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瓦斯托波尔：一座城市的记忆（四）

梦秋

塞瓦斯托波尔本质上是一座俄罗斯的城市，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但是如果就此推论克里米亚“公投”加入俄罗斯是全民的选择，那就不一定了。上文那位海军学校的文职女教员对我说，在“公投”期间，有个日本记者找到她（因为她会说英语），想要在城内寻找几个反对加入俄罗斯的投票者，遍地都找不到。最后是开车到了其他城市，才找到了想要找的人。所以，3月16日，“98%”的投票者支持克里米亚加入俄罗斯，这个数据未必是那么真实。当然也未必会很离谱。反对克里米亚并入俄罗斯的当地鞑靼人，占总人口的13%左右。遗憾的是，我在克里米亚停留的时间太短，而且绝大多数时间在塞瓦斯托波尔，完全找不到当地的鞑靼人。只有在回辛菲罗波尔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指着一个清真寺的新月尖顶说，那里是鞑靼人的聚居地。



那塞瓦斯托波尔究竟是什么呢？到达这座城市的第三天，基本上可以总结出一个答案：要塞，要塞，还是要塞。这里有数不清的军人，以及数不清的长明火。




左上图是塞瓦斯托波尔的地标。即使在夜幕降临之后进入塞瓦斯托波尔，仍旧可以从远处辨认出它的剪影。左下的照片可以看见长明火。其余的纪念碑我就不详细叙述了，反正也没法全弄清楚。这样的纪念碑，在塞港以及周围找出几十个根本不是问题。另外，进入塞港的公路上有一座拱门，我在深夜里进来的时候看见拱门上有红旗勋章标志以及红星，只是来不及拍下来。这个城市几乎完全生活在一种红星崇拜当中，仿佛苏联时代还未离开。



顺时针从左上开始，海军宪兵，海军军乐队乐手，陆军少将，海军退役军人。在塞瓦斯托波尔的四天，我至少见到了五名将军，其中有一名陆军中将。梦秋见识短，这辈子见到的穿制服的我军将军只有一人，还是个少将。这一下在塞瓦斯托波尔看了个够……至于右下的这位海军退役军人，从勋章和帽徽判断，他曾经在苏联海军服役，但是苏联解体之后他可能在乌克兰海军服役过，因为他的左胸佩戴着一枚乌克兰“勇敢勋章”。领带上的标志显示他可能是一名军医。他的军装上（包括袖口）没有任何军衔标志。


除了军人和纪念碑，塞瓦斯托波尔的历史遗迹无一不跟战争有关。其中最有名历史遗迹是巴拉克拉瓦轻骑兵的冲锋。这场冲锋发生在1854年10月25日，克里米亚战争期间。梦秋到达巴拉克拉瓦战场“考察”的时候，距离这场著名的冲锋160年纪念日仅差10天。



巴拉克拉瓦是塞瓦斯托波尔南部的一个小海湾，距离塞瓦斯托波尔城区大约有20分钟车程。这条小海湾就像是塞瓦斯托波尔的一条盲肠，地形隐蔽，直接通往黑海，可以作为塞港的备份港口。事实上在冷战期间，巴拉克拉瓦海湾就是苏联的黑海舰队潜艇基地。这个稍晚我会说到。距离海湾的北部偏东4.6公里，就是巴拉克拉瓦战场。



红色指示标下面的那一小截海湾就是巴拉克拉瓦海湾。在后来的二战当中，它也是塞瓦斯托波尔保卫战的重要组成部分。指示标右侧的公路地带就是巴拉克拉瓦谷地了。


塞瓦斯托波尔一带的地形，以丘陵和山地为主。巴拉克拉瓦谷地是丘陵地带，相对高度差要略大于一般丘陵地带。一方面它的坡度较缓，有利于骑兵发动攻击，尤其是没有盔甲的轻装骑兵。另一方面由于高度差略大，使得各个高地之间存在着大面积的缓坡和谷地，容易遮挡视线。在战斗开始的这一天，英军的一支轻骑兵旅（670人）奉命从战场正面出击，去追击位于巴拉克拉瓦南部考塞维高地上、正在撤退的俄军重炮兵部队，此举将迫使俄军丢弃重炮逃命，或者至少切断这支重炮部队与俄军步兵之间的联系。



巴拉克拉瓦战场呈一个东西走向的U形。开口在西，中间是谷地，三面环绕着缓坡和丘陵。谷地北部是费久克欣高地，南部是考塞维高地，东部是两个高地交汇的狭窄地带，地势略高于谷地。英军联络军官在向轻骑兵旅指挥官口授上级命令的时候发生了关键性的错误，致使轻骑兵旅指挥官认为攻击方向不是考塞维高地，而是位于巴拉克拉瓦谷地东端的俄军阵地，于是带领全体官兵，进入巴拉克拉瓦谷地，由西向东发动进攻。






当时的作战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有兴趣的慢慢对照着看吧。





梦秋镜头下的巴拉克拉瓦谷地。拍照的时候我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位于北部费久克欣高地西端，仍旧有待确认。可以看见谷地底部的葡萄园，公路从谷地当中通过。英军从右往左发起冲锋，侧面正好暴露在费久克欣高地的俄军炮口下。

由于丘陵的遮掩，英军不了解巴拉克拉瓦谷地三面的俄军防守状况。实际情况是，费久克欣高地和考塞维高地均部署有俄军的炮台，英军轻骑兵旅的正面则是俄军顿河哥萨克步兵以及一个炮台。当英军轻骑兵向哥萨克部队发动正面进攻的时候，三面俄军总共有20个营的步兵和50门大炮，而且占据高地的优势。因此轻骑兵旅发起冲锋后，立刻遭到了俄军的猛烈炮击。英军的联络军官几乎在轻骑兵一开始冲锋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传错了命令，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改正自己的错误，就在俄军第一轮炮火急袭当中阵亡了。虽然遭到严重伤亡，轻骑兵旅还是完成了大约一英里距离的冲锋，把哥萨克步兵逐出了炮台。然而在两翼俄军的炮火袭击之下，俄军反击并夺回了炮台。



最后统计，轻骑兵旅总共战死118人，伤亡127人，约60人被俘，指挥官幸存。按照现代战争的伤亡率计算，这支部队失去了战斗力，但远远谈不上全军覆没。这场由于拙劣的指挥和信息沟通不畅而发生的战争悲剧，从伤亡率上来看，根本算不上一场重量级的战斗，也没有改变克里米亚战争的战略态势。指挥艺术更是无从谈起。我可以斗胆这么说，巴拉克拉瓦谷地里轻骑兵的冲锋，在军事史上无足轻重。就连当地的导游也对我说，轻骑兵冲锋对于军事史的价值，恐怕还不如著名的巴拉克拉瓦帽的价值大。




著名的巴拉克拉瓦帽算是当地特产，如今是恐怖分子和特种部队的最爱，挡脸的同时又遮风遮阳，暖和又透气。但我在塞港怎么都买不到……


轻骑兵的冲锋之所以被人所铭记，无非是因为英国桂冠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1809-1892）写的一首诗，《轻骑兵的冲锋》。我们在当地找的英语导游甚至能够当场背诵这首诗的全文。这首诗里面的一句，后来经过伟大的美国海军五星上将尼米兹的电报引用让所有军事爱好者和军事历史学家都牢记在心：“Where is RPT Where is Task Force Thirty Four RR The World Wonders.”（在哪儿——重复——第34特混舰队在哪儿——全世界都想知道）。

（在这里梦秋感谢Dracula网友的补充提醒。当时虽然读了这首诗，但是注意力还真没有放在这句话上面。）

对于这句话，梦秋还是加个注释吧。1944年菲律宾莱特湾海战当中，当美国海军上将哈尔西指挥的第34特混舰队被日军诱饵舰队骗离莱特湾，导致美军防守大门洞开。位于莱特湾南部的弱小的斯普拉格舰队正在遭到日军主力舰队的猎歼，而且莱特湾的美军登陆部队也受到了直接威胁。在珍珠港焦急等待战报的尼米兹不得不打破沉默，向哈尔西发出了这封著名的电报。但是这句“The World Wonders”是电报编码过程当中为了保密起见插上去的任意引用。阴差阳错的引用，却流露出主帅嘲讽和焦虑的心态。事后，因为莱特湾海战的指挥错误以及台湾海域附近遇到台风受到损失，哈尔西差点上了军事法庭。

有趣的是，莱特湾海战的时间，正好是巴拉克拉瓦轻骑兵冲锋发生90周年。




由此大概也可以看得出来《轻骑兵的冲锋》的影响力有多大。



梦秋虽然懂几句英语，对于英诗却从未有感觉，谈不上审美。诗歌写得如何干我甚事。英国人对于“轻骑兵的冲锋”热度倒是从未降低。后来的英国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吉卜林也写过一首诗《最后的轻骑兵》来纪念这场战斗。在20世纪，至少有两部英国电影直接以《轻骑兵的冲锋》命名。还有若干部电影与其相关。导游对我说，现在还常常有英国人来到巴拉克拉瓦谷地来现场考察和纪念。



这就是历史变成了传奇，传奇变成了传说的真实版本吧。



现在，巴拉克拉瓦谷地就是一个大农场，遍地都是葡萄园。



下一站是巴拉克拉瓦海湾。这里有一个苏联的潜艇洞库基地，建于1950年代。苏联解体后废弃，2000年左右辟为旅游点。这个洞库的情况可以用图来说明。




巴拉克拉瓦湾现在已经成了富人游艇的炫耀场。这张图上可以看见山脚下那个黑色的洞口。它就是潜艇基地的入口。




走近来看潜艇基地的入口。这里的水深八米。黑海舰队没有核潜艇，常规潜艇鱼贯而入。整个洞库大约可以容纳32条常规潜艇。洞库的一段在巴拉克拉瓦湾，一端直通黑海外海。





洞库里有一个干船坞（图中的右侧就是，左侧是潜艇的通道），可以维修一艘潜艇，并向其余潜艇提供补给





漫长的洞库走廊，走到尽头的时候设计者有意让它拐了一下，据说是为了防止核武器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直接冲击整个走廊。此外还见到了一面厚达半米以上的钢制大门，也是为了抵挡核武器所设计的。

整个潜艇洞库充分考虑到了核战争的需要。封闭之后，可以防止若干当量级的核武器打击。至于是多少当量，我就懒得去找了，总之广岛的原子弹对它来说是不管用的。而且它的潜艇自身也可以携带核弹头，或者说，这个洞库里也展出了一个已经取出核装药的核弹头，就是下图这个：








巴拉克拉瓦湾里停泊着一艘俄罗斯海监船。当地人说，俄罗斯海监船的状态很差，因为钱都丢进黑海舰队里了。想想也不错。既然有了黑海舰队，2008年打疼了格鲁吉亚，周边都怕了，根本没必要让海监部门出来抖威风，不像天朝……


在塞瓦斯托波尔的第三天上半天就这样过去了，看到的仍旧是战争的记忆。就连巴拉克拉瓦帽这个当地农民的装束，都跟军队有关。

木不铎

      讲的就是这次冲锋。参见http://www.dailymotion.com/video ... _shortfilms?start=1

梦秋

木不铎 发表于 2014-12-2 06:34
讲的就是这次冲锋。参见http://www.dailymotion.com/video/x29p7pn_%E8%BD%BB%E9%AA%91%E5%85%B5%E6% ...

谢谢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