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票 于 2024-2-12 22:36 编辑
上回书：再谈汉中之战以及后续（上），咱接着扯
提到的索引：战略短视是战术胜利无法弥补的----浅谈孙十万的荆州情节失误。
汉中之战刘备的胜利原因之中，有一条不可忽略：关羽的荆州集团对曹魏的牵制作用。
虽然都是结义兄弟，但关二爷的军事才能远在张飞之上：早期刘备刚有了骑兵，谁也不会带就交给关羽，后期有了水军还是谁也不会带，再交给关羽。关羽带的都挺好。 刘备进军益州的时候，把当时唯一的根据地荆州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人：关羽；（进击益州不利、庞统早夭，刘备从荆州调走了诸葛亮张飞赵云等人，唯独留下了关羽镇守) 事实证明关羽是个出色的方面军司令，他整肃三军厉兵秣马，随时等待北上出击曹魏。
汉中之战打到关键时刻，曹魏方面出现内乱：建安二十三年（218）陆浑（今河南嵩县东北）县长张固发民服徭役，百姓惶俱，孙狼等乘机发动起义，杀县主簿，攻破县城，后南下投奔蜀将关羽。
面对孙狼的投奔，关羽并未急于响应，而是让孙狼返回曹魏地方去打游击。贸然出击不但难以取胜，还可能动摇荆州的防守基石，他很冷静的在继续等待时机。
建安二十四年，夏侯渊阵亡、定军山大捷！此时刘备为了稳固消化刚到手的汉中，封赏关羽之后，令他出击荆襄。
刘备的战略意图很清晰：这是一次积极的防御行动，既可以牵制曹魏集团，令其无法迅速反扑汉中，也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顺带探一探荆襄一带曹魏防线的虚实，但并非真正的进取中原。
关羽派糜芳和傅士仁留守荆州，自己率军攻打襄阳，顺利得手，并乘胜包围了樊城，兵锋直指曹操地盘的核心：宛城、许昌一线。
《三国志.关羽传》 是岁，羽率众攻曹仁於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汎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司马宣王、蒋济以为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曹公从之
起初的战略意图本来是一次积极的防御，由于关二爷破襄阳水淹七军，斩庞德擒于禁威震华夏，战果远远超过预期，防御居然转化成了一次积极的进攻；用一句俗话说：整个晋西北都乱套了。
刘备一定在感慨关羽的胜利来得太早了，刚以举国之力拿下汉中、后方益州也继续休养生息，此时并非进取中原的最好时机，应该再等等。
另一方面，曹操刚兵败汉中，又看到关羽在荆襄方面的节节胜利，胆战心惊之际想到要迁都，避一避关羽的锋锐。
司马懿站出来劝他：我们不但可以阻止关羽，还能趁机打破孙刘联盟；不如遣使去说服孙权攻取荆州，打破孙刘联盟。 晋宣帝的眼光果然非同凡响，因为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孙权的勃勃野心和猜忌心理，以及缠绕已久的荆州情节。
当时，从地盘面积到人口数量再到粮食产出，都是曹魏强大、孙吴弱小、蜀汉更次之，因此孙刘联盟是三国鼎立的核心基础：孙刘只有联手，才有可能和曹魏对抗取得平衡。
打破这个平衡，最大的受益方当然是曹魏。 这一点基础认识，东吴诸君里看的最明白的是鲁肃。
早在赤壁之战打响前，鲁肃就竭力主张孙刘联盟，并且力劝孙权以付出荆州一部分为代价来拉拢刘备。
当时作为好友的周瑜并不是很同意这一方略，当然他也凭借自身的实力在赤壁之战中近乎独立击败了曹操；但因为鲁肃在孙权的心目中影响力更强大（赤壁之战前孙权犹豫不决，只有鲁肃说出了孙权最担心的要素，迫使孙权下决心一战），所以孙权也暂时采纳了鲁肃的建议。
肃对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
这一段话语振聋发聩、直指核心，鲁肃的劝服功力绝对属于三国人物中的第一梯队。
赤壁之战后不久周瑜病逝，鲁肃成为东吴军政第一大员。在他的主持下，东吴和荆州关羽集团努力维持着微妙的和谐。 关羽为人倨傲，多次给鲁肃出难题；鲁肃都从容应对，不失大节。 这是因为鲁肃深知，孙刘联盟是最根本不能动摇的基石。
容忍比爆发更艰难。
可叹的是，建安二十二年（汉中战役的关键年）鲁肃也病逝了，接任的是一个貌似有点才华却严重缺乏战略眼光的著名将领：吕蒙。
作为一名战将，吕蒙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英勇善战的优秀特质。；但作为一名战略高层，吕蒙实打实属于目光短浅且缺乏责任心的庸才。
因为他看到了孙权的荆州情节不加以劝阻反而助长，更无法拒绝自己亲手夺回荆州这一伟大功绩的诱惑。
《三国志,吕蒙传》：初，鲁肃等以为曹公尚存，祸难始构，宜相辅协，与之同仇，不可失也，蒙乃密陈计策曰：“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於操，何赖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欲复陈力，其可得邪？”
权深纳其策，又聊复与论取徐州意，蒙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权尤以此言为当。
吕蒙刚上任的时候，孙权当时仍受鲁肃战略思想的影响，认为联合刘备，北上攻打徐州才是正解。吕蒙表示反对，说徐州都是一马平川适合骑兵驰骋作战，东吴打下来也很难守住；不如打下来荆州，以东吴水军之利西抗刘备北拒曹操，咱还怕什么呢？ 孙权大喜，随即采纳。
吕蒙先是让陆逊代替自己职务来麻痹关羽，然后悄悄诱降了糜芳和傅士仁，顺利占据了荆州。 出于担心后防，关羽在出发前将荆州城池修筑的十分坚固。现在荆州丢失，关羽面临的巨大难题是：根本无法攻破自己亲手修筑的坚固城池。 腹背受敌的关羽兵败被擒，吕蒙一战成名，荆州现在是东吴的了。随后吕蒙就病死了，据推测当时有一场大瘟疫，东吴名将蒋钦和孙皎也死于同一年。 他死了，但留下的战略大败局由谁来善后收尾呢？
孙权 孙权屈身忍辱，任才尚计，有勾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然性多嫌忌，果於杀戮，暨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胤嗣废毙，岂所谓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哉？其后叶陵迟，遂致覆国，未必不由此也。
孙权此人年轻时的气度还是很恢宏的，他和周瑜、鲁肃的君臣互信故事都传为美谈；到了晚年不断的猜忌和刻薄，掀起来继承人争斗的大乱局，直接逼死了东吴后期最著名的将星陆逊。但人才凋零之际，他又能重用陆逊儿子陆抗，也是一段佳话。
背叛刘备撕毁盟约的收获是什么呢？曹魏方面开出的条件只是：“许割江南以封权，” 江南大部分地盘本来就在孙权手里，只是给个名分。这个合作条款基本上等于空手套白狼。 但孙权就自以为得计，美滋滋的开始偷袭荆州。
再看这一段《三国志. 吴主传》：二十四年，关羽围曹仁於襄阳，曹公遣左将军于禁救之。会汉水暴起，羽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惟城未拔。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与权相持以斗之，驿传权书，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犹豫不能去。
三国志作者陈寿真不留情面，对孙权的评价十分尖刻：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
孙权也是一代豪杰，在这里的面目显得很猥琐；
但还是要帮他说句话：刘皇叔有些时候做事也确实该被人戳脊梁骨，比如荆州到底应该归谁这个问题上，表现的不太厚道。
先是，益州牧刘璋纲维颓弛，周瑜、甘宁并劝权取蜀，权以咨备，备内欲自规，乃伪报曰：“备与璋讬为宗室，冀凭英灵，以匡汉朝。今璋得罪左右，备独竦惧，非所敢闻，愿加宽贷。若不获请，备当放发归於山林。”后备西图璋，留关羽守，权曰：“猾虏乃敢挟诈！”
这一段记述，彻底揭开了刘皇叔当年的虚伪嘴脸：刘璋暗弱，益州疲弊，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正是夺取西川的好机会，谁先下手就是谁的。周瑜甘宁都劝孙权去攻打；孙权为此事专门咨询了刘备，皇叔想将来那是自己想吃的肉岂能旁落他人？于是假惺惺的表态不能进攻；回头皇叔就自己攻打益州并据为己有，还不肯归还荆州，由不得孙权不生气。
能理解孙权始终不能原谅刘备的诈骗行为，但也不能因此就彻底断送了孙刘联盟。刘备彻底失败了，孙权真的相信自己能独力对抗曹操么？
小不忍则乱大谋。
在汉中之战胜利之后、蜀汉集团准备从汉中、荆州两路出击，曹魏集团正在手忙脚乱的时候，孙权轻信吕蒙贪图荆州小利，打碎孙刘联盟，彻底断送了这一大好战略时机。
试想，如果孙权此时响应关羽进攻樊城的行动，同时出兵进击合肥、徐州一线，攻城略地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有机会提前击败他一生的苦主：张辽。 曹魏集团将被迫面临三线作战：汉中方向，樊城方向，合肥方向。即使东吴暂时不能取胜，也可以随时根据刘备集团的动向，固守或再次出击。这样一来，东吴和曹魏的军事分界线就不在长江沿岸，而是江淮一线。
“守江必守淮啊！” 一千多年后“小诸葛”白崇禧痛心疾首的感慨到....
据此回头来看，偷袭荆州是一步无比巨大的臭棋。
接下来孙权又走了一步常人无法理解的臭棋：诛杀关羽。 捉拿敌方普通将领，如若不降杀之是常规手段，但关羽是什么身份呢？刘备集团的军方第二号人物，蜀汉政权唯一的方面军总司令。抓获这样的人必然奇货可居，怎么也得和对方谈谈条件才对。参阅了很多古今中外的军事史，象关羽这种最高级别的战俘抓来立刻就杀的先例，几乎闻所未闻。
仲谋你究竟是咋想的呢？
请看《三国志.吴主传》的记述： “关羽还当阳，西保麦城。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馀骑。”
他不降，呃，早年间他也说过不降的，后来...（此处省略2000字）暂时不降也没关系，先关起来慢慢利用下，怎么说杀就杀了呢？
关羽的被杀，一下子让刚刚体会到幸福感的刘备，彻底陷入了两难境地： 从战略上，出于孙刘联盟的大义应该隐忍；但荆州的丢失，使得隆中对的战略方针无法施行，双翼断了一翼还怎么腾飞？ 夺回荆州，是刘备扩张势力的唯一选择。
而且从益州出兵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攻打荆州，可比北上攻打长安容易多了。军事上先出兵夺回荆州这个基本盘，然后找机会再恢复孙刘联盟。
从道义上，孙权确实欺人太甚。这样都不出兵，刘皇叔的意识形态统治基础就要彻底崩溃了，只能先打一打再说。
备战出兵期间，张飞的暴死又极大的加重了悲剧色彩：叛将范疆张达刺杀三爷后投奔了东吴。 不打孙权都不行了...
于是蜀吴之间夷陵之战爆发，这也是一场极为经典的战役，细节有空单独开篇。
请大家注意：即使在夷陵之战后期，先主刘备也保持着相对克制的态势，并未放弃重新和东吴缔结合约的可能。 无奈东吴孙权不接招，也可能是确实无法想象此时双方还有谈判的余地。陆逊一直按兵不动也是耐人寻味的，放着困守孤城的孙桓不救长达半年？孙桓是孙权的亲侄儿，陆逊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笔者以为，陆逊也在等待和平的时机。等了半年没等到，打吧，于是火烧连营，刘备败逃。
夷陵之战的失败，刘备耗光了益州积累数年的家业，大批宝贵的精英将校战死，他自己最后也病死在白帝城；诸葛亮接任后苦心经营，并主动修复和东吴的关系，孙刘联盟才得以重新延续。
但此时的蜀汉或者东吴，都已经失去了进击中原的能力。
“初，权外讬事魏，而诚心不款” 。为了对抗蜀汉，孙权曾不得不向曹魏称臣；后来又不服气，数次发动对曹魏的攻击，但屡屡遭到张辽、曹仁等人的痛击，惨败连连。但闻张辽大名，江东小儿不敢夜啼。 张辽的赫赫功勋，有相当一部分是东吴孙权贡献的。
《三国志.张辽传》太祖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馀人屯合肥。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乃共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皆疑。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何疑？”李典亦与辽同。於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飨将士，明日大战。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陈，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馀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馀众。权人马皆披靡，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还修守备，众心乃安，诸将咸服。权守合肥十馀日，城不可拔，乃引退。辽率诸军追击，几复获权。太祖大壮辽，拜征东将军。
这段辛辣讽刺的记述，使得孙权获得了“孙十万”的美名，因为他亲率十万大军都被张辽的八百人击败；张辽也得了外号“张八百”，当然是真正的美名。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诸葛亮也因为失去了荆州，只能出祁山方向，渐次徐图长安，边打边种地、边收粮食边推进，其实是一种短期很难成功的策略，但也是丞相唯一安全的选择：不如此，唯一的基本盘益州也会有丢掉的危险。
最后蜀吴皆亡于西晋，究其根源就始于孙权的偷袭荆州。
总结：这篇是从汉中之战延伸出来的额外话题，但历史没有如果，一切都应该以既有发生的为最终判定。
只是无法忘记自己在汉中之行时拜谒武侯陵墓，绕墓三圈的时候不仅为武侯扼腕慨叹： 如果汉中之战后孙刘继续联手，那丞相的归隐之梦，是不是也有了一点点实现的可能呢？
其实这篇拙作，只是替武侯惋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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