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低成本的源头

晨枫

亲戚近来迷上了骑自行车，每周末总要从虹口骑到青浦来回，有时一气骑到松江来回。那好远呢！

% s1 F% H4 @. X; n- I! d$ q他有一辆碳纤维的公路赛车，只有7公斤重。由于平衡好，手里提起来，感觉更轻。不过好贵，6万一辆呢。近来又在琢磨gravel bike，可以把骑行的范围拓宽，跟老爸老妈说两三万，估计实际上又是五六万甚至更多。没事，小伙工作稳定，经济条件不错，老婆孩子都妥了，不用还房贷，无不良嗜好，平日只是做个模型，骑个自行车，花点钱就花点钱了，还是解压健身的好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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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模型做得真好。前些时候做了个二战德军在断壁残垣中的88炮，旁边还有些拿着毛瑟98的士兵在奔跑。我建议他加一个MG42机枪火力点保护，要是野心再大点，加上点得到吉普支援的美军，车上的人通过无线电在呼叫，下车的人拿上BAR、黄油枪和手榴弹或者火焰喷射器，准备从瓦砾堆里摸过去，但可能正好撞上MG42。真88炮不怕盟军坦克，就怕步兵偷袭。这些天他正在张罗呢。他还喜欢特殊涂装的战斗机，看上了一架桔红色涂装的F-35。回去我找找，应该有模型专业杂志，那些文章专门考证具体战斗里参战部队番号、实际使用装备、战斗场景等，讲究的就是一个真实。还有书刊，专门收集特殊涂装的飞机，包括作战飞机和民航客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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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p8 A3 ^  m+ X0 I7 y: I- A" h  X; Z不过说起自行车的时候，随口一问，国产碳纤维便宜了，国产钢制自行车肯定更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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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是肯定的。低端的钢制自行车按重量算的话，比大白菜都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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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o; v1 A3 v+ |' a6 u( ^我真是被惊到了。难怪共享自行车可以这样大批投放街头。

9 W! i' f2 A- W  f接着他说了一个具体实例。他们单位的供应商在疫情期间承接了一个外地项目，钢材报价2200元一吨，结果疫期实在没生意，最后结算的时候，钢材价格压到1100元一吨！不仅工程预算低于预期，钢材还赚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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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9 D# z; v/ w1 F3 a$ \! p! P这当然是疫期特殊情况，但这是什么价格！1公斤1.1元，可不是比大白菜便宜嘛！5毛5一斤，怕是给猪吃的烂白菜的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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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乙烯是塑料里最便宜的，所以产量最大，在塑料世界里是名副其实的半壁江山，所以聚乙烯的产品线越来越宽，从柔软、强韧的低密度到刚硬的高密度，甚至防弹、防剪的超高密度，聚乙烯的大树枝繁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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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 D6 p& E. O) J5 z1 V% T" d化工厂生产出来的时候，产品状态的聚乙烯一般以切粒状态装运。这可以想象为挤塑机一面挤出圆柱形粗面条一面被飞转的切刀切成一小截一小截的，大概5毫米直径，2-3毫米厚。不过“粗面条”在半融半固状态一面切断一面用凉水激冷时，实际形成的形状更像田径赛里的铁饼，中间鼓，边缘薄。要问为什么会是这个形状，那就学问一箩筐了，几句话说不清楚。聚乙烯切粒最后的手感好像抹了一点蜡一样，滑溜溜的。要堆成小山还不老实，到处滑坡，必须用容器围住。

1 {+ b) a$ L7 Z' D2 q. m) h/ g聚乙烯切粒最后用散装的火车车皮或者卡车车斗运走，交付给生产塑料制件的工厂。

20年前，欧美市场聚乙烯切粒的出厂价格大约在1200美元一吨，现在只可能更高。这是最大路的聚乙烯，农用薄膜、自来水管规格的，不是特殊规格聚乙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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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业上，只要有可能，塑料大量代替钢材，因为塑料便宜，还不会生锈。

$ T5 @. j8 u+ ]8 q& I* x但中国钢材价格只有欧美塑料的1/7-1/6，这叫欧美怎么竞争！这还是批发价vs出厂价，还是现价vs20年前的价格！不用去管这是优质钢还是地条钢了，再劣质的钢材，肯定还是要比塑料强度高不知道多少倍。

这是从源头开始的低成本，而中国制造不光源头低成本，还全产业链一路低成本，现在还用自动化和机器人进一步压低成本。这真是不给人留活路了。难怪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中国钢材不仅便宜，钢的品控还达到邪门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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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d, ~0 p6 D% M2 c* {中国钢材便宜，自然在欧美市场攻城略地，但也确实出了不少“质量事故”。一个地方的开合桥（就是伦敦塔桥那样，有船来可以像吊桥一样拉起，让船通过，没船时放平，让道路上的车辆行人通过）用中国钢材，结果因为钢材的疲劳强度问题，工期拖延，造好的部分返工。一个乙烯装置的换热器在大修中用中国钢材造一个新的换上，因为钢材的低温强度问题，也是一样。

2 ~- }9 O+ v5 S' t但最后查下来，中国钢材达到买家的……全部……质量要求，一样都没有不达标，问题出在没有规定的额外指标上。所有钢材（或者任何什么材料）都有几乎无穷多的物理和化学性质指标，但买家规格里只会规定最重要的。按照传统工艺制作的钢材，只要这些重要规格达标，其他次要规格自然而然就达标了。但中国钢铁为了降低成本，也因为品控厉害，你要什么指标，我全可以给你达到，但你不指定的，那就随我了。结果买家和卖家就在这些没有指定的规格上“走岔”了。

就这些具体事例来说，后来是双方各退一步，大家都当作交了学费。买家明白了不能想当然，事无巨细还真是必须事无巨细，不能想当然；卖家明白了什么用途可能有什么额外指标必须提醒买家，不留误会空间。

但中国钢材依然低成本，这依然是中国制造的独门优势。这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个故事就要别人来讲了，我讲不了，我只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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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9 g: ?( J9 S, ~6 u0 W想起来，低成本钢材是中国制造低成本之源。别不把钢当回事，这是工业的细胞。再强健的肌肉，再强壮的器官，再敏锐的脑细胞，都是从基本的细胞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