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鸭、疫苗、骗术

京虎子

世界之大，有很多的奖项，但国际性的奖项还是不常见，特别是终身成就奖，获奖者通常兴高采烈到了要心肌梗塞的地步，可是刚刚颁发的一个国际性终身成就奖居然无人认领。
此奖叫金鸭奖，专门奖给大力支持和实践伪科学的，今年颁发的是骗术终身成就奖。最后入围的有三人，其一是英国查尔斯王子，为了表彰他那个在2010年关闭的综合性医学王子基金会在之前的19年里为公众提供了大量的关于替代疗法包括顺势疗法和灵气疗法；之二是前英国伦敦的皇家自由医院医生安德鲁•威克菲尔德（Andrew Wakefield），表彰他不遗余力地将麻疹、腮腺炎、上风疹三联疫苗（MMR）和自闭症联系在一起的功绩；之三是英国议会中支持顺势疗法等替代疗法包括中医最卖力的戴维•特莱迪内科（David Tredinnick）。
这三位候选人竞争非常激烈，最后威克菲尔得45票，查尔斯42票，特莱迪内科39票，虽然没有人过半数，但按得票最多者获奖的原则，威克菲尔德获得金鸭骗术终身成就奖。
威克菲尔德的故事从1998年开始。
1998年2月，伦敦的皇家自由医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一项即将在著名的《柳叶刀》杂志上发表的研究成果。会议室里挤满了记者，五名医生包括医学院院长到场，站在中间的是文章的主要作者安德鲁•威克菲尔德。
威克菲尔德宣布，八名英国儿童在接种MMR疫苗后出现自闭症和肠道问题，因此他认为MMR疫苗中的麻疹疫苗损伤了肠道，使得孩子们腹痛和腹泻。因为肠道不再能够提供应有的保护，结果有害蛋白进入血液，到脑部后导致了自闭症。
自闭症的儿童有严重的交流问题，这个病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广为人知。病人在1岁到2岁之间出现自闭症症状，而MMR疫苗正是在1岁生日之后接种的。英国当时90%的儿童都接种了MMR疫苗，这一下自闭症儿童的家长炸了。
在此之前，英国刚刚发生疯牛病风波，威克菲尔德在招待会上把矛头指向英国的卫生官员，认为他们宁愿一小部分儿童得自闭症，也要保证所有的儿童不得传染病，也就是群体暴力般地牺牲了这些自闭症儿童的利益。这一下，英国的媒体开锅了，自闭症儿童的家长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咱们的孩子自己有问题，都是让疫苗害的。以至于首相托尼•布莱尔都不敢说自己的儿子是否接种过MMR疫苗，推辞说这是隐私。
威克菲尔德的研究在美国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2000年4月12日，国会政府改革委员会主席丹•波顿宣布对疫苗安全进行调查，得到了反疫苗运动的大力支持。威克菲尔德在听证会上介绍了接种MMR疫苗后出现自闭症症状的情况，爱尔兰病毒学家约翰•奥瑞林作证在儿童的肠道中发现麻疹病毒蛋白。
一个医生的研究，引起大洋两岸轩然大波，一时间天下无人不识威克菲尔德。
更有甚者，威克菲尔德的研究掀起了又一次阴谋论的风波，这是各国媒体最喜闻乐见的题材，这个阴谋论指向疫苗业的巨人、被称为历史上最成功的疫苗学家莫里斯•希勒曼(Maurice Hilleman)。79岁的希勒曼再一次成了千夫所指。
这个金鸭终身奖再一次给了于2005年作古的希勒曼一个公道。
让我们先看看威克菲尔德医生为什么能够获得金鸭骗术终身奖。

京虎子

严格说来，威克菲尔德已经不能称之为医生了，因为皇家自由医院开除了威克菲尔德。英国医学总会对他提出控告，于2010年吊销了他的行医执照，威克菲尔德近年来一直在美国，无行医执照，正确的称呼是英国前外科医生。

《柳叶刀》是一家非常严肃的科学杂志，因此威克菲尔德在文章中承认他没有证明自己的假说，没有找到MMR和自闭症症状之间的联系，但是在新闻发布会上，威克菲尔德没有提到这一点，而是认为这三种疫苗不应该一起接种，而应该像以前那样分开接种。

因此，从一开始，威克菲尔德就具备了入选金鸭奖的资格。

但是，他毕竟有几例病例，即便是可疑吧，也值得进一步研究，威克菲尔德分开接种的建议也不无道理。

这就要说得为什么会出现MMR疫苗。这种疫苗叫做三联疫苗，一次接种相当于三次接种，它的出发点是减少接种次数。

为什么要减少接种次数？因为随着能够被疫苗预防的传染病越来越多，每一代人要比他们的父辈多接种好几种疫苗，目前美国的计划免疫包括12种疫苗，其中2种是三联疫苗，白喉/百日咳/破伤风疫苗和麻疹/腮腺炎/风疹疫苗，其余十种疫苗是甲肝疫苗、乙肝疫苗、B型流感嗜血杆菌疫苗、肺炎疫苗、脑膜炎疫苗、流感疫苗、水痘疫苗、脊髓灰质炎疫苗、人乳头状瘤病毒疫苗和轮状病毒疫苗。中国的计划免疫中不包括B型流感嗜血杆菌疫苗、流感疫苗、水痘疫苗、肺炎疫苗、人乳头状瘤病毒疫苗和轮状病毒疫苗，但多了结核疫苗和日本脑膜炎疫苗。

也就是说，如果不采用三联疫苗，美国和中国的儿童都要多被接种四次。对于美国来说。疫苗接种的工作量增加了33%，对于中国来说，增加了50%。

美国和英国应该能够承受这多出来的33%的接种量，但中国的卫生系统能不能承受？特别是乡镇和农村，能不能达到免疫接种的目标？

达不到怎么办？

威克菲尔德的新闻发布会一开，很多还没有接种MMR疫苗的儿童的家长拒绝接种这种疫苗，在新闻发布会后的几个月内，10万名家长选择不给自己的孩子接种，结果导致英国和爱尔兰的麻疹大爆发，那些因为没有接种MMR疫苗而得了麻疹的家长这才意识到疫苗的重要性，但已经太晚了。

麻疹的死亡率在发达国家是千分之一，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是百分之十，严重的到20%至30%，全球每天有500名儿童死于麻疹。

就算卫生系统能够承受多出的50%的接种压力，将来要接种的疫苗越来越多，谁也不敢做二联或者三联疫苗了，卫生系统的压力越来越大，家长们也要更多次数地把孩子抱到医院去接种。疫苗的安全性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多出百分之五十，对于厂家来说，在质控上的难度大多了，对于家长来说，孩子冒的风险也大多了，这就是为什么联合疫苗是大方向，因为一项很粗糙的研究而否定这个大方向是否值得？

如果威克菲尔德仅仅是为了成名而过度地宣扬自己的成果，他并没有资格获得金鸭终身奖，因为很多科学家也这样做了，威克菲尔德获奖是因为他有过人之处。

京虎子

反疫苗和反转基因是一师之徒，只不过反疫苗是大师兄，因为疫苗出现的早，当年牛痘苗一问世，就出现了反疫苗人士，这个长话我要留在后面说。

西方国家的媒体是我们伟大领袖的好学生，怀疑一切打倒一切，都是属红卫兵的。现在中文网络上骂无良记者的很多，都是白白地加大心脏负担，因为这是媒体自由化之路的必然现象，原因之一是只有这种东西才能吸引眼球。除了媒体之外，还有一些迫不及待要成名的科学家和捞政治资本的政客，这些人合在一起，就有了一股势力，叫做“科学坑爹”。

威克菲尔德的报告一发布，爱尔兰的科学坑爹奥瑞林就说他在自闭症儿童的肠道中发现麻疹病毒蛋白。美国国会里的科学坑爹波顿议员认为到此可以下结论了，开听证会。

好在还有很多科学家不坑爹，他们无法重复出奥瑞林的试验结果，大多数人在听证会上本着科学家要给彼此留点颜面的素质不点破，就说我的试验结果不支持奥瑞林的观点，少数人干脆直说奥瑞林的结果是编的。

最有破坏力的是英国流行病学家布兰特·泰勒的证词，他说接种了MMR疫苗的儿童的自闭症发病率和没有接种MMR疫苗的儿童的自闭症发病率没有区别。这个证词对科学坑爹威克菲尔德的杀伤力达到九级，因为他和威克菲尔德在同一家医院就职。

波顿觉得不对劲了，同一家医院的结果互相矛盾，怎么回事。拿起反疫苗组织给他的一份材料，里面说疫苗专家们常常在统计上耍花招，有了：泰勒博士，你是不是排除了一部分自闭症病例？

没有，所有的病例都进行了统计，在我的报告里写得清清楚楚。

波顿哑口无言，因为他事先根本没有读过威克菲尔德和泰勒的报告。

他的政治对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委员会中的民主党议员亨利·韦克斯曼指出本次听众会有问题，关键在于主席先生有先入为主的看法，建议不要在听证了，由国会来判定科学的真相是不正确的，应该经过科学化的程序来做出结论。

此时各大媒体已经得出结论：MMR疫苗导致自闭症。

到了这种地步，有关部门不得不进行大规模流行病学调查。美国、英国、丹麦、芬兰和其他国家的科学家、流行病学家和卫生部门在其后的几年中进行了大规模的疫苗与自闭症相关性的研究，一共有14组科学家调查了60万儿童，他们的结果是相互一致的：接种MMR疫苗与否和自闭症的发病率没有关系，也就是说自闭症不是MMR疫苗造成的。不接种MMR疫苗并不能降低得自闭症的可能性，反而增加了的麻疹、腮腺炎和风疹的危险性，甚至是致命的危险。

威克菲尔德的假设被完全否定了。

威克菲尔德当然不服：这是政府的阴谋，试图掩盖真相。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

京虎子

在威克菲尔德一举成名六年之后，2004年2月，伦敦的一位记者布莱恩·迪亚发现威克菲尔德在《柳叶刀》上发表的文章有几处错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关于这项研究的资助者。

在文章中，威克菲尔德说这些研究是由皇家自由汉普斯德特NHS信托基金会的一些特殊信托人和儿童医学资金会资助的，但是他没有列出这项研究最大的资助者。

这名大金主是一名律师，叫罗伯特·伯尔，出了55000英镑。

一名律师为什么这么热衷科学研究？

迪亚发现威克菲尔德研究的八名自闭症儿童中的五名是伯尔的顾客，伯尔正在为这五名儿童的父母打官司，希望能拿到赔偿，如果威克菲尔德能够证明MMR疫苗和自闭症有关的话，这些父母就能起诉药厂。

威克菲尔德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已的同事和《柳叶刀》的编辑。

另外一个类似的错误是威克菲尔德声称这些儿童都是在入院的时候被他发现的，其实是伯尔告诉他的，然后他从孩子的父母们那里拿到孩子的病史，放到他的研究报告中去。他的文章发表后，几百个有自闭症儿童的家庭在伦敦对药厂提出诉讼，其中很多是伯尔的顾客。

伯尔就是这样用55000英镑发了大财。

还有一点，威克菲尔德声称这项研究得到道德委员会的批准，可是道德委员会根本就没有批准。后来威克菲尔德告诉道德委员会，无论孩子有没有自闭症，他都进行了各种实验，实际上他只为自闭症的儿童进行了实验，以用于打官司上。

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媒体就此质问威克菲尔德，威克菲尔德承认伯尔出了钱，而且没有告诉《柳叶刀》这个研究有利益冲突。

《柳叶刀》杂志得知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认为如果事先知道这个消息的话，这篇文章是不会被收受的。

威克菲尔德文章的其他作者也表示愤慨，2004年9月，13名合作者中的10名联名在《柳叶刀》上声明撤销对威克菲尔德的支持，表示MMR疫苗和自闭症没有关系。

最后，皇家自由医院开除了威克菲尔德。英国医学总会对他提出控告，最后吊销了他的行医执照。威克菲尔德逃到了美国，先在佛罗里达工作，后来到了德克萨斯，经常发表讲演，强调疫苗的危险性。而许多孩子因为他的研究而没有接种MMR疫苗，导致得了麻疹，甚至因此而死亡。

但是，这个科学验证的结果并没有被喜欢阴谋论的媒体报道，加上反疫苗组织的挑唆，威克菲尔德在很多人眼中成了英雄，他一个人和搞阴谋的政府和科学界做斗争，疫苗导致自闭症的说法还很有市场，还有不少人因为害怕自闭症的原因而拒绝给自己的孩子接种MMR。

相比于其他两名候选人，查尔斯和特莱迪内科是出于愚昧，威克菲尔德则是明知故犯，为了一己之私直接导致不知多少孩子死亡，给疫苗研究造成诸多困难，间接导致更多的孩子死亡，他获得金鸭骗术终身奖当之无愧。

史节

京虎子 发表于 2012-12-25 08:26
在威克菲尔德一举成名六年之后，2004年2月，伦敦的一位记者布莱恩·迪亚发现威克菲尔德在《柳叶刀》上发表 ...

早听过疫苗和自闭症之间的关系，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场骗局。

马克西姆

知识是力量，无知就是力量的平方，有知识的人故意做无知的事情就更是力量的立方了！

四处张望

小孩当年要接种这个，我还在专门去查过一下，众说纷纭。我觉者mmr的风险更大，还是接种了。

喜欢喝冰茶

疫苗这东西，不管风险如何，都得打，要不一上幼儿园，别的小朋友都打了，真来个什么东西，第一个中招得就是自家孩子。

不过MMR和Autism也许没有统计上的相关性，但是很难说是不是就没什么关系。后者的致病机理并不清楚，几年前听过一个报告有关Autism和gene内在关联的，一些人在做这方面的东西，不排除某些特定的方式下出问题的可能性会很大。

本行里德州有位人才，很多时间都在重复一些别人的工作，并且确实把北卡的一帮同学给拉下了马，一直很不明白这位打假老兄的经费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