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我们为什么要“纠结”于历史？

晨枫

今天BBC报导，在采访韩国总统朴槿惠的过程中，朴槿惠说了两点：1、南北韩之间不能再来“阳光-威胁-冻结-再阳光”的死循环，北朝鲜必须展现和解诚意和实质性停止核武计划；2、日本对过去缺乏忏悔，最高层峰会没有意义。前者不惊奇，但后一点很使BBC惊讶了一把。但这真是不应该。

在60-80年代，韩国与日本的关系挺密切，韩国工业的起飞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日本技术。现代汽车在80年代基本上用三菱的底盘和发动机技术，三星、LG电视机在早期可能也得益于日本技术。但现在韩国与日本技术同质竞争越来越厉害，在好些方面，韩国甚至领先，比如三星手机。即使在汽车和电视机方面，韩国也和日本至少并驾齐驱了。韩国早已超过需要日本技术提携经济的年代了。另一方面，中国成为韩国最大的经济伙伴，这个市场比日本大无穷倍，而日本市场对韩国基本上是排斥的。

在军事上，除了驻日美军的驰援，日本对韩国的安全没有帮助。韩国安全的钥匙一小半在美国手里，一大半在中国手里，而这两家都是韩国安全的坚定合作伙伴。中国早已超过了抗美援朝的时代，阻止朝鲜半岛再次冲突符合中国的利益。相反，独岛争议是韩国发展海军的最大动力。韩国空军也不再以压倒北方为目的，早已超过那个阶段了，现在是要比肩日本。韩国在准备与日本的战争吗？这倒不一定。韩日之间的战争不是这两国想打就打得起来的，还有驻韩、驻日美军呢。但这也反映了韩国在民族情感和国策定位上对日本的看法。

日本可能觉得很冤枉。和平主义的日本为什么还要受到邻国的误解呢？不光是共产党统治、以爱国主义为团结民心旗号的中国反日，民主、自由的韩国也反日。这是为什么呢？

日本人可能觉得难以理解，但德国人也会觉得难以理解：I don't understand why you don't understand。夏天旅游途径纽伦堡的时候，参观了纳粹党大会场。这是一个未完成的建筑，离大名鼎鼎的齐柏林运动场不远，齐柏林运动场只是临时的纳粹集会场所，这里才是正式的。导游介绍了很多纳粹的起源、同时代人的认识、现代德国人的反思。长话短说，现在依然有不少过来人坚信，那是德国民族最好的时代，尽管那带来了失败。但是，德国民族作为整体，对纳粹主义是认真反思的：这是我们过去的罪恶，我们承认所有的罪责，我们再也不能重复过去了；我们也在战争中受害，但这是对我们加害的正义反制，是我们自找的。导游本人的上一辈有好几个人曾是战斗党卫军，出示了好些家里阁楼里翻出来的当年纳粹宣传照片，比标准宣传资料有说服力多了。他也是典型的雅利安人，放在当年，穿上军装，那也是标准的党卫军。但是德国人反思了。德国的受害者们接受了德国的反思。新纳粹在德国有死灰复燃之势，但我的感觉是，这只是在前东德地区，恰好是战后反思最缺乏的地区。东德共产党也批判纳粹的罪恶，但缺乏深层的反思。纳粹主义是不大会复苏的。在德国，宣传纳粹主义不是言论自由的一部分，这是犯法的。

反观日本，对于二战强调的是“我们也是受害者”，对于日本作为加害者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日本倒是不否认是加害者，但到底具体谁是加害者，就语焉不详了。天皇当然不是，不然他作为日本的精神领袖的不合适了。广大军人也不是，他们也是军国主义的受害者。日本人民当然更加是受害者了。那日本军阀呢？他们死了，也是为国而死，人死了，生前的罪孽就一笔勾销了，这是神道教的信仰，所以有靖国神社，所以这些东京审判的战犯也供奉在靖国神社。那谁才是加害者呢？历史如何清算呢？日本的历史罪恶呢？呃，我们深感遗憾，我们都是受害者，一起向前看吧。

日本的立场来自于“脱亚入欧”情节，来自于对于亚洲邻国的优越感，来自对战败的不平感。德国是在两次大战之后才真正反思的，日本是不是也需要两次战败之后才能真正反思，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日本军国主义复活实际上也没有市场。不光日本民族的武士精神已经丢失，日本糟糕的国债和停滞的经济也不容许大幅度扩充军备。事实上，如果日本胆敢重新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这一次将遭到比上一次惨重得多的教训。不需要美国插手，发展起来的中国和韩国都跃跃欲试呢。日本民族这样回避反思的集体思维当然不会被受害人民所接受。这不是纠结于历史，而是历史清算始终没有完成。中国不是唯一“纠结”于历史的，韩国现在也明确了立场，相信到不再“吃人嘴短”的时候，东南亚人民也会选择相同的立场。

那日本怎么办？在日本依然是世界第三大经济的时候，在世界上依然有很多国家和地区对有求于日本的时候，中日经济和综合国力之差尚没有不可逆转地向有利于中国的方向转变，至少日本还有美国的依托。到了中国经济和综合国力决定性地超过日本甚至美国，到了大中华经济圈把韩国、东南亚整合进去，形成中国为核心的大东亚共荣圈的时候，日本才能定下心来，“在亚言亚”，这才是日本向中国和其他邻国悔罪的时候。这些靖国神社的战犯怎么办呢？他们不是在死后立刻进入靖国神社的，是在70年代才搬进靖国神社的。竟然可以搬进去，也就可以搬出来，理由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3 22:52
日本算不上是一个政治上独立的国家，所以它现在很多愚蠢的决策只不过是在美国的诱导下进行的。因为一个相互 ...

把日本的政策都堆到美国头上，这是一种懒汉思维。不是说日本人自己懒汉思维，而是我们在理解和看待日本人时的懒汉思维。

晨枫

silentdarkness 发表于 2013-11-3 23:01
美日关系还是很微妙的。日本想要推翻二战后的体制，这一点美国是不可能答应的。没有二战后的体制，美国在日 ...

不要把美国是否答应看得那么重，美国对日本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不能决定日本的政治。如果美国有那么强大、直接的控制的话，也不会有80-90年代的Japan Bashing了。

晨枫

silentdarkness 发表于 2013-11-3 23:07
报告称中国超越日本 成韩国材料零部件最大卖家
http://www.chinadaily.com.cn/hqgj/jryw/2013-11-03/cont ...

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在可预见的将来，中国与韩国之间互补大于竞争。中国产业全面赶超世界先进水平时，韩国产业可能也整合进来，成为大中华经济圈的一部分。那时是内部竞争了，挑战与机会并存。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3 23:12
把日本的政策都理解为日本不肯认错，这又何尝不是懒汉思维呢？而且这是一种极其不合理的思维，基于大部分 ...

那从非日本人的角度来看，日本确实是回避承认二战罪责，而把战犯放进靖国神社供奉，更是直接挑战人类良知。这是谁不合理的思维呢？

关于靖国神社，西西河有一个帖子，非常好。是看看靖国神社里到底供奉的是些什么了。
http://www.cchere.com/article/3935606
有兴趣的话，尤其应该关注第三段。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3 23:12
把日本的政策都理解为日本不肯认错，这又何尝不是懒汉思维呢？而且这是一种极其不合理的思维，基于大部分 ...

另外，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有理想主义、现实主义的说法，理想主义、现实主义还可以进一步细分，不是一句“没有什么道义、友情可言”就可以概括的。这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

晨枫

然后203 发表于 2013-11-4 01:06
隔壁网站的朋友观点：日本无罪论源于东京审判的局限性、虚伪性。
1.东京审判基本上是白人的审判，是欧美的 ...

东京审判有巨大的局限和虚伪，但这不是日本无罪论的起源，只是一个借口。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4 01:25
对啊，我说了，日本现在这些不承认历史的种种表现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很愚蠢的事情。包括挑起钓鱼岛国有化 ...

这不是日本人人性使然，而是所有人人性使然。如果中国和日本掉一个个儿，我相信中国人会表现出同样的行为。这不等于日本回避战争罪责就是justifiable。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4 08:13
我觉得这可不是什么人性，我不信中国会公然祭拜国际战犯，而且明明知道自己这种行为会激怒对自己的经济有 ...

没有不可能的事。看看中国人对待左宗棠和准格尔这段历史的态度就知道了。

晨枫

草蜢 发表于 2013-11-4 08:26
晨大讲灰机，那是精彩。讲历史就外行了。

左宗棠进新疆的时候，准格尔已经被灭国100多年了好不好！{:193 ...

时间搞错了，意思是一样的。准格尔人不是集体自杀的吧？

晨枫

一身轻松 发表于 2013-11-4 22:00
石原购岛行为明显也是超出了当时日本政府预料的，从后来野田手忙脚乱的反应看得出来。

关键是随后中国明 ...

正是。现在安倍想借中国的敌意凝聚日本的人心，估计成功的希望不大。在这一点上，现在的日本有点像陈水扁时代的台湾。

晨枫

silentdarkness 发表于 2013-11-4 23:49
晨大啊，你如何看安倍经济学啊。
我感觉日本经济可能要出问题呢。他们制造通胀，压低日元汇率。貌似通胀 ...

我也感觉要出大问题。日本现在是病急乱投医。90年代日本经济崩盘时，政府出资扶持硬撑，该倒的不倒，结果弄来了停滞的10年，其实是20年。现在债台高筑，想用投资来拉动，这是在玩时间差，豪赌。个人认为日本不具备赌赢的条件，因为日本经济的基本面没有变化，反而中国、韩国在原来日本的强项领域步步紧逼，压缩日本企业的空间。日本国债主体是内债。接下来可能发生国内信心崩盘，那时候就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了。

晨枫

水风 发表于 2013-11-4 16:28
我觉得晨大的东西，就是有勾引人说话的魅力。

当然了，这主要是负方面的。我对于日本的看法与跟晨大一直到 ...

肯定是我也有足够的妖性，才能勾动妖道的妖性，嘻嘻。

可能由于岛屿生活环境狭窄、条件贫瘠的关系，日本民族具有强烈的危机感和变态的荣誉感，而这种危机感和荣誉感造成日本人矫枉过正的民族性格，这可能是军国主义的动力之一。明治维新以后的成功极大地滋长了这种军国主义。不过这不一定是日本民族特有的。现在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我看到有类似的苗头。不过这歪楼了。

晨枫

silentdarkness 发表于 2013-11-5 01:11
是啊。经济基本面没有变化，光靠印票子就能搞好经济，那搞好经济也未免太容易了。
安倍经济学可是一剂猛 ...

安倍经济学是一剂伟哥，是对身患肝炎、肾炎、肠炎、胃炎、肺炎的人用伟哥硬撑着想来一次高潮。

晨枫

丁丁咚 发表于 2013-11-5 07:50
我承认日本跟德国在对待战争这一点上的表现是完全不同的。

德国绝大部分人在战后是彻底反思（新纳粹在德 ...

个人层面和民族整体常常会有令人吃惊的差别，这可能会是社会学或者历史学里一个不衰的话题。我接触过很多美国人，他们和善可亲，乐于助人，但作为整体，他们有咄咄逼人。甚至在交谈中，一说到Edward Snowden，就马上变了一个人。

对德国人讨论日本人的话，要用回避否认犹太人大屠杀作为例子，或者纠缠犹太人到底死了多少人的细节，还可以用到底是德国人抓的杀的犹太人还是东欧帮凶抓的杀的这种细节。德国没有靖国神社，只有用天主教圣人作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