这里的三例:蜀道不论怎样难总不会难过上青天,玉门关外不会没有春天,玉颜不会不及寒鸦色的,正由于诗人说的那些话是“决不能有其事”,所以读者才不会发生误解,才知道是夸张的“情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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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25 05:26:29 | 只看该作者
    《修辞》9。比体和直言



      白乐天《女道士诗》云:“姑山①半峰雪,瑶水②一枝莲。”此以花比美妇人也。东坡《海棠》云:“朱唇得酒晕生脸,翠袖卷纱红映肉。”此以美妇人比花也。山谷《酴醿》云:“雾湿何郎试汤饼③,日烘荀令炷炉香④。”此以美丈夫比花也。山谷此诗出奇,古人所未有,然亦是用荷花似六郎⑤之意。(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九)

    ①姑山:即《庄子·逍遥游》里的藐姑射山,上有仙人,肌肤如冰雪,体态像处女,这里指仙女。 
    ②瑶水:即瑶池,仙人西王母的住处。 
    ③何郎:三国时魏国的何晏,他吃汤饼时脸上出汗,用巾揩汗,越揩脸越白。 
    ④荀令:三国初荀彧称荀令君,他的香炉里烧着香,衣上也有香气。 
    ⑤六郎:唐朝的张宗昌,有人说“莲花似六郎”。

      比体就是比拟,即以物比喻人或以人比喻物。白居易用莲花比美妇人,又因她是女道士,所以用藐姑射山、瑶池来作陪衬,即比作仙女。苏轼用美妇人比花,酒晕、红肉比红花,翠袖比绿叶。黄庭坚用美男子比花,何郎、荀令都指美男子,荀令还兼指香气。诗中用美男子比花比较少见,一般总是用花比美女,或用美女比花,所以“此诗出奇”。但用美男子比花,前人也是有过的,如《唐书·杨再思传》“人言六郎似莲花”就是。这里用两个男子来比,一个是取其美,一个是取其香。李商隐的《牡丹诗》“荀令香炉可待熏”,也用荀令的典故。这里用何郎、荀令两个典故,显出黄庭坚诗讲究用典的方法。用“雾湿”也是比喻,比何郎脸上出汗。把黄庭坚的用典,同苏轼的两句比较而言,还是后者写得生动而比喻新鲜。不过这几个比喻,都谈不上有什么意义。


      《小雅·鹤鸣》之诗,全用比体①,不道破一句,三百篇中创调也。要以俯仰物理而咏叹之,用见理随物显,唯人所感,皆可类通,初非有所指斥一人一事,不敢明言而姑为隐语也。

      若他诗有所指斥,则皇父尹氏暴公②不惮直斥其名,历数其慝③,而且自显其为家父④,为寺人孟子⑤,无所规避。诗教虽云温厚,然光昭之志,无畏于天,无恤于人⑥,揭日月而行,岂女子小人半含不吐之志乎?《离骚》虽多引喻,而直言处亦无所讳。(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

    ①比体:比喻体。 
    ②皇父:周朝的卿士,地位不高而掌大权,见《诗·十月之交》。尹氏:周朝的太师,三公之一,见《诗·节南山》。暴公:周朝大臣,见《诗·何人斯序》。 
    ③慝(tè特):罪恶。 
    ④家父:周朝大夫,《节南山》里明说“家父作诵,穆如清风”。 
    ⑤寺人孟子:周朝的太监叫孟子的,他在《诗·巷伯》里说明“寺人孟子,作为此诗”。 
    ⑥无恤于人:不顾别人不正确的批评。

      儒家对诗教的说法,见于《礼记·经解》篇,说:“温柔敦厚,诗教也。”这种说法在文艺理论上有很大影响。这里指出这种说法的片面性。就拿儒家尊为经典的《诗经》来说,其中的诗也不完全是温柔敦厚的。像《诗·小雅·十月之交》和《节南山》里,就对周朝掌大权的皇父、尹氏进行攻击,并且在诗里说明作者自己的名字,一点不隐讳。这里指出,只要作者的心地光明磊落,就不用害怕什么,不用规避。还指出除了温柔敦厚以外,直言指斥的诗是非常必要的。又引《离骚》来说明屈原也是在诗里直言指斥坏人的。这种强烈攻击坏人坏事的诗,暴露王朝的黑暗,富有思想性,具有更强烈战斗性。在风格上说,这类诗比较刚健,和柔婉的温柔敦厚派的诗不同,对丰富诗的各种风格说也是很有意义的。

      这里又提到《鹤鸣》篇具有另一种表现手法和另一种风格,就是所谓比体。引原诗一章如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绀萚。他山之石,可以为错(石器)。”这是说,鹤在极远的沼泽地带叫,声音一直传到原野里,这可能是比喻真诚的话会流传到很远的地方去。鱼有时潜伏在深渊里,有时游到洲渚边,这可能比喻“理之无定在”,即到处都可以看到事物的道理。爱好那个园里有贵重的树木,它的下面有落叶,这可能比喻好的事物也有它的缺点。别的山头上的石头可以用来打磨玉器,这可能比喻极平凡的东西也有它的用处。这诗就这样用四个比喻组成,它们究竟用来比什么,没有说,它们之间有没有联系,没有说。它是一种比较特别的表现手法。它通过比喻让读者从中体会诗的含意,这种含意要读者凭着各自的生活体验去作补充,需要读者去再创造,它的风格是比较含蓄的,同直言体可以作为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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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8 05:31:08 | 只看该作者

    《修辞》10。衬托



      唐人《少年行》云:“白马金鞍从武皇①,旌旗十万猎长杨②。楼头少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③。”想知少妇遥望之情,以自矜得意,此善于取影者也。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④,仓庚喈喈⑤,采蘩祁祁⑥。执讯获丑⑦,薄言⑧还归。赫赫南仲⑨,玁狁于夷⑩。”其妙正在此。训诂家⑾不能领悟,谓妇方采蘩而见归师,旨趣索然矣。建旌旗,举矛戟,车马喧阗⑿,凯乐竞奏之下,仓庚何能不惊飞,而尚闻其喈喈?六师在道,虽曰勿扰,采蘩之妇,亦何事暴面于三军之侧耶?征人归矣,度⒀其妇方采蘩而闻归师之凯旋,故迟迟之日,萋萋之草,鸟鸣之和,皆为助喜。而南仲之功,震于闺阁,室家之欣幸,遥想其然,而征人之意得可知矣。乃以此而称南仲,又影中取影,曲尽人情之极至者也。(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上)

    ①武皇:汉武帝,唐人借汉帝来指唐代皇帝。 
    ②长杨:汉朝宫名。汉朝命人捕野兽放在长杨宫的射熊馆里,以备皇帝打猎用。 
    ③建章:汉朝官名。 
    ④卉木:草木。萋萋:茂盛。 
    ⑤仓庚:黄鹂。喈喈(jiē皆):鸣声。 
    ⑥蘩(fán烦):白蒿。祁祁(qí其):众多。 
    ⑦执讯:捉住要审问的敌人头目。获丑:捉住敌人的徒众。 
    ⑧薄言:状迫切。 
    ⑨南仲:周朝大将名。 
    ⑩玁狁(xiǎnyǔn险允):北方种族名。夷:平定。 
    ⑾训诂家:注释古语的人。 
    ⑿喧阗(tián田):指喧哗。 
    ⒀度:测度,猜测。

      不描写形体,描写它的影子,通过影子来显出形体,叫取影,也就是衬托。这是指不正面描写人物,却描写别的事物来显出人物,或用别的人物来烘托作品中的主人公。王昌龄《少年行》,只写“白马金鞍”,显得服饰的豪华;“从武皇”,显得地位的显贵;“旌旗十万”,写出声势的煊赫。这里只从侧面写,没有正面写人物。但这些究竟写谁,还不清楚。再用少妇来陪衬,写少妇鸣筝遥望,透露出她的得意心情,这就暗中点出这个豪华煊赫的人物正是她的丈夫,正是诗中歌咏的少年(古代的少年即青年)。这里没有提到少年,实际句句在写少年,从服饰、地位、声势烘托出少年来,再用少妇来烘托,所以是善于衬托。

      《诗·小雅·出车》里没有一个字写胜利归来的战士心情,却是通过他对妻子的想象来表现。他想象他的妻子在采白蒿,春天太阳美好,草木茂盛,黄鹂叫得欢。写春日、卉木、仓庚用来衬出采蘩的妇人内心的喜悦,写她的喜悦是由于她丈夫的凯旋归来。用战士妻子的行动和心情来衬出战士归来的心情,写战士想象他妻子的喜悦来衬出战士的喜悦,这是衬托。战士的心情没有正面写出,是陪衬;用战士的心情来衬出南仲的恩威,是双重陪衬。这里写的景物只是起衬托作用,用来透露人物心情,并不是写妇人在采蘩刚碰到南仲大军的归来。要真是那样,大军来时,尘土飞扬,早把黄鹂吓跑了,妇人也不会再注意到春日、卉木、仓庚了,也无心采蘩了,所以说这里还是运用双重陪衬的手法。


      《艺苑雌黄》云:“采玉《九辩》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憀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潘安仁《秋兴赋》引此语而曰:‘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感之疚心兮,遭一途而难忍。’安仁以登山、临水、远行、送归为四感。予顷年较进士于上饶,有同官张扶云:‘曾见人言,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是七件事,谓远也,行也,登山也,临水也,送也,将也,归也。’……安仁谓之四感,盖略而言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一)

      悲愁无形,侔色揣称,每出两途。或取譬于有形之事,如《诗·小弁》之“我心忧伤,怒焉如捣”,或《悲回风》之“心踊跃其若汤”、“心靰羁而不形兮”;是为拟物。或摹写心动念生时耳目之所感接,不举以为比喻,而假以为烘托,使读者玩其景而可以会其情,是为寓物;如马致远《天净沙》云:“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待侈陈孤客穷途、未知税驾之悲,当前风物已是销凝,如推心置腹矣。二法均有当于黑格尔谈艺所谓“以形而下象示形而上”之旨,然后者较难,所须篇幅亦逾广。《诗》之《君子于役》等篇,微逗其端,至《楚辞》始粲然明备,《九辩》首章,尤便举隅。潘岳谓其以“四感”示“秋气”之“悲”,实不止此数。他若“收潦水清”、“薄寒中人”、“羁旅无友”、“贫士失职”、“燕辞归”、“蝉无声”、“雁南游”、“鹍鸡悲鸣”、“蟋蟀宵征”,凡与秋可相系着之物态人事,莫非“感”而成“悲”,纷至沓来,汇合“一途”,写秋而悲即同气一体。举远行、送归、失职、羁旅者,以人当秋则感其事更深,亦人当其事而悲秋愈甚,如李善所谓春秋之“别恨愈切”也。

      李仲蒙说“六义”,有曰,“叙物以言情谓之‘赋’”,刘熙载《艺概》卷三移以论《楚辞》:“《九歌》最得此诀。如‘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正是写出‘目眇眇兮愁予’来;‘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正是写出‘思公子兮未敢言’来”,妙得文心。窃谓《九辩》首章尤契新义。“叙物以言情”非他,西方近世说诗之“事物当对”者是。如李商隐《正月崇让宅》警句:“背灯独共余香语”,未及烘托“香”字;吴文英《声声慢》:“腻粉阑干,犹闻凭袖香留”,以“闻”衬“香”,仍属直陈;《风入松》:“黄蜂频探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不道“犹闻”,而以寻花之蜂“频探”示手香之“凝”“留”,蜂即“当对”闻香之“事物”矣。(钱钟书《管锥编·楚辞补注·九辩》一)

      这里讲写情用景物来烘托的手法。这种手法《诗经》里已经有了。如《君子于役》:“鸡栖于埘(鸡屋),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用鸡栖、日落,牛羊归来,衬出妇人对出外的丈夫的怀念。《诗经》里运用的衬托还比较简单,到《楚辞·九辩》里就显得更丰富了。

    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犹悽怆)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
    泬寥(状空旷)兮天高而气清;寂漻兮收潦而水清。
    憯悽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怆怳懭悢(状失意)兮去故而就新;坎廪(不顺利)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廓落(空虚)兮羁旅(作客)而无友生;惆傲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寞而无声,雁噰噰(和鸣声)而南游兮,鹍鸡啁唽(鸣声)而悲鸣。
    独申(达)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夜振翅鸣)。


      在这里,潘岳认为写了四样景物来做衬托,太少了;张扶把“送将归”说成三件事,又太支离破碎了。这里可以注意的,《九辩》里用来作为衬托的景物,同《君子于役》里的不同。《君子于役》里写鸡栖、日落、牛羊回来,没有在这三件事上加上感情色采;《九辩》里写的景物,往往加上感情色彩,在“草木摇落”上加“萧瑟”,在“远行”上加“憭栗”,在“收潦水清”上加“寂漻”,在“薄寒中人”上加“憯悽”等。加上这些有感情色采的形容,目的在加强这种气氛。马致远的《天净沙》里用的也是这种写法,他写的“藤”“树”“鸦”上加上有感情色采的形容词“枯”“老”“昏”。《九辩》不受字数限制,可以写得词藻丰富;《天净沙》受字数限制,写得简要。还有一点,用景物做烘托,要构成一幅画面,在这幅画面里的事物,有可以用来烘托感情的,也有并不能用来烘托感情的,这些不能用来烘托感情的东西。为了构成一幅画面,也有必要,如《天净沙》里的“小桥、流水、人家”,《九辩》里的“天高气清”就是。这种烘托气氛的事物,像《君子于役》和《天净沙》里写的,都是诗中人的眼中所见的客观存在的东西,如鸡栖、日落、古道、西风、瘦马,《九辩》里还写了主观想象的东西,如“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用了个“若”字,好像在远行,既然是好像,可见并非真的远行,并非真的有人“登山临水送将归”,只是作者的主观想像罢了。《九辩》里运用这些手法,在烘托感情上显得更为突出。

      再看《楚辞·九歌·湘夫人》:“帝子(女)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状柔弱)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水声)。”在秋风的吹拂中,洞庭湖里泛起了微波,树叶纷纷下落,这样写景物,正是烘托这个帝女即湘夫人哀愁的心情。“愁予”就是哀愁。“眇眇”,又在想望又害怕的眼光。湘夫人下降到北渚等待湘君,没有看到湘君,她又是想望他,又担心他为什么不来,这种微波落叶正好烘托出这种感情上的微波。湘夫人神思恍惚,远望不见湘君,只看见流水,这样写,正烘托出湘夫人想念湘君又未敢吐露,就是有所顾虑。这样烘托,比上面的写法更进一步了。用鸡栖、日落、牛羊回来做烘托,比较简单,没有像这里写得比较细致而深入。《九辩》里用了许多形容词,还不如这里写得生动,也没有这里写情那样细致。尤其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现在读来还觉得亲切可喜,不像《九辩》那样的难解,它的借景写情,确实超过《九辩》。

      上面都是用景物来烘托感情,还有用景物来烘托事物,再来烘托感情的。如“黄蜂频探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用“黄蜂频探”来烘托纤手的香气留在秋千索上,再用黄蜂频探索上香来衬出对那位打秋千的女人的怀念,更曲折了。李商隐的“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没有用事物来烘托“香”,只用“共余香语”来烘托悼亡的感情,妻子死了,只留下她用的东西上的余香了,就只是用事物来烘托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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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3 04:43:10 | 只看该作者

    《修辞》11。反衬和陪衬


      杜牧《题桃花夫人庙》①:“细腰宫②里露桃新,脉脉③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④?可怜金谷堕楼人⑤。”不言而生子,此何意耶?绿珠之堕楼,不可及矣。(沈德潜《唐诗别裁》卷二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⑥;今我来思⑦,雨雪霏霏⑧。”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如此,则“影静千宫里,心苏七校前”,与“唯有终南山色在,晴明依旧满长安”,情之深浅宏隘见矣。况孟郊之乍笑而心迷,乍啼而魂丧者乎?(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上)

    ①桃花夫人:春秋时息侯的夫人。楚文王灭了息国,掳息夫人回去,和她生了两个儿子。她一直不开口,楚文王问她,她答道:“我一个妇人嫁了两个丈夫,不能殉节,还说些什么!” 
    ②细腰宫:楚王好细腰,所以用来指楚宫。 
    ③脉脉:状含情而不语。 
    ④缘底事:因为什么事,指楚文王为了要夺息夫人而灭息。 
    ⑤金谷:晋朝石崇筑有金谷园。堕楼人:绿珠是石崇爱妾,孙秀要夺取她,石崇不许。孙秀派兵捉石崇,绿珠跳楼自杀。 
    ⑥依依:柳条柔软的样子。 
    ⑦思:语助词。 
    ⑧霏霏:状雪飞。

      这里讲反衬和陪衬手法。如杜牧咏息夫人的诗,用绿珠来作反衬。绿珠反抗孙秀的掠夺,跳楼自杀,息夫人却不能反抗楚文王的掠夺,苟且偷生。经过这样一反村,作者的用意就很清楚了。

      这里又讲到反衬手法在表情上很有力量。用美好的景物来写快乐,用凄苦的景物来写悲哀,这是陪衬;用凄苦的景物来写快乐,用美好的景物来写悲哀,这是反衬。作者认为反衬比陪衬更有力量。《诗·小雅·采薇》写守边兵士的劳苦。兵士出征时心里是愁苦的,诗人写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用杨柳在春风中飘荡的美好景物来反衬士兵的愁苦,春天是欢乐的季节,士兵却在这时被迫出征,所以加倍显得愁苦。士兵回来时心情是愉快的,诗人写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雨雪中赶路是苦的,用苦景来反衬愉快的心情,见得士兵为了急于回家而不顾雨雪忙着赶路,加倍显出心情的愉快。

      下面指出用陪衬手法的不如用反衬的有力。杜甫在沦陷的长安逃出来,逃到凤翔去朝见肃宗,惊魂才得到安定,所以在《喜达行在所》之三里说:“影静千官里,心苏七校前。”他的心情是愉快的,诗句是以乐景写乐。另一例,见李拯《退朝望终南山》,说终南山色是美好的,晴明满长安也是好的,也是以乐景写乐。“乍笑”是喜,“心迷”也指喜,“乍啼”是悲,“魂丧”也是悲,也是陪衬而非反衬。

      这种反衬和陪衬手法,鲁迅先生《在酒楼上》里也运用过。这篇里写道,“深冬雪后,风景凄清,懒散和怀旧的心绪联结起来,我竟暂寓在s城的洛思旅馆里了。”下面写那旅馆“窗外只有渍痕斑驳的墙壁,帖着枯死的莓苔;上面是铅色的天,白皑皑的绝无精采,而且微雪又飞舞起来了。”这样的景物同懒散的心情相应,是陪衬。再下面写“我”到一石居酒馆里去喝酒,在靠窗的一张桌旁坐下,眺望楼下的废园。“这园大概是不属于酒家的,我先前也曾眺望过许多回,有时也在雪天里。但现在从惯于北方的眼睛看来,却很值得惊异了;几株老梅竟斗雪开着满树的繁花,仿佛毫不以深冬为意;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这里写老梅开着斗雪的繁花和赫赫的明得如火的山茶花,同懒散的心情就是反衬。作者在运用这种反衬手法时还加上有力的描写,如写“我”的惊异,写山茶花“愤怒而且傲慢”,对“我”蔑视,这就更加强了这种反衬作用,使反衬手法发挥出更深刻的艺术力量来,从这里透露鲁迅先生对当时知识分子这种阴暗懒散的心情的批判来。

      这里指出反衬的力量超过陪衬,事实上不尽如此。这两种手法都有适用的场合,很难分优劣。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反衬的名句,他的《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前一联写秋景,有悲凉意,后一联写悲秋多病,以哀景写哀,是陪衬的名句。杜甫对这两种手法都运用。只要用得恰当,都能起艺术的感染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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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发表于 2012-6-13 10:40:56 | 只看该作者
    山菊 发表于 2012-6-13 04:43
    《修辞》11。反衬和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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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呢~~~  发表于 2012-6-14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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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14 03:04:27 | 只看该作者

    《修辞》12。衬垫和衬跌



      太白七绝,天才超逸,而神韵随之。如“朝辞白帝彩云间①,千里江陵一日还。”如此迅捷,则轻舟之过万山不待言矣。中间却用“两岸猿声啼不住”一句垫之,无此句则直而无味,有此句,走处仍留,急语须缓,可悟用笔之妙。(施补华《岘佣说诗》)

      词之妙全在衬跌。如文文山《满江红》和王夫人②云:“世态便如翻复雨,妾身元是分明月。”《酹江月》和友人驿中言别云:“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此二句若非上句,则下句之声情不出矣。(刘煕载《艺概》卷四)

    ①白帝:四川奉节县东白帝城,地势极高,所以说在彩云间。 
    ②参见《立意》四。

      衬垫是防止语气太直,一泻无余,用景物来旁衬;衬跌是正意先不说出,用一句话来衬托一下,再说出正意,经这一衬托,说出正意就更有力量。衬垫好比不让水直泻下去,所谓“走处仍留,急语须缓”;衬跌好像把水闸住,让水位提高了再跌落下去,就更有力。

      先看衬垫。李白《早发白帝城》:“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话本于盛弘之《荆州记》:“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为疾也。”(《御览·地部》十八引)《荆州记》讲到从白帝到江陵,用乘奔马和驾着风都比不上,来形容船的速度极快。李白在诗里不用这些比喻,改用两岸猿声,这是他的高明处。假使第三句也用乘奔御风那样比喻,那末整首诗讲船行的快速,就不免单调,而且一直下来,直泻无余。现在第三句用两岸猿声来作旁衬,丰富了江行的景物,这句起了衬垫作用,来缓和语势,使全篇有起伏,不再直泻无余了。(《水经注·江水》中描写三峡的一段,就是从《荆州记》中节录的。)

      盛弘之《荆州记》里也提到三峡猿啼,作“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写猿鸣是哀转的,听了使人下泪的。又它写“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因为“王命急宣”,是被逼冒险。李白诗中所表达的情绪和它完全不同,是豪迈的,在两岸猿声中轻舟已过万重山了,不仅没有愁苦的情绪,还有蔑视三峡艰险的气概,创造了作者特具的风格。

      再说衬跌。文天祥《满江红·代王昭仪》,先说人情世态,翻云复雨,变化无常,比喻宋朝灭亡前后的世态变化,再说出自己像月亮那样分明,用世态的反复来衬出自己的坚贞不变,就更有力。文天祥《酹江月》,先说朱颜变尽,显得自己饱经忧患,国破家亡,再反衬出自己对国家的忠心永远不变,也更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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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6-26 04:47:04 | 只看该作者

    《修辞》13。顿挫


      美成词,有前后若不相蒙①者,正是顿挫之妙。如《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上半阕云:“人静乌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②。”正拟纵乐矣,下忽接云:“年年如社燕③,飘流瀚海④,来寄修椽⑤。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枕簟,容我醉时眠。”是乌鸢虽乐,社燕自苦,九江之船卒未尝泛,此中有多少说不出处。或是依人之苦,或有患失之心,但说得虽哀怨,却不激烈,沉郁顿挫中别饶蕴借。后人为词,好作尽头语,今人一览无余,有何趣味?(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

    ①不相蒙:犹不相承接。 
    ②用白居易《琵琶行》典。白居易谪官到九江,那里“黄芦苦竹绕宅生”。他在浔阳江上送客,听到琵琶声,便在九江的船里请那个女子弹琵琶。 
    ③社燕:燕子在春社来,秋社去。 
    ④瀚海:指沙漠。 
    ⑤修椽:长的椽子,指大屋。

      顿挫往往同抑扬连起来,说成抑扬顿挫,唱京戏的多讲究抑扬顿挫。唱腔避免平板,避免没有起伏,要有高低,是抑扬;要有缓急,唱到关键性的句子,要作小顿,唱得摇曳多姿,这就是顿挫。因此,顿挫在诗文中是小小停顿,用的是含蓄关锁的话。就这里引的词说,上面还有五句:“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前三句讲景物美好,用“午阴嘉树清圆”作小顿。下面两句就来个转折,转到那儿土地低湿,衣服都潮润的,地方不好,“衣润费炉烟”是第一个转折的小顿。接下去说小桥绿水,可以泛船听歌,又来个转折,转到寻欢作乐上,“拟泛九江船”是第二个转折的小顿。接下去却说自己像社燕飘零,在外作客,只能借洒浇愁,没有听歌雅兴,是第三个转折,用结尾作顿。顿挫处含有对上文作小结转入另一意的意味,而这些顿挫写得很含蓄,所以说“顿挫中别饶蕴借”。

      顿挫这种手法,诗文是相通的,林纾对这种手法,结合古文为例,作了很好的说明道:

      “凡读大家之文,不但学其行气,须学其行气时有止息处。由之(好比)走长道者,惜马力,惜仆力,惜自己之脚力,必少驻道左,进糗(干粮)加秣(饲料),然后人马之力皆复。文之用顿笔,即所以息养其行气之力也。

      “惟顿时不可作呆相,当示人以精力有余,故作小小停蓄,非力疲而委顿(困累)于中道者比。若就浅说,不过有许多说不尽阐不透处,不欲直捷宣泄,然后为此关锁之笔,略为安顿,以下再伸前说耳。不知文之神妙者,干顿笔之下并不说明,而大意已包笼于一顿之中。如《汉书·丙吉传》略谓:帝以郭穰夜到郡邸(一郡在京的寄宿处)狱;亡轻重(不论轻罪重罪),一切皆杀之,而皇曾孙亦在内。吉相守至天明,不听入。寻(不久)帝亦寤。班固于此处作一顿笔曰:‘因赦天下,郡邸狱系者独赖吉得生,恩驶四海矣。’试思吉一拒之恩,能及四海,则武帝残杀之威,一夕即可以普及四海,固不斥帝而但称吉,此等含蓄不尽之顿笔,浅人曾学得到否?就文势而言,似顿笔;就文理而言,是结笔。大家文字以小结作顿,往往有之,特(但)不如班氏于小顿小结处能神光四射耳。

      “欧文讲神韵,亦于顿笔加倍留意。如《丰乐亭记》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赵匡胤擒南唐将皇甫晖、姚凤处),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又曰:‘百年之间,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或谓‘故老无在’及‘遗老尽矣’用笔似沓(重复),不知前之思故老,专问南唐事也;后之问遗老,则兼综南汉、吴、楚而言。本来作一层说即了,而欧公特为夷犹(迂回缓转)顿挫之笔,乃愈见风神。”(林纾《春觉楼论文·用顿笔》)

      《汉书·丙吉传》里讲到汉武帝听说监牢里有天子气,派郭穰到牢里去把所有犯人都杀死。当时汉武帝信任江充,江充陷害太子,太子被迫起兵,兵败自杀,汉武帝的曾孙因此陷在牢里。所以郭穰到来时,丙吉拒绝他不准他进来。所谓监牢里有天子气,可能是有人怕汉武帝的曾孙长大后要报仇,所以想借此来害死他。汉武帝也觉悟到不能杀死自己的曾孙,因此大赦天下。这里用“恩及四海矣”来作小结,从这小结中一方面赞美丙吉,一方面反衬出汉武帝的残杀之威,是很有含蓄的小顿。

      历来称赞欧阳修的文章一唱三叹,富有情韵之美,他的善用顿挫是加强情韵之美的方法之一。《丰乐亭记》是写滁州的景物,那里在五代时曾经是南北战争争夺的场所,欧阳修回忆当时的战争,说“盖天下之平久矣”,“欲问其事而遣老尽矣”,用这两句话来作两个小结,从这两个小结里赞美宋朝的太平,人民已经忘掉战争的苦难,是借古颂今,有寓意的,所以它既有含蓄而又具有声情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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