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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个牧神的午后 [打印本页]

作者: 鹤梦白云上    时间: 2018-5-5 10:21
标题: 一个牧神的午后
本帖最后由 鹤梦白云上 于 2018-5-6 11:56 编辑

很有意思的一个名篇,因为个人在译《尤利西斯》,所以不免喜欢拿什么都与之相比。翻译《牧神午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是无意中发现两者之间有不少可比之处,一个是写仙女的,一个可以讲是写妖女的,但《牧神》和《尤利西斯》第11章都是音乐化的文字,甚至是极致的文字音乐,如果要在文学中找音乐,这两者是两个巅峰。不过,这些话题这里只能一带而过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多谈。本文最近发在《幸存者诗刊》2018年第2期上,但我想在论坛也发一下,希望懂法语、爱好翻译的朋友挑挑毛病,至少我自己在有些地方是不太满意的。译文后有注疏,注疏注疏,意思是注释很粗疏(^_^),要是有丁点趣味,那目的也算达到了。感兴趣的,建议头一两遍只看译文,然后开两个窗口同时看译文和注疏。

再有就是:本文微黄!(^_^)

一个牧神的午后

牧歌

马拉美著


牧神:

这些仙女,我欲使之永存。
                                     如此澄明,
她们轻盈的肉色漂浮在空中,空气
则睡意迷离。               
                  我爱上了一个梦吗?
我的疑虑,亘古长夜的累积,终结于
浓密的纤枝,而它们,终究不过是                5
真实的树木,证明,唉!我为自己
呈现的胜利实为玫瑰之理想的过失。
反思吧……

               或者说你所诠释的女子
代表你感官的奇思妙想的愿望!
牧神,幻象从更贞洁的那位仙女                        10
湛蓝而清冷的眼眸,如泪泉一般奔涌:
而另一个只是叹息,你说她截然不同,
象在炎炎夏日钻入你胸毛的一缕轻风?
不!因为不动而又疲倦的昏厥,
清晨稍有抗拒,便遭受窒息,                        15
没有一滴水在低语,除却我的芦笛
向和弦四溅的树丛挥洒着旋律;
那仅有的风,从我的笛管脱身而去,
旋即投入一场干雨而散布笛音,
它实为,波澜不惊的地平线上,                        20
一股可见而静泊的人为之气,
发自灵感,终归于天庭。

哦,寂寂泽国的西西里之滨,
被我堪比骄阳的虚荣所蹂躏,
在火光的繁花丛中默然无语,                        25
你说吧,“我原本正在此割取                               
天才驯化的空心芦苇;这时远方的苍翠
金碧交辉,把葡萄藤献给泉水,
那里有某种活物的洁白波动着正行休憩:
一听到芦笛在诞生那一刻的悠扬序曲,                30
这群天鹅,不!这些仙女便顿作星散,
或俯冲入水……




        纹丝不动,万物都在焦黄的时光里
曝晒,没有显露究竟动用了什么巧计
棒打了寻求‘啦’音者的超额婚姻:
于是我只有到原始的激情里幡然苏醒,                35
在一股古老的光流之下孑身挺立,                       
百合!作为你们当中的一员而未脱天真。

除却她们的双唇传达的甜美虚无,
那柔柔的保证背弃的亲吻,
我的胸口,凭据之处女,可以佐证                40
某种威厉的牙齿留下的神秘伤痕;
罢了!这番隐秘曾选择我们在蓝天之下
吹奏的双管芦笛作为知己:
这只笛,把面颊的扰攘转向它自身,
梦想着,在长长的独奏中,我们能够                45
对周围的美,用我们轻信的歌声
加以虚假的混同来将其诱骗;
并上达爱所能调制的高度,
从我合上的双眼所蹑踪的背
或无暇的肋之凡俗的梦中,                        50
逸出一段响亮、空灵而又单纯的旋律。

那么,逃遁的乐器,哦,恶意的希芸克斯,
且在你等我的那片湖上,试着再一次扬花吧!
我,为我的聒噪而自豪,将会长久地
语及女神,并将以偶像崇拜的描绘                55
从她们的幽影里撩起更多的裙裾:
于是,当我吸尽葡萄的光明,
为把我假装排遣去的遗憾尽数驱散,
长笑三声,我将向晴空提起空空的一串,
轻轻吹向光亮的果皮,为求一醉                        60
而久久凝视,直至夜的来临。



哦,仙女,让我们重鼓纷纭的记忆。
我的目光洞穿芦丛,射向永生的颈项,
她们每一个都把燃烧溺入水中,
留下一声怒叫传遍林上的苍穹;                        65
而她们那辉煌灿烂的出水秀发
旋即隐没于潋滟与涟漪,哦,宝石!
我疾步赶来,那时,我的脚下纠缠着
两位仙女(受挫于痛尝分身为二的倦怠),
在她们孤独而漫不经意的臂膀中沉睡。                70
我一把抄起她们,未予解开,直奔
花丛,那里被见异思迁的荫影所憎,
阳光中,玫瑰被汲干了全部的香气,
而我们要挥霍这场嬉戏一如白日。

我崇拜你,处女们的愤怒,哦,欢乐,                75
那凶猛的欢乐发自神圣而赤裸的重荷,
她们躲闪不迭,当我的热唇疾如
战栗的闪电,痛饮肉体之秘密的恐惧:
从无情的那个的脚,到羞怯的这个的心,
而她顷刻便为纯洁所弃,湿津津,                80
不知是因疯狂的泪,还是欠缺悲伤的雾。
我的罪孽,在于,当我征服了
这些不忠的惶恐,快意之际,竟行割分
这簇神祇精心维系的蓬乱不整的亲吻:               
因为,我刚想把一朵火热的欢笑                        85
藏进一位仙女幸福的丰饶,
(并用一根手指照看着另一位,
那未显羞态的纯洁妹妹, 好叫她
饶似白羽,也须沾上她姐姐的潮红):
恰在这时,我的胳膊败给模糊的死亡,                90
我的猎物趁机逃脱,从此竟成永别,
薄幸的,浑不怜悯我犹自沉湎其中的呜咽。




算了!自有来者把我领入幸福,
自有她们的发辫连结我头上的双角:
我的激情啊,你早已熟得发紫,你知道,        95
每一个石榴都在爆裂,随同蜜蜂嗡嗡;
而我们的血,钟情于俘虏它的人,
为欲望之永恒的蜂拥而流动。
当这片树林遍染黄金与灰烬,
熄灭的叶丛之中举行节日的盛典:                100
埃特纳!就在你这里,维纳斯前来寻访,
踏着纯真的脚跟涉足你的熔岩,
那时伤心的睡眠雷鸣,而火焰销尽。       
我捉住了仙后!
                   哦,必然的惩罚……
                                          不,然而
这无语的灵魂和沉重的躯体                                105
慢慢屈从于正午之骄傲的沉寂:
忘却亵神,我现在必须睡了,  
横陈在干渴的沙子上,象我喜好的那样,
还要张开大口,朝向灵验的葡萄酒星。



别了,双姝:我且去见你们变成的幽影。        110


注疏

[1~7]梦?非梦?大意:是何仙女之活色生香,在我眼前直晃,该不是在做梦吧,定睛一瞧,原来是玫瑰欺骗了我。开篇笔法颇有些类似张衡《定情赋》:“夫何妖女之淑丽,光华艳而秀容……”,以及蔡邕《静情赋》:“夫何姝妖之媛女,颜炜烨而含荣…...”,不独张、蔡二赋,上至宋玉《神女赋》,下至司马相如《神女赋》、陶渊明《闲情赋》,于此皆可比较。

[8]诠释:牧神此处可不就是在诠释他所议论的女子么。而我们读完此诗,读者也会面临一个如何诠释的问题,核心就在于怎么诠释诗中的仙女,亦即其象征意义作何理解。

[9~10]愿望、幻象:既然不是梦,则牧神又问,这一切是否乃是感官的愿望,是否由于自己的感官欲望,看见玫瑰,竟发奇思妙想,把玫瑰当成仙女?

[10~22]幻?非幻?说幻却也不是幻,因为假如只是玫瑰和自己感官引发的幻觉,怎能在大热天幻觉到湛蓝而清冷的眼眸(其中一位仙女)?另一位截然不同,理论上倒是有可能因为钻入胸毛的一缕轻风(这种感官上的舒爽)而引发幻想到仙女,可是根本就没有一丝风,天太热,仅有的风来自笛管,仅有的雨则是笛音比喻的干雨。注意,第15行“清晨”一词,提示这一段的吹笛应当发生在上午, 而不是当前(午后)。

[23~25]牧神的记得那是在“寂寂泽国的西西里之滨”,当时阳光酷烈,自己正在割取芦苇以制作双管芦笛,周围一片寂静。此处可以看出,“故事”发生的地点位于西西里的泽国(沼泽、湿地),从后文还可以看出,这一带有芦苇、泉水、葡萄藤、花丛(树丛、灌木丛)、湖泊等,埃特纳火山也在附近。

[26~32]牧神对事情经过的回忆:上段。共三段,分上、中、下,上段写“发现仙女”,中段写“捉住仙女”,下段写“失去仙女”。回忆部分原文用斜体,译文用楷体。

[32~37]因周遭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正所谓“事如春梦了无痕”,牧神不禁又怀疑前面的回忆是否真实。继而又有所不甘:我就只能带着原始的激情幡然醒来?我就只能在这古老而热烈的阳光下孑然一身?我就只能象百合那样保持天真?

[34]寻求‘啦’音者的超额婚姻:‘啦’,即音符A的唱名,乐器调音时先调这个音,再调其它音与之相谐,故曰“婚姻”,其它音有多个,故曰“超额”。

[38~41]牧神对上文的“春梦了无痕”之感进行反思:真是春梦了无痕么?倒也不完全是,然而此痕只是伤痕:没有求爱,就没有伤害。

[42~51]一个罢了,揭过情欲,承接上文“天真”一词,转入“单纯的”艺术。原文的选择(élut)采用过去时,提示这10行所写乃是过去之事(上午)而非当前(午后)。注意此处与《闲情赋》等赋的异同。《闲情赋》“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又有所谓“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而马拉美有“逸出......单纯的旋律”。马拉美诗如果在这一节结束,就与《闲情赋》在结构上和一些措辞上就颇为雷同了,在主旨上也颇为相似了。但牧神并不就此罢休。《闲情赋》那样处理,是因为它的主旨是对情欲的克制,而《牧神午后》这样处理,是因为主旨在于对仙女所象征之物的不懈追求。

[45]面颊的扰攘:吹笛时,需要在腮帮子处用力鼓气。把面颊的扰攘转向芦笛,意谓将情欲、内心挣扎等转换为艺术。

[46]周围的美:周围自然的美,山川、草木、动物等。

[47]虚假的混同:认为从听觉上的音乐中品出视觉上的形象,是一种虚假的混同。

[47]诱骗:这个词当与俄耳甫斯的神话有关。俄耳甫斯是传说中的音乐家、诗人,也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先知,一个半人半神的形象。他的故事中与本诗行有关的是他的琴声能够吸引鸟、鱼、野兽,能“诱骗”树木和石头起舞,甚至使河流改道,在伪阿波罗多洛斯的《书库》及奥维德的《变形记》中都有记载,在现代诗人里克克《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组诗》第一首就讲述这一异象。

[48]并上达爱所能调制的高度:即“梦想着……上达爱所能调制的高度之上”,第45行“梦想”一词管辖到第51行。此处的调制,本质在于对信号模态的一种转换作用,如调制解调器既可以把数字信号转换为模拟信号以便传输,又可以把模拟信号转换为数字信号以便利用。诗中爱的调制,就是意味着对情爱进行转换,使之变成音乐;“高度”,则意味着这种转换是一种“升华”。

[49~51]所蹑踪的背与无暇的肋之凡俗的梦:即情欲。从这种凡俗的梦中,“逸出一段响亮、空灵而又单纯的旋律”,即是升华。合上的双眼所蹑踪:想象。逸,因为升华的音乐需要“脱离”低级欲望;其次,乐音从笛管“逸”去天空,如前文所述:“终归于天庭”(第22行)。

[51]单纯的旋律:这一段主要是讲音乐的,上一段的“天真”一词对本段具有“领起”的作用,本段的“单纯”一词与之呼应。

[52~53]牧神想到,自己虽然试图诉诸单纯的旋律,但是结果却导致仙女的逃遁,因此他转而鄙弃双管芦笛。逃遁的:笛声自身逃逸,且笛声惊吓仙女而使之逃遁,故曰逃遁。牧神的芦笛被他遗失在湖边(当他去捉仙女时),他想:让它就在那儿慢慢儿等吧,直到再度开花。

[54~61]鄙弃芦笛(艺术升华的工具),意味再次进入情欲的想象当中,并且似乎知道自己是在想象。他用了一个比喻:向已被吸尽光华(即吃过)的葡萄皮吹气,让葡萄皮重新鼓起来,并当着晴空慢慢地欣赏。正所谓: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吹牛皮倒吹葡萄皮。这虽然是笑谈,但从诗中我们读者的确是无从判断所谓仙女是否是真实存在的。聒噪:rumeur(rumor),兼有“谣言”义,似在暗示“邂逅仙女的种种情状只是自己的谣言(想象)”。

[62~74]回忆的中段:捉住仙女。鼓:这个“鼓”字和上一段的“吹”字是呼应的,意谓就象把吃过的葡萄皮吹得再次鼓起,牧神再度回忆。前文“天真”、“单纯”,以及的“吹”、“鼓”等字词,可见在主题变换之时,结构保持良好的贯通!

[64]每个都把燃烧溺入水中:牧神火辣辣的目光点燃仙女火辣辣的颈项,每一个颈项遂把点燃的火溺入水中将其浇灭,发出“呲啦”的一声,就象往水里投进一块烧红的木炭,说不定还冒出白汽。虽属笑谈,但“燃烧”二字,的确意在“火辣”。

[64~65]她们每一个都把燃烧溺入水中,/留下一声怒叫传遍林上的苍穹:红字与红字押韵,蓝字与蓝字押韵。

[66~67]辉煌灿烂:四字为彼此关联的“光”、“火”字旁;潋滟涟漪:四字都是三点水旁。

[67]宝石:指水泼溅、光映照时的视觉效果。

[68]两位仙女:既然是双管芦笛,就有两个仙女。此外,两个仙女性格完全不同,分身为二:意谓一分为二。

[72]那里被见异思迁的荫影所憎:见异思迁意谓荫影游移,此时花丛烈日当空,玫瑰经受曝晒。

[75~81]进入情欲的臆想当中。牧神设想自己抱住两个仙女,不顾她们的愤怒和挣扎,疾如闪电地吻向她们,从清冷的那一个的脚,到羞怯的另一个的胸(心),后者(牧神认为她年纪稍长)更易动情,而前者(牧神认为是妹妹)则情窦未开。

[76]凶猛:牧神的欢乐来势凶猛,或者,仙女的挣扎气势凶猛。重荷:指仙女,挣扎中的仙女倍显沉重。

[80]而她:指后一位仙女,即被牧神亲吻胸部(心)的“这一个”。

[81]雾:眼睛蒙上一层雾气,湿润而迷离,动情的标志。

[82~92]回忆的下段:失去仙女。牧神为自己的失误痛悔万分,以至于称之为“罪孽”:这简直是对自己犯罪!怪责逃遁的仙女负心薄幸,毫不怜悯自己的久久哭泣。

[84]这簇蓬乱不整的亲吻:在法语中,baisers(亲吻)和touffe(一簇)都有性意味。

[86]replis有褶皱、深处等义,译文经过权衡,选用“丰饶”。

[90]模糊的死亡:可能暗示性兴奋,甚至性高潮。

[93~98]牧神意犹未尽,情欲难消。

[94]发辫:女性情欲的象征;角:男性象征。

[96]每一个石榴都在爆裂:情欲膨胀。随同蜜蜂嗡嗡:每一个情欲的石榴巢(状似蜂巢)都嗡嗡不止。

[99~104]牧神想象这样一幅大美的画面:夕阳残照,灰暗的树林闪耀金光,维纳斯莅临埃特纳,为牧神所擒。

[99~100]这片树林遍染黄金与灰烬:夕阳渐渐下沉,把最后一抹余晖照在树林,此时叶丛的颜色就象熄灭了火但留有余烬的炭,既已灰暗,也还闪着金光,类似所谓“明灭相间的炭”。雪莱《为诗一辩》:“诗不象推理那样靠意志的推动。谁也不能说:‘我将要写出一首诗。’最伟大的诗人也没法这样说;因为创造活动中的心灵就象一块明灭相间的炭,而某种不可见的影响力,例如一阵变化莫测的风,将其唤醒而使之进入短暂的灵明状态;这种能力由内而生,就象在其发展过程中枯萎与变化的一朵花的颜色,我们天性中的意识部份无法预知其到来与离去。”马拉美此处也许在暗示艺术创造上的灵感所发生的时机,而所谓捉住仙后则指向创造本身。雪莱的原文值得摘录在此:“Poetry is not like reasoning, a power to be exerted according to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will. A man cannot say, “I will compose poetry.” The greatest poet even cannot say it; for the mind in creation is as a fading coal, which some invisible influence, like an inconstant wind, awakens to transitory brightness; this power arises from within, like the color of a flower which fades and changes as it is developed, and the conscious portions of our natures are unprophetic either of its approach or its departure. ”注意fading coal就是一种明灭相间的状态,将熄未全熄;transitory brightness,这个brightness也就是诗中葡萄一节所用的clarté(即第57行“当我吸尽葡萄的光明”的光明),除了本义的“光明”意义外,还有一种“灵明”义;另外conscious一词也值得注意,与之对应的则是潜意识,如梦、睡眠,这些词在马拉美的诗中多次出现。

[101]埃特纳:火山名,情欲膨胀的意象从爆裂的石榴转移到火山。埃特纳火山居住着火神伏尔坎(Vulcan,西方语言中的火山源于此名),他的妻子就是维纳斯。

[103]那时伤心的睡眠雷鸣:火山休眠而内部活动不止。伤心、销尽:点出牧神巨大的落寞。在一个中国人的耳朵里,这一行听上去略有“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的味道,然而此处当不止于简单的抒情,火山的火焰销尽而雷鸣不止,就如同熄灭的叶丛遍染金光,亦即雪莱所谓明灭相间的炭。

[109]灵验的葡萄酒星:指太阳,因其催熟葡萄。有人指出诗中存在所谓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然而这种探究既学究又很难说清,此处略过。

[110]牧神又要睡去,进入黑暗的王国,也许又能梦见仙女,牧神对此,可谓“寤寐思服”。那么一个首要问题是,仙女到底象征什么?一言以蔽之:绝对的真实。这是诗人所处时代的时代精神决定的,是一种唯心主义的哲学观在文学上的反映。这种哲学观念认为,现象世界的背后存在某种绝对实在(Absolute Reality)。一个通俗的例子,车轮都是圆的,但真正的圆只存在于圆形物体的背后。音乐也是如此,对于马拉美、尼采、以及更早的叔本华等人来说,音乐的背后,也同样存在什么东西。而当我们想要去描述这个东西时,我们常常诉诸形象,用有形象的东西来进行暗示。马拉美正是用“仙女”这一形象来象征现象背后的那个绝对实在。也正如音乐中的形象,我们永远只是有那么一些模糊的感觉,并没有真正目睹,马拉美诗中的仙女也是若有若无,得而复失。这种象征性,也解释了诗中的若干疑问,比如为什么牧神要遗弃芦笛,为什么仙女们一听到笛音就逃遁,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芦笛,虽然是乐器,但到底是物质,用物质来表达理念,在马拉美看来,永远无法真正达到目标。另一个相关的问题是为什么牧神无法留住仙女,这就和牧神亦神亦兽的本性有关,马拉美看来,牧神自身的不足暗示他永远无法真正得窥至道,当然,这里的牧神也是象征人。最后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诗中的仙女是两位,连在一起,因为那个纯粹的绝对实在,一定是一个统一体,但是有局限的牧神只能看到一个二元化的存在,并且,一旦他将其彻底割裂,就完全失去了仙女。以上解读基于历史上的唯心主义,对于现代读者而言,恐怕就显得有些“隔”了,对此,一方面,读者也完全可以将这种仙女简单地视作某种理想,就象陈景润证明哥德巴赫猜想,张益唐证明孪生素数猜想,不也是艰难但锲而不舍地追求某种纯粹的理想么,巧的是他们也都是虽然取得很大成绩,但到底还是没有解决各自的问题,爱因斯坦最后不也梦断统一场论么,人,到底不是神,但这种追求理想、不懈努力的生命存在方式,是诗意的。另一方面,马拉美诗的价值,也并不在于,或者说并不仅仅在于那个哲学上的玄乎其玄的绝对实在,而是诗本身的审美价值。这是一首音乐化的诗,首先从结构上是音乐化的,就象一首乐曲那样,诗中存在主题的交织、淡入、显现、消失、重现。具体分析,全诗存在四个主题:情欲、梦、艺术、回忆,其大致演变过程是:以情欲开始(1~2行)->梦(第3行)->梦的辨析及其变体白日梦(4~13)->艺术(14~22)->回忆(23~32)->情欲(32~37)->艺术(38~51)->情欲(52~61)->回忆(62~74)->情欲(75~81)->回忆(82~92)->情欲(93~109)->不充分的梦(110),这只是一个粗线条的勾勒,其中各部分之间还存在微妙的贯通、勾连、萦回,如注释“天真”、“单纯”、“吹”、“鼓”等字词时谈到的。这种以音乐主题为线索组织的结构,造成了那种梦幻般的无声的音乐美,除此之外,读者还能品出一种类似芭蕾舞剧的形象效果,这是由于诗中运用大量的意象和具备一定戏剧性造成的,对那些情节性的“回忆”主题,原文加斜体(译文加楷体),仿佛是舞台灯光,对芭蕾舞剧中的人物和布景加以突出,无怪乎德彪西和尼金斯基分别将其改编为前奏曲和芭蕾舞了。至于诗中别出心裁的想象,高妙尖新的措辞,则更是显而易见,毋庸赘言的了。最后,该诗还能读出一定的幽默感,算是一种奇趣吧。


作者: 鹤梦白云上    时间: 2018-5-5 10:30
本帖最后由 鹤梦白云上 于 2018-5-6 11:57 编辑

楷体不能用。算了,就这样吧...
作者: ccqi    时间: 2018-5-5 12:12
咦,不是有插图的吗?难道是微黄的没有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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