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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乱世文人武侠梦——近现代武侠小说的脉络梳理之二 [打印本页]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17-6-7 16:51
标题: 乱世文人武侠梦——近现代武侠小说的脉络梳理之二
乱世文人武侠梦——近现代武侠小说的脉络梳理之二
& }, H9 t4 R( U/ z+ p6 f         黄易去世的时候为了纪念自己逝去的青春,手痒写了一篇开头,准备梳理近现代武侠小说的脉络。题目开得有点大,似乎感兴趣的人也不多。毕竟这些东西颇像而今车载斗量的网文小说,一旦勃兴则跟风而起,如火如荼;一旦败落,则冰消雪融,大势已去。但是当年还是单身的时候也颇做了一些研究,聊做些文字分享一下。能给现在的写手一些借鉴,给在网文中审美疲劳的看官一些新奇的意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W, C% }  R( q: H6 h8 v( t5 S
      通常来讲,近现代的旧派武侠小说起点是民国。再往前的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现代武侠小说。明清时代的小说繁荣之中,最接近于武侠小说的是侠义公案小说。这个其实是后来北派四大家中的不少作品的滥觞。而侠义公案小说又多与评书这种曲艺形式相结合,形成了特有的侠义公案评书。此类之中依据艺术成就,高者可以登堂入室,劣者则在民间散漫流传。最典型的三侠五义,雍正剑侠图之类,往往在同一段故事演绎了多类相同或者不同维度的版本。这些作品以小说的三要素来看,往往人物形象苍白单薄,典型环境简单空虚,只有故事情节较为丰富。所以说近现代武侠小说的源头个人以为是从民国肇建开始的……
. K+ |. i5 ?9 }6 J& A+ S7 h      马上,作为最大牌的武侠小说作者即将登场。这是我从头梳理的入口之一。此人作为最高级别的武侠小说作者可以说是当之无愧。大家的猜测中,一个作家最高级别的行政职务也最多就是宣传部长或者文化部长级别吧。而作为近现代武侠小说首人的这位人物,却是后来做到了中华民国的立法院副院长。而当时的正院长是中山先生之子孙科。此人是国民党元老,西山派名宿,历任一、三、四、五国民党中执委常委,在1935年做到了立法院副院长。这个级别到了副国了。此人还加入了最出名的民国文人组织“南社”,并与邵力子一起创办《民国日报》——在民国后期这个基本相当于现在的人民日报。这个人物就是叶楚伧。江南六大古镇之首的周庄现在还有他的故居。可惜的是由于政事繁忙,叶楚伧的作品并不多,武侠小说只有一部《古戍寒笳记》,所记的是清初明亡的故事,与不少历史事实也契合紧密。其实也有说法把此作归在鸳鸯蝴蝶派之中,但是《古戍寒笳记》中的情感描写并不突出,反而是在亡明乱世中的侠义气节更能抓人眼球。( p) v# N" k5 `7 m

; z) ?5 l1 i- m, f4 a叶楚伧: y* u% C6 |1 C# z4 t  L+ r0 ]: c
           同一时代的民国前十年中,可以在武侠范畴一览的名家也有不少。文言的有翻译狂魔林纾的《傅眉史》、钱钟书父亲钱基博的《武侠丛谈》;白话有李涵秋的《侠凤奇缘》、赵苕狂的《江湖怪侠》。但是这些作品,或立意低下,或传奇味过浓,并没有形成太大的其后。而且此时的武侠小说与海派鸳鸯蝴蝶系的渊源很深。在这些作品之中,《古戍寒笳记》算是其中翘楚,以明末清初的义军起事,映射辛亥前为了推翻满清的多次起义。有着相当现实的社会背景影射。同时,其中的人物,杨春华是传统文人,又是颇有见地的义军主谋。他的夫人萧涵碧更是古小说中难得一见的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又是南明遗孤。虽然其中写的军旅计谋颇似玩笑,但是清初民族大义的国仇家恨加持之下,显得整部书的气氛厚重沉郁。而其中的很多场景在后世的小说中也似乎有渊源。出场时解差押解杨春华流放宁古塔而获救的场景,之后金庸的《鹿鼎记》之初陈近南出手救顾炎武和黄宗羲的桥段,和吕留良遗孤被流放的场面就很有相似之处。而八旗骁将吉尔杭以赶骆驼人而发迹的桥段也很有鹿鼎记里吴六奇的影子。所以说古戍寒笳记在这民国十年中的武侠小说之中,可以说是以开先河的方式出现的近现代武侠小说的始祖之一。也是之后注重在各个历史阶段之下,以天下大势为背景而演绎的一大流派之滥觞。  V1 _) O2 I, w. ?3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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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戍寒笳记
/ `2 `( A' H4 z/ v         民国的前十年,按照唐德刚先生的书讲是乱世和独裁的开始。在这样的基础环境下,光怪陆离的社会变化加上熙熙嚷嚷的思想百家争鸣;直接造就了一类新的小说形式——武侠小说的出现和成长。武侠小说的主要特征,“侠”与“武”也都成为了必不可少吸引读者的要素。乱世讲武似乎是一贯的传统,而“侠以武犯禁”的特征又是乱世中最富有人情味儿和传奇性的故事元素。所以这民国的前十年中,无数市井俚俗的故事被演绎升华成了最原始的武侠小说素材。明清的不少小说流派也都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传承;历史演义类的小说流派传承者就是刚才所述的古戍寒笳记;神魔小说是后来鼎鼎大名的蜀山系和剑仙系,侠义公案类小说不用说了;三侠剑之类的都是有序传承;笔记传奇类的更是有不少,之前所说的钱基博的《技击余闻》和后来的《江湖奇侠传》,甚至连言情小说都有不错继承者,王度庐的侠情系列。这些也更影响了后来的武侠名家创作和选题的方向。后来的金梁古温黄中,金和梁都是颇有些历史演义小说的影响,尤其是金,而梁则多了些侠情的点缀。神魔小说就是不算倪匡的《紫郢青索剑》,黄易的那一系列满天神佛也算是有些传承。古和温则各有些公案小说与笔记传奇的影子。
5 V) V* i) b. [+ m# T# V/ m$ S         再说说目前似乎是有所公认的第一篇近现代武侠小说吧,我能查到的资料都指向了翻译狂魔林琴南的《傅眉史》。民国四年也就是1915年发表在鸳鸯蝴蝶派门主包笑天的小说大观上。林纾其人也确实是近代文学史上的一位奇人,不懂外文而翻译传播了四十多种文学名著。凭口译者的转述,而已中国的世风心态翻译外文作品。虽然是占了西风东渐的光扩大了不少影响,却又在新文化运动之中撰文《荆生》《妖梦》而痛骂推广白话运动的五四大佬。本身就充满了矛盾的趣味。但是傅眉史这篇短篇小说还是颇有些深层次意思的。傅眉史当然是文言文,写的是一个清末的小京官邂逅江湖其人学艺,然后在乱世之中凭此绝艺顺利化解兵难劫掠并抱得美人,最后远赴新加坡发财的故事。文言文的形式让这篇小说看起来有着无比正统的笔记血缘。故事的主要背景却又是在民国初始,非常大总统力邀袁世凯南下执政,袁不太肯南下所以授意手下搞的北平兵变。最主要的场景就像东方不败的“你有科学、我有神功”一样,传统的飞石绝技干掉了带枪的乱兵溃卒。这个就像是后来林纾坚持反对白话运动的预演一般,虽然义愤填膺的荆生以武力赶走了自美洲归来的妄人三人组。但是时代的发展趋势还是会把这些迂腐守旧的传统击得粉碎。/ Z. i. P3 Q! p6 l9 s- j" ~8 U

/ R4 T7 t* H' ]: X5 v林纾
0 l; ~! i" `9 T4 D0 e      最后再说一下,钱基博的《武林丛谈》中的名篇。钱基博的名声自然没有琴南先生那么大。但是,以钱钟书父亲的身份也还是很有点儿名气。说个题外话,围城人物谱中断了一段时间了,本来想写写方遁翁的。但是似乎钱基博老先生和方遁翁的形象并不完全重合。我想可能其中最相似的部分就是都是有些可爱的老头吧。钱老最出名的短篇应该是《甘凤池》,这个文章是1914年的小说月报上的。似乎还早于之前所说的《傅眉史》,但是却没有被公认为第一篇武侠小说。甘凤池其人不用说了,江南大侠的名号是在典型的公案小说中获得的。但是钱老的这篇文字却是前所未有甘凤池轶事,而且似乎还有些格斗的现场描写。甘凤池与孙迪候合击毗卢僧的桥段描写,很有些后世武侠的影子。而甘凤池在此部短篇小说中的形象,更是被梁羽生借鉴到后来自己的作品之中。甚至连这几年流行的二月河的《雍正皇帝》中的甘凤池形象也是借鉴与此。" m. K5 K! }% k$ H5 @

- h6 `0 Q1 j1 b钱基博与钱钟书0 V  z1 O8 H# i; j; x- [  I; a/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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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体说来,民初前十年的武侠特点还是以承前启后为主的。文言文的武侠小说大行其道。而且写文言文的诸公,多是副业。其自身的主业,或翻译著述或为传统大儒;都还是有着不错的成就。而白话文的作者除了以从政而腾达的叶楚伧,其余的赵苕狂等人多是报人等新闻从业者。以此而看,个人以为这段时期的武侠小说白话文以古戍寒笳记为最,文言文则颇有些百花争艳的气势。总体来说,这段时期的武侠小说,文言文是大于白话文的。但是似乎也正因为如此,此时的武侠小说并没有完整的形成一个流派的气势,一切都还是在酝酿孵化,等待着下一个十年“南向北赵”甚至是后来北派五大家的喷发。% C, ^1 j( J/ }7 _% b7 h: [
            
, P1 p6 z- S7 y; c# X3 |另:在写本系列第一篇时曾与爱坛某朋友颇有龃龉,但是之后听其言,观其行似乎也是我辈中人,特此请释前嫌,不吝赐教。@loy_20002000 @zilewang
作者: loy_20002000    时间: 2017-6-7 17:23
呵呵。你老兄呀,是你说不喜欢我,叫我别理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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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oy_20002000    时间: 2017-6-7 17:30
zilewang的那个帖子我的口气是硬了点,在此抱歉一个。50后武侠小说看得多,但历史渊源了解不详。其实吧,我是说不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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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的帖子学习就是了,我不太熟悉50前的武侠小说。
作者: 川之流    时间: 2017-6-7 22:17
题目真的好大。很期待楼主呢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17-6-8 07:39
loy_20002000 发表于 2017-6-7 17:30* E8 B6 C5 T9 _3 q/ E/ A
zilewang的那个帖子我的口气是硬了点,在此抱歉一个。50后武侠小说看得多,但历史渊源了解不详。其实吧,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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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的口气也不对,在此致歉。至于说不相理睬的话嘛,反正俺也挺胖,不在乎食言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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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坛的风气我最倾慕的还是如茶馆般的平和,可以坐而论道,谈而乐之的空间。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老兄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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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2 h' B2 C: P9 x不过说到这武侠小说,在单身汪的时候多曾留意,也多次到上海的文庙之处去淘弄些旧书耍子。现在有空理理思路,还是希望各位朋友们多多指教疏漏错误的。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17-6-8 07:41
川之流 发表于 2017-6-7 22:17$ p8 k5 O; B& e- r( X
题目真的好大。很期待楼主呢

( W0 O( p; L5 V, Z2 }7 l8 o呵呵,期待就太客气了。我尽力按我的理解梳理吧。希望能激起一些朋友的兴趣,也算是为了当年青春时节迷恋的武侠小说吧。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17-6-8 08:22
傅眉史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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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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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B( _% J: R+ R, G4 G吕居翰者,东昌之博平人。父仁济,官户部郎中,卒官。生博平无家,遂以仁济旅柩,瘗于章仪门外。母薛氏,甚贤,课生不离晷刻。生年二十,已博通经史。光绪季年,用某公荐,为部郎。部务简,生得闲恒游陶然亭,凭轩苦吟,独来独往,近暝始归。一日遇一士流,年可四十许,似微醺,践寺中卧狗之足,狗作狞状。士流戟指向之,指端风出,触狗,狗噤而退,如当巨拳,跛不能步,伏于碑下。生大异之,至而拱揖,问姓名,则甘肃之平凉人,黄姓,字虎三。生闻名,益异,问先生何有此名。黄曰:“邻村多虎患,余殪其三,因以为字。”遂坐而茗谈。黄亦略知四声,诵唐诗颇能上口,问能作否,则言嗜之,恨不得师,见生题句于壁,则回环诵读不已。生自荐为讲解,并乞授其武技,黄生令少试其力。亭下有石可百馀斤,生力动之,举而去地者数寸。黄曰:“可矣。”遂相约过其寓。黄寓观音寺,后有废圃,可以习武。于是生旷其游寺之功,往黄习剑。习剑四阅月,则授以少林武技。又八月,复教之飞石投人之法。蓄卵石十数,出而掷人,百步外匪不中,以墨点渍墙上,黄以石投之,灰墨立下。又八月,生艺成,投石之法,乃过其师。母问长日何往,则漫应之。已而黄得家书,以母病归,时为辛亥七月。越九月,武昌事起,都下大乱,京僚南下,及迁居天津者,十近六七。生告母请避地,母曰:“人心瓦解,清室固亡,然避将安适?果革命之师,为救民也,吾焉用避;若流寇耳,则随地皆墟,又焉得免?今两宫未动,京师尚安堵,吾家赤贫,胡急急为?”生遂止。是日大雨,邻墙圮,丛柳深绿,中隐红窗,隐约似见丽人,而生之书舍,适与柳窗相向。有老媪,年六十许,似当事,忽践圮墙而过,谒薛夫人,自称为傅家媪,主妇杨氏,久孀,但遗一女,及幼子,仅十二龄,三党无人,闻乱尚不能迁。夫人日闻公子读书声,心至怡悦,今因雨墙圮,主妇欲至与夫人相见,冀乱中得以依倚。薛夫人曰:“近在东邻,尽可过从为乐。老身亦但有此儿耳。乱事固有虞,然都中禁旅尚未动,党人仓卒,不敢北犯,可以勿忧。”媪曰:“然则幸甚!主妇方饭,饭后必与女公子同来通谒。”薛夫人曰:“敬俟惠临。”俄而杨夫人果同一女郎至,夫人年可五十许,两鬓未霜,女则妙丽娉婷如画。二夫人相见,叙寒暄,杨夫人曰:“眉史,趣前拜薛夫人。”女亭亭起而敛衽。薛夫人问年,则十九。杨夫人亟称其嗜读,且能作丹青,家有仇实甫真本,临之五年,长日居于粉墨间,舍女红弗治也。薛夫人曰:“佳画久失传,得十洲粉本临之,非易。此艺胜于针线远矣!”薛夫人见女甚悦,遂令生出拜。生英挺白皙,望而知其绩学,杨夫人殷殷极称其贤。二夫人遂相约,穴墙为小门,两家便于过从,遇乱互相扶携,乃往来无虚日。是时京师迁避垂空,空巷乱叶焦黄,夜中逻骑四出,寂无人行。忽传山西巡抚吴君中刺客,将其头至,于是城中益乱,人几夺门而出。生归告母,母曰:“听之!两宫未行者,吾亦不发。”已而南北媾和,乱事粗定,有稍稍迁归者。是时生与眉史渐稔,杨夫人亦间治具款吕氏母子,生遂过女斋头,见作花蕊夫人宫词图,写桃花临水,朱阑宛约,中一美人凝立,雾鬓风鬟,厥状甚美。生微吟:“‘杨柳岸长春日暮,傍池行困倚桃花’,画中景物,大率类此。”女笑曰:“吾即写是章耳,阿兄大解事。”生曰:“‘三面宫城尽夹墙’,此景似难画。”女曰:“仇十洲旧本有之,亭台固易作,唯宫人春怨之态难描耳!”语已自知失言,则回观壁上书,红潮满耳际矣。薛夫人亦觉,以目斥生,令去,生怏怏归。已而冬尽交春,京师和局垂成,清廷已让政,南中以使者至订约,时为正月十二日,前门灯火稍张。忽炮声振,北军变,数千众持枪窜出前门,沿街掳夺,以刀劈店舍,店人伏匿。乱兵然炬火,作深绿色,入户探索锱铢,均无免者,珠宝市中,玉石珠玑,道上弃掷。乱至四更仍未定。生家东城,适当兵冲,凡门户坚闭者,则以巨石撞入,胠箧发覆,无不寻括。喧声渐近生家,杨夫人挟子女自小门至,求庇。生曰:“无妨,二母且坚坐,唯妹齿稚,防为乱兵所辱,但依我,贼自不能近。”薛夫人未知生之能武,疑其妄语,诧曰:“汝何力,足以庇妹?”生忽抽剑及囊石,言曰:“恃此耳!”语未卒,门破二卒奔入,呼曰:“贫不得归,愿假资于夫人!”生连发二石,二卒皆中目,呼曰:“汝不畏弹耶?”生直前,以两手分执二卒之背,掷诸门外,力阖其扉,告母曰:“母同杨夫人与稚弟,避入邻墙。吾以妹氏登屋避之。”遂背眉史瞬息及檐端,匿之瓦沟间。二夫人颠跛,启小门过傅宅,室中灯烛尽熄,寂然无声。已而十馀人劈门入,四觅不得生,众中有言纵火者,一老卒止之,遂散,幸未窥搅杨宅。天已迟明,乱兵争橐载出城而去,生将女下,而家具已空,遂叩扉归傅宅。二夫人相见慰劳,然女自为生负登檐际,已属心于生,遂以锺建之事告母。母曰:“余夙有此心,未之发也。世局如此,汝不得人而事,余总省省然忧。”饭时,遂以情语薛夫人。薛夫人曰:“家具一空,无论不能具礼。即夫人悯我,以爱女下嫔寒门,自问何以养新妇者。”杨夫人曰:“吾遗产万金,不患无啖粥地,夫人第见允足矣。吾有弟居新加坡,致百万金,常以书来见招,吾惮行。今吕郎若不求官,可行商彼间,亦足自立。”于是二家议定,薛夫人遂归料量家事,幸书籍咸在。吕家素贫,舍寒衣数事外,无可掠者。部署粗定,杨夫人以百金至,薛夫人却之。杨夫人往返遣媪十数,薛夫人始受。越日西城复纵火,十四日天津大掠,人心皇皇,欲遁无所。然薛夫人至镇定,言曰:“掠必有故,今决不再掠矣!”仍令生读书。既而总统位定,京师人民,一一复业。生已无意进取,而杨夫人弟,闻京师乱平,遂邮置二万金,赠杨夫人,夫人以二千金赠生,于是始议成礼,夫妇恩礼至笃。二家遂同至新加坡,闻已致产十万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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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曰:京师乱时,余适在劝业场第二层楼燕客。酒罢欲行,忽闻枪声,座客呼曰:“某师叛矣!”楼下铁扉立阖,众灭烛,声响寂然。余微启楼窗下窥,则乱兵尽去号衣,手然炬火,闪闪如磷,而枪则向空而发,但闻呼开门声,然亦不闻其杀人。同人笑曰:“毕竟为文明之贼。”明日,道上故纸狼籍,则裹镪者也。余归天津,至丰台,乱兵几梗行客,幸不剽劫。至今思之,尚自栗栗。
作者: xiejin77    时间: 2017-6-8 08:26
甘凤池原文- M, c  Y8 D% M* Q9 K&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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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凤池
  V* G, Z1 o7 M7 T6 G/ ?: W钱基博" ~2 J# r3 O( \$ `1 v. ]! e0 Q

+ s6 K, z! t6 g2 d9 q- _4 ^当爱新觉罗之世,在康熙间,天下言武术者,无不知有甘凤池矣。凤池,江宁县人(县号天下名城大藩,明太祖尝都其地,爱新觉罗剬制方夏,选八旗骁锐,居明故皇城镇之,号曰驻防),其人有欲试其技者,令袒臂横肱小门口石道中,驱牛车数十轮,绝肱上过,无纤痕,不论创也。观者骇服。饮之酒醉,与人较艺,倒植长颈酒瓮于地,一足立,用两指持一竹竿,令众数十曳之,屹然不动,忽骤松其手,曳者咸倒地。" l) ?, N6 \# m# J# ], ^% G+ C

& V' U6 r. p9 ^8 l# ~$ ?  偶出行,见两牛斗田畔,角交不解,牧人欲制之而无术。凤池徐以手压牛背,两牛皆陷入地数尺,辗转不得动,怒目视。徐提出之,若鸡雏然。其勇力绝人有如此。( a1 \7 [& Y$ d! b* O  ~, Z

6 n$ E5 [* R/ i" i0 ^. {  凤池体不逾中人,然手能破坚,握铅锡如搏沙,辄化为水。宜其手所抵击。无不立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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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b3 P' V' e) w) m  一日,观剧十庙,兀立剧台前,人莫敢近。突有跛丐来前,楣拥挤。叱之,勿听,反与争。凤池怒,握拳奋击,若中败絮,了无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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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曰:“少年盛气哉。”除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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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0 W5 }: t. k  凤池乃大愕。久之,欲追叩姓名,而丐已不见,究不知何许人也。' g' [/ ~; Y+ ?+ \1 x$ S

% `0 v; l/ g# t! j1 D2 O  凤池以此颇敛抑。壮岁游京师,以技谒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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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 C2 z* A* P/ x: `0 E% |  王曰:“客何能?”8 ?& {% |  W  ^1 A2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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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曰:“臣能轻若蜻蜓,重逾泰山。”, S7 L' Z7 b. A( v

* M5 g: P5 Y- `" q, ~1 @  王奇其言。曰:“若何而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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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j& @2 a2 r" ^" ]9 _. s  凤池曰:“请试之。”" O( G& A0 q/ o4 k&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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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睹庭前海棠花数丛,风中摇曳。凤池一跃登其枝,约体挥短剑舞,周旋进退,亭亭如蜂蝶掠枝上,花叶勿稍损。! `2 C, Z1 i' R

( ~7 h/ m( F+ Q' _( g. J  王惊笑曰:“异哉!此真蜻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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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闻王赞叹,遽收剑跪一足王前谢。起视足所抵处,陷下者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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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x8 V5 e5 r* g# p  王乃信其言非夸也,曰:“凤池渺小丈夫,乃一重至此乎?是诚不可测也!”, j+ J7 w  g( e" {6 B% I

! F; e5 g6 `0 o9 R) g" l# I; r  济南张大义者,亦力士也。身长八尺余,膊硕绝伦,足趾尽裹以铁。慕凤池名,远道走数百里来见王,愿得与凤池角。凤池辞,王固命之。凤池不得已起,大义以为怯,直前奋一足蹴凤池,蠡跃蛟腾,若风雨之骤至。凤池却立倚墙,俟其足来,承以手。大义暴呼,痛仆不能起,血流满鞾。解视,趾尽嵌入所裹铁中,断矣。  u' ^( Z5 e( M

4 I8 x& j8 Y2 I# ~8 h  即墨马玉麟,长驱大腹,虽良马骑数十里必易。及以帛约身,则顿小,缘墙升木,捷于飞猱,客扬州巨贾某家。凤池后至,居其上。玉麟心不平,与角,无胜负。# t1 a9 W8 }# u. v  ^3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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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退,曰:“此非张大义比。我所能者,玉麟尽能之矣。”思久之,曰:“吾得间矣。然不欲众唇之,当令会意可耳。”4 N2 X4 E9 Z+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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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又角,数蹈玉麟瑕。玉麟怒,不讲罢,进逼凤池益急。凤池乃骈指格玉麟,玉麟不觉僵仆,起,惭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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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a8 a" P% s& a/ ~: ^3 S, C  凤池曰:“我力非能胜玉驎,而卒胜之者,善借其力以制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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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声名日高,相嫉者众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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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0 |5 a& O% z8 {+ V% i" q% N  泰山有孙迪侯者,生平治武技绝精,欲得一挫凤池,以为名高旧矣。南下访之,抵江宁,游于市。睹一僧冠皮卢冠,铁制甚巨,每至一肆,辄倒脱掷计柜索钱,砰然有声,曰:“有能推堕地者,僧家冠而去耳,勿乞一钱也。”+ {- C$ X# _/ L- x- b: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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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计者无如何,辄盈其欲而去。迪侯心甚异之,私计曰:“甘凤池居于是邦,其人勇无与俦,天下莫不知。今僧乃横绝无所忌,此必有以激凤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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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怪凤池何寂无所闻睹若是,意亦内慑之矣。乃觇凤池饮茶肆,直入踞其侧座,佯为不知凤池在者,大言曰:“甘凤池自有名字,今乃知徒虚语耳。”: [7 v3 b) ^8 J: Q& }6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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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闻其言,目之起,叩姓名,知为泰山孙迪侯也。大惊曰:“君乃泰山孙迪侯乎!吾钦迟君已久。”自通姓字,稍间,又曰:“吾诚惭无所能,然君无一面,何遽知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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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侯曰:“市有异僧,为诸贾人害。若居此,勿能与惩焉,吾知子之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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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起曰:“此非言事地。”3 d# B& z! b& t" S7 K) H, k& Y- f2 h

* S8 W" {5 ~4 s  K' @9 y; ?0 [  邀过家,坐定,语之曰:“吾匪不知僧恣桀,然吾顷新与人角,疾舞拳走数十里,其胜负壹依勇力衰竭之先后为衡,虽幸免于偾,诚自知内创,徐俟吾回复以制之耳。”6 k9 q5 b9 c5 C  `; ]7 {6 E

6 Q% t6 Q7 b" t5 |9 f+ x  迪侯曰:“僧置勿论,子姑运气布身,吾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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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袒衣盛鼓其气,骈足立,不少嘘气。迪侯以两指自下上周身叩之,铮鏦作金铁声,至喉间,则柝柝如击败木响矣。0 ~+ ^( ^! t  I1 g+ r/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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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侯曰:“可矣,于纔一间未达,诚大难。吾布气与若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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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亦以两指叩,下起胫而上及顶,反匝其背,下抵至踵,已遍。无不声铮铮然若鸣金铁者。0 k/ E8 F1 j1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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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池谢曰:“吾伏矣,愿以兄礼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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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6 Q* D8 |$ K) {  迪侯曰:“子既善吾,吾助若搏僧。然两人搏一,不武,必为人笑。惟弟子侍师搏,礼所许。吾伪为若弟子者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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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4 Z/ |% u3 [7 E, ^6 m  R  乃偕赴市视僧。适索于某肆,反其冠置柜。凤池反张其指弹堕地。) F1 j* W1 B  c7 i  W+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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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笑曰:“若能是,必甘凤池也,愿与子戏。”9 H. u' Z7 U% I; ]; M6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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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广场搏。久之,无所泱。僧骤出凤池不虞,脱铁冠掷空中盖凤池顶下,意凤池必挥拳上格,则乘虚揉进下探其肾,法必殪。不意迪侯突自旁上跃,伸一臂植拇指顶冠,呼曰:“弟子在此,师无虞!”0 o6 ?; h5 {7 C1 L: O

9 P, g: c$ X2 \% w  冠下,戴其指上。僧大惊,不觉手失,凤池狙击中其胸,洞矣。9 s: C: T, i" g7 S& e! {0 }: M

% _: k' \$ r/ \, R; f7 c% H  姑苏西园僧市茗,自怙多力,诫游者无得索饮,纔可任其自倾。有不如诫者,僧怒,辄把重五佰斤许铁壶一,自炉取下,腹可容水五斗,煮正沸,持向索饮者,曰:“若欲饮乎?速以盏承,必连啜不得休!”辍之,注腹中,肠腑沸溃,虽壮夫,无不创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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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心愤,欲驱之,而力不敌。乃邀凤池过西园游,至则群噪呼茗,故撩僧怒。果把壶愤然来前。凤池亟持盏承饮,连倾数十盏无创容。僧大骇走,仓卒释壶,壶倾向凤池。凤池骈两指夹壶口曲柄,得勿倾。缓行从容置炉上,瞥见炉侧茗盏数百迭自地,高可隐人,而植立不倾。心知僧所为,仍恣游若无所事。兴尽,欲归,道经炉侧,紧以绳贯钱佰,遥掷僧所迭茗盏中,呼曰:“偿和尚茗赀!”" \- @/ \" t7 c: k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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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伺凤池去,出视,则绳贯钱百中茗盏矗立,而盏自上下抵地齐脱其底矣。心益骇,亟遁走无踪。而凤池之技精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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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 C: \2 X( o( [1 v  凤池工为导引之术,或立卧,鼾息如雷,十数人推挽,莫能移尺寸。而性特和易,虽妇孺皆与狎,见者不知为贲育也。3 Y1 [+ \) e0 y0 J*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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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八十余卒,葬凤台门,表曰:勇士甘凤池之墓。& t0 [) Z$ i6 p' t' X! Y; B

3 H- l* i4 a6 D0 ~  〔钱基博曰〕往者上元黄之纪撰《甘凤池小传》,谓同里谭氏家富甚,纔有一子,病瘵,不治矣。凤池则为之辟静室,窒其牖户,夜与合背跏趺坐,都四十九日,病痊。此则善治其气之效耳。观其生平为人,颇能量敌虑胜,饬已自修,深有合于古人孟施舍养勇之旨,技也而进于道矣。顾世之传说其事者,莫不言人人殊,余故撰次其可信者于右。& T. E0 n" |7 _; l# j  r+ d9 Q9 j1 j)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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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之纪撰传,见《金陵文钞》,颇芜陋无矩度,所记两事,即张大义、马玉麟事也。之纪,字允修,号星岩,上元诸生。编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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