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吱声

标题: 老蝉 [打印本页]

作者: 小渊 时间: 2011-9-16 20:59
标题: 老蝉
文：老蝉

   我在小区门口，拾到一只老蝉，小红说：这是你们的缘分。

   对蝉有特殊的感情，始于小时候娘亲给买的《古文百篇》，在这本插图版古文启蒙读物里，我读到了《庄子•达生》里的“佝偻承蜩”，原文如下：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枸；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吾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偻丈人之谓乎!”

   上高中时，我在我很多课本和笔记本的第一页都写上了：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吾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后来，闲暇之余我喜欢上了附庸风雅，无意中读到了蒲松龄的《聊斋自序》：

   其中“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让我非常动心。

   蒲松龄这句自我心境的写照，常常让我心里酸楚楚的。特别是在夏末秋初、夜深人静的夜晚、耳边蝉鸣不绝的时候，而我的“寒蛩鸣夜天方静；旧梦欺人泪欲飞”的对联，就是那种况味的产物。说实话，我以前是很有点顾影自怜的，跟蒲松龄有一比。

   昨天早上五点钟不到，我醒来，再也睡不着。

   洗漱已罢，才五点一刻，我打算十几里路的路程，走着去上班。

   为了行走利索，我在腰间系了一个只能放得下手机、钥匙、公交卡、自行车卡、一点零钱的小小腰包。穿起运动鞋，甩开手臂，我就雄赳赳的上路了。

   走到小区门口的树下，一只蝉掉落在地上，拼命的扑棱翅膀。

   我把他拾起来随手往我肩膀上一放，继续走路，他并没有展翅高飞，而是安安静静的趴在我肩上。

   这一定是一只步履蹒跚的老蝉了，如果蝉也有年龄色彩的话，他的蝉翼应该也是白的了。

   年轻气盛的蝉，应该是“佝偻”人手下的禅，没有一定的功夫，你还真的不好捉住他。

   因为今天肩上扛着一只老蝉，一路走着，我脑海里总是出现蒲松龄的“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这个句子。

   这应该是蒲松龄晚景的写照，蒲松龄对自己的一生颇为无奈，71岁考上贡生，我们可以看看我们周围，已经接近71岁的老人，他们在干嘛？或者锻炼、或者养鸟、或者旅游、或者跑医院一坐半天、或者站在路边逮谁跟谁聊聊天，连问厕所的都不放过。。。。。

  《论语•为政》里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再想想蒲松龄，七十岁的人了，还在参加高考，那是怎样的一种不服气、不甘心！名缰利锁，看不透啊，传说中的哥哟！

“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白头，奕业对尔孙子，亦孔之羞。”这是蒲松龄给自己的题词。七十一岁考上大学，七十四岁，为自己一生画像总结，七十六岁离开人世，我想，蒲松龄一定是死不瞑目的。

   老蝉很乖的一直趴在我肩头，直到我到了单位，干起活来，真的把他忘记了。

   小红跟小玲，今天焕然一新，结伴到我们办公室来显摆。

   小红目瞪口呆：“哇塞！你胸前别的什么胸针？蝉啊？这么大！”我低头一看，老蝉什么时候爬到我左胸别胸针的位子上了，他倒是会给自己找位子。

   “嘿嘿，活的胸针。”
   “真的？你不怕啊？”
   “他这么可爱，有什么可怕的。”
   “你怎么不放生？”
   “我根本就没限制他的自由，他是个老人家，飞不动了。”

   小红很同情的拿起他来放到桌上，老蝉很不乐意的扑扑无力的翅膀，很没安全感的样子。

   连小玲都感觉到了：“他可能怕冷，还是把他放回西坡身上吧。”

   小红把老蝉拿起来放在自己身上，老蝉又安静下来了。

   可能，老蝉真的是怕冷的，我们办公室里开着空调，“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蒲松龄是秋虫的知音。

   走的时候，小红有点不舍的把老蝉还给我，她说：

   “老婵真可怜。”

   “人更可怜，人还不如老蝉。老蝉不会给别人带来任何麻烦，一个人悄悄的就死去了。或干在树枝上，或被扫进垃圾箱。人到去世之前，总是一身的病，大小便失禁，受尽病痛的折磨。死后还要火葬、土葬的，都是麻烦事。因为有的人连墓地都买不起了。”

   到了下午时，老蝉突然从我身上滚落下来，我把他拾起来，重新放到我的衣服上，他连钉在我衣服上的劲都没了，他的腿摔断了一根儿。就如龙钟的老人，经不起跌打了。

   下班时，我把他放在一个小盒子里带回家，我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

   吃罢晚饭，我看了看盒子里的老蝉，它的翅膀已经僵硬了。

   我跟一个老蝉有了一天的缘分，我曾经陪他走过最后的时光。

作者: 山菊 时间: 2011-9-16 21:45
真好~~~故事+文字。
看得我想哭~~~想起初学诗时写的‘秋蝉‘~~~只记得后两句了

秋光谁与共，流响动深闺。

作者: 小渊 时间: 2011-9-16 21:47

山菊发表于 2011-9-16 21:45
真好~~~故事+文字。
看得我想哭~~~想起初学诗时写的‘秋蝉‘~~~只记得后两句了

秋光谁与共，流响动深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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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个对联写的真好。

作者: 山菊 时间: 2011-9-16 21:50
介个~~~好像对的不工呀？

等有空去把这首绝句捞出来改改~~~

作者: 小渊 时间: 2011-9-16 21:55

山菊发表于 2011-9-16 21:50
介个~~~好像对的不工呀？

等有空去把这首绝句捞出来改改~~~

嗯，不算对联，可是意境真好。

作者: 罢了 时间: 2011-9-17 00:46
本帖最后由罢了于 2011-9-16 08:56 编辑

很久没读到这样的好文了，不顶不行。此文文字优美，寓意深远，字里行间透着人气，感而不伤，哀而不怨，我读出一声叹息，也读出一声珍惜。好喜欢！

说到蝉，想起夏天小时候捉知了的情景。说真的，与我而言，蝉是夏天的颜色，没有蝉的夏天，不能算真正的夏天。最喜欢唐人虞世南的《蝉》：“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原来蝉的高洁并非“藉秋风”，而是来自于居高饮清露。真是很酷哈！

其实，俺觉得李商隐的《蝉》与蒲松龄的有一比：“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也是顾影自怜之作，借蝉喻己，怨天下不识君，寂寞无知己；既不识我，不如归去！

蝉的一生辛苦而短暂，先是挣扎着脱壳而出，然后趴在树上报夏，一个短暂夏天的生命很快就“零落成泥染作尘”。不过还好，一整个夏天的高唱，告诉这个世界，它来过了，它为你歌唱过了，不管你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下面那组小照，献给那只与你有一天缘的老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