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事前诸葛亮

晨枫

有说法1月初被约谈的8人中有武汉的医生，都有第一线病例作为依据，然后在微信群里发表有关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7例SARS的言论而受到武汉公安的训诫。如果说法属实，这首先不是恶意谣言。事实上，武汉公安也只是发了言辞严厉的训诫书，但并没有采取拘留或者其他更严厉的手段。训诫书里也用了“不属实的言论”的说法，而不是直指谣言。抠字眼的话，新冠有很多与SARS相似的地方，也有很多不相似的地方，但新冠确实不是SARS。事实上，在8人在微信群里讨论的时候，还根本对新冠的性质没有确认。这都不改变问题的本质。这是事前诸葛亮，还是谣言？

这8人里有医生，是有专业素质的，发表言论也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根据自身或者同事直接接触的病例。这不是谣言，但依然是不负责任的。

事关公共卫生、国家安全、市场秩序等问题兹事体大，专业人员尤其不宜将未确认的敏感信息在公众平台上随意发表。他们应该做的是立刻上报有关方面。如果有关方面响应不力，或者他们认为有关方面故意瞒报，他们有权越级上报，并因此受到法律保护。现在不清楚的是，他们除了在微信群里，在正常上报渠道里都做了些什么。科里甚至院里可能正常上报了，更高级呢？事关公共卫生，他们有三个选择：
1、        等待上级决定
2、        敦促上级及时发布行动指令
3、        越级向更上级甚至最高级直接报警

单纯等待有点消极了，但可能是大多数人会做的。如果这8人意识到这真是事关公共卫生而且刻不容缓，应该升级到第二个选择，不计个人荣辱，敦促上级立刻行动。如果顶头上司甚至地区主管都不作为而时间已经等不及了，可以进一步升级到第三个选择。

事关国家安全的信息要按照保密条例处理，只有具有相关权限的人和机构才能发布，这一点谁都明白。谁信口开河“我有内部消息：明天就要美中大战，赶紧囤积食品”的消息，这是违法的。事关市场秩序的信息也是一样，内部交易或者恶意炒作都是有相关法律管着的。

公共卫生也一样。未经确认的敏感消息很容易引起恐慌，扰乱公共秩序，专业人员在发布相关消息的时候，尤其要自律。这8人事实上缺乏必要的资质、资源和数据确认SARS，并无在公众平台上发布消息的资格，可以在专业圈子里讨论，但不宜在公众平台上讨论。现在还不知道这8个医生所用的微信群是完全在专业人士内部的，还是公众可参与的，比如亲属、朋友、熟人的熟人等。即使是专业人士内部的，微信群天然就是缺乏保密机制的，有关讨论很容易流传到公众平台上，这不是严肃、敏感、专业的讨论的地方。仅仅加一句“不要外传”是不够的。“不要外传”的讨论只能在不会外传的圈子里、在不能外传的平台上讨论，这是职业素养和职业操守的一部分。《防疫法》中规定传染病信息的发布要通过疾控中心或者授权的机构和个人，正是这个道理。很多人质问，为什么要等到钟南山到了武汉，才宣布新冠能人传人，正是因为钟南山是国家卫健委特派高级专家组的组长，有这个权限。

顺便说一句，在新冠病例出现在美国、加拿大后，有关当局有时由卫生部长出面，但主要由Chief Medical Officer出面发表消息，这不是卫生部长，而是具有医生资质的公共卫生官员，相当于国防部长与总参谋长的关系。但没有医院医生在媒体上或者社交网络上发表相关见解的。这正是法律和职业操守要求的。中国有卫健委，但没有相当于Chief Medical Officer的职位，或许需要补起来。

另一方面，一直有人对特朗普的精神健康状态质疑，对此，美国精神病协会明文规定，任何精神病医生不得对非本人直接病人在公开平台上发表专业见解，本人直接病人则有医患保密条例的约束，更是不能在外面乱说。规定实际上禁止了任何精神病医生对特朗普的精神健康状态以专业身份发表评论。波音737MAX后，波音公司内部的管理和安全文化成为话题，不断有资深工程师透露骇人听闻的内幕。你可以说他们是在蹭热点，也可以说在放马后炮。现在不知道他们是否在体制内通过正常渠道向上反映过这些问题，但事实是这些人都没有事前在公众平台上有过任何揭幕，尽管他们早就知道这些事情事关飞行安全的隐患。这实际上是职业操守的一部分：在这样涉及面很大的公共敏感问题上，不在公共平台上轻易发表有可能因为歧义而引起恐慌的言论。他们以前没有揭幕，并不完全是担心丢失工作，而是自认为缺乏确认危害飞行安全的证据。

人命关天，公众利益高于公司和机构利益。这也是有法律规定的。如果有确切的危害公众安全的证据而隐瞒不报，这也是犯法的。在事关公众安全和公共秩序的问题上，遵循相关法规和职业操守是唯一选择，并没有其他“宁可”的选择。最高法院的文章不知道算是与判决和法律等效的法律解释，还是一般性的普法，其目的令人费解，其效果可能引起混乱，而不是澄清。就这8个人来说，现在还没有公开消息说明是否都是医生，但一般认为至少有一个是。看微信截图上的语气，本人不是急诊科的，而是其他科室的，在发布SARS消息后，自己也并未采取防护措施，只是提醒友人和熟人注意。如果他真的认为SARS来临，从人之常情的角度来说，这样通知友人和熟人但“不要外传”是可以理解的；但提高到向公共预警的层次上，似乎牵强了。同理，如果武汉、湖北F4先封城再宣布，但在封城之前悄悄让家人赶紧走，恐怕枪毙十回都难以平民愤。在公共卫生安全问题上，医生和F4的职责不同，但并没有那么不可比。

另一方面，如前所述，在具有权限的部门不作为而事态紧迫的时候，有关人士有权也有义务越级上报，甚至直接向公众媒体呼吁。不知道《防疫法》里有没有相关条例，容许越级报告，并对正当的越级报告提供法律保护。应该有这样的条例。至于有执法部门不当执法，压制对公众安全的预警，还有政法委呢。

这 8人与一般意义上传播谣言不同，但依然是在公众平台上违规传播敏感消息。武汉公安的处置没有错。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15:43
他根本提不到向后方传令扰乱军心的事，而是很好地履行了一个医生的职责，类似于一个战场上的战士提醒战友 ...

看来我们对军人或者医生的认知相距太远。

南京老萝卜

晨枫 发表于 2020-2-1 23:00
这不是我觉得的问题。你要是在军队，越过指挥链向战友通风报信试试。

他根本提不到向后方传令扰乱军心的事，而是很好地履行了一个医生的职责，类似于一个战场上的战士提醒战友注意的职责。

南京老萝卜

响马 发表于 2020-2-2 00:55
OK，你也承认他发在微信群里的不是“讨论”了。但是你这个比方并不恰当。战士提醒自己战友有敌情，战友 ...

一个医生发现比较凶猛的病情，向上汇报本不是他的职责，而且他们医院已经知道，他提醒同行注意。就这么个事情，没有疑问吧。

我认为他做的完全正确。

当然，各人自有判断，我并不强求别人接受我的观点，各自保留就可以了。

MacArthur

晨枫 发表于 2020-2-1 09:19
这个例子好。他这是相当于边防军在发生边境摩擦但国家还没有进入战争状态时，越过指挥系统，向后方的战友 ...

这不叫“越过指挥链”。他只是一个普通士兵，连侦察兵都不是。“发现敌军症候并尽速汇报指挥部”这个职责，本来就不在他身上。你不能用本来就不属于他的责任去苛求他。

他不过是依据自己听到的和看到的，给家人朋友发了个信，说马上要打仗了，大家多加小心。

七九年打越南之前，中央军委竭力隐蔽战役发起时间，很多单位都是最后一刻才被告知开战时间。但是仍然有不少熟知内情的人，通过自己的专业知识判断出开战时间 — 对，还告诉别人了。因此而被抓了？被判刑了？起码我没听说过。

保密是政府的职责，自己保不住密就不要迁怒他人。公众有知情权，哪怕政府再怎么认为他们不应该有

晨枫

saltlaker 发表于 2020-2-1 11:23
没错，这个是间接消息，不过从这个聊天记录来看，谢琳卡传出的消息原文很可能是第一条消息的中冒号后面的 ...

有可能。

saltlaker

晨枫 发表于 2020-2-2 00:25
这和李文亮的微信没有实质差别。都是间接消息。还好那个师妹没有捅出来，否则也是违规、训诫。 ...

没错，这个是间接消息，不过从这个聊天记录来看，谢琳卡传出的消息原文很可能是第一条消息的中冒号后面的部分。当然，这个还没有证实。

响马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21:23
我承认，我没有看过他的聊天记录。但是他对同学的提醒，类似于战场上的战士对同伴提醒敌情一样，虽然对敌 ...

但是他对同学的提醒，类似于战场上的战士对同伴提醒敌情一样

OK，你也承认他发在微信群里的不是“讨论”了。但是你这个比方并不恰当。战士提醒自己战友有敌情，战友们有必要告诉自己家属吗？如果仅仅是提醒敌情，为什么李医生在微信群里的截图，会当天传到我们北京某小学的家长群里呢？我相信李医生自己也没料到会传播这么广，这也说明了李医生此举的潜在威力（or危害）。恰恰是李医生在群里的发言被大规模传播，才让警方监测到这一事件，从而导致了李医生被训诫。

晨枫

saltlaker 发表于 2020-2-1 10:20
贴一个观察网上看到的谢琳卡微信谣言 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235184&s=fwzxfbbt
...

这和李文亮的微信没有实质差别。都是间接消息。还好那个师妹没有捅出来，否则也是违规、训诫。

saltlaker

贴一个观察网上看到的谢琳卡微信谣言 https://user.guancha.cn/main/content?id=235184&s=fwzxfbbt

鳕鱼邪恶

晨枫 发表于 2020-2-1 22:59
不知道你是干哪行的，疫情绝对不是同学圈里通知的事情，就和工业安全隐患、金融隐患、国家安全隐患不是同 ...

抖机灵那个行当的～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08:54
这个例子可以请晨老大分析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晨老大的边界在哪儿。坚决闭紧嘴巴，绝不给上面添乱，到底底 ...

我的边界说了好久了，需要我把“再谈”和“三谈”重新贴一遍？给不给哪边添乱从来都不是问题。

这个例子我不知道，到现在也只看到这一句话，没法分析。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08:43
这并不算后方的人，他的同学是跟他一起的战友，相当于他先看到敌情，提醒战友注意。

在我看来，他丝毫没 ...

这不是我觉得的问题。你要是在军队，越过指挥链向战友通风报信试试。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08:45
他的同学圈子大多数也是一线医生，通知新出现的病情本来就是正常的。

不知道你是干哪行的，疫情绝对不是同学圈里通知的事情，就和工业安全隐患、金融隐患、国家安全隐患不是同学圈里通知的事情。

南京老萝卜

applepie123 发表于 2020-2-1 22:20
还有一个谢琳卡医生，讲话更严谨，半点没错，就说了大家小心别出事，注意卫生，这也倒霉了。。。。你可以 ...

这个例子可以请晨老大分析一下

我只是想看看晨老大的边界在哪儿。坚决闭紧嘴巴，绝不给上面添乱，到底底线在哪儿。

南京老萝卜

晨枫 发表于 2020-2-1 22:18
就现在能看到的引文，他不是在讨论学术问题以形成看法，而是在内部圈子里通知。往远了说，大家都有同学圈 ...

他的同学圈子大多数也是一线医生，通知新出现的病情本来就是正常的。

南京老萝卜

晨枫 发表于 2020-2-1 22:19
这个例子好。他这是相当于边防军在发生边境摩擦但国家还没有进入战争状态时，越过指挥系统，向后方的战友 ...

这并不算后方的人，他的同学是跟他一起的战友，相当于他先看到敌情，提醒战友注意。

在我看来，他丝毫没有错。

你要觉得他有错，你就尽管觉得，这是各人判断上的差异，并不足为奇。

applepie123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21:23
我承认，我没有看过他的聊天记录。但是他对同学的提醒，类似于战场上的战士对同伴提醒敌情一样，虽然对敌 ...

还有一个谢琳卡医生，讲话更严谨，半点没错，就说了大家小心别出事，注意卫生，这也倒霉了。。。。你可以去搜她微信讲话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2-1 07:23
我承认，我没有看过他的聊天记录。但是他对同学的提醒，类似于战场上的战士对同伴提醒敌情一样，虽然对敌 ...

这个例子好。他这是相当于边防军在发生边境摩擦但国家还没有进入战争状态时，越过指挥系统，向后方的战友提醒战争要开始了，赶紧疏散家人。在军内，这样的人绝对军法从事。即使打起来了，越过指挥链向其他部队的战友通报战场情报，可能是当场枪毙。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1-31 22:20
在自己的同学群里，一方面和自己一样都是医生，同行，有互相讨论的含义，一个人，特别是经验性的，形成一 ...

就现在能看到的引文，他不是在讨论学术问题以形成看法，而是在内部圈子里通知。往远了说，大家都有同学圈，你给我举几个例子，说明同学圈里是讨论学术问题的。

他向上级或者不向上级报告都不在职责范围内，这不是问题，谈不上过错。他在院内和同事讨论也是绝对正常的，他只是无权向院外的“无关人士”谈这事。这不是见义勇为，相当于股票市场上的inside trading。

晨枫

南京老萝卜 发表于 2020-1-31 10:00
晨老大要做秦始皇，”灭口”，每个人都把嘴闭上，哪怕你在自己的专业群里讨论也不行。

作为一个医生，或 ...

你在小区闻到奇怪的味道，当然可以和邻居讨论；但如果你是煤气公司的，对其他煤气公司工作人员说，市里小区都在漏煤气，会死人，而且是你们闻不到的那种，但是不要到外面去说。那你就要对你的信息承担责任了。是真实信息，是授权发布的，这是正当信息；不是真实信息或者你无法确认为真实信息，恐怕当作谣言请喝茶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