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与分裂--初始条件、偶然事件与路径依赖

tangotango

       晨枫的帖子陷入了无穷尽的细节争论中，在这里我想避免对历朝历代的探讨而说说我对历史的分析框架。人类社会是一个复杂系统，和地球生物进化、天气变化有很多相似之处，应该说属于混沌系统。这样的系统有这么些特点：
1、系统的演化很依赖于初始条件；
2、系统的演化具有多样性，初始条件的微小差别或在演化开始阶段的偶然事件会形成正反馈，从而同时代的不同系统的差别会被放大而演化成千差万别的系统；
3、系统具有路径依赖。一旦早期的选择造成了一定的模式时候，一个系统的后期想要从自己的发展路径上跳到另一个相差很大的演化路径上是难度非常大的。就像鸟类和哺乳类在恐龙时代开始分道扬镳后，谁也无法再跳到对方的进化树枝上去。
       下面来看看中国和西方社会发展的历史：
       初始条件对应的就是地理决定论了。中国是长江黄河的中下游以平原为主，周围被高原、荒漠、高山、大海包围。这包围中间的适合农业的区域就是汉人大部分时间所统一的部分，至于其他的蒙古高原、新疆、西藏高原、东北大部分时间是少数民族控制区（渔猎、游牧文明区），对于任何汉人区的地方政权来说，统一较为富庶的平原农业文明区的显然是一个天然的选择。
      欧洲的统一主要只在罗马时代，欧洲文明发源于地中海沿岸，这里是欧洲的南方一隅，和现在的法国、德国之间隔着高耸的阿尔卑斯山脉，因此以罗马为中心，要征服并长期控制隔着雪山的德、法平原地带是比较吃力的，比用海军输送物资辎重征服和控制北非成本还要高得多。或者说，欧洲的中央部分就是山区（瑞士），而且是海拔最高4000米的雪山，这在古代对于任何想要统一欧洲的君主都是一个巨大的障碍，山脉另一侧的地方即使打的下来，也难以有效长期控制。
      说道多样性、偶然事件和路径依赖，我指的是地方自治的传统对欧洲的长期分裂功不可没。古希腊时代是贵族民主下的城邦自治，中世纪是农村有封建领主管理（我的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工商业城市有商人团体自治（意大利有威尼斯等自治城邦，波罗的海沿岸有汉萨同盟的十几个商业城市自治）。在这种传统下，每个自治地方对于所谓中央政权的依赖程度是很低的。这个传统是西方民主的基石，也就是后来的西方国家是地方自治基础上的联邦制或邦联制，而从来没有过完全从上至下进行垂直权力分配的郡县制。这种从希腊开始的传统实际上是个偶然的特例，因为中国、印度、中东、美洲的各种文明都是演进到了中央集权的帝国，所以我认为希腊式民主和地方自治的传统是欧洲的历史的偶然，是进化多样性的表现，但是一旦形成就造成了路径依赖，就和中国的路径依赖是秦朝开创的中央集权、郡县制一样。
       总结一下，我的观点就是某个文明的历史发展依赖于其早期的初始条件、在多样性中偶然胜出的那个特定模式，然后就会对这个优胜模式产生路径依赖。每个文明都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一些制度传统，不同文明想要移植其他文明的体制是非常困难的，除非先把自己原有的传统彻底打破。单独把其中某些因素拿出来比较（比如郡县制、文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很难互相移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