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文彬老相识于上世纪70年代初。
那个时候,他在某局办公室当副主任。我呢,同在一个系统内的另外某局办公室当个小干事。
因在一个系统内,时常汇报,碰头,开会,至少十天半月,便得见一次面。
那年月,运动不断纤,上面尤其注重基层单位出现的新动向,新情况,新苗头。运动高潮迭起时,往往一天开一次汇报会,如此一来,少不得天天都要碰回把头。
各局办公室的人员,算起来一大堆,其中当数文彬老年纪最长,更加他又是抗美援朝年代“扛过枪,渡过江”的功臣,说起来牛皮不是吹的,老家伙立功授奖的‘红本本’便有好些个,摆出来令我等肃然起敬!一堆人中,论资历,排年纪,讲功劳,文彬老当属我辈中的头块金字招牌。有此垫底,一干小兄弟伙计们,对这文彬老,那是十分的尊敬,五十分的客气,一百分的谦让。每每碰头汇报时,头一炮非他放响莫属,容不得他谦让打推辞,大家伙总是把他顶在了最前头,让他一如抗美援朝上甘岭战役那般,冲锋陷阵,打开局面。候他东扯西拉把话说完后,无话可扯,这才轮到我辈年青的伢们。
人嘛,是筒活物,得时时听从组织调配,上级一纸调令便能改变人一生的命运。
没想到,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转来转去,我竟然转到文彬老一块去了,自此,与其朝夕相处。这真就应了那一句老话: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
因是老相识,又有老交情,如今转到了一起,同在一个锅里搅起马勺,时日一长,来来去去的,不禁臭味相投,脾气也对味,于是者也,也就忘了彼此间的年龄差别,久而久之,竟成为莫逆之交。
那会儿,人年青,还有点子求上进的心情,更想再上一等台阶的欲念也足。时常闷在心底内猜想,如文彬老这等的辉煌经历与老屁股资格,历史又非常的清白,早就应该是在了党的。可老家伙一直干到退休打止,依旧孓然一身,当了几十年“无党派人士”。每每想到这层上,竟有些替他愤愤然不平起来,觉得世道不公!常常为此,和老头儿扯起这话把。
谁又知道呢,老家伙竟然心如止水,将这事看得淡平极。
老头感叹,当年去那朝鲜,五大战役,参与三个。战场上,枪林弹雨,炮火横飞,不晓得死了多少的人啰!自个儿能从战场硝烟中存活下来,已然是不幸之中之万幸也!想起当年参军入伍,朝夕相处,如今长眠在异国他乡的那些个战友们,自己能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已算是够意思的!
老头叹息:入朝作战前,本已填写好入党志愿书的,没想到上甘岭一战,自己负了重伤,从火线上抬下来,被送回国内治疗,此一来,便与原部队失掉了联系。伤好之后,由战地医院直接安排转业回到地方。地方党委根据部队转回来的档案,也曾经发展过他入党。只是那时正在热恋之中,说的个对象,家庭出身又是工商业兼地主身份。当时组织上也派人找他谈过话,要求他须以革命军人身份,坚决与其划清界线,自觉地与热恋中的意中人,道一声‘古得拜’。领导们严正指出: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是生死对头,你一个革命转业军人,国家干部怎能与这种人搅在了一块哩?!如若是不听组织劝告,你也就失掉了入党资格,更没得资格当一名合格党员!
那会儿的文彬老,年青且激进,追求的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谈的对象,乃是一块儿长大的儿时好友,自小起,两小无差,算是青梅竹马蛮般配的一对,情意笃笃的。意中人与党员的身份,如今一齐搁在眼前,二者由他挑选,思来想去,终觉得过日子讲究的是情投意合的为妙。如此一来,最终还是选择了工商业兼地主的女友作了老婆。
当年的那个岁月,尤其讲究阶级阵线分明。堂堂的光荣的志愿军退伍战士,竟然不听从领导的再三劝告,自动放弃组织的培养,选择那工商业兼地主的女儿当了老婆。这样的人么,经受不起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袭击,丧失了明确的阶级观念和是非观念,怎么能发展他入党呢?从此,文彬老与进步二字断了缘分,就此被排斥在圈圈之外。
一年又一年,岁月沧桑。
随着年龄的消融,人的一点点棱角也渐渐磨蚀去,不断的运动,一波接一波起起又伏伏,更把人磨得光滑圆润,原先心里头的那一点点欲念,有如是扔进水塘中的一块石子,从起始激起的一阵阵涟漪,一圈接一圈地荡漾着向外扩展,然后,再又一圈,一圈地归于平复,慢慢地,人的心思也就如同止水一般了。
也如文彬老自个体会的那样,党没入成,倒是少了好些的个人负担,至少不会天天无日夜地开会吧!于是乎,多了些私人的空间和自由。闲着无所事事,再加上退伍金,负伤费等等的物质作为基础,有了条件捣弄起收藏。时间一长,名声在了外,人都晓得他有此业余爱好,手头也有些余钱剩米。常有人一时运转不周,急需钱用的时候,便把祖上遗存下的东东西西鼓鼓捣捣给送上门来。只要有人送得来,老头便不惜本钱收将下来。好在那时候的价钱也是极便宜的,不管真货假货,来者统统不拒。几十年积累下来,倒也是堆了满满的一屋子。
俺没事时常去他家转上一圈,一者,老头比我年长,出于尊重,得抽些时间去看望哈他,尊者为大嘛!二者呢,也是想看看他近段时间收藏了些什么东东回来,也好傍神享福,长一长眼。每回去,老家伙都要搬出一大堆的‘古董’,向我炫耀:这是个什么,这又是个什么的什么……。回数多了,自不然耳濡目染,令我这门外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听到一些诸如“金丝铁线”啦,“紫口铁足”啦等等的新鲜名堂。
老头儿藏有十来把紫砂壶。据落款看来,有明代时大彬的,邵文银的紫砂珍品,还有清代杨鸣远等名家的精巧细作。
有一回去他家,老头拿出把造型独特,小巧玲珑,壶身遍施釉彩的紫砂壶与我观赏。过手一把玩,发现壶底刻款为“荆溪惠孟臣制”。惠孟臣是明代天启朝人,如果这壶真的是他老人家亲手制作的话,那这把壶可就值了价啦!
老头见我知晓这壶的来历与身价,俨然不是个“空子”,倒像是肚子里头有点货色的,便有些青睐的意味。于是乎,端了茶壶,吮上一口,悠悠然向我讲述起这紫砂壶是如何落到他手中的一段曲折。
听了老头的一番讲述,倒觉得这段曲折经历,似乎也是一段历史。只不过,述说的是平民百姓在那年代内的悲欢离合。经历虽说平淡也且平常,却蛮有点子趣味性,就像嚼槟榔似的,嚼来嚼去,嚼到最后,嘴巴里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甜甜余味。一时兴起,便敲打起键盘,将文彬老向我讲述的那些远逝去了的从前事,记载下来。
附:紫砂资料:孟臣壶:粉彩鎏金惠孟臣紫砂壶
此壶高7cm,柄至嘴长12cm,底足直径5cm,口径5cm。壶可盛水两市两,底圈为朱红色紫砂。壶釉凸彩和五点釉黑红。此壶为出土物,其鎏金已呈氧化状。
惠孟臣,明代天启朝人。宜兴著名制陶师。他制的小壶造型精美,别开生面。到他去世300年后,这种落有“孟臣”款的紫砂壶,还不断出现。
其生卒年月不详。一说是明代天启或崇祯年间人;另说是清代康熙,雍正年间人。陶器史上第一部紫砂壶经典:明末周高起的《阳羡茗壶系》所著录的明代宜陶名家中,未见到其人。所以,一般认为,康雍之说比较可信。
关于孟臣壶的文献记载,最早见于清乾隆人吴骞(1733——1813)的《阳羡名陶录》载:“惠孟臣……皆不详何时人。知孟臣亦大彬后一名手也”。孟臣是分身众多的迷一样人物。
《茗壶图录流源》中,仍只能记载:“惠孟臣,年代不可考,孟臣名优显。”中外文献著录的孟臣壶不胜枚举。
对宜兴紫砂壶钻研较深的日本人奥兰田在其著作《茗壶图录》中说:“孟臣名尤显”,“惠孟臣是一个不能回避的人物。”
惠孟臣讲究口,流,执三点平呈直线(或相差0.1——0.2厘米),构成对称,形体和明确的中轴线,重心下移在壶的中下部,卧足的处理增强了重心下移的感觉。腹以下适度内收,控制了中心高度,增加了壶的生动感,使造型稳重而不呆板。这正是孟臣壶的基本特点:通体低矮,简练,平稳,凝重,线条柔和,淳朴庄重,忠实茶具功能。适合功夫茶具的审美情趣。孟臣壶的壶底内部加工简单,商有使用工具推 刮底,粘接底片的泥浆痕迹仍清晰可见,与壶身粘接的出水孔为单孔,孔挖得较为随便,呈不规则形……。
惠孟臣是康熙,雍正年间的制壶名手,多制小型壶,极为精细工巧,在当时就价值极贵。上海博物馆有一件,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亦有一残件。
在乾隆年间的一些紫砂壶名匠中,尤以孟臣壶的名气为大。壶的美学价值远远超过了实用价值,多被作为工艺品置于文人士子的博古架上。
闽南,潮汕的茶博士要求工夫茶的茶具必备“四宝”:供春,孟臣冲缶,茗深瓯(杯),玉书碾(炉),壶为“四宝之首”。
台湾人品茶与漳,泉,潮相同,“茗必武夷,壶必孟臣”。杯必茗深,
三者为品茶之要,非此不足以自豪,且不足以待客。《厦门志》(1832年)也记载:“俗好啜茶,器具精小,壶必曰‘孟公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