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开心 2020-4-8 10: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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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227 天 [LV.7]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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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在讨论Z世代作家沉迷于书写个体创伤,是精心烹制的“私房菜”还是转瞬即逝的“一次性餐具”时,或许,我们正站在一条名为“文学”的奔腾江河岸边,对眼前翻滚的浪花指指点点,试图匆忙为其定性。然而,我们似乎遗忘了,这条河,以及所有名为“文学”的浩荡水系,从源头起,便是由无数汹涌澎湃、泥沙俱下的个体悲欢冲刷、汇聚而成。与其谨小慎微地剖析、评判,不如彻底放开视野,让我们乘着想象的翅膀,穿越时空的迷雾,回到那个诗歌即是生活、即是呼吸、即是刀光剑影与爱恨情长的大唐!去看看那些如今被我们虔诚供奉于庙堂之上的诗篇,在它们诞生的那一刻,又是何等的“汪洋恣睢”,何等的鲜活滚烫,何等的……“流行文化”!2 J+ v" i5 D( y3 R) t* T% K2 k9 D
! i8 \* `0 Z3 Z& r, Z6 ]6 j大唐风流,岂止是庙堂之音,更是街头巷尾、烽火边关的歌
d4 {( L9 ?* W& K- `7 X5 L我们今日诵读唐诗,常常带着一种仰望经典的敬畏之心,仿佛它们自诞生之初便自带光环,注定不朽。然而,请剥去那层厚厚的时光滤镜,直面唐诗在其盛时的真实面貌吧!它首先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爆炸式的个体表达洪流。那是一个诗歌的黄金时代,诗歌绝非仅仅是少数文人墨客在书斋里闭门造车的雅事,而是如空气和水一般,渗透到社会肌理深处,成为一种无处不在的流行风尚,一种全民参与(在识字阶层内)的文化狂欢。0 u% W7 Y/ ?" V% o: M2 s! p4 ^: G
* [: \$ V( _; a/ a7 c想想“诗仙”李白,他岂止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那略带感伤的低吟?他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的纵酒狂歌,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冲天自信,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傲岸不羁,乃至“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那划破天际的万丈豪情!他的诗,是他个人生命体验——那交织着谪仙的飘逸与入世的渴望、极度的自信与深沉的失落——的极致喷发。得意与失意,狂喜与悲愤,在他的笔下交织成那个时代最耀眼、最动人心魄的星光。这难道不“私人”?这难道不“恣睢”?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他灵魂的一次敞开,一次与世界的碰撞。! t7 P, x8 @8 \% v( c. e2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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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诗圣”杜甫,这位“集大成者”,他不仅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那寒夜彻骨的切肤之痛,更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黍离之悲,有《兵车行》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的战争残酷,有《石壕吏》中“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的民间疾苦,更有《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石破天惊、泣血锥心的控诉!他的伟大,恰恰在于他从未将个人的颠沛流离、贫病交加(甚至幼子饿死)与家国命运、百姓疾苦分离开来。他用血泪作墨,熔铸诗篇,将个人的“私房菜”,盛满了整个动荡时代的苦难与良知。他的诗,是那个破碎时代的忠实记录,也是一颗伟大灵魂的深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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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c, s7 \0 P4 a8 R7 C6 A还有白居易,这位堪称唐代的“顶流”诗人,其影响力之广,简直匪夷所思。他的《长恨歌》、《琵琶行》,叙事铺陈,情感饱满,情节曲折,一经问世便洛阳纸贵,“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识字者),无不为之动容传唱。这不就是当时的“现象级爆款”叙事诗吗?他更主动追求“老妪能解”的平易风格,如《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直白地揭露社会不公。他主动拥抱更广泛的受众,让诗歌走出象牙塔,这不正是流行文化力求通俗易懂、渴望引发最大范围共鸣的典型特征吗?他的诗歌甚至影响了当时的社会风尚和政策讨论。; L C4 I; n/ ]+ V# j9 b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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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必说,还有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那浸透着人间至情的《游子吟》;杜牧“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个人审美情趣,以及“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那由个人感官体验引发的深沉家国之忧;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那饱经忧患却依然昂扬的个人生命哲学;李商隐那些“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无题》诗,将个人情愫的幽微曲折、朦胧暧昧推向极致,成为后世无数人心头难解的谜……还有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边塞雄浑,高适“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那令人心惊的现实讽刺……哪一首不是源自诗人独特的生命视角、真切的情感波澜和对周遭世界的深刻体察?# _+ b& a1 v" D, j3 A; I,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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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代,诗歌绝非仅仅是案头之物。它是社交的硬通货,是科举考试的敲门砖,是情感交流的通用语。宴会上即兴赋诗斗才,是雅集;寺庙道观、驿站旅舍的墙壁上,随处可见题诗留言,是当时的“公共留言板”;歌楼酒肆里,乐妓们争相传唱最新的名家诗篇,直接决定了一首诗的流行度。诗歌甚至被书写在屏风、扇面、器皿之上,融入日常生活的点滴。它承载着最新的时事信息、最热烈的情感表达、最尖锐的社会批评。是的,毫不夸张地说,它就是那个时代的“热搜榜单”,那个时代的“朋友圈动态”,那个时代的“B站热门视频”和“网易云音乐热评区”!它鲜活、生猛、无处不在,是唐人精神世界里最活跃、最主流的表达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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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W! A- M5 S1 l' c) t: f以今日之“创伤”回响昨日之“悲欢”,时代的回声
. b( e, X% h- n9 K如此看来,Z世代作家们将目光聚焦于个体创伤,又有什么值得我们过度惊诧乃至苛责的呢?他们诞生于一个信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爆炸、社会竞争日益加剧(“内卷”成为常态)、精神压力普遍化、个体价值被反复拷问的时代。“创伤”,无论是来自原生家庭难以磨灭的烙印,还是学业与职场竞争中无处不在的焦虑,抑或是社交媒体光鲜表象下无孔不入的比较与裹挟,乃至对存在意义本身的深刻迷茫……这些都构成了他们这一代人独特而真实的“时代悲欢”。“创伤”成为了他们感受世界、理解自身处境的一个无法回避的棱镜。" F5 H9 _$ p6 w2 `) |6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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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拿起笔(或者敲击键盘),用文字去记录这些感受,去宣泄积压的情绪,去尝试自我疗愈,更去茫茫人海中寻求一丝理解与共鸣。这与李白醉酒后挥洒淋漓的诗篇,与杜甫在战乱中记录下颠沛流离的苦楚,与白居易为歌女的悲惨身世而“泪湿青衫”,在创作的本能驱动——即以个体经验回应时代处境——上,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只是时代赋予了他们不同的素材和表达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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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 Q/ c; h& o1 @当然,媒介变了,从需要反复抄录、依赖口耳相传的笔墨纸砚,变成了可以瞬间复制、病毒式传播的键盘屏幕;语境变了,从家国天下、建功立业的宏大叙事占据主导,转向了对内心世界、身份认同、精神困境的微观探索;表达方式也变了,可能更加直白、更加碎片化,甚至不可避免地带着网络语言的鲜明印记,其传播速度和范围更是古代诗人无法想象的。但其核心功能——个体生命试图理解自身、理解时代并寻求连接的努力——依然是一脉相承的。网络平台让这些声音更容易被听见,也更容易形成同温层,这既是优势,也是潜在的局限。- {) _% M% t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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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房菜”能否成“传世宴”,关键在“熔铸”的火焰与技艺
/ F& I( c7 j. m% ?那么,这些浸透着Z世代个体创伤印记的“私房菜”,最终的命运将会如何?是会像绝大多数未能留下姓名的唐朝诗人及其作品一样,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是的,我们今天能读到的《全唐诗》也只是幸存的精华,是经过了残酷筛选的结果),沦为满足一时阅读快感后便被遗忘的速朽“一次性餐具”?还是能够像李杜白等巨匠的作品一样,历经岁月淘洗,淬炼成滋养后世心灵、光耀文学史册的“传世盛宴”?4 C. _2 }2 p: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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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不在于题材本身是否关乎“创伤”——人类文学史上,苦难与创伤从来都是取之不尽的母题——而在于“熔铸”的功夫,在于创作者是否有能力、有意识地将原始的、个人的素材,投入艺术的熔炉中,锻造出更坚实、更璀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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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之所以不朽,在于那些伟大的诗人不仅仅是情感的记录者,更是语言的魔术师、思想的探险家和艺术的创造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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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炼技艺,化石成金, 他们以令人惊叹的精湛语言艺术(凝练、精准、意象生动、音韵和谐),运用严谨的格律形式(或是有意打破形式以求新的表达效果),将粗糙的原始情感和生活素材,打磨成温润光洁、意蕴无穷的美玉。这需要对语言文字的极致敏感和掌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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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展深度,由己及人, 他们能够将个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与更普遍的人性、更广阔的时空、更深刻的哲理相连接,由“小我”的狭窄天地抵达“大我”的广袤境界。这需要超越自身阶级局限和社会地位的“视野”,需要持续的反思、阅读和洞察力,需要一种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的共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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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L, X" Q5 U) `6 L$ S6 {# Z注入风骨,立言立德, 优秀的作品中,往往能感受到作者独特的精神气质、人格力量和价值取向——是李白的傲岸不屈,是杜甫的沉郁顿挫与仁爱之心,是王维的冲淡平和,是白居易的现实关怀。这种“风骨”让作品超越了单纯的文字技巧,具有了撼动人心的精神力量。3 l- x7 F5 H1 }% X&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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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世代的创伤书写,同样面临着这道严酷的“熔炉”的考验。仅仅停留在对情绪的自然流露、对经历的简单复刻、对痛苦的展览式呈现,是远远不够的,甚至可能滑向顾影自怜或廉价煽情的泥淖。它需要创作者付出更为艰辛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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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自觉与探索,必须有意识地探索属于这个数字时代、这个独特语境的叙事方式和语言风格,拒绝陷入同质化的窠臼和标签化的陷阱。要敢于创新,也要善于从传统和他人那里汲取营养。; y6 b" F; f0 Y# S8 W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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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的穿透力与批判性,不能仅仅满足于喊出“我很痛”,更要勇敢地追问“为什么痛”,“这痛苦意味着什么”,能否将个体的创伤体验置于更宏大的社会结构、文化心理、历史脉络的背景下进行解读与反思?能否从中提炼出具有普遍意义的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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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S" F5 x# A) `- o情感的升华与超越,要有能力在痛苦的深渊中发掘出人性的微光,在破碎的叙事中寻找连接与和解的可能,让作品不仅提供感同身受的共鸣,更能带来思想的启迪、精神的慰藉,甚至是超越困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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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V' `. U& `$ T拥抱奔流,静待沉淀,期待新的回响
: p1 y4 }0 T6 y1 X" t6 ?所以,不必急于给Z世代的创伤书写下最终的判词。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河流中一股真实存在、汹涌奔流的潜流或浪潮,它携带着青春特有的锐气、迷茫、脆弱和痛感,也因此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与生命力。它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流行文化”在文学领域的一种自然折射,一如唐诗曾是那个波澜壮阔时代的脉搏跳动和集体心声。8 m7 @7 @; u8 d0 c* ?
. _' e' v( Z9 ^9 C历史的长河自有其严苛而公正的筛选机制。那些真正蕴含着思想力量、艺术深度和人性光辉的作品,无论其题材是创伤还是欢歌,终将穿越喧嚣,沉淀下来,成为滋养未来的经典,汇入人类文学璀璨的星辰大海。而那些仅仅满足于一时宣泄、缺乏艺术锤炼和思想掘进的作品,无论曾经多么喧嚣一时,自然会被时间的长风吹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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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以更开放、更包容、更具历史纵深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与其徒劳地争论是“私房菜”还是“一次性餐具”,不如将更多的期待投向那些有才华、有勇气、有自觉的年轻写作者。期待并鼓励他们,能够以手中的笔(或键盘),直面真实的生命体验,同时不断锤炼技艺、开阔视野、深化思考,最终“熔铸”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既是深刻的个体生命记录,又能引发广泛而持久回响的“新唐诗”。9 i. `' i, G7 y6 k3 k
! _* C' S' g4 {$ ^! w1 a w毕竟,每一代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将进酒”,也都有必须独自承受或共同面对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文学的河流,正是因为不断有这样新鲜而真诚的支流汇入,才得以奔流不息,映照出世世代代的悲欢与求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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