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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子本姓龚,"花子"乃是他的诨名。
花子是小镇上的剃头匠。剃头匠是老辈们手里的叫法,其实, 就是个理发的。现如今,与时俱进, 这理发的行当也时髦起来,从前的“剃头匠”,搁眼下叫作“发型师”了。
50年代那会儿,时兴着社会主义改造运动。
潮流涌哈来,各行各业都跟随潮流兴起了“公私合营”。原先的单家独户,自成一体的剃头匠的挑子,也给组织起来,成立起个理发店。这剪头修面,剃光脑壳,刮胡子,挖耳朵……,都得去店里排队等候着,一个接一个来。
面对社会主义改造的大形势,花子自个明经, 晓得这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尽管是心里不情愿,也跟随着大家入了伙,成为了集体理发店中的一员。
可花子这人脾气倔强,凡事又认个死理。不对自个味口的事情,总是一根筋要绷到底,旁人都说,花子是个咬卵绷上坡的犟性儿。因为这脾气,三天两头常与人吵嘴干架。
有一天,花子和经理吵哈起来。
经理是领导, 花子吵他不过. 闹到最后,花子把心一横, 将公家发给的那一件白大褂给脱哈下来,捏成了一把,往地上一甩,说一声:“去你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真的是死了张屠户,就要吃连毛猪!?”
回家之后,把搁置在角角里头存放了好几年的那一副剃头挑子,重新给搬哈出来,舀上一满脚盆的清水,耐耐烦烦, 洗刷得干干净净,跟着又去了供销社,买回来一瓶洋干油漆,将那副显得陈旧的剃头挑子,给漆得乖吩哒,漂亮嗓哒! 候到油漆干透,一担挑哈出来,摆在街上搞起了“单干”。
花子明白,要和集体所有制的理发店打一擂台,唱对台戏,顶着干,得要有点优势那才撑得住。
花子打小便跟随父亲学这理发手艺, 一手功夫自不消说得,更将主顾待为衣食父母,也就是现时下所谓的“上帝”给捧着。不过,那会儿话可不是这么说滴!尤其是掏弄耳朵的一手绝活,不是吹!那挖,扒,捻,转,吹,整得人的那个舒坦劲嘛,真就是没得说呵。
老家伙们都喜欢找花子理发。待到把头剃清白,到了末后,人躺在那靠背椅上,细眯起眼睛,烘烘阳光给暖着, 图的就是花子掏耳朵的那股子韵味儿。
花子左手五指间,全然夹满那些个刀子, 掏子,扒子,捻子一类的细小工具. 先将刀子伸进耳内, 绕着耳洞轻轻刮上一圈, 再用捻子在耳朵里边一顿子打转, 捣弄来,捣弄去,挠得人啊直痒痒,舒坦得不得了哇!
花子还有一招,人来他这儿剃个头,要比理发店内少收三五分钱。莫看这区区几分钱,这在当年,可不是个小数目呢!那个时候,公家配给的大米,一斤也只需八分三厘五毫钱啊。
三五分钱?差不多能买半斤米呢!若是买小菜,自然也是好大滴一把嘛!
此外,花子是个抽烟的。但逢老人屁股塌上他的板凳,花子自会笑吟吟从上衣口袋里边掏出香烟来,取出一支,双手递与人家。俗话说得好么:烟是和气草,见面伸手讨。如今,花子主动递烟过来,无须你开口去讨嘛。人常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你且说说,每回一来,屁股才挨到板凳,那烟就给敬上来了,于你于我,还能好意思不照顾他的生意啵?
手段上齐全,花子的生意越来越兴旺。常常从早晨一直到晚边,剃头挑儿的坐凳上边,多是抽腿换人,没闲空过一时半会。
理发店内,有人开始眼红起来,认为花子抢走了他们的生意。
于是,纷纷怂恿经理出面,找镇上领导告状去,就说花子搞资本主义单干,和社会主义唱对台戏,闹得人心涣散,必须坚决予以取缔。假如都像花子那般, 闹单干, 搞资本主义!那还了得滴!
这刚才轮到镇上领导出了面. 照例,先给花子做盘思想工作。
领导要他赶快收拾挑子回家去吧,这单干是不允许干的,你仍旧还是回店里工作去吧。
花子一边抽烟,一边打起哈哈来:“我是井里的蛤蟆井里好啊,单打鼓,独划船,自由且自在,个人懒散惯了的,受不得那种规治呢。”
干部反驳道:“那怎能行呢?如今都是搞集体,你一个人搞着单干,政策也不允许嘛!”
花子却说:“么得政策? 政策!政策!正也正得!策也策得(策:有吹牛撒谎的意思在内)!”
干部发了怒火:“总之一句话!不准你搞资本主义!”
花子一见干部如此强横,横卵子日死牛的犟脾气来噻哒:
“老子一筒剃头匠,横竖是个下九流的货色,我一不偷,二不抢,靠的是手上的一把刀儿糊哈嘴巴,凭的是自己出力劳动吃饭。你说老子搞资本主义,你有本事就把老子抓了梯(去)嘛,关起来嘛!老子是洞庭湖内的麻雀------吓大了胆的! 坐牢吃饱饭,枪毙差条件!老子就要单干! 你咬我的卵!”
干部遇到这么筒牛皮筋,弄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且当着周围围观看稀奇的群众,脸面上也不好退缩么,于是,横下了一条心,铁锤砸岩板------硬撞硬,一把将花子的剃头挑子, 给一肩扛上,挑往镇委会去。
花子见干部把剃头挑子给担走, 既不争辩,也不抢行头,更不发火,只是默默跟在后头,随着干部去了镇委会上。
到了开中饭的时候,花子跑进镇委会食堂内,二话不说,端起一钵饭,舀了两瓢肉,巴陡嘴巴就开吃。
镇上的炊老倌找他要餐票票,他顺手一指挑他担子的干部:“你找他去要,是他要我来的!”
干部见花子指使炊事员找他要餐票,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要你来!”
花子也不睬他,只顾低头扒他的饭粒子。
炊事员一脸茫然, 望了望这头,看了看那头,心想,这人不是镇委会的,如果没人请他的话,决计是没胆子跑进食堂私自端饭吃的,只怕真的是干部喊哈来的吧? 便走过去找这干部要菜饭票。
干部说:“这人是自己跑了来的,不关我的事嘛。”
花子三扒两口将饭吃完,撩起衣角角擦了擦嘴巴上的油迹:
“剃头担子是我的讨口本钱,这刚才你把它缴哈来了,你就得供我的吃,供我的穿!这眼下,中饭还只有我一个人来吃,等哈哈你还得安排我一家五口人的晚饭呢!从今以后,老子天天就守在镇委会内,也不搞单干哒! 更不搞鬼JB的资本主义哒,一家五口人,上有老,下有小,全由社会主义包养起!也省却我天天担着忧心,吃了上餐要忧下餐!几多的好啊!快乐又逍遥呢.”
花子高门大嗓,一顿子放肆叫喊起来。
镇上的头头们闻讯赶哈来后,一见是这么档子事,便把那干部喊到开边:
“你也真是的!一个剃头匠,何必与他较个真呢!赶快把他打发走了为好!不然的话,他一家老小都吼起来哒,你怎么应付得了哦!”
领导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把他呛得一脸像是灌了猪血的。
没得法呵,干部只好走过去,跟花子连声道歉说好话,打发他快滴滴走了为好!
花子赖在食堂里头不肯出来,口口声声说是,资本主义搞不得!那我就吃社会主义嘛!最后,头头们齐齐出面打起圆场,这才好不容易把个花子给送出了门。
从此以后,花子出了名。
工商的,收税的,管卫生的,等等,等等,都不再轻易去惹花子,都晓得,花子不光是粒“铜蜿豆”,捶不烂,嚼不动,还是一筒刀砍斧不进的绵绞藤!水棉絮!只要巴上,就不容易脱得了糊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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