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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神都术数志之双梦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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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2020-4-8 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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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7:5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27 13:58 编辑 % [4 y: K: W0 p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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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术数志之双梦归一! }1 {2 d/ t0 k, E6 E

    ) G" {$ ~' J  R7 T: F; b

    1 S# y) ?+ M& C; x, J( H/ e1 K! V引子 石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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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  z, p) B+ F* h: g$ \2 J6 S0 s
    长安的秋风,总带着一股旧衣裳的味道。

    # y' o& @& v5 l2 T  I2 Z- N) a
    崔十七觉得,这股味道是从他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他,博陵崔氏的远房旁支的末流子孙,一个连大谱都懒得记载的名字,此刻正站在西市的街角。
    他那点士族的自傲,像他袖口磨损的刺绣一样,金线早已黯淡。而就在刚才,这最后一点骄傲被十文钱碾碎了。
    他的那幅《烟波图》——他耗时一月、自认“烟波浩渺,孤高出尘”的得意之作——终于卖出去了。

    ! d, S+ }9 f% t. r0 i! r
    买家是个高鼻深目的胡商,出价十文钱。
    3 X: n( q9 i$ }
    胡商不要画。他只想要那根光滑的檀木画轴,用来撬马车轮下卡着的石子。

    9 Z- P" o0 g8 u
    当着崔十七的面,那幅画被从画轴上扯下,随手扔进了地上的泥水里。
    , l! W8 x5 m* x9 \0 u1 v
    一辆朱轮马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画纸,墨色混着污泥,溅了崔十七一身。车上是新晋的酷吏,据说曾是个屠夫。
    崔十七用那十文钱在南城的“半两食铺”勉强吃了碗芼面。
    * @( D1 [6 H8 A
    “去他娘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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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念头,像一颗淋了雨的种子,终于在一个无钱买米的黄昏破土而出。长安是李家的长安,是旧梦的坟场。而神都洛阳,才是当今天下真正的活水码头。人人都说,圣母神皇不拘一格,提拔寒门,重用异才。一个屠夫出身的侯思止都能当上御史,一个卖饼的索元礼都能手握生杀大权,他一个堂堂的崔氏子弟,会画几笔画,认得几筐字,怎么就不能去神都碰碰运气?

      |8 U$ _5 ~' w3 L5 d8 g8 c
    这虚无缥缈的憧憬,是他仅剩的盘缠。
    5 k4 @6 Z4 d7 H6 o; H
    他卖了祖传的一方砚台,那墨迹早已渗入石髓,洗也洗不净,像他摆脱不掉的出身。换来的钱,将将够他办一张过所,再买一双结实的麻鞋。离开长安那天,他没回头。他怕一回头,看见自家那两扇剥落的黑漆木门,会忍不住哭出来。不是为了不舍,而是为了那门上早已模糊的“诗书继世,忠厚传家”八个字感到羞耻。
    0 A4 X3 f, X' O. [) U
    从长安到洛阳,三百里官道,崔十七用脚底板丈量了人间的疾苦。他与流民为伍,与驿卒赛跑,睡的是破庙的草堆,喝的是路边的泥水。怀里的画卷,先是用来遮雨,后来嫌它累赘,想扔,又舍不得,最后只能紧紧抱着,仿佛那是他仅存的尊严。
    - r+ a% l- i! u; x9 o
    当洛阳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崔十七几乎已经是个废人了。他头发乱如鸡窝,嘴唇干裂起皮,身上那件青衫被汗水和尘土浸成了灰褐色。他站在龙门古渡前的三岔路口,暮色像一盆稀薄的墨汁,正缓缓泼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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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花了身上最后两文钱,从一个老婆婆手里买了一块能当武器使的干硬胡饼。他靠着一棵半死的柳树坐下,望着不远处那座被晚霞镶上金边的雄伟城池。那就是神都,天下的中心,能让鸡犬升天也能让凤凰落毛的巨大名利场。他的心里,一半是朝圣般的激动,一半是溺水前的恐惧。
      c. y% ]6 r9 A' N
    一口胡饼咬下去,干硬的碎屑磨得他牙床生疼。他嚼着,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反刍着自己失败的前半生。为何偏偏是他?为何他空有一身自以为是的才华,却只能在此处啃着石头一样的饼?那股怀才不遇的愤懑,对现实无能为力的恼怒,对前路一片茫然的焦躁,此刻尽数化作一股无名的邪火,在他空荡荡的胃里熊熊燃烧。

    2 n5 v- U  `2 ^, B! {
    他站起身,烦躁地向前走了两步。
    8 G5 K' C0 B1 b6 `
    路中间,躺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它棱角分明,在昏黄的天光下,像一颗顽固的、不肯安分的句点,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1 e& R$ Q" j- z( [( H0 }
    崔十七的目光落在了那颗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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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愤懑、饥饿、疲惫与迷茫,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出口。他不需要思考,也无需选择。一股纯粹的、生理性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把这块碍眼的、不知所谓的石头,从自己的世界里猛地踢开,踢得越远越好。

    4 O  G5 a& r; D3 v9 u$ F5 b' S
    他的右腿微微向后摆动,麻鞋的边缘在尘土里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腿上的肌肉绷紧了,一股力量从腰腹传导至膝盖,再涌向脚尖。
    + _5 e) b2 n3 p) N1 X- r9 @" ~$ G5 t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远处的洛阳城,近处的河流,头顶的归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宇宙里,只剩下他抬起的脚,和脚下那颗即将决定他命运,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毫不在意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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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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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7:30 | 只看该作者
    上卷:悲歌! E+ q# r0 Y7 U- O$ t6 S) X,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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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惊马与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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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脚,既非向左,也非向右,而是朝向他那看不见的命运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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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转念一想,石子不算小,又恐怕其坚硬;于是便要收脚作罢。但没想到却一脚踏空,石子仍在,自己却几乎失了平衡;索性咚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瞬间腾起尘烟,一只路过的兔子被惊的直冲入草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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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噗啦啦的声音之后,万籁俱寂。
    9 X% t5 r; X( a8 g/ x' S1 z
    突然,一瞬之后,草丛深处猛然响起一声惊恐的马嘶,一匹高大的黑马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士险些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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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刺客!” 一声暴喝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7 n  m0 t) n% y; @& q/ M( A
    崔十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黑影晃动,几条壮硕如铁塔的汉子不知从何处鬼魅般窜出。一股巨力从他背后袭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尘土瞬间塞满了他的口鼻。
    “拿下!”
    “别让他吞毒!”
    一只粗糙的大手粗暴地捏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在他嘴里胡乱搅动,什么也没找到。崔十七被压得喘不过气,脸颊紧贴着大地,只能徒劳地喊着:“误会……我……我只是个过路画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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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正是刚才险些坠马的骑士。他穿着便服,但眼神凶狠如鹰,腰间的横刀在暮色中闪着幽光。他走到被按倒的崔十七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头。
    “画画的?” 他冷笑一声,声音沙哑,“好个画画的!说,你的同党在哪?方才那石头是什么暗号?”
    这人正是女皇座下最得力的鹰犬之一,内卫府的将军丘神绩。他今日在此潜伏,本是奉命盯梢一位有异动嫌疑的宗室,不想竟有意外收获。
    崔十七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挣扎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什么暗号?我……我就是只想踢块石头!将军,真的是块石头!”
    丘神绩的亲信从路边里捡起了那块石子,恭敬地呈上。丘神绩接过,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狞笑。其实他心里清楚,他的马之所以受惊,多半是因为草里突然冲出来的兔子,与这傻子关系不大。但到嘴的功劳,岂有不收之理?他需要一个敌人,一个案子,来向朝廷、向那位高居明堂的女皇证明自己的价值。
    6 r" E0 ~1 k" c4 z. @( X
    “以石为号,手法倒也新奇。” 丘神绩慢条斯理地说,仿佛在称赞一件艺术品,“说吧,潜入神都,所为何事?”
    “我……我是来神都讨生活的!”
    “讨生活?” 丘神绩的语调陡然拔高,“我看是来讨朝廷的命吧!”
    一个缇骑从崔十七怀中搜出了那幅《秋江待渡图》,呈了上去。丘神绩展开画卷,昏暗的光线下,只见江水茫茫,芦苇萧瑟,一叶扁舟,一个孤客在岸边遥望对岸的亭台,意境孤高凄冷。
    “好啊,” 丘神绩指着画卷,“人证物证俱在了!”
    崔十七彻底懵了,他大喊:“我真是良民!我是博陵崔氏子弟,家世清白!”
    丘神绩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博陵崔氏?旧朝士族,心怀不满,更是罪加一等!来人,把他给我押回推事院大狱,严加审问!我倒要看看,这画里,还藏着什么谋逆的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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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七的辩解被淹没在缇骑们的哄笑声中。他被粗暴地绑起,像拖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巍峨的神都,它依旧沉默,仿佛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正张开黑洞洞的口,等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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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罗织经与磐石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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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_( Q5 ?" E6 z* O  K$ r
    推事院的大狱,是神都所有光鲜亮丽的反面。这里没有阳光,只有终年不散的霉味、血腥味和绝望的气息。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混合着苔藓的绿意,宛如地狱的脉搏。崔十七被扔进一间囚室,冰冷的石壁让他浑身战栗,分不清是由于寒冷还是恐惧。这浓重的水汽,让他感觉自己正慢慢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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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绯色官袍,面容白皙,甚至称得上文雅俊秀,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没有看崔十七,而是像个挑剔的饕客,先是环视了一圈牢房,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的污浊空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 A8 }3 K6 ]5 T. x/ j1 ]% @3 b
    “新来的?” 他轻声问道,声音温和得像是在与友人闲聊。
    崔十七蜷缩在角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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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怕。”那官员走近几步,蹲下身,与崔十七平视,“本官来俊臣,忝为此地主官。来这里的人,起初都和你一样,但最后都会想通的。本官不好用刑,最喜与人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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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俊臣,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崔十七混沌的意识。他就是那个能让小儿止啼的酷吏头子,那个传说中以折磨人为乐的魔王。崔十七的牙齿开始打战,上下磕碰出细碎的声响。
    ) [2 p7 U7 y% i& s
    来俊臣仿佛很享受他的恐惧,他像一个艺术家在鉴赏自己的杰作,仔细端详着崔十七脸上每一丝肌肉的抽搐。“你看,恐惧是多美妙的东西。”他轻叹道,“它能让最坚硬的骨头变软,让最复杂的谎言现出原形。说说吧,崔先生,你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有组织……”崔十七的声音细若蚊蚋。
    “嗯?”来俊臣的眉头微微一挑,那温和的笑容并未消失,却让人感觉周遭的温度骤降了几分。“丘将军送来的案卷上说,你‘以石为号’。这石头,可是你们的信物?”
    “不!我只是……我只是踢了块石头……”崔十七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这是他溺水时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来俊臣站起身,拍了拍袍角。“看来崔先生还没准备好与本官谈心。”他朝门外招了招手,“来人,给崔先生上‘凤凰晒翅’,帮他‘松松筋骨’,让他想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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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很快就在这阴暗的地狱里回荡起来。在超越肉体极限的剧痛中,崔十七的神志彻底崩溃了。他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水,无法呼吸,只能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为了抓住一丝可以呼吸的空气,他开始胡言乱语,将自己记忆中所有的人名像呕吐一样全都吐了出来。
    “是……是王掌柜,长安西市的当铺老板……他收了我的画……”
    “还有……还有驿站的那个马夫,他姓李……对,李三……他给我喝过水……”
    “还有那个乞丐!他在城门口给了我半个饼吃!他一定也是!”
    旁边侍立的书记官奋笔疾书,他脸上面无表情,笔下的文字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创造力。当铺老板成了提供资金的“财东”,驿站马夫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信使”,连那个乞丐,也成了潜伏在底层、负责监视舆情的“眼线”。
    来俊臣踱着步,听着崔十七的“供述”,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走到案前,拿起笔,看着供状上“崔十七”这个名字,忽然灵感迸发。
    “‘十七’,”他对书记官说,声音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你来看,这‘十’与‘七’二字,拆开,再这么一合……”他提笔在纸上将两个字交叠,竟隐约构成一个扭曲的“乱”字。

    8 Q0 G- i! z2 u4 U  q
    “天意!真是天意!”来俊臣抚掌大笑,“此人天生反骨,名字里就藏着一个‘乱’字!”
    书记官连忙奉承:“大人明察秋毫,烛照万里!”
    来俊臣又听见崔十七在昏迷中还在喃喃自语:“……踢了块石头……我只是踢了块石头……硬……硬得像磐石……”
    “磐石……”来俊臣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石头坚硬,可称‘磐石’。好!这个逆党组织的名字,就叫‘磐石会’!寓意其心志如磐石般坚不可摧,其志不小啊!”

    $ A4 ]2 c2 D- R0 s# p4 J" y  f& J
    他对自己这神来之笔感到极为得意,仿佛一位诗人觅得了绝妙的佳句。
    就在这时,崔十七在剧痛中回光返照般地醒转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去他娘的长安——!”
    书记官的笔尖一顿,抬头请示地看向来俊臣。来俊臣微微一笑,指了指供状的末尾。书记官心领神会,迅速写下新的一行。
    只见那供状上赫然写着:
    犯官崔十七供述:欲颠覆旧都,问鼎神都。
    一份关于“磐石会”谋逆大案的完整供状,就此罗织而成。来俊臣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文书,吹了吹,脸上洋溢着一个艺术家完成旷世杰作后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而角落里,那个被命名为“巨奸”的潦倒画工,早已人事不省,成了这出荒诞大戏里,第一个也是最无辜的祭品,彻底沉沦于名为“罪证”的深水之中。

    * Z. t8 `% Q! [2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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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 小时前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画中谶

    " T/ t# Z! U% d5 f
    推事院的官署内,一幅画卷在长案上被缓缓展开。正是崔十七那卷《秋江待渡图》。

    $ Y+ m& V  e- B3 J1 t9 [
    来俊臣负手立于案前,目光却没有落在画上,而是欣赏着窗外斜入的阳光,在那光束中,无数微尘正翻飞舞动。他喜欢这种感觉,微不足道的尘埃,在他眼中,亦可聚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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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幅画,能说什么?”他的副手周兴站在一旁,略带不解。案子已经基本铸成,人证(虽然是屈打成招的)和组织名号(虽然是信手捏造的)俱全,似乎没必要在一幅画上再费工夫。

    9 t7 ^" D; W9 B: b1 t1 e) ]
    “周兄此言差矣。”来俊臣转过身,嘴角挂着一丝智珠在握的微笑,“人会说谎,会翻供,但艺术不会。艺术,是心灵最诚实的写照。这幅画,不是证据,而是罪犯亲自画下的‘供状’,是我们洞察其狼子野心的‘谶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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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画卷上,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一场关于此画的“案件研讨会”即将开始,他特意请了几位时常出入推事院、以笔墨为生的刀笔吏和落魄文人。
    " T: A( H5 @) g/ j2 i9 o
    “来人,去把城中那几个最落魄的画师也给本官‘请’来。”

    ) ^' c9 e8 `0 O) Z% U
    不多时,三个形容猥琐、衣衫破旧的画工被带到堂上,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他们是神都画师中的末流,平日靠代笔或画些春宫图勉强度日,何曾见过如此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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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俊臣和颜悦色地让他们起身看画,语气温和得像是在主持一场风雅的笔会。“三位都是丹青国手,诸位同僚也都是饱学之士,不妨一同来品鉴品鉴,这幅《秋江待渡图》,妙在何处啊?”
    0 K+ Z" `8 A7 T) V9 e6 c$ D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 D- f# c4 o8 T2 Z
    来俊臣的指尖在画中那个孤独的渡客身上轻轻划过。“譬如这位渡客,孤身立于萧瑟江边,遥望对岸。诸位看,他像谁?”
    一个年长的画师最先反应过来,他眼珠一转,连忙躬身道:“回……回禀大人!此人身形枯槁,面带怨色,目光阴鸷,与那逆贼崔十七……有七八分神似!这,这分明是他的自画像!”他内心想的是,天底下失意的画匠不都这副德行么,但嘴上却说得斩钉截铁。
    “说得好!”来俊臣抚掌赞叹,又指向那片茫茫江水,“那这江水呢?”
    另一个瘦高个画师福至心灵,抢着说道:“大人明鉴!这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画中波纹笔触短促而急切,分明是象征天下百姓的怨气,已如江河滔滔,只待时机,便要掀起吞噬一切的巨浪!”这正是“水劫”的具象化,虽然画师不懂术数,却精准地迎合了来俊臣需要的叙事。
    / C; l2 u+ S& _
    最后那个胖画师见状,急得满头大汗,生怕自己落于人后,他指着画卷一角崔十七的私人印章“博陵崔”三个字,大声道:“还有这里!这里!‘博陵崔’!博陵崔氏乃前朝望族,逆贼将此印章刻意钤在画之要冲,就是向天下所有心怀不满的旧朝士族发出集结的暗号!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7 I) @$ P$ j( \( I5 L* O9 w
    来俊臣满意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拿起笔,亲自为这份“艺术赏析报告”润色,将这些解读一一记录在案。
    《秋江待渡图》谋逆谶语解读:
    • 画题: 《秋江待渡》。秋者,肃杀也,预示武周朝运将尽;待渡者,等待时机,渡江颠覆也。
    • 人物: 孤客一人,即逆首崔十七本人。其独立江边,是为“磐石会”之“石”字,寓意其心如磐石,叛意已决。
    • 景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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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水: 民怨之海,暗流汹涌。(应“水劫”之象)
      • 芦苇: 乱民之象,随风而动。
      • 扁舟: “磐石会”之载体,颠覆朝堂之工具。
      • 对岸亭台: 影射神都宫阙,看似华美,实则孤悬对岸,危如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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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印章: “博陵崔”,联络旧朝士族之铁证。
    • 笔法: 用墨干涩,笔锋尖利,通篇充满杀伐之气与怨毒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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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份文采飞扬的奏疏很快呈到了女皇的御案上。武则天看着这份报告,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并不在乎画的真意,她在乎的是,来俊臣为她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敌人,一个足够分量来彰显她的神武、又能凝聚朝堂忠心的靶子。她朱笔一批:“勘破画中逆谋,实乃奇功。着司刑寺会审,务必深挖其余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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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皇的批示,为这场闹剧盖上了神圣的印章。于是,无人质疑,人人称颂来俊臣明察秋毫。那幅萧瑟的《秋江待渡图》,就这样,被钉死在了谋反的罪证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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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无声的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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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那次撕心裂肺的审讯之后,崔十七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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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说,他找到了唯一能逃避这个世界的办法——他不再说话,不再反应,不再感受。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那具残破的肉体,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安全的深水之中,躲进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

    ' i% X9 Q* t4 Q; C( A
    他整日蜷缩在牢房的稻草堆里,双眼茫然地望着石壁上的一块霉斑,一看就是一整天。那霉斑在潮湿的墙上蔓延,形态多变,有时像山,有时像水,像极了他那幅早已不知所踪的画。狱卒送来的饭食,他从不主动去碰,只有在饿到极限时,才会像野兽一样,用手抓起一些塞进嘴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 J1 {+ `2 J3 J" V
    起初,狱卒们以为他在装死。他们用鞭梢抽他,用冷水泼他,甚至将烧红的烙铁在他面前晃动。但他毫无反应,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火焰,也映不出狰狞的面孔,只是一片死寂的虚无。他的灵魂深处,只有无尽的幻象:冰冷的江水漫过头顶,酷吏的狞笑化作水鬼,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渐渐地,一种敬畏的情绪在狱卒之间蔓延开来。这大狱里,什么硬骨头没见过?可被来大人亲自审过,还能如此“镇定”的,他是头一个。
    7 H# r$ B5 A# y, R( A
    “这姓崔的,真是条汉子!”一个老狱卒在换班时对同伴低语,“咱们这推事院大狱,什么样的硬骨头没见过?可没一个像他这样的。不喊冤,不求饶,连哼都不哼一声。”

    ' B+ @+ @. X! Y* L3 _- p4 N
    “是啊,”另一个接口道,“听说来大人亲自给他上的‘凤凰晒翅’,他都一声没吭。这哪里是人,分明是块石头!”
    “石头……”
    这个词仿佛有魔力。很快,“心如磐石,拒不招供”的“英雄事迹”就在酷吏们中间传开了。崔十七的沉默,被误读为一种最高贵的蔑视和最坚定的顽抗。这不但没有减轻他的罪名,反而为他那被凭空捏造出的“磐石会首逆”身份,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传奇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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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俊臣亲自来探望过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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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牢门外,看着那个如泥塑木雕般的人,脸上露出了一个艺术家遇到知音时的复杂笑容。他没有看到一个被摧垮的凡人,而是看到了自己最完美的作品——一个拥有磐石般意志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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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先生,”来俊臣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欣赏,“本官明白了。你的沉默,胜过千言万语。你是在告诉本官,你们‘磐石会’的意志,是任何酷刑都无法动摇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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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七毫无反应。他的意识正漂浮在记忆的碎片里,他看到了长安城外,那个给了他半个饼的老乞丐,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在潮湿的黑暗中,显得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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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很好。”来俊臣点点头,转身离去,心情竟有些愉快。“这才配做本官的对手。把他看好了,别让他死了。这块‘磐石’,要留到定鼎门前,让神都万民都来瞻仰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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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崔十七的极度恐惧,被塑造成了英雄气概;他的精神崩溃,被解读成了坚贞不屈。他成了一个传奇,一个由敌人亲手塑造、并为其津津乐道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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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座巨大的、名为“神都”的舞台上,他成了最出名的演员,只是他自己,早已不知道自己正在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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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t" o4 ~. L9 t7 r" ^. S* u" o第五章:闹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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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册万岁二年的初秋,神都洛阳迎来了一场盛大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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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磐石会”谋逆大案的首逆崔十七,要在定鼎门外公开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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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长夏门到定鼎门的大道两侧,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扶老携幼,争相前来,仿佛不是为了观看一场血腥的行刑,而是为了一睹传说中那位“画中藏谶、心如磐石”的巨奸的风采。街边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崔十七怒斥来俊臣”的段子,小贩们则高声叫卖着“磐石”牌的硬面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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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七被一辆囚车拉着,在喧天的锣鼓和民众的议论声中,缓缓驶向刑场。他形容枯槁,头发像一蓬乱草,身上那件囚服早已看不出颜色。他依旧是那副呆滞的神情,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知觉。
    “看!就是他!”
    “听说他画了一幅画就要造反!”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对同伴说。
    “不对,我听我三舅姥爷说,他是前朝皇族后裔,名字里就藏着一个‘乱’字,天生的反贼!”一位老妇人笃信地说道。
    一个带着孩子的父亲把孩子高高举起,指着囚车:“看,那就是坏人,你要是不听话,将来就跟他一样!”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拍打着囚车,却无法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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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囚车行至天津桥时,桥下酒楼里飘来的一阵烤胡饼的香气,混杂着洛水的水汽,忽然钻入了他的鼻孔。
    这味道……和那天在长安城外,那个老乞丐递给他的半个饼,一模一样。
    一道闪电猛然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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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七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了。他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看到了天津桥上华丽的栏杆,看到了远处巍峨的宫殿楼阁,看到了街道两旁攒动的人头和一张张鲜活而好奇的脸。
    这是……神都?
    我不是在去神都的路上吗?我不是要去卖画,要出人头地,要把母亲的牌位请进崔氏祠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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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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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崔十七,一个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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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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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斩官庄严的声音在刑台上响起,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刚刚凝聚的神思: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首崔十七,心怀怨望,结社谋逆,画谶为凭,罪大恶极!其党羽王大锤(原长安西市王掌柜)、李铁牛(原驿站马夫李三)、朱乞儿(原城门乞丐)等一干从犯,均已伏法!今判处逆首崔十七,斩立决!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王掌柜……李马夫……那个给了我半个饼的乞丐……
    崔十七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模糊的面孔。他忽然觉得这一切无比的荒唐,荒唐得让他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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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长安到洛阳,跋涉千里,原来只是为了做这样一场梦。一场他自己都不知道主角是谁的噩梦。他一生渴望成名,渴望自己的画能被人赏识,如今,他真的名动天下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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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被两个刽子手架上刑台,被迫跪下。他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兴奋、他们好奇、他们麻木。他看见那个被父亲骑在脖子上的孩子,正指着他,嘴里不知在嚷些什么。人群中,他仿佛看到一个落魄的读书人,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随即又低下头,消失在人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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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十七忽然觉得不累了,也不怕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像画里那个孤零零的渡客,等了半生,没等来渡船,却等来了一把落下的屠刀。
    他想起了自己没踢到的那颗石子。如果那天,没有踢那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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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如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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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刽子手举起鬼头刀的那一刻,崔十七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度疲惫后的、解脱般的微笑。
    这丝微笑,在台下百姓的眼中,成了“死不悔改的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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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一声,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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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潦倒画工的生命,连同他那未竟的梦想,一同化作了神都繁华街市上的一缕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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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人群散去,大家谈论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谈论着那个逆贼临死前的狞笑,仿佛在诉说一个离奇又有趣的笑话。而那个名叫崔十七的人,和他的《秋江待渡图》,就此永远留在了史书的某一页注脚,以及神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里,真假难辨,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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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对于崔十七,他却似乎从一场梦中醒来的同时又进入另外一场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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