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斐逊和Sally Hemings

Dracula

Sally Hemings于1773年出生于杰斐逊的岳父John Wayles的庄园。她的母亲Betty Hemings是个mulatto（母亲是黑人奴隶，父亲是个英国船长，一半黑人一半白人的血统），既是John Wayles的奴隶，又是他的情妇，和他共有6个孩子，Sally 是最小的一个。这样Sally是个quadroon，有四分之三的白人血统，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她据说很漂亮，而且皮肤挺白，不容易看出有黑人血统，但是按照当时弗吉尼亚一滴血的法律，仍然是黑人，仍然是奴隶。Sally出生不久，Wayles就死了。他庞大的1100英亩的种植园和135个奴隶由他的女儿Martha和女婿杰斐逊来继承。这笔庞大的遗产对杰斐逊来说既是个blessing，又是个curse。杰斐逊由此成为当时弗吉尼亚，乃至美国最大的种植园主和奴隶主之一。但是Wayles生前欠了大笔债务，杰斐逊选择继承种植园后，这些债务就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如果还不了的话，不仅Wayles的种植园，就是杰斐逊自己心爱的Monticello的庄园都有赔进去的危险。杰斐逊的后半生，一直到他死，都被这笔庞大债务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 [0 z: M+ x: X4 f) y) x1 D
' u5 [6 s! J$ bBetty Hemings和她的孩子包括Sally也由此成为了杰斐逊的奴隶。Sally在杰斐逊的庄园Monticello上长大，她不用在农田里干活，主要是干家务，类似于佣人，在Monticello的奴隶中的地位算是最高的。到后来她的地位类似于Monticello的总管家。1782年，Martha死去，39岁的杰斐逊成了单身，以后再没有结过婚。1784年他前往巴黎，担任美国驻法国大使，1787年想念9岁的小女儿Maria，把她接到巴黎。陪同Maria同行的就是14岁的Sally。此后的两年Sally就住在法国，据说还很努力的学法语。很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她成了杰斐逊的情妇。在当时的美国白人主人有黑人奴隶concubine的情况，尽管受到社会道德舆论的谴责，其实很普遍。我们对Sally Hemings同杰斐逊之间的关系确切的地方知道的很少。两个人之间到底是爱情，还是带着强迫，是一种白人奴隶主对黑人奴隶特权的反映我们都不清楚。我个人的猜测Sally本人至少不是特别反对。1789年7月，法国大革命爆发，宣布天赋人权，并且废除了奴隶制。这时Sally如果愿意的话，可以离开杰斐逊，成为自由人。我读到的一些评论，对她没有选择追求自由的做法很不解，甚至有些鄙夷。但是如果不唱不自由毋宁死这样的高调子，而且杰斐逊对她不错的话，她的选择其实不难理解。红楼梦里的袭人是贾家的奴隶，当了贾宝玉的丫环兼妾，地位和Sally挺相似。但当她的家人要把她贾家赎出去的时候袭人却非常不愿意。Sally如果留在法国的话，出路也就是当佣人。尽管是自由人，实际情况很可能还不如和杰斐逊在一起。1789年底，杰斐逊回到美国担任首任国务卿，据Sally的儿子James Madison Hemings后来回忆，在动身前杰斐逊向Sally的许诺，他们将来有孩子的话，在孩子21岁的时候就给他们自由。
- L4 a8 @. h1 A9 ]7 P
# ]# T2 I% z% E# Q杰斐逊在当时的首都纽约当了5年的国务卿，后来因为同总统华盛顿和财政部长汉密尔顿发生严重分歧辞职回到Monticello，成为反对党民主共和党的领袖。1795年，Sally的女儿Harriet出生，这个女孩在两岁的时候就夭折。此后的14年里，杰斐逊的Monticello的日志里又记录了5个孩子的出生，其中有4个长到成年。杰斐逊是不是他们父亲的问题过去100多年一直是历史学家争论的热点。即使到今天我们对这个问题也还是还没有明确的直接的证据。但是基于各种间接的证据包括1998年的DNA测试，现在学术界的主流意见认为杰斐逊是他们父亲的可能性非常大。其中最重要的证据是在Sally每个孩子出生的9个月前，杰斐逊都会在Monticello附近。而且Sally孩子的名字，都和杰斐逊的家史朋友有些关系。后来当关于他和Sally关系的流言四处散播的时候，他从没有承认但也从来没有公开否认过流言的真实性。
* X* a( m1 l' z: \2 \  x9 B$ i
杰斐逊身为大奴隶主，对奴隶制的看法一直很复杂。一直到18世纪中期，美国人对奴隶制的存在都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特别的。当时欧洲大多数地方还是封建（feudal）制度，领主享有特权，对农民的人身自由有着或多或少的限制，象俄国还是农奴制。到北美移民的大多数是穷人，没钱支付船票，就签合同，把自己卖为indentured servant，在到达北美后的合约期限内（一般是7年），实际的地位和奴隶差不多。而且对那个时代的人来说，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是天经地义的，奴隶制在北美殖民地各地都是合法，不过南方地理条件适合奴隶制发展，黑人奴隶的人口比例要比北方高很多。但是在美国独立，为了自由同英国决裂，喊出人生而平等的口号后，奴隶制就变得非常眨眼。英国很有名的文学家，第一本英语字典的作者Samuel Johnson 一句很有名的讽刺的话就是“How is it we hear the loudest yelps for liberty among the drivers of negroes?”为了避免这种精神分裂，北方陆续废除了奴隶制。南方开明的奴隶主也同意奴隶制是逆历史潮流。但是实际问题是黑人奴隶在南方经济中发挥的作用远大于北方，废除奴隶制对南方经济的冲击要大得多。尤其是黑人在南方的人口比例远高于北方，他们获得自由后和白人混居，就是当时开明的奴隶主象华盛顿，麦迪逊等也觉得不可想象。他们的方案是在非洲建立一块殖民地，把解放了后的黑人都运过去。这个方案现实来说不可行，运不了几个奴隶。但是也没人能想出更好的方法。（后来19世纪的时候，美国在非洲建立了这样一块殖民地，运过去一批黑人，就是今天的利比里亚。结果这批黑人把美国的奴隶制也带了过去，成了奴隶主，奴役当地的居民。）

对杰斐逊来说，他的思想美国革命的领导人中算是比较激进的，独立宣言人生而平等的这句话就来自他，自由和平等是他政治哲学里最重要的理念。在原则上他同意奴隶制这种制度非常不道德，应该废除掉。但他对实现这一点的实际措施却从来没有什么热情。黑人奴隶是他个人财富的很大的一个组成部分。他又欠了那么大一笔债务，如果象华盛顿一样把自己拥有的奴隶解放了的话就得破产。心爱的Monticello庄园就得拍卖掉还债。尤其是他和当时绝大多数美国白人一样属于种族主义者，认为黑人天生懒惰，蠢笨，属于劣等民族，他们如果获得自由同白人混居的话会带来灾难性的结果。杰斐逊尤其是激烈反对miscegenation，也就是白人黑人通婚生子。当然他在这方面公开的言论同他和Sally Hemings关系对比起来表现出的虚伪，很有些讽刺意味。越到晚年，杰斐逊在奴隶制的观点越倾向于保守，到19世纪20年代对南方会最终废除奴隶制已经不报什么希望。
2 k- X& J% N4 y1 M& u
8 h" b0 {4 t% E% t; i& Y杰斐逊运营自己的种植园和儒家君子远庖厨的态度很有些相似。他自己设计建造的Monticello自己居住的豪宅同田里劳动的黑人奴隶的住所离得很远。这样在日常生活中，可以一方面享受着奴隶的劳动成果，一方面尽量避免同奴隶制残酷的一面直接接触到。他身边服侍他的奴隶，主要是Hemings一家，和白人的差别也不大。种植园管理的实际工作杰斐逊则越来越交给监工。杰斐逊的名声是个仁慈，很好的奴隶主，一生从来没亲手体罚过奴隶，但是鞭刑在Monticello一样存在，不过这种脏活都是由监工来干。尽管在原则上反对这么做，杰斐逊一生还是卖过100多个奴隶用来还债。不过他尽量避免拆散家庭，在这一点上还算好的。
6 _5 E& h" ^1 |
' d9 E+ j* `0 A/ W7 \8 y杰斐逊在妻子死后就没有再婚，Monticello庄园上Sally Hemings的几个孩子非常的扎眼。他们是octoroon，有八分之七的白人血统，和白人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到Monticello访问的客人都会注意到。各种流言蜚语也就随之传播开。亚当斯担任总统后，美国进入了党派政治。执政的联邦党为了制止民主共和党对他们的攻击，通过了Sedition Act，在报纸上攻击政府会被课以重罚，乃至坐牢。杰斐逊作为民主共和党的领袖，对Sedition Act强烈反对，认为其侵犯了言论自由的宪法权利。James Thomas Callender是民主共和党控制的一份报纸的编辑，攻击联邦党出力很大，因为Sedition Act作了牢。杰斐逊当了总统以后，Callender认为对他的功劳和受的苦应该有所补偿，要当邮政部的部长。杰斐逊和麦迪逊知道他干不了部长这个位置，没有答应。Callender怀恨在心，利用他在Richmond Recorder编辑的位置，发表大量文章，对政界人物的黑幕曝光，不管是以前的朋友还是敌人，统统都是他攻击的对象。Callender的笔很毒，但是历史学家研究的结论是他揭发的大多数都是事实。1802年9月1日，Callender最有名的一篇文章就是针对杰斐逊。文章中说大家非常尊敬的总统原来和他的奴隶dusky Sally有染，而且有好几个孩子，其中一个Tom和杰斐逊长得很像，他的文章里也没有提到什么确实的证据。联邦党看到这篇文章后很高兴，在他们的根据地新英格兰广泛印发，但是大多数美国人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是杰斐逊的政敌在造谣，污蔑他的声誉。尽管杰斐逊没有对这篇文章进行正面回应，他的声誉和支持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

1804年，预料到在接下来的总统大选要输，联邦党控制的报纸加大了利用Sally Hemings以及杰斐逊在1760年曾经试图勾引参议员John Walker的妻子这件事对他的攻击。杰斐逊没有公开对这些攻击做任何回应。但是在幕后指挥民主共和党控制州的检察官对这些报纸以seditious libel的罪名进行起诉。杰斐逊以前激烈反对联邦党利用Sedition Act对反对他们的报纸进行起诉，现在却这么做，他的辩护是，联邦党是用联邦政府进行起诉，违反联邦宪法，但是联邦宪法对州政府没有约束。就那个时代对宪法的理解，从技术上来说杰斐逊是对的，但是我觉得他的立场还是很虚伪。但是当这些报纸威胁要在法庭上公开提供杰斐逊不道德的证据后，杰斐逊下令撤消了对他们的起诉。
+ ]* Q+ P4 s+ q1 K* F
. h: }% Y, b/ ]/ f/ [3 U' Z' L1826年杰斐逊去世，死前的遗嘱里解放了5个奴隶，都是Hemings一家，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儿子Madison和Thomas Eston和女儿Harriet。他的长子Beverley是1822年监工给了他50美元后自己跑到了华盛顿，但是没有被正式解放。据Madison后来回忆，他们都是在Monticello的豪宅里长大，小时候基本不用干活。14岁以后，每个人学了一份手艺，他是个木匠。获得自由后他和Eston在Charlottesville。Beverley和Harriet在华盛顿，以白人的身份生活，和白人结婚。据Madison说他们过得都还很不错。杰斐逊的女儿Martha继承了父亲的遗产和奴隶后，也给了Sally Hemings以 自由，她和两个儿子在Charlottesville生活在一起，也算是安享晚年，于1835年去世。

自从1802年James Callender关于杰斐逊和Sally Hemings的文章发表后，关于他们之间关系的猜测和流言在美国社会就没有停止过。杰斐逊的女儿Martha和外孙外孙女对其都坚决否认。1873年，68岁的Madison Hemings接受了Ohio一家报纸的采访，谈到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是杰斐逊的孩子。在采访中，他对他母亲的身世进行了详细的介绍，还提供了很多对杰斐逊的观察，后来都被杰斐逊的档案文件所证实。一同接受采访的还有杰斐逊家以前的奴隶Israel Jefferson，也支持Madison Hemings的说法。但是当时的历史学家一方面是维护founding father的声誉，一方面对他们来说黑人的话可信度天生就很低。一直到20世纪中期，主流意见都是认为杰弗逊和Sally之间关系的流言是对他的污蔑，没有什么根据。但是Sally这些和白人没有什么区别的孩子还是需要解释。1850年的时候，杰斐逊的外孙Thomas Jefferson Randolph在接受杰斐逊传记作者Henry Randall采访的时候，提到Hemings孩子的真正父亲是杰斐逊的外甥Peter Carr。对这个时期的历史学家来说，尽管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真正的证据，但是来自杰斐逊的白人后代，可信度自然就很高。我读过一本1978年出版的杰斐逊传记，用了1章论证这一点，最后得出结论支持是Peter Carr的证据是overwhelming，而是杰斐逊的说法完全是臆测。
. h; {1 c4 e% x
1 @$ j# Q# C: |6 l' n: k4 D50年代以后，随着民权运动的推进，美国历史学家在种族问题上的看法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开始出现很多著作，认为没有什么理由认为Madison Hemings证词的可信度自然低于杰斐逊的女儿和外孙，尤其是他的证词的好多部分得到了杰斐逊文件档案的支持。历史学家还注意到Sally Hemings每个孩子出生的9个月前，杰斐逊都在Monticello的规律。到80年代中期，研究美国革命建国初期历史的学者大多都倾向于支持杰斐逊和Sally关系的说法。但是专门研究杰斐逊的专家还是坚守是Peter Carr。1998年，Nature发表了一篇论文，测试了5个人后代的DNA，分别是杰斐逊的叔叔：Field Jefferson，Eston Hemings，Peter Carr和Samuel Carr和Thomas Woodson。Thomas Woodson也是杰斐逊的奴隶，他的后代称他是杰斐逊和Sally的第一个孩子。检测的结果表明Eston Hemings是杰斐逊家族男性的后代，而Peter Carr和Samuel Carr不可能是他的父亲。2000年一位统计学家根据Sally每个孩子出生的9个月前，杰斐逊都在Monticello，而却没有其他可能人选的记载这一点，计算出Sally 的孩子不是杰斐逊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这些研究发表后，现在学术界几乎统一的意见都接受杰斐逊和Sally关系的说法。还有一些很少数为杰斐逊辩护的人则提出了新的人选：杰斐逊的弟弟Randolph Jefferson来解释DNA的证据。但问题是除了Randolph的杰斐逊家族DNA，没有什么其它的证据来支持这个理论。1998年Nature文章发表以前，也从来没有人把他作为候选人来讨论。现在学术界认真对待这个新理论的非常少。
) p6 C6 F% ?0 ]3 W7 A
' l5 t- C+ s. h, p+ h" e% e( d
5 K( }# M  {0 N来自群组: 酒庄

Dracula

这篇文章大约4年前发在酒庄，现在转到主版。里面的大部分内容来自R. B. Berstein的杰斐逊传记。
' |" }$ I% }  @7 S
关于杰斐逊和Sally Hemings的关系前几年哈佛大学的教授Annette Gordon-Reed还出过一本专著The Hemingses of Monticello: An American Family，得了普利策历史奖。不过这本书我翻了一下，不喜欢，语言太文学化。而且关于Sally Hemings生平的历史材料其实很少，却能被Gordon-Reed写成800页厚厚的一本书，书里的大多数内容其实都是臆测没什么根据。

肖恩

1、DNA这个在我看来是很强的证据了，而且还有海明斯一家的口述历史作为佐证

2、很多事都是知易行难，世人能坚持做到知行合一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万之一二，至少我直到现在也还偶有违背，所以是否应该要求政治家们做到呢？我也还在继续思考

无言

谢谢伯爵的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