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风月老手或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结局，就在他们第一次幽会时他就对姑娘说他已经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爱上他，做爱之后他又对她说，“你之所以来，那是因为我有钱”，并且“他说早在那天过河的时候他就知道，知道我在交上第一个情人之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说我将会热衷于情欲，他还说他已经知道我一定会把他给骗了，就象我将会欺骗所有跟着我的男人一样。他说至于他，他早已成了不幸的代名词。”

如果说当时他的话有种自艾自怜的意味，那么日后两人的交往却一再地证实了这些话。

当他们短暂地分离，男的回家看望生病的父亲时，女孩一点儿都不想念他，对于分离坦然处之，仍旧天天坐着他的车上下学。

每次幽会结束，男的用车送姑娘回寄宿学校，为了避人耳目，车总停在离大门很远的地方，姑娘一下车就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可以想见坐在车里的阔少盯着姑娘远去的身影心里一定是拨凉拨凉的。

在作者描述了情人的身体，皮肤，和双手，却从未提到过他的眼睛，因为眼睛不是性器官，不能给她性快感，但众所周知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作者是在有意忽略他的一双心灵之窗么？只有一种答案，就是当时那个女孩子只沉溺于男子给与的性刺激上，丝毫不想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更没有爱上他。

在两人幽会时，从未提及女孩主动亲吻她的情人，她只是向他表达她的情欲，要求他而已，其他的一切听任男子摆布，女孩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布娃娃一样被人摆弄，所不同的她能够感受性刺激而已，从不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感情。

杜老太貌似无意识地娓娓道来，可有一处闲笔？法国的文学奖就那么好拿？

阔少对女孩的态度早已了然于心，但仍旧温柔地对待她，甚至在女孩的要求下请她全家一起到最奢华的酒楼吃饭，打算公开他们的关系，并且认为她的家人正在等待他的求婚。

事实证明这家人是没心肝到了极点的人渣，席间两个哥哥拼命大嚼，头也不抬，更不与主人说话，好像跟他说话有失身份似的，母亲也态度淡漠，当主人想挑起话头与这家人交流时，发现根本没人在听，更没人理他，都把他当空气，自觉理所应当来吃这顿大餐，对主人没有半点儿谢意，连礼节性的问候都没有。

饭后还无理要求去舞厅喝酒跳舞，主人不悦，大哥还发脾气，无奈只能带着这家无赖去了舞厅，还饶上抱怨，两个哥哥喝得酩酊大醉，小妹在大哥的淫威下不敢与情人亲近，不得不站在自己家庭一边沉默不语。

这样的家庭也让男的绝望，他认识到跟她家结亲只能赔光自己，最后连心爱的人一并输掉。

而女孩事后也只是对他解释，她家人就这样，她早已习惯，不习惯的只是他，他此刻正眼泪汪汪地问她，他到底哪儿得罪他们了，被这样无礼地对待？

“当我们在他那单间宿舍里相会的时候，我就会向他解释。我对他说，我大哥的这种粗暴、冷淡、盛气凌人的作风都是冲着我们的事而来的。他本能的反应就是杀人，就是毁坏生活，支配生活，蔑视别人，赶走别人，让别人受苦受难。我叫他不必担心害怕，说他不会冒什么风险。因为大哥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我，他在我面前自然会出奇的胆怯。

    从来就没有说过你好，晚安，新年好。从来也没说过声谢谢。从来就不交谈，从来就不需要交谈。全都呆在那里，默默无言，人远情疏。这是一家铁石心肠的人，僵化透顶而无任何接近可能的人。每天我们都企图伤害对方，甚至互相残杀。我们之间不仅不说一句话，就连相互看一眼也没有。即使迎面碰上，彼此也视而不见。谁要是瞟谁一眼，那就意味着会有好奇之心而有失身份。因此，相互不屑一顾。交谈这个词在我们之间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想在这里最恰当的词莫过于“厚颜无耻”和“狂妄自大”。整个集体，无论算不算家庭，对我们来说都是可憎、可耻的。我们全都认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种耻辱。这就是我们兄妹叁个共同历史中最根本的因素，因为我们都是这位善良的、被社会所杀害的母亲的孩子。我们站在这个曾经迫使妈妈沦入绝境地的社会的一边。由于人们对我们这位如此和蔼、自信的妈妈的所作所为，使我们憎恨生活，也憎恨我们自己。“

这样冷漠自私甚至敌意家庭里走出来的孩子，没有感受爱的能力纯属正常，姑娘也不例外，她把情人对她爱的表白看作“滑稽可笑的模仿来表达他的感情”，因为从未被别人爱过，只从书中读到过，所以就把情人的表白看作是“滑稽可笑的模仿”，把做爱中感情的交流只吸收到了性刺激性快感那一层，爱情却被活活抽离。

这才是这篇小说的中心题眼，悲剧所在。

更有甚者，姑娘甚至想象自己的一个同伴，身材发育良好，美貌性感的女孩与自己情人做爱的情形，一般情侣的心理都是二人世界，绝不允许有第三者插足，如果一方与其他异性交往会让另一方吃醋嫉妒，至少也是不快，可这姑娘却幻想搞3P，还说“真想把她带到我每天晚上所去的地方去，让他和她在一起，我将可以通过她获得一种彻底的享受，然后我死也甘心。“不知她是否把这个念头告诉过她的情人，如果说了大概会让对方哭笑不得，这种心理再一次证实她只是沉溺于情欲，从未从心灵深处爱过。

她这种奇特扭曲的情感一方面是由于她那个地狱般的家庭背景造成的，另一方面可能也是因为她和情人没走正常步骤一上来就滚床单导致的，她以为爱情就是滚床单，她当时也只有他一个男人，没有对比也无从知晓没有爱的性会是怎样的，一方面她富有情人全身心的爱情，另一方面她由于感受不到而一贫如洗。

写到这里不禁为杜老太击节叫好！性与爱的分离在男子远比女子多见，而在这个故事里却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要细腻地写出这其中的微妙，还不能显山显水，只能作涓涓细流状实属不易，同时也为自己的理解力击节叫好！我敢说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读者不可能读那么细，想那么多，理解那么深，更遑论感同身受！

啊，最后最动人的部分终于要开始了，我始终认为一个意味深长隽永优美的结尾等于成功的一半，无论是诗词还是小说，我得说杜老太把这套吃得很透，心明眼亮，精明过人，不动声色地用最低调的笔触描绘出最骇人最壮阔最明亮的人格光辉！

像雨果那套浪漫煽情真的只能叫小孩子们心潮澎湃了，上了点儿年纪的恐怕只能打个哈欠，冷漠视之，杜老太前面一直拼命压着对男主角的描述，故意把他写丑，写弱，写得不明一文，只会和女人睡觉，为的就是这一段：

“我们仍然天天到堤岸那单身宿舍里去。他仍和往常一样，用缸里的凉水替我洗澡，然后把我抱到床上。他来到我身边，也躺了下来，不过他已经无精打采，毫无心思。我动身回国的日期尽管还很遥远，可是自从我决定回国以来，他对我的躯体就再也无能为力了。当时我是瞒着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这对他来说着实过于唐突了。他的躯体再也不喜欢这个即将离去、叛逆不忠的躯体。他说：我再也无法和你一起玩了，我本来以为还是可以的，没想到现在我再也不行了。他说他已经死了。说着还微笑了一下表示歉意，他还说从今以后他将永远丧失这种兴致了。我问他是否愿意这样。他几乎笑了出来，他说：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是愿意这样的。他的温情全存在于痛苦之中。可他从来不说出这种痛苦，他对这种痛苦从来只字不提。有时候他的脸颊颤抖着，他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但是，面对着这些出现在他那紧闭的双眼后面的形象，他总是默然无声。看上去似乎觉得他喜欢这种痛苦，犹如他喜欢我一样，非常强烈，甚至死也甘心，而此时此刻，他喜欢这种痛苦更有甚于我。有些时候他对我说，他之所以愿意抚摸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也有这种强烈的愿望，而每当乐趣盎然时，他总是愿意看着我。他一面看着我，一面拿我当他的孩子似的叫着我。我们曾经下过决心，从此不再相见，可是谈何容易，因为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每天晚上，我又重新看见他在学校门口等着我，依旧坐在他那辆黑色的轿车里面，由于害羞而总是把脸背过去。“

他并非因为她的离去而伤心难过，而是由于她如此淡漠地背着他作出决定，当离别之日越来越近时，她竟然丝毫没有感到分离之苦，那样冷漠，那样理智，那样客观地，那样细致详实地，甚至居高临下记录下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她看出他内心难以言说的痛苦，却从不安慰，只是做个冷冷的旁观者，这场热烈至死的爱情从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表演！

他的身体甚至反射性地作出了对她的报复，他再也不能与她做爱了，不能带她进入极乐世界了，他说他已经死了，而她，出于无知，或许还是冷漠，竟残酷地问他是否愿意这样，杜老太好狠的心！竟紧接着写了一句“他几乎笑了出来，他说：我不知道，也许现在是愿意这样的。”

我不知有多少读者会被杜老太虐哭，反正我是其中之一。

这一段被杜老太安排在接近结尾处，与开头青春年华容颜的衰老那段遥遥相对，性无能与容颜衰老分别是男人和女人生命中最要命的事，虽然不同时，但在两人身上都发生了，这种由内心发出导致生理上的衰变对读者的冲击力远非寻常可比。

杜老太大概在写的时候也被自己虐哭过无数回，但多年的写作经验让她狠下心来继续虐读者，不虐不快，不疼不爱。

这样的家庭背景，这样年轻的年龄，虽然身体成熟了，但心理上远未成熟到感受爱接受爱给予爱，不论对方怎样表达，她都无法感受，如同一个只有触觉的木偶。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了，虽然姑娘也伤心，但还能刻制自己不让母亲和哥哥发觉，绝没到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地步。

她站在高高的游轮甲板上，远远地望见他的黑色豪车。

“他那辆大型的轿车还停在那里，又长又黑，车里的前头，坐着一个穿白制服的司机。他那辆车孤零零地停在离法国邮轮公司停车场稍远一点的地方。她从那些手势中认出了他。站在后面的那个人就是他，他的形象依稀可辨，他痴呆地站在那里，没做任何动作。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当她再也看不见他的时候，她仍然望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最后，连车子也看不见了。港口消失了，接着，大地也消失了。”

还是那么冷静客观地描述，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仿佛她告别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而不是一年半来几乎天天在一起的恋人。

或许她的感情只是被压制得休克了，在船上度过很多浑浑噩噩的日子之后的某一个夜晚，她的爱情终于在肖邦的音乐中得以苏醒。

“这天夜里，这位姑娘在此以前已经在轮船上熬过了许许多多个迷茫的夜晚，当肖邦的这首曲子在明朗的天空中回荡的时候，她正在场。当时连一丝风都没有，这乐声传遍整艘黑暗的轮船，它象上天的旨意，不晓得与什么有关，它又象上帝的命令，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内容。这位姑娘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也想投身于茫茫的大海之中。后来她哭了，因为她想念那位堤岸的男人，她突然不敢肯定她没爱过这个男人，没有这种她没有见过的爱情，因为这爱情已经在历史中消逝，就象流水消失在沙漠里一样。可现在，也仅仅是现在，当这首乐曲撒遍大海的时候，她才重新发现这种业已消逝的爱情。

在她的周围，人们都熟睡了，虽然乐声萦绕在他们身边，但却没有把他们吵醒，他们全都安详地睡着。姑娘觉得她刚刚经历过了一个最寂静的夜晚，后来在整个横渡印度洋的旅途中，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寂静的夜晚。“

我在想，也许是因为那男的一下子给了她太多的爱情，让这个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接受不了，被弄得昏头昏脑晕头转向，直到两人分开，她才如梦初醒，只是：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然。

在姑娘回到法国之后，她那个摆脱不掉的灾难般的原生家庭仍旧不停地给她制造痛苦绝望，妈妈一如既往无条件地宠爱长子，省吃俭用的积蓄为长子买了一块地，却被儿子赌博一夜输光，这个没有人性不要廉耻的大哥到处偷东西，把妹妹的全部积蓄五万法郎全部偷走，还偷走二战时期配给食品，二哥年纪轻轻就死去，妈妈仍旧时不时犯精神病，神志不清，却养着五十岁还无所事事的大儿子。。。

与这样的人渣家人相处，甚至被畜牲大哥强奸，作者没疯没自杀掉我看绝大部分是依靠了她那情人对她的全身心的爱所带来的精神力量，

那个孱弱的，懦弱胆小的，一无所长，只是依靠家里财产过活的寄生虫少爷，从头到尾除了勾引女人，跟女人睡觉啥都不做，啥都不会的人，却依靠自己全身心投入对一个女人的爱，让自己的人格奕奕生辉，光芒万丈，照亮了她充满荆棘的人生道路，给了她精神力量，而她，也终于迅速成熟起来，感受到了并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这种爱，他们相互给予，相互滋养，相互照耀，分离之后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爱情才日趋圆满，日趋成熟，也日趋走向永恒。

他也何其幸运！他的名字将借她的笔她的文字和她的感情留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