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龄化不足以阻挡中国经济的继续发展

晨枫

中国经济发展放慢了，新冠疫情和美欧脱钩都是重要因素，但很多人把老龄化归结为主要因素，并以日本为例，认定老龄化正在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拦路虎。事实未必如此。

韩非子是先秦法家思想家韩非的论著，是先秦诸子对政治、社会、统御之术的集大成。当然，这里此韩非子非彼韩非子，这是自称“北京资深财经分析家“的作者，但在北京财经圈里并不为人熟知。只能说这是个神秘但有实力的时政分析家，水平高，料足，基调主旋律，但少官腔，熟悉英美文化和表达，为人低调。

他经常在《亚洲时报》上发文，《中国没有在日本化》（China is not turning Japanese）在近日发表，指出日本和中国都有老龄化的问题，但因此得出中国经济将走日本道路的结论是不对的。

分析很有启示性，但是以英文发表的。这里以摘译为基础，进一步增补数据和展开讨论。

日本经济在很多方面是中国的先行者，从出口导向开始，经济在初期取得快速发展，然后出口增长遇到瓶颈，国内经济也受累于过度和低效投资，然后转入漫长的停滞。中国正在步日本的后尘。

这是2010年西方为中国开出的诊断。十几年后，西方再次开出的是同样的诊断。要么中国症状潜伏期超长，要么诊断本身有误。

日本现在无疑是发达经济里的坏榜样，但同样以出口导向的亚洲四小龙韩国、台湾、新加坡、香港并没有出现日本这样的经济打滑，而且以购买力等价计算的话，四小龙的人均GDP都已经超过日本，新加坡甚至2.6倍于日本。就是近年来悲叹要成为“亚太金融中心遗迹”的香港，也比日本高50%。


亚洲四小龙的购买力等价人均GDP都已经超过日本，其中新加坡遥遥领先

日本的老龄化经常被用作日本经济发展停滞的主要原因，中国“未富先老”更是引起警钟长鸣。中国妇女生育率已经降低到1.28，也就是说，每一个妇女平均生育1.28个孩子，比日本的1.34还低，

但亚洲四小龙的老龄化问题一点不比日本小，台湾的生育率现在与日本相当，韩国要低得多，新加坡和香港则靠移民维持了人口增长，减缓了老龄化。四小龙进入老龄化的时候约从80年代开始，比日本晚了10年，但人均GDP的起点更低，并没有妨碍后来居上、超过日本，韩国的情况尤其说明问题。


韩国生育率在1985年降低到日本水平，2015年后持续低于日本；中国从90年代开始降低到日本水平，2010年后也持续低于日本

韩国人口约5200万，日本1.26亿，日本更多，但人口基数还是可比的。在1985年前后，韩国的人均购买力等价GDP只有日本的1/3，现在强势超过。2020年韩国的生育率只有0.84。

这不是说人口减少反而促进经济发展，但人口减少也确实使得家庭有更多资源投资于教育和职业发展，在韩国过去30多年的发展中，人口素质提高的乘法作用比人口降低的减法作用更大。

中国的妇女生育率比韩国还要推迟10年才降低到日本水平，但在2010年以后已经低于日本。韩国生育率在1985年前后就低于日本，当时韩国的购买力等价人均GDP只有日本的1/3。单从生育率考虑，比照韩国，中国经济还有200%的增长空间，何来停滞不前？

事实上，中国20岁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约23.3%，，比日本和四小龙的16-18%高得多，与美国的25.3%相近；65岁以上人口占比约14.6%，也低于发达国家平均20.5%的水平。中国人口在老龄化，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还不成为经济发展的主要障碍。


中国（左）与日本的人口年龄分布比较，显然，日本的老龄化更加严重


与四小龙相比，老龄化也并不更严重

从年龄分布来看，中国的老龄化情况比日本和韩国好。香港、新加坡低龄段与成年段之间有明显的阶跃，是因为很多移民到达的时候已经成年。


日本外来劳动力人数其实也在增长

日本外来劳动力人数其实也在增长，只是在政策和文化上对移民不友好，移民对人口和劳动力趋势还未构成明显影响。不过日本人已经对移民的社会影响非常担忧，靠大幅度增加移民来解决人口和劳动力问题至少在近期不会是政策选项。

但教育程度、尤其是STEM毕业生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2022年日本大学本科的STEM毕业生与1990年数量相同，尽管大学本科入学率翻倍。

日本高教也分四年制的本科和2-3年制的专科。从90年代中开始，日本大学本科入学率不足，开始与专科抢生源。结果是，日本专科从1995年吸收14%的日本高中毕业生降低到2013年的5%，而本科则从31%增加到55%。考虑到入学人口变化不大，大量专转本只能意味着本科生源质量下降。


中日本科新生（左）和专科新生（右）占18岁人口的比例

同时，日本STEM学生占比从1971年的24.5%降低到2016年的18.1%，优秀生源像欧美一样，大量向医学倾斜，同期医科生增长了三倍。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使得日本STEM生源显著萎缩。日本大学毕业生人数在70年代就触顶了，以后无力增加提供优质劳动力，现在能原位平替就不错了，实际上在稳定下降，与日本经济活力下降恰好同步。


1971年（左）vs 2016年（右）日本本科学科分布：理科、农科和其他变化不大，但工科从21.4%下降到15.0%，医科从3.9%增加到12.4%

相比之下，中国本科和专科入学人数继续高速增长。大学扩招是众所周知的故事，18岁人口中入学率从00年代的个位数暴增到2022年的34%，专科也达到29%。即使中国本专入学率在今天就触顶，也将在未来30年内使得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人口增加4倍。


中国（左）与日本（右）本科和专科毕业人数比较

中国高教里STEM比例也比日本高得多。在中国本科中，STEM占比高达41%，日本在高峰的1971年才24%，2016年只有18.1%，现在更低。在中国专科中，STEM占比更是高达43%，另有13%学习医护。


中国本科生（左）和专科生（右）学科分布，本科工科高达34%，专科更是高达43%


中（左）日（右）STEM毕业生数量比较

有意思的是，日本的农科（也算入STEM内）毕业生占比稳定超过中国。中国是农业大国，农科教育必须赶上，这是农业现代化的关键。

日本STEM教育的滑坡直接导致日本科技活力滑坡。日本的专利申请数量在2000年达到顶峰，现在滑落幅度高达44%，日本国内专利申请数量则滑落25%，如今只占世界总数的3%。强调国内专利数量是因为任一国家的专利保护范围只限国内，跨国公司和主要研究机构经常在申请国内专利的时候，同时申请主要国家的专利，以获得全球保护，但国外的是重复专利。

在90年代，日本科技论文占世界总数9%，如今只有3.4%。在引用次数最高的1%论文中，日本曾经仅次于美国，在2019-21年间滑落到世界第12。注意，当前顶尖1%论文数量最多是中国，接下去才是美国、英国、德国、澳大利亚、意大利、加拿大、印度、法国、西班牙、韩国，然后才是日本。也就是说，日本不光在G7里面垫底，还被澳大利亚、印度、西班牙、韩国“插队”。中国不仅遥遥领先，而且数量相当于美国除外、日本之前的各国之和。

与此同步，日本制造业产出在1995年占世界20%，在2021年只有6%。


在国内专利数量（左上）、国内专利对世界总数占比（右上）、科技论文对世界总数占比（左下）、顶尖1%科技论文数量（右下）方面，日本全面滑坡


中国制造业在世界的占比是熟悉的故事，相比之下，日本一路滑落，韩国则保持稳定

中国的故事不用多说，韩国的故事比较有意思。尽管人口只有日本的一半，生育率成为举国焦虑的大问题，韩国的专利数量和科技论文数量大体与日本相同。在中国制造业吞噬全世界的份额的时候，韩国也一直保持稳定。

韩国的秘密在于超高的教育程度，在过去20年内，18岁人口基本达到100%的高教入学率，个别年份甚至超过100%，因为一些超龄人回炉进入大学或者专科学习。


中日韩18岁人口的高教（包括本科和专科）入学率（左）和韩国本科和专业毕业人数（右）

在高教入学率方面，韩国显然触顶了，不可能继续提高了；日本也增长乏力，尽管没有达到韩国那样变态的100%；中国还在强势增长，已经超过日本，是否会接近甚至达到100%还有待观察。

但韩国100%的入学率加上停止增长的人口也意味着毕业生人数触顶了，甚至有回落趋势。

日本从来没有从“广场协议”、东芝事件和“自愿出口限制”中恢复过来。“广场协议”迫使日元升值，从金融方面打掉日本出口的成本优势；东芝事件将日本的领先工业和技术门类去势，“自愿出口限制”则迫使强势的日本汽车被迫将生产线转移到美国，降低日本的就业，收窄上升通道。

经济遇冷后，日本顽固地用低息贷款和各种优惠帮助僵尸企业，虽然缓解了失业难题，减缓了GDP降速，但也保护落后，降低了企业的求生和转型压力，短痛变成长痛。经济增长乏力导致上升通道受阻，普遍的悲观和绝望导致了“无欲无求的一代”，这是比老龄化可怕得多的事情。

相比之下，韩国面临更加迅猛的老龄化问题，人口基数本来就低，但韩国人不躺平，反而猛卷，卷出领先日本的半导体、消费电子、化学和造船工业，科技方面也保持增长。这是与韩国超高教育程度分不开的。

在过去20年里，韩国24-35岁群体有超过70%的人受过高等教育，其他OECD国家一般不超过50-60%。即使在注重教育的东亚，韩国的教育程度都是变态地高。

韩国教育从幼儿补习班开始，超负荷的恶性内卷使得年轻一代高度疲惫，拒婚拒育，加剧出生率问题。对于韩国来说，人口下降的减法效应最终将超过人口质量提高的乘法效应。现在还不好说是否已经显现后果，但后果已经写在墙上了。

研究日韩的先例是为了理解中国的发展前景。日本经济的停滞是因为日本在人力资本发展上的失败，问题出在乘法不够给力；韩国经济有可能进入停滞，问题出在减法的作用最终将抵消乘法。

中国刚从计划生育时代走出来，放开生育的作用尚且无法评估。同时，韩国城市化程度达到91%，人口高度集中在大首尔圈，恶化的生态和竞争环境极大抑制了人们的生育愿望。中国城市化只有67%，北上广深也有生态和竞争问题，但下一波的城市化将集中在二三四线，城市化提高生活水平，但不恶性城市化则宽松了生活和工作环境，有利于恢复婚育率。中国的生育率下降趋势是可以扭转的，减法作用可以得到抑制。

但中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是目视可见的，乘法作用将得到极大增强。以盈利为目的的补习班也被叫停，避免恶性内卷的社会影响，更是保障社会公平的善举。

比照韩国的经验，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优质劳动力的增长在30年内不会触顶。这将是中国经济继续增长的人力基础。

住在乡下

日本保守，拒绝新事物。

可梦之

四小虎？不是四小龙吗？

晨枫

可梦之 发表于 2024-2-26 21:42
四小虎？不是四小龙吗？

哦，我老是弄不清四小虎和四小龙，英文里这四个成为四小虎，看来中文里四小虎只泰国、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