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印象：新王宫Dolmabache、夏宫Beylabeyi和皇家别墅Kucuksu

晨枫

外宫大花园里，有一个Hagia Irene大教堂。Hagia照例是希腊文里神圣的意思，Irene则是和平、和谐的意思。说起来，Hagia Irene比圣索菲亚大教堂还要古老，甚至有说法这是君士坦丁堡第一座教堂。这里不像圣索菲亚大教堂，是原建筑，一直保存到现在。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之前，这曾经是东罗马最重要的教堂。穆斯林征服之后，圣索菲亚大教堂改成清真寺，但这里离Topkapi太近，王室不想闲杂人等经常在这里涌进涌出，索性把Hagia Irene圈进Topkapi的围墙，教堂本身也改作堆放兵器和火药的军火库。奥斯曼常做这样的事。火药需要干燥的地方，教堂、神庙建筑坚固、水密，内部宽大，正好干这个用，雅典卫城当年也是因为堆放火药时被威尼斯舰队击中而炸毁的。Hagia Irene没有遭此厄运，完好保存至今。由于内部空空如也，年久失修，所以长期不开放，直到这两年才开放。不过这里尽管在旅游团和散客进出Topkapi的路上，但到这里来的游客凤毛麟角。其实到这里考察拜占庭建筑真是好地方，原汁原味，糖盐味精一样都没有加过。这里的内装修统统剥落，裸露出砖结构，一块块尽显沧桑的砖石好像被遗忘已久的美女，争相在诉说着听不懂的故事。现在这里除了开放参观外，偶尔用作音乐会演出。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对着空中吼一嗓子，音响效果真好。可惜，半空中拉着巨大的纱网，大概是怕空中失修的结构上掉下什么东西砸到人，但这样一来，穹顶就看不真切了，太可惜了。

外宫围墙之外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但除了教堂本身，还有几个小清真寺和苏丹陵墓。苏丹们倒不是一人一个陵寝，而是多人合用一个陵寝。形制和小清真寺差不多，里面也是伊兹尼克青瓷贴面，只是中间地面上是一排排苏丹的棺椁，大多用绿绒包覆。有意思的是，这里是伊斯坦布尔不多的彻底不要门票的地方，而且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进Topkapi的路上，但就是没有人来。这里原来应该是和圣索菲亚大教堂联通的，现在为了人流管理，中间筑起一道墙，大多数人不知道墙那边是什么，也没有干劲绕到那一边的入口，于是就有了现在门可罗雀的情景。其实这里还是值得一看的，很多伊斯兰建筑的小细节可以推敲，更大的好处是这里没人，尽可以独享清净。更有意思的是，19世纪末的时候，末代苏丹要把祖先的陵寝整修一下，大概也是迷信西方科技，请法国人来做。结果法国人滑头，把原来的伊兹尼克青瓷拆下来，用法国仿冒品代替。当时看不出来，100年后，真品、赝品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赝品褪色、失去光泽得厉害。

走出大门时，听到空中飘扬着特别优美而富异国情调的小提琴音乐。走进去，这是典型的旅游纪念品小店，但在放的是Can Attila（念做Chan Attila而不是Kan Attila）的音乐，他是现代土耳其最流行的音乐家之一，提到他的名字，似乎无人不晓。不巧，他的音乐店里卖完了，后来是到另外一个地方才买到。

不过Topkapi到19世纪后就失宠了。随着西风东渐，苏丹们对传统的Topkapi不满意，也想弄点时髦的西洋建筑过把瘾。1843-56年间，奥斯曼帝国第31任苏丹阿卜杜拉麦西德一世下令在博斯普鲁士海峡边建造西洋风格的Dolmabache宫，巴里扬父子负责设计。加拉贝•巴里扬是亚美尼亚人，很多19世纪奥斯曼建筑都出自他们之手。亚美尼亚在那个时候是奥斯曼帝国的一部分，所以巴里扬父子为苏丹效劳一点也不奇怪。在建筑上，Dolmabache实际上乏善可陈，就是一大坨方方正正的常规西洋建筑，立面上贴上列窗、立柱、山墙等常见东西，内部也是围绕中央大厅安排四边走廊和沿廊房间，没有超出凡尔赛的老花样，但凡尔赛比Dolmabache要早近200年，在这个建筑风格急剧演变的时代，这几乎是蒸汽机时代到iPhone时代的差别了。值得称道的是，巴里扬父子按照流行的巴洛克风格的基本形制，但结合进了伊斯兰审美元素。巴洛克的特点是在学院派的基础上大大放宽形制上的限制，容许变化，但基本元素还是古典的。巴里扬父子没有超出这个原则，但在细节装饰上，用伊斯兰风格的抽象图案代替了巴洛克常见的花草人体，不过结果是清末“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反面，而是“西学为体伊术为用”，但弄到最后，“体”和“用”都搞混了，但缺乏主导思想的学习很容易失去自我。这可能也反映了19世纪奥斯曼帝国在西化过程中的民族虚无主义和彷徨，也向西方学习的过程中丢失了自我。总地来说，Dolmabache为代表的“伊斯兰巴洛克”达到了较高的建筑艺术成就，但还是不如法国原版耐看。忽发奇想，如果模仿“伊斯兰巴洛克”的做法，在中国也造巴洛克，但用松、竹、梅、兰、龙、凤、鹤、麟之类的图案，是不是也可以弄出一个“中国巴洛克”？

在理念上迷失自我不等于在建造上偷工减料，Dolmabache宫的建造据说耗费了相当于35吨黄金的代价，差不多等于帝国岁入的1/4，沉重的负担对最终压垮奥斯曼帝国的骆驼之背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正宫的立面背后，有一个外面看不到的巨大的彩绘玻璃穹顶，穹顶下是巨大的楼梯，特别的地方是楼梯栏杆都是用雕花水晶玻璃制成的，所以这也成为水晶楼梯。这是Dolmabache最有名气的所在。“使节大厅”、“礼仪大厅”等都很恢宏，“蓝厅”、“粉厅”也都美轮美奂，但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其实都没有见过，只是在观念上已经陈旧，细节上的变化就引不起惊叹了。不过帝国的衰败还是难以掩盖，“蓝厅”里恢宏的蓝色大理石柱子不是真大理石的，而是石膏上刷漆的假大理石。这种“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在奥斯曼全盛时代是不可思议的。

Dolmabache里住过6任苏丹，这个时候Harem制度还在，可能是受到西方影响，好像恢复了正式王后的地位，但还是还有嫔妃，嫔妃的儿子一样有权继承苏丹王位，女儿也依旧称作公主。确实，Dolmabache是有专门的Harem部分的，与正宫有分别的出入口，但内部与正宫相连通，尽管这个通道只有苏丹和王后（这个时候好像又恢复王后制度了？有点糊涂了）可以走。Harem其实很大，但要是常年只能在这里面活动，那还是很闭塞的。好在最后一任苏丹的妻子是法国人，不仅引入法国时尚，妻子和子女都可以出国度假。有意思的是，共和国建立后，凯末尔成为第一任土耳其总统。作为开国元首，凯末尔迁都安卡拉，但自己却经常住在伊斯坦布尔，就住在Dolmabache，而且是住在Harem的部分。他就是在这里逝世的，那个房间保留逝世时的原样，成为土耳其人瞻仰的地方。

Dolmabache只是新建宫殿中最大的，隔着博斯普鲁士海峡另有夏宫Beylabeyi和皇家别墅Kucuksu。一般说来，正宫应该在首善之地，作为国家权力的象征；夏宫应该在较远的清凉之处，暑热的时候比避暑的；皇家别墅则是在猎场、海滨这些疗养的地方。不知道是苏丹的脑线搭住了，还是伊斯坦布尔地方太好、冬夏皆宜但苏丹纯粹要赶时髦、造一座夏宫，Dolmabache对岸看得见的远处（现博斯普鲁士大桥脚下）另造了夏宫Beylabeyi。这好像缩小和简化的Dolmabache，但依然美轮美奂。这里依然是“伊斯兰巴洛克”风格，但比Dolmabache简化了。室内地上的席子倒是别出心裁，除了东南亚（或许还有日本？），没有看到过皇宫里用席子铺地的。室内的大喷泉倒是继承了伊斯兰建筑风格，有利于夏日室内降温。不过Beylabeyi的意义不在于建筑艺术，而在于历史。

19世纪末期，奥斯曼帝国作为“西亚病夫”已经病入膏肓，在巴尔干（希腊、阿尔巴尼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马其顿等地）独立运动蜂拥而起时，奥斯曼大军镇压无力，眼看着欧洲疆土日渐缩小。1909年，最后一任苏丹阿卜杜拉哈米德二世在宫廷政变中被推翻，弟弟麦麦德五世继位，1918年麦麦德五世病故，同父异母兄弟麦麦德六世继位。但这两个麦麦德不是通过“正常途径”继位的，所以人们常把阿卜杜拉哈米德二世称为最后的苏丹。阿卜杜拉哈米德二世在位33年，正好是奥斯曼帝国重病缠身、日渐衰落的时代，他好比中国的慈禧太后、李鸿章合二为一，但更加悲剧性。两个麦麦德也没能阻止奥斯曼帝国的崩溃，在一战末年，奥斯曼帝国几乎丢失了所有欧洲土地。如果不是“青年土耳其”运动和凯末尔为首的民族主义改革力量力挽狂澜，可能今天已经没有土耳其了。阿卜杜拉哈米德二世后来被软禁在Baylabeyi的Harem里，病死在这里。

同在博斯普鲁士海峡边上但更加靠黑海方向的是Kucusku。这是一座小桥精致的皇家别墅。这里没有Dolmabache的恢宏，但有dolmabache没有的闲适。这里不大，不像皇宫，倒像豪宅。西欧的皇家别墅常常是狩猎别墅，或者是海边钓鱼、疗养的地方，但奥斯曼把别墅的观念引进了，这里既不狩猎，也不钓鱼，只是……休闲。和Dolmabache或者Beylabeyi相比，Kucuksu要精致小巧得多，使人联想起凡尔赛里玛丽•安东内特为自己造的小特里亚农宫，一样的小巧精致，一样的“中产阶级情调”。Dolmabache和Beylabeyi都临水而建，但Kucuksu水边的雪白大理石平台、雪白雕花铁栏和铁门在缤纷的花朵和湛蓝的海水点缀下，甚是妖娆。非常值得一去。说道海水，黑海一侧水位高，地中海一侧水位低，博斯普鲁士海峡的水流是固定朝南流动的，而且流速很快。在远处不觉得，站在Kucusku，离水面很近，就感到水流很急了。有说法流速高达8米/秒？还是8英尺/秒？反正水流很急，风也很大。

Dolmabache交通方便，很多公交都到这里，T1轻轨终点站也是几步路远，还有通往塔克西姆广场的爬山轻轨。但Beylabeyi有过博斯普鲁士大桥的公交可以到达，也可以坐Hop On Hop Off（两层观光巴士，可以在各站无限跳上跳下）到那里，但Kucuksu的公交就不方便了。建议坐Hop On Hop Off的博斯普鲁士海峡观光船，起点就在Dolmabache旁边的Kabatas（念作“卡巴塔什”），在Beylabeyi和Kucuksu都有停靠站。算好时间的话，可以三个宫一网打尽，连海峡观光都捎上了。不过这一天会非常紧凑，因为船是一小时一班，而各个宫都在5点关门。


外宫一景


外宫通往内宫的大门


从Topkapi里看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背面



Hagia Irene大教堂


这里面是正宗的东罗马


可惜上面张起了大网，穹顶看不真切


网上找到一张没有大网的


苏丹的陵寝


里面是这个样子的


还是典型的奥斯曼建筑，还是伊兹尼克青瓷


Dolmabache清真寺，就在Dolmabache宫旁边


Dolmabache宫。这是水边的样子


入口处


正门花园


老宫门，现在不用了


花园一角


花园一角


Harem



Harem里的卧室


水晶宫，实际上是暖房，下面是小动物园，有一些孔雀、鸣禽


水晶宫内部


正宫的水晶楼梯





正宫内部


礼仪大厅


水门


从水上看水门


还是Dolmabache


Kukucsu


这里不以恢宏为特色，而是小巧精致


巴洛克白铁围栏



能看出伊斯兰巴洛克吗？



更多的伊斯兰巴洛克


这双抱楼梯（镜头只能收进一半）很好看


这里也有水门


内部


Beylabeyi夏宫


这里有几座奇怪的亭子，像帐篷，大概算是伊斯兰风格？


里面的小穹顶


花园一角


台阶上有一对大狮子，这肯定是欧洲影响，伊斯兰建筑是不能有象形的东西的


Beylabeyi也在海峡边上



这里是休闲、钓鱼的好地方



博斯普鲁士海峡


这里已经是金角入口，左面就是新清真寺，背后就是香料巴扎


这里有好些老式船在穿梭，黑烟滚滚，应该是游船




金角景象


这里还有一个海军博物馆，停放这一艘老式潜艇




寻常伊斯坦布尔人住的地方，这应该还是高档的好地方


金角尽头

Highway

土耳其这是片神奇的土地，当年地跨欧亚非三个大陆的超级奥斯曼大帝国故事无穷无尽的多。老晨你有没有想过把这次游记整理一下，再多穿插些历史故事，然后出一本书呢？

晨枫

Highway 发表于 2014-9-21 21:08
土耳其这是片神奇的土地，当年地跨欧亚非三个大陆的超级奥斯曼大帝国故事无穷无尽的多。老晨你有没有想过把 ...

这等于写土耳其通史了，没有这个本事啊。

Highway

晨枫 发表于 2014-9-22 12:13
这等于写土耳其通史了，没有这个本事啊。

通史太费劲，可以捡些“有趣”的写。譬如就说Harem吧，跟咱中国的“后宫”很类似，但又有明显的区别，干的都是娘娘们的事儿，但是却没有娘娘们的封号。还有，看门的黑奴都是宦官，但和中国的太监们也还有不少区别的。这些事儿写出来肯定火。

晨枫

Highway 发表于 2014-9-21 22:25
通史太费劲，可以捡些“有趣”的写。譬如就说Harem吧，跟咱中国的“后宫”很类似，但又有明显的区别，干 ...

比较散，不好写啊。

四处张望

晨枫 发表于 2014-9-22 12:37
比较散，不好写啊。

你编个故事，就成小说了

qyangroo

Harem里家具装饰是欧式风格啊，不像伊斯兰风。貌似是土耳其版洋务运动结果。

以土耳其这跨三大洲的地理位置，封闭自锁也很不容易啊。比烂的话，清廷腐朽得比奥斯曼帝国更厉害。

晨枫

qyangroo 发表于 2014-9-22 11:24
Harem里家具装饰是欧式风格啊，不像伊斯兰风。貌似是土耳其版洋务运动结果。

以土耳其这跨三大洲的地理位 ...

你说的是Dolmabache的Harem吧？那本来就是西化的结果。

qyangroo

晨枫 发表于 2014-9-23 01:39
你说的是Dolmabache的Harem吧？那本来就是西化的结果。

是啊。

如果圆明园没烧，就可以展示欧式建筑加中式风装饰了，就像伊斯兰巴洛克混搭。曾见过雍正装戴西方宫廷服饰戴假发画像。中国皇帝和奥斯曼苏丹有时想法很像啊。。

晨枫

qyangroo 发表于 2014-9-22 11:49
是啊。

如果圆明园没烧，就可以展示欧式建筑加中式风装饰了，就像伊斯兰巴洛克混搭。曾见过雍正装戴西方 ...

看到伊斯兰巴洛克，我也想到了圆明园……

范进中举

Hagia Irene大教堂我去时候怎么要门票的？这个大教堂在基督教历史上很有名，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君士坦丁堡大公会议就在这里开的。

范进中举

晨枫 发表于 2014-9-23 02:00
看到伊斯兰巴洛克，我也想到了圆明园……

多宫里面不允许拍照的，晨大怎么逃过保安的？我偷偷拍了，被胖老头抓住，然后盯着删掉。另外，多宫的风格还好啊。如果放掉凡尔赛宫是正宗的想法，纯粹从建筑的美观舒适角度，多宫还是不错的。伊斯兰的特色在于繁复的构图，与巴洛克风格结合挺好的。要说民族虚无什么的。现在中国到处是所谓的现代建筑，比如央视大裤衩，歌剧院哪个有半点中国古典元素，也没见中国人民族虚无什么啊？
好东西拿来就用，这才是泱泱大国的气派！

晨枫

范进中举 发表于 2014-9-23 18:34
Hagia Irene大教堂我去时候怎么要门票的？这个大教堂在基督教历史上很有名，第二次还是第三次君士坦丁堡大 ...

要门票啊，或者单买，或者和索菲亚什么的买联票。

晨枫

范进中举 发表于 2014-9-23 18:55
多宫里面不允许拍照的，晨大怎么逃过保安的？我偷偷拍了，被胖老头抓住，然后盯着删掉。另外，多宫的风格 ...

保安知道我要拍照，但是没有看到我拍照。后来人一多，一散，他们也就顾不上了。当然我也要找死角，不能往枪口上撞。这些不准拍照的规定真是混蛋，毫无道理。

建筑风格问题和那个谁说的一样：第一个人是天才，第二个人是人才，第三个人就是蠢材了。中国现在到处都是的白宫要多恶俗有多恶俗，不过大裤衩和歌剧院倒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是太超前了，人们接受不了。我对大裤衩不喜欢，所有deconstructivist的东西的我都不喜欢，但大剧院我觉得很不错。

范进中举

晨枫 发表于 2014-9-24 09:09
保安知道我要拍照，但是没有看到我拍照。后来人一多，一散，他们也就顾不上了。当然我也要找死角，不能往 ...

还是老兄机智。中国各地的白宫是突兀！上海的外滩全是欧洲风格，不是很经典吗。所以不必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