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岸印象（八）：历史的回声

晨枫

加拿大不是一个历史很长的国家，但也是有一点历史的。英法争斗当然是殖民地时代加拿大历史的主流，但加拿大历史还有一点“旁系”。由于加拿大和美国的近邻关系，不少有钱的美国人跑到加拿大来买地造房，把这里当避暑地，甚至搬过来。亚历山大·贝尔就是其中一个。

不知道贝尔的人应该不多。这位老兄发明了电话，和同时代的爱迪生是齐名的发明家。贝尔祖籍苏格兰。小时候顽皮，不爱读书，直到有一天祖父训斥一顿，醒悟过来，读书了。贝尔一家移民美国的时候很穷，但他的妻子梅波尔出身富家，不过耳聋。贝尔10岁时，母亲耳聋了。长大以后，贝尔专注于聋哑人教育，这也是贝尔和梅波尔得以结识的契机。贝尔喜欢捣鼓小发明，梅波尔的父亲资助贝尔，贝尔从助听器开始，最终发明了电话。作为对妻子的回报，贝尔把公司的股份统统给了妻子，而公司股份暴涨到900多美元一股。这在200美元可以买一辆福特T型汽车的年代是一个惊人的数字，19世纪贝尔电话公司堪比现在的苹果，甚至更有钱。不过贝尔不喜欢名望和社交，在Nova Scotia的Baddeck买了一大片地，造了一座大房子，命名为Beinn Bhreagh，这里古苏格兰语中美丽山峦的意思。Nova Scotia使贝尔想起苏格兰故乡，Nova Scotia本身就是新苏格兰的意思。

Baddeck在Bras d'Or湖边，这是Cape Breton最大的湖。说它是湖，实际上是一个湾口窄长的海湾，通往大西洋的。这里不仅风景美丽，而且水面开阔，风平浪静。贝尔在这里继续捣鼓他的发明，其中最重要的是飞机和水翼船。19世纪末是航空发明的前夜，很多人都在捣鼓飞机的事情，莱特兄弟不是第一个发明动力飞行的人，只是第一个发明可控动力飞行的人。贝尔和一群年轻人一起，捣鼓飞机，1909年成功地飞起来第一架加拿大飞机“银箭”。另外，贝尔和朋友们还致力于水翼船，用水的升力把船体抬出水面，极大地降低阻力。贝尔的HD4在1919年就达到了114公里/小时的惊人速度，这个记录要20年后才被打破。

如今贝尔的庄园依然由贝尔后人住着，这地方大到大门里的几条路上有限速标志和编号的路牌，但是不对外。在Baddeck城里，则有贝尔博物馆，介绍贝尔的一生和发明，很值得一看。

离Baddeck只有100公里的Glace Bay是另一个通信技术圣地。在这里，意大利发明家马可尼成功地实现了第一次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通信。马可尼是地主家出身，爱尔兰妻子的家则是有钱的酒商。马可尼在博洛尼亚大学读书的时候，对海因里希·赫兹关于电磁波振荡的研究感起兴趣。马可尼发明了无线电通信装置，在19世纪的最后时光走遍欧洲，演示他的无线电报，包括1899年3月27日实现跨越英吉利海峡的无线电报。在马可尼之前，莫尔斯电报已经实现了跨海通信，但毕竟需要电缆。无线电报的吸引力不言而喻，尤其对海上的航船。马可尼很快建立了自己的公司，向海运公司和偏远灯塔出售短程无线电报装置。在1911年“泰坦尼克”号悲剧的时候，船上发出的求救电报最终招来了救援的船只，否则死难的人还要多。船上的发报员不是白星轮船公司的人，而是马可尼国际海事通信公司的人。

不过马可尼的雄心不止于短程无线电报，他要实现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报。科学家已经证明了理论上的可能性，他要使理论变成现实。马可尼首先在纽芬兰设立了一个无线电报站，但是无线电报明显和有线电报抢生意，主导北美到欧洲之间电报业务的英美电报公司激励排挤马可尼，他最后只得离开尚在英国治下的纽芬兰。但已经独立的加拿大伸出了援助之手。加拿大地广人稀，用有限电报覆盖整个国家是不可承受之重，无线电报的优越性显而易见。加拿大政府提供了5万加元的资助，并让马可尼挑选试验基地，马可尼最后挑选了Glace Bay的海边。几近挫折、几乎耗尽资财的时候，公司方面一再要求马可尼放弃这劳民伤财的发明，回到盈利很好的短程无线电报，但马可尼在几乎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最后关头，英国发过来的无线电信号收不到，反过来从加拿大发出的无线电信号被英国受到了，这是1902年12月17日。为了证明他的新发明，马可尼特意把一个英国记者拉来，由他执笔，向英国发报传送一篇当日新闻，最后确认无线电通信的成功。1903年1月18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向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拍发了一份问候电报，这是从美国发出的第一份无线电报。

Glace Bay的马可尼电报站如今只有几个混凝土基础的遗迹，虽然有一个小小的陈列厅，但当地人似乎都不大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尽管小镇只有巴掌大。

当然，英法争斗是Nova Scotia历史更大的一块，其中尤以Fort Louisbourg为最。Louisbourg当然就是路易堡，以法国国王路易十五命名的。路易斯堡是英语读法，法语中那个s应该是不发音的。Louisbourg在Cape Breton的东面，据守圣劳伦斯湾的出口，但在军事上并不是特别有地的地方。这里地形平坦，易攻难守，但早期法国殖民者已经在这里定居。由于这里离盛产渔产的Grand Banks很近，这里的渔船队已经很发达，捕捉的鳕鱼是运往法国的北美贸易的重要部分，比重甚至和皮毛相当。据说早期殖民者刚来这里的时候，Grand Banks的鱼多得简直成灾，用木桶捞就可以。或者用木棍打，把鱼打晕了然后就网上捞。殖民地对法国来说是经济利益的来源，Louisbourg不利防守也只能将错就错，建成要塞。另外两个准备建造要塞的地方是离Baddeck东北的Englishtown和南面的St Peters。两地都易守难攻，但都离Grand Banks太远，而法国不可能丢下Louisbourg的渔民不加保护。

不过Louisbourg的地形实在不利防守，好在法国人善于筑城。人们都知道路易十四手下的孔代和杜伦尼两员大将，把太阳王的光辉撒向欧洲四方，但路易十四的秘密武器其实是沃邦。这个筑城和攻城的天才是中世纪法国军事辉煌的奠基人，他的学生Jean-Francois du Vergery de Verville则主持Fort Louisbourg的建造。由于地形关系，Verville只得四面修筑高大城墙，到处全向安放大炮，并在海湾里两个小岛上也建造次级要塞，协助防守。自己则在筑城过程中为自己造了一个超标准的“小屋”。Louisbourg耗费法国国库太多的资财，以至于路易十五曾经说过：这地方花了我这么多钱，我应该从凡尔赛的窗口里就能看见。

Louisbourg挡了英国人征服北美的路，自然少不了刀兵之灾。1745年，新英格兰人前来攻打，围困了很久之后，绕过要塞登陆，从陆地上打了过来。守军死守，但援军不至，最后投降。1748年奥地利继位战之后的Aix-La-Chapelle和约规定，英国人交还Louisbourg，要塞回到了法国人手中，继续加固。1754年七年战争爆发，1978年英军再次攻打Louisbourg，伍尔夫将军故伎重演，再次绕过要塞登陆，然后从陆地方向进攻。要塞守军再次死守，援军再次不至，守军再次爽快地投降了。这一次，英国人不想再有第三次攻打的麻烦，把要塞彻底捣毁了。伍尔夫攻下Louisbourg后，接着进攻魁北克，这才有了亚伯拉罕平原的决战和新法兰西的陷落，伍尔夫自己也在战斗胜利的时候死去。

说起来，Louisbourg很能看出英国人和法国人对于殖民地的不同做法。英国和法国都是殖民大国，北美的新英格兰和新法兰西曾经瓜分了北美大半，相当于如今美国东北的新英格兰人多，相当于现在加拿大安大略、魁北克和美国密西西比和流域一直到路易斯安娜的新法兰西地大，但英国人和法国人对于殖民地是很不相同的心态。英国人是把殖民地作为自己的地方来经营的，殖民地是英国平民的上升通道，从军、到殖民地是进阶、发财的机会，而荣归故里并不是很重要的。英国人对于当地人也比较宽容，甚至容许保留自己的语言、文化。英国殖民地的上层当然都是说英语的，但平民并不一定说英语，这甚至是英国殖民当局刻意维护的等级体系的一部分。法国人把殖民地作为掠夺、同化的地方，到殖民地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地方，说好听了是锻炼、下放的地方，说恶劣了是发配的地方。心态不一样，士气、斗志都不一样。在魁北克，法国殖民者大多是贫苦青壮男性，法国王室只得征集一批妓女和无家可归的孤女，由王室出资打点，送到魁北克帮助传宗接代，美其名曰“国王的女儿”。在Louisbourg，一步到位建造了要塞之后，只有几百人驻守，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千人，而且两次在真正遭到攻击的时候，援军一次也没有到来过。这样孤悬海外的要塞是不可能在坚决的围攻下持久的，法国对海外殖民地的三心二意可见一斑。在文化上，法国殖民地基本上都法国化得很彻底，从语言到饮食都是如此。埃及、印度的平民都不怎么说英语，但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的所有人说的一定是法语。即使在上海，街道命名也看得出差别，英租界的南京路、九江路都是用中国地名命名的，法租界的霞飞路、福煦路、贝当路就是用法国人名命名的。法国殖民地的这种法国化不见得是法国执意扎根的表示，更多地体现出来的还是对异国文化的不屑和不耐烦。不过在七年战争中，Nova Scotia的Mikmaq印第安人倒是帮法国人的。这一是因为Mikmaq印第安首领皈依了天主教，二是因为法国人答应帮他们夺回英国人夺走的土地。当然，Mikmaq人站错了队，后来也付出了代价。

Louisbourg辉煌了40年，就消失了。好在法国人留下了一式三份档案，详细记载了Loursbourg的一切，包括所有人的生老病死、生意往来和一切鸡零狗碎的事情，更有城市规划、建筑图纸、地方法规、人事变迁等。1961年，加拿大政府决定按照历史资料精确重建Fort Louisbourg，在这里复现活的历史。从此，这里成为历史主题公园，所有工作人员都身穿历史服装，更重要的是，每一个人的名字、角色、服装、经历都有历史资料的依据，所以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问，就可以告诉你一大段“他”或者“她”的故事。有意思的是，这里好些人都是夏天到这里打工，秋冬有另外一份临时工，然后春天放假，拿失业金。日子挺逍遥的。

不过他们也有很多历史故事。说道当年的生活，据说这里每年冬天要闹饥荒。夏天从法国运来的牛羊都宰杀、吃得差不多了，窖藏蔬菜、谷物也见底了，冬天不能出远海捕鱼，咸鱼也不能多吃，苦得很。可是啊，可是，这里不是有龙虾吗？怎么可能挨饿呢？却原来龙虾在那个时候不是当作美食的，这是连狗都不吃的，壳太硬，咬不动。Louisbourg的法律规定，即使是奴隶，每星期也不得吃超过三顿龙虾，再多就是非人道了。哇，谁说不是今不如昔啊！


Baddeck的贝尔博物馆真是风水宝地呀，坐山望海


贝尔的HD4如今只有残骸了，这是复建的，注意水翼不是现代水翼船那样的单一大型水翼，而是多翼机那样一层一层的，这是为了速度提高时抬起以减少翼面积，补偿过剩的升力。现代水翼的大V形也达到同样的目的


贝尔最早的飞机设计采用这样的三角蜂窝的翼型，可以灵活增减翼展，但升力效率不高


马可尼在这里建立了跨越大西洋的无线电报站


当年的天线塔都没有了，现在只能看模型了


Louisbourg地势平坦，不易据守


现在的Fort Louisbourg是精确复建的，原来的Louisbourg已经被英国人彻底毁掉了


这里不只是一个要塞，而是一个完整的18世纪法国殖民地城市


要塞大门由高大城墙拱卫，但在优势大军的坚决进攻下，还是不堪一击


所有建筑的位置、设计都按照历史资料精确复建，这不是迪斯尼


总督官邸和国王兵营


军官在训斥小兵


小兵是……女的？当年肯定没有女兵，现在嘛，男孩子没有耐心干这个，女孩子守纪律，爱演戏，干这个还挺来劲的


尖顶上的“公鸡尾巴”是法国国王的标志


要塞里，总督最大，军事指挥官第三，第二是……军事工程师！当当当，还是法国人理解工科男啊！这是工程师小院子里的一丛小花


门口的一束绿树枝表示这里有饭店，据说这是路易时代法国的传统，现代法国好像没有看到这样的标志。这里饭店的菜单是“正宗”十八世纪法国殖民地的嫡传，菜式比较乡野，但味道很不错


这个应该不是“国王的女儿”吧？



招来一些本地的闲散人等，这里就业艰难，这对他们就是很好的工作了。冬春公园不开门的时候，他们就在家领失业金


每天两次吹吹打打，开枪放炮


这是在放火枪呢


要放炮啦。可惜当年那么多大炮也没有挡住英国人，如今还要放炮供英国人的后代取乐


要塞里常常绑送一个英国奸细示众，据说原来还有把游客绑起来作为奸细增加刺激的，后来不弄了，大概怕玩过火


码头大门前在演一个小话剧，说法语，听不懂


一群小孩在嘻嘻哈哈地看热闹


这小女孩在自己上吊玩，父母在一旁乐，小女孩后来自己吊得太紧了，大哭，父母才过来帮她解开


小家伙看不到爸爸妈妈了，很郁闷


小兵们休息了，自己喝上一杯


小军官们也回家洗洗睡了


St Peters在Bras d'Or湖的南面，湖在这里离大西洋很近，法国人在这里开凿了一条运河，打通了水路


由于水位差，运河上有船闸，如今还是开闭自如

雪个

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很多照片不显示

晨枫

雪个 发表于 2012-8-31 22:52
今天怎么回事，老是很多照片不显示

我也不懂，修了几次，还是有几张显示不出来。最近几次都有这个问题，经常有图显示不出来，要割掉重贴，麻烦得很。

雪个

晨枫 发表于 2012-8-31 20:55
我也不懂，修了几次，还是有几张显示不出来。最近几次都有这个问题，经常有图显示不出来，要割掉重贴，麻 ...

我觉得你不用重贴，因为刷新一下又会出来一些。。。估计服务器网速有点问题 @PenPen  

晨枫

雪个 发表于 2012-8-31 22:56
我觉得你不用重贴，因为刷新一下又会出来一些。。。估计服务器网速有点问题 @PenPen   ...

我也觉得是这样，因为每次刷新后，不出现的好像都不一样。

lucase

马可尼。。。。俺们的开山祖师爷。
话说搞殖民地最成功的，还是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都白扯

请我吃饭

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