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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动!!!
日军打下了武汉,父亲的学校退到荆门,时局一天坏过一天,学校又要走了,准备往恩施方向。十多岁的父亲心中的难过、害怕、无奈... ... 什么坏的感觉都有,就是没有希望。学校动员学生跟着学校走,其实也就是跟政府走。当时学校也有老师动员学生到新四军的地盘去,有个姓黄的老师就找过父亲,也说了去随州与河南交界的地方,叫茅茨畈,去哪里离家近,还可以接着读数,也能为国抗战... ...,十四岁左右的男孩在国将不国、听说到处在杀人的状态下,他能有什么选择?心中只有一个主意:回家。
在家一二年后,宜枣会战结束,家中逃来两个散兵,一个腹部枪伤,一个在照顾他。至今还记得记得父亲说到此处伤感的表情。当时谁也不会止血,眼睁睁的看着他不停的要水喝,慢慢死去。第二天一早,让人抬出去时将手和脚绑到一起,穿根杠子就抬走了,祖母见了嚎啕大哭“娘生父养的啊... ... 不能这样糟蹋啊... ...”。父亲说“汪了一天”,“汪”是家乡话:哭。那是一个十多岁父亲记忆中黑暗的一天。打,打不过;逃,无处可逃。就在那天晚上,父亲对祖母说“我要去找先生去了”,就离开了家,约了几十个同学,带上从散兵手上买来的枪,往河南方向去了。
新四军并没有让十几岁的都去当兵,年纪与个子大的去当兵,小的去一个叫“江汉公学”的学校读书去了。
待续一
现在我们已无从知道“江汉公学”是一个什么学校。在我记忆中父亲一直不吃湖北菜“香椿”,他说就是在大洪山里吃怕了。学校教了些什么?日常生活如何?我无法知道,从我记忆的父亲的一些片段中可以还原一些,父亲对儿子是真实的。他们那一代人有我们现在人的自私、低俗,但少许多浅薄、虚伪。后来进入什么“干部队”,那时的共产党非常注重培养干部,而且是非常认真的培养,后面我会说到。
在新四军里,低俗的玩笑也不少,当时的五师大城市来的学生多,河南人也多,在五师的官兵里“他不懂:莎士比亚”就是老兵们取笑别人无知的口头禅,因为河南话会当成“啥是逼呀?”。
记得美国越战打得胶着时,一日我看“参考消息”上有一则越南取笑美军吓破了胆的趣闻“美军官在室内开会,室外美兵在打篮球,不料失手球飞进会议室,与会者无一例外的全趴到了地上”。看完我也笑着对父亲说起,不料父亲非常认真地对我说:“这一点都不好笑,这只能说明与会的美军军事素养极高。你要千万记住,战争中只有这种人有可能活下来”。
中学时去拉练,临走时父亲往背包里放了两个广柑和一小包炒熟的黄豆面,对我很认真的说“无论发生什么,不能掉队。困难的时候吃”。拉练几十天后回到家,滔滔不绝。其中说到人多枪少,大家抢着拿枪的事,父亲有认真的对我说“如果你伏击对方,首先想打掉的是什么人?一定是带枪的。一队人里少数几个人带枪,这几个人最危险。这是常识,不算学问”。看到我带回的东西,父亲问我“广柑和炒面怎么没吃?”我对父亲说“我感觉没到困难的时候。”父亲眼里有反光的东西,父亲也是自私的人哪。
进城以后,父母才认识。不过父亲去新四军的同时我的舅舅也参加了国军抗战,对此我非常自豪,我们家族的妇孺在难民潮里往后方跑的同时,他的男人们不约而同的拿起武器迎着恶地敌上去了。我就是想让我的子孙们永远记住:生存安全,不能企望四邻善良。要有生存能力!还要有对危险的警觉。
珍宝岛交火以后父亲非常认真的把全家叫到一起,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其中有一项是如果家人散失了,在那个地方寻找,如果那里没有,第二寻找地在哪。
多年后我参加军训,教官对一百多人说“只有两个人拿枪、射击的姿势是对的,XXX、XXX出列”我出来了,回头一看贾参谋长的儿子也出来了,心中暗想他父亲跟我父亲一样?
都是在战乱的危险临近时,哪些经历过来的人把这些战乱里生存的技巧慌忙的传给了子女。那段时间,父亲告诉我很多生存技巧,其中不少是自私的。如,在人多食少的时候,如何能混饱之类。“端枪能打、拔腿能走、倒头能睡、端碗能吃,是活下来的基本条件。”例如在走路时如何睡觉、停下来如何睡觉,他说只要停下就要睡,不管局势多紧张,但要有办法在部队再走时你一定会醒,所以一定要横在必经之路上睡,不要指望让谁叫醒你,很多情况下再次开拔时已经不能发出声响了,推几下不能马上醒的就可能掉队。
他还说了一个老兵带着他发坏的事请,部队在驻地杀了猪,领导发话:XXX带个学生去河里把肥肠给我洗干净了。老兵带着父亲在河里洗完了肥肠,回来的路上老兵让父亲在老乡的猪圈里抓了几把谷糠塞进肥肠里了。肥肠,在那个人人缺油水的年代,是每个人的梦中美食。开饭时有人大骂起来:“他妈的,谁系的肥肠?猪屎都还在里头!”领导听了非常生气,“XXX!你出来,还有那个学生!你们两个把肥肠都给我吃了!... ...学生就算了,XXX!你给老子一个人把它吃了!”XXX:“X长,你不知道,老子这几天发痔疮,不敢下河。小王八蛋洗的,我冤枉啊!”X长:“两个都给老子吃!不冤枉你了吧!老同志,做事一点不稳当!”
父亲约着一起去的,还有后来陆续去的那个省立中学有近六十人去了新四军那边,不少人在战场死去了。后来谈及回老家,父亲给我说过一件心事,四四、或四五年在樊城附近与日军作战,父亲已经在“干部队”,不上去。开战前他去看了作战连队里的同学、老乡,有个叫蒋光明,父亲看他有心事,就问他“又不是第一次打,怕了?”父亲想安慰他,他吞吞吐吐的说“怕倒不怕,就是自己的枪不好用,退弹壳的抓勾断了,打完一发要用自己做的铁丝钩子把弹壳掏出来。”这是父亲才注意到他的手上套着一个铁丝钩子。打完这一仗,他就没有回来,父亲的同学说他太想换只枪了,爬到他打死的日军前想把他身下压着的枪抽出来,没想到那死鬼子的手指还勾在扳机上... ...
52年供给制改为工资后,父亲在X英女首长的身边做文职,首长说“小X,拿这钱到街上给我买桂圆去,每次从那里过看到就想吃,没钱舍不得买,今天我要解解馋。”父亲带着一个累得满头大汗的战士回来了,X英首长看到堆在那里的桂圆大骂父亲是蠢货,“钱不是要你都用完啦,就不会动脑筋少买点”。父亲才知道手上的工资是可以买许多东西的,就向首长请了假,回了一趟老家。从汉口坐船到XX,在一个乡公所借了一匹马就回到老家了,蒋光明的老母亲听说XX回来了,也赶远路来了,见到父亲大哭“你们都在省城当官了,我的儿呀... ...”
从那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回过老家,那里有他不能承受之重。
蒋光明:是一个真实的名字,如果他的亲属后人看到,原谅我用了你们先人的真名,我想让你们知道,有些人是不会忘记;有些人是不会被忘记的。
关于父亲不愿再回老家,母亲说是因为画成份的事,跟老家的人心里别扭。其实哪里光是家父别扭,前面说到的黄姓老师,正宗地下党,和郑老位三先生都十分相熟的老同志,因为划成份一事竟自杀了,让人唏嘘之余可见当年共产党何等不通融。
父亲说刚进城那会子,武汉街上到处是郑位三的语录,四野的军服都是斜纹咔叽,每人一套的盆、杯、碗上都是烤瓷大字“中国人民解放军 第四野战军”最是让人眼馋。家父还说一事他自己也不敢说是真的,他们原本是从XX走进汉口的,后来来了十多辆大卡车就威风凛凛的开进汉口了,干部队流传的小道消息是:林总路过看见了进城的干部队就打听,这些人不像当兵的,是哪部分的?后听说是从桐柏山区来的接管干部就派车来了,领队的是一个东北大个,见到我们领导就敬礼,说“林总向家乡的同志问好了”。家父说,感觉这传言是哪些嘎坏的老兵编的。但有一点父亲记忆深刻,四野的歌比别的部队多,像什么“我们是林彪的投弹手”、“我们是林彪的女战士”等。“我们是林彪的女战士”也被哪些嘎坏的老兵改得的不堪入耳(并非现在人的下作,请勿往性方向想象),什么“我们是林彪的女战士,一个个长得又肥又胖... ...”
儿时我问父亲“没有在作战的部队待过吧?”“待过”“有什么惊险的事吗?”“... ... ”父亲不愿提及。那时我年轻不懂事,想从上人那里要一些英武壮烈的吹牛本钱。其实惨烈的环境伤害心理,最好的治疗就是彻底忘掉。特别是有点小资的读书人,心理就要比那些所谓“工农干部”脆弱些,儿时邻居老头是个河北衡水人,地委书记,夏天在外乘凉时就老爱给我们这些唧唧咋咋小孩说一些过去的事情,那老头绝不是说教,是很真挚的说他的委屈,他的恨。我记得他说过“你们都给我记住,永远都不要原谅日本人,我在冀中X分区时,被日军围到庄子里一次,日本人问话老百姓不说实话他们就杀人,专杀老人小孩,如果有部队的人看不下去就会出来自首,那天有个老太太领着七八岁的孙子,老太太对皇军说多杀她几刀,留下她孙子,那孩子是她要饭喂大的不容易啊,日军听完翻译的话笑眯眯的走到老太太前,举刀慢慢的杀死了那孩子,就是那老太太当时的样子,那个庄子里好多人投了八路,铁了心和日军拼命的。”
父亲在反省与自责中我听到了两件事,一件是说他自己不懂事:半夜睡得懵懵懂懂被喊起来“跑情况”,没跑出多远又掉头往回跑,想起还有东西没拿,结果拿了东西再跑出门日军已经在稻场(农户门前的晾晒场地)上了,掉头往屋里跑背后枪就响了,从后门冲出来再找到队伍才发现衣领里全是土,老兵们告诉父亲,日军是瞄准了你的头的,进门低头你躲过了一枪,子弹打到门框上的土墙了。
还有一件事,我估计折磨了父亲一生:老兵们都喜欢新来的“学生兵”,他们说的什么“莎士比亚”,什么斯大林格勒对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兵来说那是一个未知的世界,学生兵除了有文化,讲卫生,有礼貌,老兵们看到可爱的娃娃脸,心理上就联想起自己远在老家的儿子或弟弟了。自从父亲与老兵成功骗吃了本属全体官兵的肥肠之后,名气就大了,又有一个老兵找到父亲说“XXX够义气啊,不忘拉住你一起受罚,差点那副肥肠就便宜那王八蛋一个人了。你他妈也够坏的,我就知道读书人要坏就比俺坏的有道道。过几天我来找你,带你干点正事,别老跟XXX那几个吃货混在一起”。这个老兵是领导。
正事来了,对正事父亲都记忆不深了,好像是往敌占区什么地方送边区票之类的差事,但顺手干的一件事父亲后悔不已。老兵对他说“XX桥的这三个日本人天傍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来洗澡,你给我想法把他们的枪给我搞来”。家父自得的说“好办”,对领导耳语一阵,领导果然表扬“高!”
领导与家父便装来到XX桥据点附近,三个鬼子按时来了,头两个下水后就没露头,后来的赶紧下水去救,下去就再也没上来。家父与领导不仅是枪,除了内裤,日本人的劳什子全拿回来了。但不久后就听说日军报复了附近的渔民,杀了不少人,说是他们用滚钩(湖北的一种捕鱼工具)把皇军害死了。多年以后家父还在叨叨“其实朝在水里挣扎的日军打两枪,他们就知道是新四军干的了,二球啊,妈的这风头出的”。
这个领导后来就在武汉工作,进城后他的父亲来汉看他,领导约家父一道为领导的父亲接风,那位从乡下来的老人的话,多年后还出现在家父与领导的笑谈中:领导落座后解下佩枪放在座椅边上,其父亲过来用手抚摸佩枪说到“我儿,这一宝赌红了。”
我听老家的人说,家族与显陵的王有些联系,就问父亲,父亲极不耐烦说“根本是胡说,第一与朱家皇室豪无关系,第二,就算与皇室有关系,那也是旧时代的灰尘,不值得为这些费时间。”好一个旧时代的灰尘,听来十分耳熟,一时想不起出处。后来发现是《牛虻》里的一句对白,问父亲“看过《牛虻》?”父亲将牛虻在牢给琼玛的信背给我听,然后竟说“我最喜欢这段”,谁说革命者不浪漫。
在父亲所在的那个部队,一次有三个人被日军俘获,竟用铁丝包上棉絮浇上煤油烧死了,其中有一最小的就是学生兵,围观的老乡事后告诉部队的人“小的那个一直在流泪,嘴也在抖动... ...那个年纪大的一直用眼看着他。到死三个人一个也没发出一声”。日军埋葬他们后在墓前立了一块木板,上书“支那三勇士之墓”,列队礼毕才离去。现在也能在主流媒体里见到相似报道,说是“赢得敌人的尊重... ...”。但也请听听我的父亲的政委们就此事是如何对我的父亲及他那些小伙伴们说的
“我们是为民族的生存而战,我们的顽强是勇敢;他们是为掠夺我们的国土、财富而战,他们只有贪婪的恶欲!他们对我们的烈士敬礼不是在尊敬我们,是在欺骗他们自己的士兵!是在混淆正义与非正义,想把我们正义的勇敢与他们贪婪的恶欲混淆起来!想把我们的勇敢也附到他们士兵的身上,他们妄想!”
什么样的时代,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政委呀,能把这样的道理对每个在战壕里窜的士兵都讲清楚,难怪他们能克服那样的困难,抵抗住那么强大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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