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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ZT 清河捕快(三)
热度 13 mark 2015-1-8 23:18
秦二纵马狂奔。他已经在雨中奔突了将近一个时辰,仍然摆脱不了尾随而来的对手。那人在后面远远喊道:“喂,慢一点,等等俺!”嗓音陌生而奇怪,仿佛从恶梦里传出的召唤。逃亡的噩梦秦二已经好几年没有做了,自从作了曲御史的家臣后,打交道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生活安闲自在,梦里都是吃喝应酬。本来以为这辈子寻着靠山,从此摆脱江湖飘荡的生活了。谁知这一趟江南之旅,竟然到了如此险峻恶劣的地步。 对手使钩,钩笔相通,自己的诱招,杀着他了如指掌,弱点,空隙更是一目了然,本来反之亦然,两人功力也似乎半斤八两,秦二应该不惧对方才是,但糟糕的是此人身形高大,比秦二高出一个头,肩宽臂长,再加三尺长钩,控制范围极宽,仿佛有一条鸿沟划在面前,秦二的判官笔根本就递不过去,对方的攻势却不受距离影响,秦二只有苦苦防守的份。这样的对手正是秦二最怕遇到的克星。而这克星在槐树林一现身,便盯上了自己。秦二只能逃跑。 鞭子抽得马一声长嘶,速度加快了一些,后面的呼喊似乎被雨声隔断,秦二有了一点点的余裕考虑逃亡的去向。他有两个选择,一是回杨家大院,一是不回。如果不回杨家,就此拨转马头,进入的便是深不可测的江湖,自由是自由了,但是永远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日头。而他要想现在的生活不失去,唯一的机会是回杨家搬救兵。杨一剑师徒虽然大有可疑,但是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不最后确定总不甘心。此外,如果秦二的列祖列宗天上有灵,黄玉郎能恰好在秦二回杨家时从应天府赶到,那便是秦二宁愿少活几年也想换的好事。 如此一想,更不再迟疑,遥望城楼的方向,催马往城门而去。 到了杨家只见大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秦二纵马在门前跑了两个来回,仍不见一点动静。一急之下,干脆弃马上树,顺一根粗枝登上了杨家的房顶。他心里存了一点疑,不敢下房,顺着屋脊往正堂的方向溜去。这时候雨小了些,仿佛听到人声传来,秦二急忙伏身,听到下面有人道:“那他们去了哪里?”嗓音缓慢沙哑,是杨一剑。 “这我可不好问,不过看他们走的方向,多半是清河或者柳堡。这种事人家自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临走时,他们的分香使专门道了谢,说他们分坛开坛时请你老人家为上宾。” “上宾有屁用......” 说话的声音小了下去,秦二听出另一人是槐树林前共同御敌的郎靖宜,心底叹了一声“果然如此”,倒没有因真相明了而震惊。江湖原本就是这样,侠和义都是用来骗笨蛋和年轻人,见势而动,随机应变的才能生存。他离开江湖几年,几乎都快忘了这些规则,杨一剑师徒又给他活生生上演了一剧。只是这样一来,唯一能指望的援兵没了,回救曲家已不可能。自己孤身一人,倒是随时处在难以预测的危险中。想到这里,忽听后面瓦片一声轻响。 秦二倏然回头,一个长大的身影在身后升起,斑驳的双钩竖在胸前,白皙无须的脸上一脸坏笑:“相好的,在等俺咋的?” 秦二抠起两片瓦往他面门掷去,跳起来往前猛窜。瓦片在脚下喀拉喀拉作响,引得下面也有人咋呼起来。 秦二爬过几重屋脊,忽见前面一片开阔,脚下勾留不住,顺着滑了下去,连着一大串瓦片摔到檐下,这一下摔得七晕八素,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滚在了一个人脚边。雨水把此人衣衫濡的湿透,贴在身上,显出一身刚劲饱满的筋肉来。 这人低头有些惊异地看着秦二,讶道:“是你。” 秦二也认出了这人,一把抱住他腿:“赵大侠,快救救在下!” 头顶又是一阵响动,赵飞凝眉看去,一个人影在眼前飞身纵下,抹去脸上的雨水回身笑道:“相好的,找到谁了?”他眼光落到赵飞脸上,笑容顿时隐去,愣在了那里。 这时杨一剑师徒一拥而出,执剑挤满檐下。郎靖宜排开众人,先走到执沟汉子前,施礼道:“林坛主怎么也到了这里?不如先到屋里喝杯热茶,待我们打扫了这里——” 那执钩汉子不等他话说完,忽地转身往围墙边奔去,就此翻墙不见了踪影。杨氏师徒个个目瞪口呆,搞不清怎么回事。 赵飞没有理会那汉子的离去。他抽刀在手,示意身后的天赐扶着师傅先行,他来断后。三人缓缓向不远处的后门退去。 杨一剑师徒尚在观望,场中一时一片静寂。两拨人中间的秦二突然爬了起来,往赵飞那边飞奔过去。仿佛一杆秤失去了平衡,在杨一剑的示意下,门下弟子吆喝着冲上前来。 赵飞左边是个刷马用的大水槽,离开墙有一个马身的距离,他让天赐和师傅绕到槽后,自己横刀守在前面。秦二跑到水槽边举手分辨道:“赵大侠不要误会,在下是来帮你的......”后面的话尚未说完,杨一剑的徒弟已经冲到了两人近前。 赵飞面对的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弟子,面孔还带着几分稚气。 “你就是赵飞?”其中一人用剑指着赵飞问。 赵飞点头。 “去死吧!”几个人恶狠狠扑了上来。 赵飞挥刀隔开刺来的两剑,力量和速度都稀松平常,比此前遇到的李明和那妇人差得很远。第三个人剑还在半途,赵飞的刀已经到了他脑门前,刀锋“噌” 地划过,一蓬乱发飘落在泥地上。前面两人略一迟疑,返身又攻了上来,赵飞一一从容接住。断发那人在后面摸了摸自己的头,不相信跟赵飞有这样的差距,怒吼一声,引剑直刺赵飞的肩背。赵飞侧身让开,刀背在他前臂一磕,左手捞住落下的长剑,抬手一扬,剑身已插到了十余步远的刺槐树上。几个年轻人停了手,呆看着赵飞,在省城他们还没有见过这样利落的身手。 “闪开!闪开!”几个中年汉子拨开人丛,当先一人一曲身,忽如螳螂般跃起,挥剑直取赵飞头颈。这人身手极快,剑招使到一半,随赵飞闪躲又改换招式,脚下不停往前进逼,大有一气斩赵飞于当前的打算。可惜赵飞让过数剑后,一招简简单单的斜劈,这人的剑便歪到了一边,赵飞的刀锋跟着抹来,后面跳出一人伸手一挡,竟是一面精铁打制的护手盾系在前臂,硬吃了这一搠,让赵飞小小吃了一惊。对方再也不敢小视赵飞,三个中年汉子一齐攻了上来。中间便是使护手盾那人,此人面貌敦厚,剑招也实实在在,兼护手盾可防劈斩,接去了赵飞大半的攻势,另两人一高一矮,正好分取上下,赵飞从没有经过这种群斗,暂取守势,双方一时相持不下。 天赐忽地在后面叫道:“爹,你不要动!”赵飞回头一看,身后天赐和师傅已被数人围住,天赐正奋力抵抗。心里一分神,右臂如遭火灼,已被刺过的剑锋划伤,一招得手后,持盾那汉子在赵飞刀沿转身避过,左臂抬起阻住刀路,右边那汉子看到了胜机,踏步跃起,嘴里“赫!”地叫了一声,挺剑直刺赵飞前胸。 杨一剑虽然只在远观,心头却比谁都紧张。想不到今天遇到的两个人都是硬骨头。秦二知道自己和乾坤教的秘密,非除不可,但是此人身手了得,力敌郎靖宜和另一个徒弟,未落下风。更糟糕的是赵飞已经卷入了进来,此人更是高深莫测,门下最强的老大,老二和老四合力,竟然也讨不了一点便宜,很难相信他只是清河的一个无名捕快。想到这里,倒是有些痛恨那几个年轻徒弟来,不是他们多事,哪来这些麻烦?正烦躁处,忽见赵飞右手受伤,刀势略滞,二徒弟杨新声一招最得意的燕子入巢,转瞬即将得手。 场中几人交错而过,忽听一声惨号,老大金笑梁弃剑握住负盾的左手,踉跄退下,老二老四楞在当场,赵飞的刀复又旋起,老二痛吼一声,跪倒在地,刀尖在他大腿上止住。杨一剑听到这一声痛彻天地的嘶吼,浑身寒意顿生,赵飞强悍如此,纵倾全门之力又奈他何? 赵飞两招得手,想回刀驰援天赐,不料那老二蛮性大发,不顾刀在肉中,探手掐住赵飞握刀的右手,嘴里叫道:“老四,快!”这一下陡起变化,老四本已畏缩退后,看赵飞振手抽刀,连抽了两次都被老二死死扣住,这才意识到是天赐的好机会,冲上来当胸便是一剑,赵飞往后撤身躲开,这剑略偏了些,从肋后到肋前对穿而过,老二看到得了手,嘴里“呵呵”笑出声,手上一松,刀已经回到了赵飞手中。偷袭的老四嘟囔一声,捂着脖子往后翻倒,一串血点从空中飞洒而下,染红的刀锋在血点中间疾划而下,在吓呆了的老二头上陡地悬住,随着几声咳嗽,斜刺里伸出一支脚踢在他耳际,老二在地下的泥水里滚了两圈,没了声息。 这一下形势突变。杨一剑率先转身掩门而去,其余徒弟纷纷夺路而逃。郎靖宜一看形势有变,抛下秦二转身飞奔而去。秦二以一敌二,本来处于下风,郎靖宜一走,另一人慌了手脚。秦二瞅准机会一脚扫倒,判官笔透心直插入地。陈天赐离他不远,被他的凶悍吓了一跳,有些惊异地望着他。 赵飞提刀走到水槽后,看师傅和天赐无碍,放了心。把刀放在水槽上,翻检自己肋间的伤口。这一剑虽然对穿,血却流得不多,只是呼吸之间扯着生痛。右边上臂一条割伤,撕开血染的衣服,一边的天赐“啊“了一声,伤口肌肉翻裂,裂角还有鲜血汩汩涌出。 陈天赐父子通些医药,替赵飞把伤口止血包扎好,赵飞看到了一旁的秦二,拉他到一边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曲小靖在哪里?” 曲小靖和赵飞的事秦二有所耳闻,看赵飞此时浑身血染,满脸疲惫,秦二倒有些不忍心告诉他曲小靖的处境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赵飞能出手救助曲小靖,即使不成,哪怕能阻得一阻也好。到时候黄玉郎也许便能赶到了。 听了秦二的叙说,赵飞陷入沉默。 他本来以为小靖已经随曲家众人远走,想不到她竟然落入了李明的手里。这李明心狠手辣行事疯狂,曲小靖身边,曲三官父子都是草包,还有谁能保护这个娇柔的女孩子?他回身拾起搁在水槽上的刀,对金刀陈道:“师傅,我有事还要去一趟,你跟天赐先回去吧。”天赐本还想问他话,赵飞抓住秦二的手径自往门口走去。走出了几步,又回身道:“你们赶快离开吧,我晚上再来找你们。” 清河安家村的人感觉到有大事发生。暮色初降时分,曲三官父子被一群外乡人所执,行李家眷两大车经过村头,往村外的乱坟岗而去。有胆大的几人跟在后面,看他们一直到了坟地最西边,停在一个小小的坟头前。那坟头是前几日刚刚下葬的李小青。大车里的女眷被赶了下来,一个个啼哭不已。曲三官跪在地下不停哀求饶命,那些外乡人无人搭理,开始挥锄掘坟。情形甚为恐怖。有一人看曲家可怜,起了同情心,偷偷溜回家,骑一匹快马到县衙报告,巡捕房的岳刘两个捕头听说有外乡人行私刑,两人拍案而起。再一听对方人数,又坐了回去,商量了几句,叫他先回去继续看着,他们随后便到。看两人神色,只怕是无力管这件事了。这人怏怏而回,在路头看一人骑马朝这边奔来,右肩一片污血,看面孔却是县衙的另一个捕头赵飞,赵捕头为人义勇正直,县里有口皆碑,于是怀着一点希望叫住赵飞。赵飞问明了地点,拨转马头飞奔而去,转瞬消失在路头,只有几声咳嗽还留在薄暮时分的空气中。 这一天的黄昏似乎分外漫长,下了半天的大雨已经停了。西边的乌云断成了几截,夕阳居然从空隙中挤了出来,一束束光芒投射在清河的平林和田野上。乱坟岗上掘坟的人在这光芒中把一团团湿泥抛出。李小青的薄棺已经抬出,坟头重新挖成了一个大坑,多出来的地方是为跪在坟前的曲三官和三个曲公子准备的。李明把一把厚背砍刀交给半疯半癫的老父手上,牵着他走到跪在最左边的曲为道旁边,示意他举刀劈下。旁观的几个汉子呵呵笑起来,场中的一个妇人皱眉道:“明儿,何须如此?” 李明看师傅反对,从父亲手里拿过刀,眼睛扫过掩面哭泣的曲家女眷,把刀缓缓举起,然后飞快挥下,曲三官从另一边爬过来,看到夕阳把颈子上喷涌出来的鲜血映成了金黄色,喉咙里迸发出一声无力的嘶喊:“为道——”女眷中已经软倒了几人,其余人也放高声音哭喊起来。 李明上前拎起浑身颤抖的曲三官,拖到坑前,举刀才要劈下,师傅举手制止了他。李明随她的目光看去,一个汉子分开人群正朝这边走来,西天射来的阳光被他的身影分开,脸藏在光影中看不真切。但是头上的幞头和腰间的制刀让李明认出了他——赵飞。 “你受伤了?”妇人等赵飞走到近前,开口问道。 赵飞没有理她,指着李明道:“放开他。” 旁边的几个汉子走了上来,其中一人问:“分香使,这差役是谁?” 妇人答道:“此间的捕头赵飞,便是他囚禁了明儿。” “让在下打发了他。”其中一人道。 妇人摇头道:“不要托大,林坛主一照面就败给了他,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胜他。” 那几人听了这话,惊讶得合不拢嘴,重新打量赵飞,神情里已带着几分敬畏了。 赵飞上前推开李明,把瘫成一团烂泥的曲三官从坑边拉开。回身寻找曲小靖的身影。在家眷中间他找到了躺在地上的小靖,她脉息尚存,只是晕了过去,小小的脸上沾满了泥水,如果不仔细辨认,几乎看不出她就是那个在酒楼明目流盼,在河边巧笑倩然的漂亮女孩来。 赵飞站起来看着李明,脸上带着倦容道:“曲为道已经死了,你还欠着另外五条人命,够了吧?” 李明冷笑道:“你不过是看上了曲家的丫头,便处处为他们说话。”他返身走到李小青棺材前,拍打着棺盖道:“我问你,我姐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你们当差的可曾为她说过一句话?” 这句话问在痛处,赵飞沉默不语。 李明这时忽地喀喇一声拉开了薄薄的棺盖,在一片惊呼声中抱出了李小青的尸体,抚着已经变黑的脸,嘴里喃喃低语。妇人退后掩鼻道:“明儿,你干什么?把你的仇家杀了便是,何必惊动死者?”另几个汉子也显出嫌恶之色。妇人挥手道:“你们赶快替明儿动手吧。”那几个汉子答应一声,拔出了兵刃。 赵飞横刀站在曲家家眷和乾坤教众人之间,喝道:“住手!各位私设刑堂,滥杀无辜,已经犯了我朝的律令,最好放下凶器,随我到县衙听候裁决。” 妇人示意众人:“让我来吧。”几个汉子退后,妇人抬手拢起脑后的头发,扎成一团,然后抽出剑走到赵飞面前道:“没有受伤的话,我还没有把握胜你,可是现在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在“手”字话音未落,她展剑攻了上来。 同样的用剑,感觉起来却似乎是不同的兵刃。这妇人的手法和其他人不同,甚至跟劫狱那天也不同,手腕如蛇圆转缠动,一柄细剑在夕阳中挽起千万丝游光,仿佛有一股磁力带动赵飞的刀,才不过十数招,赵飞便觉手臂酸软,手指似乎一根根肿胀起来,刀柄几乎容留不住,有几次差点脱手而去。 妇人却突然停了手,面带怜悯道:“念你是条汉子,你走吧。” 赵飞想看自己的手到底怎么了,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抬起右手来,刀仍然被五根指头紧紧握着,但是手臂如浸冰窟,僵冷得一丝也动弹不了,猩红色的鲜血在早已乌黑的袖子上爬行,在刀鞘的铜护手上汇聚,然后牵着线滴到了地上。赵飞把刀从右手交到左手,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说话,忽觉身体里“嘶”地一声轻响,一股剧痛从肋间的一点闪电般散开,把胸口的一股气生生抑住,竟然一分一毫也无法吞吐,这股剧痛只忍得一时,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赵飞终于坐倒在夕阳中,胸口仿佛有巨石叠压,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完成,他把刀扔开,用手压住胸口,这股剧痛才有那么一点点缓和。 “分香使真是剑法如神。”几个人看着蜷缩在地的赵飞赞道。 妇人摇头:“他本已受了重伤。——你们赶快动手吧,天快黑了。” “他呢?”有人指着赵飞。 “他?”妇人看着赵飞,“不用管他,他活不过今夜。” 赵飞只听到了“动手”两个字,他俯身把刀扒拉到手里,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抬起上身,仿佛挡车的螳臂般,举起了手里的刀。 汉子们在这柄低矮而倾斜的刀前止了步,这捕快的顽强和倔强让久历江湖的他们也动了容。 夕阳已经西沉,暮色渐已落下,一阵细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场中的人把目光从赵飞身上移开,投向了乱坟岗东头。几匹马已经进入了视野,在坟头间左右纵跃,马上是几个壮汉,挥着手里的兵器,嘴里“喔喔”有声,警告着这里的人。 这几个人纵身下马,先把曲三官和女眷挡在了身后,当先的是个年轻人,面容英俊,竟是身着四品都尉的武服。他目光扫过场中,看到汉子后边的妇人后,不禁“咦”了一声:“分香使,居然是你。” 秦二就站在这年轻人旁边,看到这两人竟然相识,心里大感意外。妇人看到这年轻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是你!” 年轻人回首低声对秦二道:“咱们遇到了硬手。”说完后未再多言,挥刀跃出,向那妇人冲去。妇人闪躲了两招,嘴里急道:“怎么回事,难道这里的人是你们的朋友?” 年轻人笑道:“不要害怕,在下很早就想领教分香使的紫云剑,放开手脚来吧。” 妇人被他的话激怒,冷声道:“凭你?叫你的主子来还行。”脚下不再退却,返身攻了上去。 秦二本以为援兵一到,对方自然冰消瓦解,谁知竟又是一场苦战。摊上的对手虽不是日间那使钩的汉子,但斤两也差不太多,一把刀劲力十足,颇有赵飞那种当无可当的感觉。两边人实力相当,在暮色中战成一团,兵刃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人影跳跃奔逐,把曲家的家眷惊得四散奔逃,只怕刀剑不留神伤到了自己。在一片狼藉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踉跄站起,捂着胸口低头寻找着,最后找到了,从地下抱起一个人,蹒跚着走了两步,和怀中的人一齐摔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 一星火点在青黑色的暮霭中亮起,空气中传来一脉若有若无的嘶鸣,仿佛淡淡的水波传过水面,没有受到任何障碍的干扰。场中的人都停了手,凝神倾听着这奇异的声音。 这啸鸣在静听中仿佛又消失了,那一星火点已经分成了数只火炬,随着杂沓的蹄声,几匹高头大马在急冲后被主人猛地勒住,草皮泥水四处飞溅,惊得场中其他的马匹发出一片刺耳的嘶鸣。 火炬的红光映着一个瘦脸青年,声音温厚如含玉:“应墨,你们怎么搞的?” 秦二看着这马上的青年,仿佛看到了云团开启处的天神,黄公子黄玉郎,他盼了数天的救星终于亲自来了。 被唤作应墨的年轻人走出来,在马前垂手道:“遇到一点麻烦,乾坤教分香使在此。” 黄玉郎“哦”了一声,翻身下马,目光找到了光影斑驳处站立的妇人。他朝她拱了拱手:“你师傅说你有他五成的功力,倒也可以跟我一战了。” 这种雍容的态度跟夜色,跟乱坟岗,跟众人一片粗重的喘息那么不协调,黄玉郎仿佛被身边的火炬隔开在另一个世界,遥遥地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妇人掣剑走了过来,神情凝注,举手转了数圈,剑身发出的“嗖嗖”声很快化成尖厉的啸叫,她曲肘一指,这啸叫随着她的身形向黄玉郎飞纵而去。 黄玉郎把他的马推开,手里多了一条剑,修长的身躯在妇人急雨般的劈刺中闪躲退后,持灯笼的随从想努力跟上两人的动作,无奈他们纵横变换都非常人所能,两人的身影很快隐入了灯火的尽处,黑暗中只有时远时近的剑身的交鸣在乱坟岗响起。 这声音停止了过后,灯笼的红光中重新现出了黄玉郎清癯的脸庞:“小靖呢?” 乾坤教徒一哄而散,黄玉郎示意不必追赶。更多的火炬点起,人们四下寻找曲小靖。曲三官被人搀扶了过来,曲为道的死让他心如死灰,虽说这个儿子没有出息,毕竟是贴身的骨亲,这份苦痛实在令半百的曲三官难以承受。 “在这里!”人群忽然耸动起来。 曲小靖被一个汉子压在下面,众人掀开这汉子,有人要去扶曲小靖,被方应墨拨开了手。几根火炬聚在一起,照得地下一片通明,黄玉郎在灯火下揽起前襟,单膝跪下,伸手抬起小靖的肩头,探了探她的鼻息,淡淡道:“还好,没有大碍。”他抱着曲小靖想起身,却遇着了阻碍,众人这才注意到曲小靖的一只手握在另一个人手里,——躺在她旁边浑身血污的汉子。随着黄玉郎的扯动,这汉子放开了曲小靖,蜷身抚住自己胸口,发出一串无力的咳嗽。 “他还活着。”有人道。 “是谁?”黄玉郎皱眉问。 秦二已认出了地下的这人是赵飞,听到他还活着,不觉有些惊喜,鼓起勇气站出来道:“这人是清河的捕快赵飞。是他替我们抵挡了乾坤教一阵。” 黄玉郎盯住秦二:“赵飞?你们传来的信中,不是要除的这人吗?“ 秦二呐呐道:“是他,不过......" 黄玉郎目光炯炯,竟令他失去了辩解的勇气。 方应墨在旁边道:“适才我赶到时,看到一人在跟分香使拼斗,穿的是衙门的皂衣,此人应该是他了。” “把他扶起来,随我们回去吧。”黄玉郎道。 曲三官被人扶着过来探视曲小靖,他已昏花的眼睛看到了赵飞,丧子之痛让他对所有人充满了仇恨,他点着手叫道:“你们怎么不杀了这人,这个差狗处处跟我曲家做对。” 黄玉郎已上了马,在马上回头道:“世叔不要误会,此人救了小靖。” 曲三官一愣,手在肥胖的脸上抹了一抹,他难以忍受赵飞竟然度过这片劫难,而他却要从此慢慢品尝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推开扶他的人,拉住黄玉郎马头道:“ 公子不要被他骗了,这人身在公门,却是个十足的淫徒,从进我家第一眼看到小靖,就起了淫心,千方百计打小靖的主意。” 如非赵飞,曲三官只怕自己也没了命,现在竟然罗织罪名要置赵飞于死地。秦二大感心寒,开口道:“三老爷说赵飞打靖小姐的主意,可有证据?” 曲三官冷笑道:“证据?自然是有。只是不能给你们这些下人看。” 黄玉郎脸色已显严峻,下马随曲三官到了后面放行李的大车,灯影映着两人在车里交谈,曲三官似乎捧出了一件东西,黄玉郎随即下车过来,盯着不省人事的赵飞,又看看秦二,摇头似乎难下决定。 “靖小姐醒过来了!”有人欢呼道。 黄玉郎转身去车里看曲小靖,过了会儿传声过来:“把那赵飞带过来。” 秦二扶着赵飞到了车前,帘子掀开,黄玉郎扶着曲小靖,指着这边道:“小靖,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欺负过你?” 曲小靖脸上已擦洗干净,面色仍然苍白,她的目光滑过秦二,在赵飞脸上停留了下来,看着赵飞满脸的血污和泥水,她摇头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道:“坏人,都是坏人......” 阳光再次撒到乱坟岗时,空气里弥漫着柚子花的清香。两个人影站在树下,望着翻开的棺材和横陈的尸体,其中一人问:“赵飞呢?” “不知道,早上我去叫他,他的门锁着。” “锁着?他会到哪里去?” “你说呢?” “娘的,那只有我们来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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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16 mark 2015-1-7 20:49
作者:shushi 这是我在已经消失的清韵上看到的一篇帖子,印象非常深刻。可惜清韵关掉后,再也找不到这个作者的文章了。 有这样一块土地,这样一片阳光 ——题记 女人流起泪来总是惹人怜悯。   叫小青的这个年轻妇人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哭起来那种孤单无助的样子却让赵飞也辛酸起来。   这是什么样的混帐事情,丈夫外出的时候被逼失身,嫌犯逍遥法外,受害人反而雪上加霜,被丈夫家狠心休掉,这世道的冷血让人不忿。    郭知县把这件案子推给赵飞他们,责成查明事实,缉拿真凶,但要注意推考周密,以防误陷无辜。其实他的意思赵飞他们都明了,无非是严词鞫讯,吓唬吓唬告状 的这一老一小,让他们知难而退。老刘的嗓门大,脚踩在凳子上拍了几把桌子,老头子便扛不住了,象受了惊的耗子缩了起来,褂子下面的腿显然哆嗦了起来。他的 女儿,对,叫小青,在公堂上没有哭,这时伸手挽住他老爹,扑簌簌流起泪来。   屋里一时奇怪地安静下来。   庭院里阳光炫亮,赵飞推开门走了出去,听见屋里又说了一阵,似乎换了老岳,他毕竟是老油条,终于打发了那对父女出来。两个人个子都很小,在巡捕屋高高的房檐下互相搀扶着走了。   “可怜啊。”老岳走了出来,“这种事拿不出什么凭据,就是想帮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过了会儿他又说:“老刘在分我们的那份,他娘的狗头郭肯定又抽了我们的份子,三个人二十两,怎么分?要不去问问曲三官怎么送的,省得吃这个闷亏。”   赵飞回头看他:“咱们这就找曲三官去。”   老岳扯住他膀子:“我说笑的你也当真了,-------得,我六你们七。行不?-----你干吗,往哪里去?”   赵飞甩开他走到了门口,又站住回过头道:“把我那份收好,我一会回来取。”    曲三官自认是个清俭自守的人,两个兄长都在朝为官,他完全可以在京师过上夜夜笙歌的奢华生活,可是一则他的鼻子受不了北面的干燥寒峻,二来老家的田产也 需要人照料。在北方只呆了一年不到,他便携家眷回来了。清河是鱼米之乡,青蔬时鲜只怕还胜过京师,又加交通便利,离省城不过二十余里的水程,若是厌了县城 的局狭冷清,随时都可以到省城换换口味,只是这样的时候很少。曲三官年纪大了,深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两个兄长官越做越大,自己更得愈加小心,不能 肆意妄为,授人以柄。可惜他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家里的其他人。这不,老大和老二的两个公子回老家来消夏,跟着自家的那个混账东西刚刚惹了件祸事来。三个人 无事闲游,趁着讨水的时机入室强奸民女,回来竟然一声不吭,直到那民女递上诉状,郭知县遣人来问,他才知道这事。好在受害那家忍气吞声,休妻了事,那女子 娘家是个外来户,有个兄弟长年在外,不知去向,家里只剩个老爹替人看院子,看样子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曲三官这才怒气稍平,打消了搬出笞杖家法,痛责不肖 子的念头。他吩咐管家多派人跟着三个公子,有什么异常就赶快禀报,免得像这次那样措手不及。   管家匆匆进来的时候曲三官胸口差点冒出一股火来,这些混帐东西这么快就又出事了?   原来来了不速之客,县衙的年轻捕快赵飞。   曲三官跟赵飞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讨厌自己,讨厌曲家,可是奇怪的是曲三官倒并不讨厌他。这小伙子长得挺拔结实,眉宇中间一股纠结的郁气,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如果自己的孩子像这样该多好啊。曲三官瞥见门口一晃而没儿子的那张贼没贼眼的脸,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他是来讨银子的,这么明目张胆的敲诈倒是出人意料。曲三官问:“你要多少?”   “二百两。----不是我要,给那个女的。”    曲三官苦笑:“你当我这里是钱仓啊,再说这件事跟我去曲家实在没有多大干系……”这后半句他自觉心虚,说得又轻又快,跟着道:“就算给你个面子吧,一百两,不能再多了。”   赵飞叉手:“多谢。”     下人献上茶,管家去准备银子,主客两人陷入沉默,这时一个青梅未展的少女咯咯笑着跑了进来,看见客人便陡地停住脚,想走,踌躇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扯住 曲三官要他陪着去玩,曲三官低声说了句“等客人走了好不好?”少女却并不就此离开,立在曲三官身边,装作看旁边的青花瓷瓶,油墨点画般的眼角却时时瞟向赵 飞这边。   不止赵飞,连曲三官都感觉到了,跟两个哥哥来到县城的京师少女,曲三官唯一的侄女,看样子真是到了思春的年龄,可惜这不是溱水洧水歌之挑之的时候和地方。曲三官正色道:“靖儿,你先到后面去,我们有正事要谈。”叫靖儿的这少女才依依不舍地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出了曲家的大门赵飞便忘了那少女,一百两银子沉甸甸坠在肩头,倒让他有些愉快起来,但愿这些钱能让那受辱的父女能有些安慰吧。   曲三官的爽快有些异常,赵飞摸了摸腰间的刀,刀在,他不怕。 一场搏斗果然在赵飞意料之中。    对方是五个人,蒙着脸,三人剑,一人刀,还有一人赤手。曲家公子的蛤蟆肚子赫然挺在中间。赵飞知道他是省城名师杨一剑的徒弟,手上当有一些功夫。他把装 银子的褡裢扔到草丛里,拔出刀,指头在刀锋上抹了一下,三伏天的阳光把精钢的刀片烘得滚烫,要不要曲家公子的污血染上去呢?   赵飞的沉着让对方有些吃不准他的虚实,持剑的三人,曲家公子也在里面,隐隐有推诿退缩之意,看来真正的对手是后面的两个人。赵飞选中了那个赤手空拳者,擎刀冲了过去,那人只是把交叉负在胸前的手放下,等着赵飞靠近。   曲家公子的剑在赵飞肋边虚晃了一下,便闪到了一边,随着一声暴喝,从退去的剑后面抖落出了一匹刀瀑,------一旁的持刀者先出手了。   赵飞的刀探出一搅,“咔”的一声怪响,匹练般的刀光凝成了刀的原形,那人沙哑的嗓子叫了声:“好刀!”   赵飞没有理他,再次往前急冲,引刀至颈后,对方的两手探到腰间,暗器?距离已这么短,不可能,刀从颈后挥出,带着急冲的威势,加上了腰间猛转的暗力,象岩间的暗流一般从侧后旋了过去。    那人撤步,身体成反弓状,在刀锋边缘险险避过,然后象急流刷动的芦苇迅速弹回,两点黄铜的光芒射向赵飞腰际,是判官笔,清河,不,即使省城一带也少有人 使用的稀罕兵器。被这两个家伙插进腰肋,滋味可想而知。赵飞的转身比对方预想要快,笔尖碰触的不是应手而入的肌肤,而是闪着暗纹的刀身,“叮!叮!”两 声,让旁边人耳膜欲破。这人劲力十足,重不逾十斤的判官笔硬接长刀的直劈,两臂的筋肉强悍实非常人所能至,只是赵飞刀沉且快,一刀一刀不给他喘息机会,逼 得他步步后退,后脚一陷,落到了路边的沟渠中,右手笔把持不住,扑通落入水中。他倒是临危不乱,返身靠住岸边,左手笔护住面门,嘴里叫道:“老左还不帮 我!”   赵飞恨他顽硬,长身落足对岸,刀尖直搠他面门,水面一暗,刚才的持刀人,也就是叫老左的那人凌空击来,赵飞侧身避过,脚下略移了一步,下面似乎轻轻响了一声,低头一看,皂衣的右胸裂了条长口,樱红的血珠在敞开的胸脯上连成一线,他受伤了。对方刀势的凌厉超出他预想。    但是那两人的惊骇比赵飞更甚。一个小县城的捕快竟有如此精湛的身手,如非轻身经历实在难以置信。秦二,持判官笔者,水中一阵乱摸,找到了失落的那支笔, 跃上岸边,看见同伙老左已是勉力支撑,绕着路边的丝瓜藤游战。不远处的屈家三兄弟形同木鸡,巴巴地看着这边,秦二挥手叫道:“还不拿银子走!”话一出口就 已后悔,赵飞抛开老左,折身追了过来,秦二只得提笔迎战。老左赶过来两人联手,堪堪拦住赵飞的去路。   曲家兄弟这时醒悟过来,拨开草丛找赵飞的褡裢,忽听有人远远一声大喝:“狗崽子干哈!”吓得三人连来人是谁都不看,撒开腿便跑。那边秦二两人却看清楚了,路头赶来两个差人服色的高大汉子,对方来了帮手,两人再无战意,转身狂奔而去。   赵飞收刀入鞘,等老刘和老岳赶过来,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你们再迟来一步,在下今天就没命了。”   老刘老岳知道他要把银子送给受害人,也不好意思收自己那一份,一共凑成一百二十两,准备送到那父女家里。   那老头子替安家村的孙家看菜园子,孙官人亲自带他们去老头子住的地方。红色的灯笼划开夜色,照出一片愁容惨淡的林莽田井。一葺巴掌大的草房耸立在河边,窗户里未见一点灯光。   房门应手而开,老头子仿佛披了一身尘土的鬼,在桌子旁边缓缓站了起来。 “你女儿呢?”老岳问。   老头子伸手指了指上面。孙官人把灯笼举起来,只举了那么一下,灯笼扑哧落到地上,火苗争先恐后挤出来,腾起的火光映出了悬挂在屋子中间的人影。此世已厌为女身,这尝尽折辱的弱女子终于选择了彻底的沉默和避让,用仅有的一点力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曲三官的儿子曲为道回到家后神魂初定,准备到省城请师傅来助阵。秦二和老左自然尴尬万分。    “老三,不知道你师傅有多大能耐,”三兄弟的老大曲为仁道,“秦二和老左我是知道的,秦二的师傅是以前的绿林盟主,现在的安泰镖局的总镖头,老左也是京 师名门夺魂刀陈秋儿的高徒,现在威震三关的许提督帐下便有三个他的师兄弟。那个捕快叫什么来着?我看他绝非常人,说不准是个身怀绝技的江湖高人。”   曲为道忍不住冷笑出声:“赵飞?我还不了解他?他师傅是省城一个破武师,以前是到处走江湖买艺的。他自己便是清河土生土长的土坯子,哪是什么江湖高人。” 老左忍不住道:“三公子,跑场子练杂耍教出来的徒弟能把刀用的这么精,倒真是少见。老左俺是饭桶也许不假,老秦的判官笔可是名声在外,去年单挑神卫营两个指挥使,一个用了三十招,另一个也没有超出四十招,替大公子赢了两个彩头,这可是两位公子亲眼所见。”   老大区为仁点头:“那次老左也露了几手嘛。”   老左抱拳:“只是没有丢了老爷的脸就是。可是这赵飞--------三公子,老秦挡了他不到二十招就叫急,加俺上去也就勉强平手,可是过不过得了一百招还真难说。要跟他交了手才知道厉害,那刀用的真叫好,俺也是用刀的,实打实的说,两个字:佩服……”   秦二打断他道:“老左,三公子的师傅是武当玉鼎一脉松河沈家的高徒,沈大侠当年纵横江淮,身经百战未尝一败,他家出来的徒弟都是威震一方的人物。赵飞虽然强过你我,可是要在享誉江湖的名门剑法下讨得便宜,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老左看三公子面色难看,也有些后悔刚才把赵飞夸得太过,跟着改口道:“这倒也是,俺的意思是三公子师傅出马,也不要太大意……”   曲为道并不蠢,知道不能小看赵飞,只是想来想去,确实想不出赵飞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师傅杨春山人称杨一剑,剑法莫测高深,门下高徒无数,岂有输给一个县城捕快的道理?   他既然坚持,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最后决定明天一早众人一起进城,一是去找曲为道师傅,另外也算暂时避避赵飞的风头。   秦二找了个机会偷偷跟老大曲为仁道:“公子,俺有些心里话想说,不知道说不说得。”   曲为仁看他一脸严峻,急忙催他说。原来秦二跟老左其实一个感觉:曲为道师傅只怕也不是赵飞对手。   “公子,那赵飞不是常人,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可是手里的刀比练了几十年的都老辣,这样的人俺可从来没有见过,如果不是师出名门,那便是武林罕见的天才,自己不知不觉悟了道。”   曲为仁没料到老左把赵飞捧得更高,心下惊奇,示意秦二说下去。   “今天我看他是手下留情,也没有穷追不舍的意思,否则这时候该来问三老爷要人了。三公子请他师傅出手,如是胜得过当然好,只怕胜不过的话,倒时候一场恶战,咱们都有性命之忧。”   “这人就这么厉害?天下无敌了吗?”曲为仁悚然动容。   秦二看曲为仁一脸惊惧,不禁一笑:“江湖之大,高人无数,强中自有强中手。俺和老左好比一抓一把的小鱼小虾,那赵飞大约是偶然一见的锦鲤吧,自然没法比。可是江河里比锦鲤大的鱼也不少哇,何况还有深渊里藏着的龙蛇,鱼什么的都没法跟它们相提并论。”   曲为仁叹道:“这样的龙蛇在那里呢?”   “公子识得的人里面便有一位。”秦二肃然道。   “谁?”   “黄公子黄玉郎。”   曲为仁“啊”了一声,他也猜到了黄玉郎,黄中书的公子,京城贵介的中心人物,据说一身功夫超凡入圣,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看来竟是真的了。 “如果能请黄公子来,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咱们也永去了心头之患。”秦二道。   曲为仁点头沉吟。   秦二提醒道:“靖小姐不是在这吗,只要以她的名义写封书信……”   曲为仁一笑:“想不到你也知道这码子事,请他来到不是难事,而且,黄公子现在就在离这不远的应天府。”原来出京前曲为仁曾和黄玉郎有一会,黄玉郎称自己也将南下,因为公事需在应天府盘恒半月之久。 应天府离清河大约两天的马程,秦二算了一算,如此说来,大约四五天后,只等黄玉郎一到,这事便能了结了。    赵飞的心很乱,他的愤怒似乎已经过去,剩下的是对所有人的失望和悲哀。曲家三兄弟是元凶,可是逼死那女子的不仅仅是他们。那冷面无情的夫家,收受贿赂的 郭知县和其他衙役,包括自己,甚至那见女儿求死而不救的木讷老头子,说起来都是帮凶。可是他能怎样呢?在最冲动的时候他曾有把那三兄弟了结的想法,但是他 知道自己下不了手。如果曲家三兄弟是旗鼓相当的练家子,他也许可以找个理由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可是昨日午后的一战看来,曲为道跟他的两个哥哥只是几个草 包,这反而让他没有了下手的狠心和决心。   自己是不是太妇人心肠了呢?看不得不平的事,却又没有勇气出手,腰下空悬利刃,实际上没有半点用处。   老岳和老刘看他闷闷不乐,硬拉着他出去喝酒。    三人出了衙门,往县城西边的得月楼去。正值赶集的日子。卖菜蔬的,卖种子干果的,买针红刺绣的,摆满了街边,总角的孩子只系了条肚兜在人丛中间乱钻,有 个孩子拿起路人的后襟擦自己的鼻涕,那人竟然不知,看得老岳老刘两人哈哈大笑,这人世间的热闹和生动让赵飞暂时忘了不快,脚下终于轻快了起来。    得月楼的酒菜预备好了,赵飞不要单间的雅座,反而要了二楼大堂临窗的桌子,老刘老岳只得依他。这两人只要一沾了酒就忘了自己是谁,逮着什么便说什么,赌 起酒来也忘了赵飞在旁边。赵飞便自己吃自己的,得月楼的菜做得很可口,他吃点菜喝口酒,得空便探头看看下面喧嚷的人流,脑子里除了各色各样人的脸以外便什 么也没有了。   中间他入了趟厕,回来不小心碰翻了一桌人的碟子,道了歉坐回来,觉得那桌客人有些特别。忍不住回头看去,跟一双眼睛对个正着。 少女的眼睛。    在乡村巡视的时候,赵飞也曾不止一次地感受到过年轻女子投来的目光。它们大都含蓄而羞涩,象乡间的野草野花一样沉默而委婉。可是对面这少女就是那么执着 地盯着赵飞,没有一点掩饰和顾忌。赵飞埋头喝酒,赵飞伸手夹菜,赵飞跟店小二说话,那双眼睛总是随他而动,仿佛赵飞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着迷。    没错,她就是在曲家见到的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青涩的让人生疼的年纪,如果赵飞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他会怎样的爱护和宠惯她啊。这种温馨的想法让 赵飞脸上柔和起来,他有些忘了她姓曲,在遇上她的目光后对她微笑示意,可是少女反而局促起来,隔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她脸红了,她抬手托住下巴,手指掩在脸颊 上,垂头若有所思,只过了短短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望赵飞这边看过来。   赵飞决定过去问问她怎么会到了这里,但是有人先跟女孩子搭上了话。   那是四个壮年汉子,服色肮脏,须鬓桀然,有负刀者,有配剑者,是那种到处漂泊的江湖中人。   赵飞站起来走了过去,女孩抬头看他,尚未消退的红晕又晕染开来。赵飞牵她的手:“跟我来。”   女孩听话地起身,几个汉子却不动声色地把两人围了起来。   赵飞的当差服色竟然对他们没有什么威慑力,让赵飞也有些不安了,这几人都是清河县的陌生面孔,不知道他们的底细,一旦火并,他实在没有把握保护好旁边的女孩子。   “让开,”赵飞皱眉道。“这是我妹子。”    对方不答话,沉默片刻,左手边一人忽然伸手,要去摘赵飞腰间的刀,赵飞右手拔刀,往上一撩,刀锋切向毛茸茸的手腕,那人缩手,抓起桌上的盘子往赵飞脸上 扣去。赵飞侧身让过盘子,手上的刀把右边刺来的剑隔开,揽起女孩一跃,脚下蹬在左边那人脖子上。那人被这一脚踢得气血不畅,等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仿佛砧 板上的肉半躺在桌子上,头上悬着杂杂实实的一把厚背钢刀。   这一出英雄救美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几个汉子虽然心有不甘,但是赵飞看样子身手不凡,再加上同伴并未受伤,几个人交换了下眼色,鱼贯下楼去了。   老岳和老刘已经烂醉,赵飞要送靖儿回家,她却不肯,说是要跟小玉去县城东边的古渡头玩,赵飞这才注意到躲在旁边的一个小丫头。   “你知道渡头在哪里?”赵飞问小玉。   小玉点头:“我家就在旁边。”   “你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吧,那些怪人兴许还会来呢。”靖儿求他。   赵飞正在想刚才那几个人的来历,未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手上一热,靖儿竟然握住了他的手:“那走吧。” 此 刻在省城杨一剑的宅子里,秦二和老左正体会着从来没有的尴尬。三个公子和杨一剑关在里屋说话,负责接待两人的是杨一剑几个还没有出师的徒弟。关于赵飞这个 县城捕快的事情他们已经都知道了,面子上他们好像还撑得住,可是看他们背地里交换的颜色表情,只怕一出这个门,便会一起笑倒在地。 杨一剑行事颇为慎重,听了曲为道叙说之后,又把秦左二人请进去问昨日一战的详情。自从见识了赵飞的身手后,秦二不敢再小视这些小地方的人物。看杨一剑举止稳重,思虑清晰,也像是有些修为的人,便收拾起刚才的一些恼意,凝神听杨一剑询问。 赵 飞使刀,刀是江湖中最常见的兵器。按秦二的看法,使刀的高手可以分为四类。一是老左这样的身手,名师名门,苦练二十年以上,江湖里面已经罕遇敌手,在老左 之上,江湖中尚有一群少壮高手,天资不凡,各怀绝技。秦二见过的人里面,京城禁军都尉方应墨可算一个。此人是黄玉郎的近从,刀法精奇,胜老左当在五十招之 内。方应墨之上便是老左的师傅陈秋儿等人了,此等人工夫已入化境,刀势如山,如电,杀人只在倏忽之间。这类人大概海内还能数出二十余个。不过真正的绝顶高 手尚在这二十余人之外,碎玉刀李自在,清泉飞瀑应老爷子,还有乾坤教的谢渺渺以及秋枫寨的几个高人,这些人都使刀,不过侠踪偶现,已经是跟黄玉郎师徒一样 迹近半仙的人物了。秦二估计赵飞的刀法应在方应墨之上,离陈秋儿尚有段距离,可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县城衙役能有这样身手,无论如何也是件难以置信的事。 这些话秦二自然没有说出口,杨一剑追问的要点在招式,老左是行家,话题都由他接了过去。从最开始他抢攻赵飞的那招开始,一招一招说开去。赵飞的刀式并看不出师承来历,都是常见的入门刀法,但是速度力量惊人,转换连接流畅不息,让对手如临汹涌巨流,难以招架。 杨 一剑已经知道赵飞的师傅叫金刀陈,住在城南门枣树冢。年轻时在外面流浪卖艺,现在摆摊卖草药膏贴为生。逢着过节人多的时候,也和几个泥腿粗把式一起摆场子 重操旧业。杨一剑的弟子中间有不少人都见过他,扫过他的场子要份子钱的事也是有的,如果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也实在太能隐忍了。 杨一剑显然有了顾忌,不过找了个很好的借口。赵飞是公差,不能轻易下手。他让曲家公子在家里住下,差人去请曲三官到省城来面议此事。 曲为道原来以为很简单的事,不料师傅的反应大出所料,在两个堂兄面前自觉很没有面子。在师兄弟中间不免抱怨起师傅来。跟他要好的几个安慰他道:“公子不要着急,等过了这阵,俺们瞒着师傅,悄悄帮你把差狗灭了便是。”曲为道这才高兴起来。 曲为道师兄弟之间的话秦二有所耳闻,他倒有些乐见这些人去赵飞那儿吃吃苦头。只是赵飞如被激怒,只怕更难以应付。他催促曲为仁将寄给黄玉郎的书信拟好,当天便由老左骑了匹快马奔应天府而去。 县城西面的古渡头。艄公是个中年人,看见了河堰上下来的赵飞,收起一水梢杆,趁着船将动不动的时候喊:“赵爷过河吗?“ 赵飞摇头:“我在这边看看。你过去吧。” 艄公双臂顺着梢杆上下扶动,木船载着赶集回去的农夫农妇往河心漂了过去。 曲小靖顺着埠头一直走到水边,在树荫的尽头看着水上的船,船上的人们也回过头好奇地打量她。这姑娘细娟的裙裾顺着河上的风浮动,搭在额上的手象春蚕一样弯曲着,哪一处都跟清河县的姑娘不一样。 赵飞抱手站在后面,看着曲小靖的背影。昨天他刚刚跟曲家三兄弟以命相搏,今天居然跟曲家的千金呆在一起。他对曲三官一家的憎恶是从小开始的,可是对这远道而来的曲家千金却讨厌不起来。如果不是身上精致的衣着,她看起来就像邻居家的小妹妹一般娇悄可爱。 小玉儿带着曲小靖下到了埠头旁边的河水边,两人弓身翻捡河滩上的小石头,不时发出欢叫声。赵飞知道那里有不少螃蟹和小鱼,对小靖来说一定都很新鲜。 摆渡的木船靠岸了。一个年轻人牵着马上岸,从赵飞眼皮底下缓缓走过。走出了几步,又回头向赵飞问安家村的方向,这人眉眼还算顺眼,细薄的嘴唇和方直的腮角却显出几分阴郁和刻薄。赵飞给他指了路,他跨上马便去了。 等他去远了,赵飞还在想,这人是谁呢,从前好像没有见过,眉眼却有几分相识。 曲 小靖的鞋全湿了,沾满了沙和泥,她蹲在一块石头上,探手在河水里洗自己的鞋子。一个漩涡卷来,粉红色的鞋子一浮一沉地飘向了河中间,等赵飞发现,脱了自己 的靴子在河滩上追过去,它们已经被浪头托着飘到了水深的地方。两个女孩子在后面咯咯笑起来,赵飞回头,原来曲小靖捡起他的靴子套了进去,摇摇晃晃在乱石中 间行走。靴大如船,让赵飞也感好笑。 小玉儿的家人赶去曲家报信,没过多久便来了一大帮人,赵飞看见打头的竟然是曲三官,转身打算离开,曲三官先扬手叫道:“赵爷留步!” 他下马牵住赵飞袖子道:“赵爷,我这小侄女不懂事,多亏你跟在身边照应,老朽感激不尽。” 赵飞不愿多言,看见曲小靖进了轿子,想提醒她把靴子留下,曲三官的肥脸重新挡住了赵飞的视线:“赵爷,老朽还有件事当向你赔罪,说起来真是家门不幸,出此逆子......” 赵飞知道他在说昨天抢银子的事,对曲家公子他虽然依旧痛恨,但整个这件事他已失去兴趣。当事那家人一死一疯,纵然旁人出手相帮,也没法再把官司打下去。赵飞当公差已经三年,不平的事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最初的义愤和冲动过去后,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曲 三官摸不清他的态度,继续痛心疾首地赔罪。对曲三官来说,最难受的是尽管自己和对方都心知肚明,却又不能点破就是自家孩子闯祸,措辞处处小心,连自己都觉 得虚伪。好在赵飞只是皱着眉头听,并没有甩手而去。只是曲三官最后说要在得月楼叫一桌酒席为赵飞压惊,赵飞这才开口拒绝,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告 辞,只是请官人替贵府几个公子传句话,昨日之事暂且寄上,再有扰民,赵某便要上门讨还公道。“ 曲三官满口答应,狠狠道:“赵爷也替老朽留留心,如是他们在外面肆意妄为,赵爷替我出手惩置就是。便杀了也是活该,省得将来惹了更大的祸,让我们曲家担当不起。” 赵飞不等他话说完便转身而去,走了一段路才想起靴子还在小靖那里。回身一看,曲三官带着个随从还在看着这边,抬着小靖的轿子却已不见踪影。他也懒得再和曲三官说话,那副靴子便扔了也无所谓,家里还有几双,都是这三年攒下来的。   第二天早晨,赵飞在县衙东面自己的房间前面擦洗身子,井水是刚从街边的深井打上来的,带着地底的幽凉,把夜里溽汗带来的不适擦洗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水他浇在了门前那丛木槿下面,木槿花开得虽然不繁,仅有的几朵却是竭尽所能地展开着紫红菲薄的花瓣。但是主人的目光并没有在它们身上停留多久,有人在门口匆匆叫了一声,赵飞套上衣服便跟了出去。   清河县就在昨夜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案,一家五口全部殒命,都是致命的剑伤,看部位和准头便知道是练家子所为。赵飞首先想到的是那天在得月楼遇到的几个外乡人,他们最近一直盘桓在县里。正在想要不要传他们讯问,老岳把他拉到一边:“凶手已经知道了。”   “谁?”   “还记得上吊自缢的那个女子吗?她就是这家人的媳妇。”   “······”   “刚才安家村的人说,那女子的兄弟,叫李明的,昨天回来了。”   一行人冒着烈日匆匆赶往安家村,在村头遇到人一问,说是刚刚看见李明出了门,赵飞见他欲言又止,表情怪异,示意他说出来。   “他爹疯了,我看他也疯了,穿了一身女人衣裙,脸上还抹了粉,吓死人了。”   赵飞忽然心里一寒,叫了一声糟,飞身往村外跑去,老岳在后面喊:“你往哪旮沓去?”   “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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