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吱声

标题: 三儿-儿时各种好玩各种捣蛋大曝光 [打印本页]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3 06:32
标题: 三儿-儿时各种好玩各种捣蛋大曝光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晚饭后照例去替哥哥守一小时渔塘,路过屈原广场看到老两口放一个硕大的风筝。那风筝花花绿绿的,骨架轻巧,却半日也放不上去,只飞起房子高便落下来了。难不成也是顶线不好,要重打一打?
  于是怀念起故乡的风筝了,不过,它可没这么文气的名字,长得也千篇一律,方方正正一个八边形,多半儿是报纸糊成,灰不溜丢的,大号就叫个“八卦”。
那年头儿报纸是稀罕物件,偶尔大哥却不过我的央告,从村小拿回有限的一两张,请婆婆熬米汤时放几粒粒米饭进去熬得俨俨的,后门闩边长年有爹爹劈好的竹篾,折几支,用妈妈纳鞋的棉线捆扎成八角,用稀烂的米粒糊上报纸,打好顶线,再系上长棉线,一个八卦就做成了。
我嗷嗷嗷地撒着欢儿飞奔出去,在村子的大路上高举八卦往空一推,便迎风飞跑起来。
这八卦不大,也飞不太高,一是引线不够长,妈妈不许多拿棉线;二是飞高了风力就强,逮着一阵大点的风,棉线就断了,或者八卦扯破了_而下一张报纸又不知得等多少天。这种简易八卦我不久也会做了,虽然有的会竹篾散架,有的一上天就给风吹破(那多半是性急没等米饭干掉),有的则绕着线打转转,也总算聊胜于无。
有天妈妈看着我嘟囔着嘴扬着破了的报纸告诉我,要说八卦,村子里还数三儿做得最好,最威风。
“那我怎么没见他放呀!”三儿就是我们的左邻,他有这么大的本事我居然不知道,真没道理。
“他们都去堤上放咧!你去哪儿瞧?”说把妈妈往西边一看:“诺,现在不是还在放吗?”
我找了半天,才隐隐约约的见到天上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黑点,放八卦的人压根儿见不着。
我撒丫子就往三里开外的堤上跑。
荆江大堤就光溜溜的一条,两边没什么防护林,三儿和他的兄弟四儿
我又跑了两三里才找着。
三儿黝黑黝黑的,长得很敦实,咧着一张大嘴嘻嘻地望向天空,顺着风力放线收线。他那个像豆芽菜一样的兄弟四儿又细又弱,在一旁帮忙拿着线圈。那只小小的八卦早飞到了天外,啪啪啪像炸着鞭,还隐隐有铃声脆响。我央求三儿也给我放一会儿,他嗤的一声笑了:“你放?你放?!”却不肯把线圈给我。我只好眼巴巴的在一边呆着,直到他们兄弟俩开始收线。
八卦下地了才知道可一点儿不小,直径都快有我一人高了,骨架可不是细细的竹篾,而是自行车圈的钢丝和粗竹片混搭。上面的报纸糊成厚厚的一张壳,少说也有七八层,我连提都提不利索,还别说它有个长长的尾巴,一溜儿串了十几个碎纸条扎成的“昴”,其间还有几个小铃铛,下面还粘着两条几米长的飘带。
我终于获得批准,把线圈摘下来帮他们抱回家。好家伙,那根本不是棉线,而是罕见的尼龙线。
三儿抱着八卦在前开路,四儿搂着一堆尾巴相跟着,我则用肩扛着线圈儿神气活现地撵着走,像个打了胜仗地将军班师回朝。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3 06:36
三儿之二


钢丝,尼龙绳,巨多的报纸……三儿咋的这么土豪呢?
这么土豪,我咋的没跟人做朋友呢?
话说事情系酱紫地:
抗美援朝那会儿,三儿他爸愣是慌报岁数参了军,到底给人识破了,就没出成国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过了几年便光荣退伍,学了些技艺,识了好些字,连报告都会写。组织上一看,哟荷,人才呀!那得好好培养培养。再一查履历,乖乖,烈士后代呀!大队部去吧!龙潜几年,当上了大队长, 管二千来户人呢!说是大队长,也恍惚小诸侯,坐骑乃是人间有天上无、连仙界都要眼红的铁驴子。
嘛驴子?自行车啊!虽说时不时补个胎,换根钢丝啥的,也够威风凛凛的了。
三儿的土豪装备就是从爸爸那里拿来的。他们家的报纸,不叫多,叫海多。
三儿家跟我们家关系有点儿怪,说疏吧,又蛮亲,说亲吧,又走得不大近。可能跟我家成份不好有关,我爸妈自重身份,不肯仰人鼻息,也怕给他们惹麻烦;三儿爸妈也自重身份,怕领导批觉悟不高,也不肯拥权自矜__所以面子上都淡淡的,私底下却亲厚得很。
  大人是这么着,孩子们也不大打闹。三儿的婆婆,我呼陈大妈,长得壮硕如塔,因为家有两代军人,儿子又是个官,腰杆倍儿直,嗓门倍儿大,脾气倍儿火爆,看个人都斜着眼觑过来。她就顶瞧不上我家的做派,我姐姐吧,不光小学毕业,还上初中了,我吧,眼看快升小五了。“一女伢子,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书读多了是个害!”三儿的妹妹翠香,陈大妈的独孙女,就只读到三年级就回家了。她老人家不喜女子读书,也不爱读书女子,但凡我一走近翠香,她便警惕地像只母猫。所以我不大去她们家玩。
  不过这回有三儿的土豪八卦勾引着,我开始魂不守舍地往他们家跑,见天儿蹲在地上看着三儿折报纸。他可不光会做八卦,还会做坦克飞机。那个坦克有砖头大,前面的炮还可以伸缩呢!我央求了又央求,总算有时候可以帮忙搭把手。有一次他把报纸卷成铅笔粗的圆筒,叫我对折过来往一个洞里塞。因为卷的太瓷实了,我怎么也折不服帖,反而弹开了,碰到他的鼻梁上。他气得一巴掌把我扇开了,从此不许我动手。
我不知道3儿从哪里学来的,他会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做的也特别精特别巧。摔泥炮,滚圈,打弹子,把搪瓷碗扣在点燃的炮仗上,让气浪一冲几米高。总之花样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给。我和四儿都成了他的小跟班。
夏天快过完了,三儿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我从一年级一直读的很顺利,偶尔跳跳级,从来不留级。但是留级的人不少,所以我隔一年就换一茬同学。三儿就是一个新茬子。
我天天迟到。
三儿从来不迟到。
老师天天批我。
老师从来不批他。
你为什么不迟到?
到点儿了就起床啊!
我这时想起他们家有个大闹钟。
那你叫我上学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你管我为什么?我凭什么叫你!
我气鼓鼓地走开了,继续天天迟到,天天挨批,直到小学毕业。
小升初前两个月,连续下了好长时间的暴雨,到村小去的那条路,最低洼处的积水漫过了膝盖。雨停了一个月才慢慢消退。低年级都放了假,只有四五年级正常开课。
这一个月可苦了我。水深,泥滑,要护着书包,有时候还要打一把破纸伞,啊,破纸伞再破也不能更破,得小心别让树枝扎一个窟窿。这段二百多米长的泥塘我每次都要历尽千辛万苦才趟得过去,尤其泥塘尽头要过一道淹在水底的桥,一无标识,一不小心就滑到河道里了。从那里淹死一个孩子后,每天上放学都有老师守在桥头护送。
我要赶着在老师撤退前趟到小桥,不免要早起早出门,与三儿四儿同行的次数便很多了。
这天暴雨新过,走到泥塘,我可犯愁了,水位快涨到我大腿根了,水的浮力使我飘悠悠的,遇着一排浪便直打晃。
三儿毫不费力地背起他弟就趟,我央他,你回头背我好不?
不!
那你搀着我行不?
不!哪有男伢搀女伢的,你好没脸!
男伢就不能搀女伢吗?这叫没脸?
……搀了要做媳妇的,你是幺爷(即姑姑),做不得媳妇。
我气梗在那里,看着他扬长而去。
后来还是一个过了五服的矮小堂弟跟我互相搀扶着趟过这个水面。
雨水引起的浑浊已经沉淀下去了,太阳闪闪地照着,蚊中产的卵已孵化成孑孓,在水里快活地摇摆,柳树在一片蔫萎的小树和庄稼中一枝独秀,淹在水下的树干伸出鲜红的根。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3 09:49
有真 发表于 2014-5-2 14:36
三儿之二

先占座儿。要出门。明天再来细读。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4 14:53
这么好的文字,从哪里出来的呢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5 20:41
三儿  之三


三儿就是这么个货,不知道女伢子是一类跟他不同的生物,要细着柔着,礼着让着。
妙在我也不知道女伢有这些奇怪的属性,不觉得跟男伢子有什么分别,气归气,放学了还是照样跟他玩。
三儿教会我很多东西,做玩具就是一样。我姐姐教过我用牙咬下枯了的高梁皮,露出又白又软的芯子,高梁皮一绕一个圈,两头扎进苘麻果子,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七插八插做成传动装置,把最长的杆子顶削成尖尖的楔形,刺进金龟子背上硬壳的缝隙里,金龟子便挣扎着扇动翅膀,带动高梁杆像电风扇一样转起圈来,另有一支垂直的杆儿作柄,可以手拿着,也可以插进土蜂孵化钻出后在泥墙上留下的一个个洞里。妈妈中午会在后门竹躺椅上歇晌,我们姊妹都插过土风扇给她扇风。姐姐三下两下做好就不耐烦再讲解,还是三儿真正教会我。他还会做豪华版风扇,做眼镜,眼镜能戴好半天不掉,可惜做法我都忘精光了。此外还教我用砖头把铁钉敲成大刀或枪,钉帽敲成把手,再缀上一团小小的红缨。
我们光着脚撅着腚忙得兴兴头头的时候翠香总是斯斯文文的一边坐着,规规矩矩的穿着布鞋。她皮肤永远晒不黑,尤其是能不晒就不晒,在屋子里或者竹园的浓荫下描花样子,绣花,拉锁子,或者帮陈大妈择菜,剥碗豆,赶麦场上的鸟雀。她是个典型的女伢子,低眉顺眼,笑不露齿;我是个典型的女汉子,走起路来惊涛骇浪,一哭一笑能把嘴角咧到耳根下。
小学毕业这年的暑假,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区教育组在各毕业班推销的作文杂志终于在考试结束后发下来了。这是第一本我不用写段落大意,不用划分段落的语文书。奇怪的是,在这个没有作业的暑假,各类杂书纷纷的跳出来,十月啦,收获啦,西游记的连环画啦!我看得乐而忘形,废寝忘食,浑然不闻家人相呼,吃了许多拐子和揪耳。我不胜其烦,决定自己建个房子,躲进小屋成一统。
我专门跑去问三儿,他说,砖没有瓦没有,檩子也没有,我就做梦吧!
我开始一个人在竹园鼓捣建房子。三儿和四儿问我们家借了长绳和梯子,隔着一片竹林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作者: 农民家的狗    时间: 2014-5-5 22:04
精彩,委实精彩,好看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6 03:56
有真 发表于 2014-5-2 14:36
三儿之二

有真辈分还挺大的。
作者: 齐若散    时间: 2014-5-6 09:05
有真 发表于 2014-5-5 20:41
三儿  之三

我猜是三儿、四儿在给你做“房子”吧。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6 10:02
有真 发表于 2014-5-5 20:41
三儿  之三

看得过瘾了,忘神的送了花都不知道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7 00:43
“太太,把您家的长绳和梯子借一下。”三儿四儿毕恭毕敬地站在我家门口。婆婆忙叫他们自己动手搬,邻里么,这是常有的事。眼错不見,他们把爹爹新掴的一盘长绳也摘走了(掴绳,指借用人力或工具将搓好的两股绳同向拧至极限后对折,绳子自然翻卷拧紧成四股,八股十六股类推,浸过桐油后极为结实,用几代人没问题,耐刀砍水浸腐蚀。像我爹爹这样能掴数十米整根粗绳的是大牛)。
这样三儿四儿到手了两架梯子,足够的长绳,他俩就忙活开了。
我呢?
我的起意是造一间小房子,以躲避家人搜揪,好安安生生地逃过家务和农活,快点把那些卷了毛边破烂不堪的杂书看完,因为不定下一天就不归我了。不过我没想到即使建成,也只有让家人更容易找到,也算得一房障目了。
我房前房后搜遍了,也只得到不多几块断砖残瓦。选了四棵竹子,它们围成一个近似方形的空地,大小勉强敷我所用。那些砖头,还铺不了一圈。
妈妈问我 ,这是作啥呢?
我答要建个房子。
建了房子作啥呢?
坐会儿,看会儿书,睡会儿。又遮荫又不怕毛糊拉子(毛虫)。
那你想怎么建呢?
我踌躇起来了,砖瓦房看来是不现实了,虽然作屋顶的麦草不用愁。
后来应该是妈妈帮我拿了主意,学着别人的瓜棚,仿夹篱笆一样夹三面墙,一面敞开,上面用棍棒架起房梁,先蒙上胶纸(塑料纸),再盖上麦草。建材自己找,不许砍竹子。
这是八一年了,文艺上已经解决思想,各类书大行市上。联产计酬已实行两年,作为资本主义尾巴的菜园已走出黑暗,名正言顺。但无法确定我仿造的瓜棚是来源公还是私,因为整个文革期间,生产队都一直保留了公共瓜田。不过管它公还私,我就这么干起来。
那四根竹子,就正好做桩。
篱笆我是帮大人夹过的,刨一行沟,把竹枝细树枝芦苇什么的往沟里一载,壅上土,上下各横两排竹枝,拿布条扎紧就成了。
我拿来挖锹和锄头就开始干,马上遇到了第一个难题,沟没法刨。竹密的地方土比较松,但没法建房,空地倒是适合建了,土地早踩成一块铁板。
硬着头皮,刨吧!虎口震麻了都,只刨出一脚背深。再深就没法了,为啥?竹鞭密布呀!
勉强刨出了沟,得找夹篱用的杆子。竹子长树枝妈妈不让动,棉梗麻梗是婆婆的宝(那时柴都不够烧),何况我怕人耻笑都没四处声张呢?连个参谋都没有,全靠自己琢磨。
总算让我琢磨出来了,苘(音信)麻!(是不是“光似泼”的那东西?)苘麻到处都有野生的,又高又直,简直就折不断(其实是麻纤维又长又韧,它的茎杆很“瓤”,一点强度都没有。)
我忽然想到,苘麻的皮非常结实,正好用来扎紧,一物两用,一时间为这个聪明劲而得意洋洋。
我扯了一大堆苘麻抱到竹园,打算先栽沟里,然后再拦腰扎住。
浅沟里栽苘麻__立不住脚 ,我忙活出一身臭汗,只换得这一个结果。其间哥哥从竹园经过,得知原委后,大大的把我嘲笑了一顿,便断言这百分之百会失败,那些苘麻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站在东倒西歪的苘麻旁边,觉得他的话并没有错,顿时泄劲了气。这个还没有雏形的小屋子,地板上倒是铺着密密麻麻的麻叶,碧绿碧绿的非常可爱,但是我无论如何也继续不下去了。我的建房计划从此夭折,张家也损失了一个未来的大建筑师。
三十多年之后我再回头想想,这件事很能够代表我的性格:经常会异想天开,也不乏做事的冲动,但是没有严谨的方案,怕困难,没轴劲,做事往往半途而废。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7 08:52
轴劲不小,创造力更多啊,那个时候就知道造房看书了,了不起啊!俺小时候只会混玩,不过也没书可看,除了姐姐哥哥们的课本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8 03:12
有真 发表于 2014-5-6 08:43
“太太,把您家的长绳和梯子借一下。”三儿四儿毕恭毕敬地站在我家门口。婆婆忙叫他们自己动手搬,邻里么, ...

是呢,你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81年你才几岁的小人儿啊。 比我强多了。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8 10:04
容易 发表于 2014-5-8 03:12
是呢,你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81年你才几岁的小人儿啊。 比我强多了。

俺说的俺小时候,没说八一年啊。不过81年以前俺已经在学校混了,开始是在四姐课桌底下,后来是在大姐教课教室最后一排,尽管年龄还差一点点儿,82年还是成了小学生。
作者: 小剪子    时间: 2014-5-8 10:30
嘎嘎嘎 偶们小时候都是直接拿着大铁钉放在铁轨上 火车一过就变成铁剑了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9 03:27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7 18:04
俺说的俺小时候,没说八一年啊。不过81年以前俺已经在学校混了,开始是在四姐课桌底下,后来是在大姐教课 ...

算出来你多大了。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9 03:28
小剪子 发表于 2014-5-7 18:30
嘎嘎嘎 偶们小时候都是直接拿着大铁钉放在铁轨上 火车一过就变成铁剑了 ...

这个好玩儿。要做把剑,这得要找多大的钉子啊。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9 09:08
容易 发表于 2014-5-9 03:27
算出来你多大了。

算出来多小吧,跟大蚂蚱一般小
作者: 小剪子    时间: 2014-5-9 09:23
容易 发表于 2014-5-9 03:28
这个好玩儿。要做把剑,这得要找多大的钉子啊。

一般都是10公分左右的钉子,还可以横着放一个短点的,这样就真的像一把剑了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10 08:24
小剪子 发表于 2014-5-8 17:23
一般都是10公分左右的钉子,还可以横着放一个短点的,这样就真的像一把剑了 ...

你们真会玩儿!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0 20:50
三儿之五

我的房子算是失败了,三儿却前所未有的成功。
我们两家的竹园都茂密的很,暑假伊始,他爸爸把两棵杂树的大枝锯了,并清理出很大一片空地。三儿就瞅准了这个空当,筹来了梯子和绳子。
我隔着青纱帐能隐隐的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三儿和四儿,先是爬上梯子,把长绳紧紧的拴在高大的歪脖子杨树的枝桠上,然后反复地松了栓栓了松,不知道在调整什么?
等我放弃了做房子,过去看的时候,他们已经成绩沛然。两棵相距数米的歪脖子杨树上,系着几根长绳的两头,绳子穿过一把竹椅的腿脚,前后绕得结结实实地,悬在离地几十公分高的地方。椅子微后倾,上面铺了一块旧棉垫。
三儿把我吼开,跳到椅上怪舒服地躺下,四儿把椅子向后拉到极限猛地往前一推,绳子便咿咿呀呀地荡起来!
这个前所未有的秋千真是太帅了!我和哥哥们搭过无数的秋千,但顶多用条凳搭台系绳,高度有限,玩起来不过瘾。秋千板子用短腿小板凳代替,动不动就被绳子把屁股绞得生疼,最恼人是没系到枝丫上,一边荡绳子就一边顺着主枝往下滑。
我央三儿让我坐坐,他们哥俩轮流嬉闹,十分不肯相让。
好容易他们吃饭去,我才得空爬进椅子,躺在棉垫上,哎呀!爽死了!
可是秋千太高了,怎么叫它动起来呢?我急得乱扯绳子,椅子只象征性地扭了两下。
三儿也觉察出了这个缺陷,即使椅子放得低,单一个人玩,也没什么势能,秋千根本荡不高。
后来大概是结合了多方参谋,在椅子的正前方树上系了根绳子,坐在椅上的人攀拉绳子,使自己越升越高,然后松手,秋千就荡起来了。我手劲比较小,妈妈便把绳子打了几个结,这样便不会滑脱了。
这秋千吸引了我们两家大人孩子的眼球,大家纷纷出谋划策,启动问题解决后,绳子又整体上移了不少,这回椅子踮脚都够不着了,搬来方桌,桌上垒板凳,凳上站小人儿,才爬得进那个舒服的窝,轨内的毛竹早被束向两边,秋千荡起来,便嗖嗖地飞过竹梢。
这一套家伙什,一个暑假就没收起来过,想荡就荡会,荡腻了就躺着晒太阳,我有好几本书是蜷在那里看的。
这个秋千成了我们两家的保留节目,在竹园里挂过好多年。我大哥的孩子学会淘气之后,就爱跟着四儿混,四儿也整了这么个秋千哄她开心,没成想绳子穿过椅腿没绕结实,荡着荡着松开了,小伢飞了出去,俯身仆在地上,半天没有呼吸,所幸有惊无险。打这后秋千就被彻底消灭了。不久三儿四儿的大哥完婚,那几棵树也伐得精光。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13 04:49
有真 发表于 2014-5-10 04:50
三儿之五

我的房子算是失败了,三儿却前所未有的成功。

看到最后还真是心紧了一下。好在有惊无险。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13 09:35
容易 发表于 2014-5-13 04:49
看到最后还真是心紧了一下。好在有惊无险。

小孩子比大人耐摔些,大人这样子估计多半去医院了
作者: 容易    时间: 2014-5-14 02:36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12 17:35
小孩子比大人耐摔些,大人这样子估计多半去医院了

是呢。我同学小时候帮妈妈带妹妹,也把妹妹给摔出去了。幸亏邻居奶奶从背后把妹妹给接住了。孩子长大没摔残了,本身就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呢。
作者: 瞎赳赳    时间: 2014-5-14 18:59
放风筝。。。。。真是勾起儿时的不少回忆,还记得把风筝放起,然后拿个塑料袋拴线上,塑料袋就会跟着线一起,一点点往上爬,哈哈哈。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17:20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8 10:04
俺说的俺小时候,没说八一年啊。不过81年以前俺已经在学校混了,开始是在四姐课桌底下,后来是在大姐教课 ...

呀,你姐姐也有这样的经历,我大哥二哥也是这样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17:22
三儿之六

暑假结束了,我跟三儿见不着面儿了。
小升初我破天荒从中不溜一跃而为第一名,我和老师都不能置信,顺利升入区重点初中,因无法自理生活,转入三十里外大哥任教的普通中学,几周才回一次家。
三儿则再次顺利落榜,结束了求学生涯。他还是异常淘气,不光自己整天下河摸鱼上树掏窝,三天两头就把他婆婆吓得半死,还引得四儿也见天逃学。
日子久了,陈大妈顶不住了,三儿跟他爸他婆婆一样的火爆脾气,不唯不受管束,还翻着一对大牛眼顶嘴。有天三儿在抽水机的水口游泳嬉耍,他水性好没事人儿,村里儿郎都勾得痒痒的一同下去了,又纷纷被各家大人揪上岸一顿暴打,完了还给拎着耳朵一排排涌去三儿家告状。
三儿被爸爸倒吊在堂屋狠抽了一顿,嚎得跟杀猪也似。他爸爸才“犯了错误”,给免了职,窝心火正是无处发泄。他有个战友在枝江,约他合伙倒煤。陈大妈倒不反对,只是提出把三儿这个祸害精带走。于是十四岁的三儿跟着爸爸去闯宜昌。
没人知道他爸爸具体做些什么,但他妈妈桂姐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再见到三儿大概是一年多后,他爸爸拖回一些材料,说办家庭工厂制尼龙绳。但设备落后质量不过关,签合同的对方把货统统退回来了。他爸爸花数月贱卖掉,又折腾回些奇怪的器械,在自家厨房造粉丝。他和三儿承担所有销购生产任务,忙不过来,陈大妈不时要搭把手,不免日夜抱怨。
不久他们家就来了个女孩子,跟三儿年龄相仿,一对大兔牙,大手大脚的,长相也说不上清秀。她脸上没什么封闭乡村女子的酸涩之气,显得很大方,很开放。什么叫八十年代乡村的开放呢?她毫不拘束地跟男孩子说话,笑很大声,虽然只是三儿家的男孩子;她穿衣服不像同龄女孩胸罩之外套无袖娃娃衫娃娃衫之外套村里裁缝做的长袖衬衫裹得严严实实,她都穿宜昌买来的时新衣服,隐约透着发育良好的身段;她穿我们觉得过于粗犷的罗马式凉鞋;她还若无其事地让三儿公然搭着她的肩。
这样一个有点出格的女孩子,大咧咧地撞击着村人的眼球。她和三儿同进同出,哪儿都听得到她鸡子样笑声。
王平。
她跟三儿实在是很搭。
三儿也是他们家的一个异种,他大哥老实,二哥文雅,妹妹威而不露,四弟孱弱,独有他捣乱,反叛,大条,说风就风说雨就雨,一根筋不对就暴跳如雷,传承了他爷爷和他爸爸的种性。他爷爷是一根独苗,在旧社会由寡母抚养大,备受地痞流氓欺负,幸得一族伯多多关照。族伯后来被保安团抓去,他爷爷四处求人,保安团指了条明路,他便把土地都卖了,仅剩一点口粮田,拿了银元准备去赎人,被告知族伯是地下党,赎不了,但银元一块都不给退,威胁说再要银子就以通地下党论处。三儿爷爷一气之下,独帆过江,引来了在公安县活动的共产党,劫了大狱。三儿爷爷跟着一块儿过江跟党干去了,有一次回家被捕,不肯变节,枪决前痛骂反动派,“老子就跟共产党,死了就个疤,怕你个求!”也是那个时代“不安份”的血性汉子。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17:23
三儿爷爷之补阙: 关于三儿爷爷,我召伯爹参加革命的背景。旧中国之革命,最难唤醒的,是普通民众。以前的有产阶级日子也并不好过。我家薄有田亩,另有大片竹园,主要以出售毛竹为生,也只有最年长的太太老爹和婴儿能吃上大米,余人皆是以小米,蚕豆,萝卜,南瓜等为主食。 我婆婆和爹爹到是夫妻齐全的,但是爹爹在十几岁的时候发烧,后来就耳聋了,跟外人没法沟通,所有外交事务还是要老爹出面。我家生活的那个村子在荊江大堤内外堤之间,国民政府的未梢收银收粮在行,保靖安民无能,是全江陵县匪患最烈者。有一票土匪由本村某甲引来,绑了我婆婆,限时来赎。这边家人还在哀告求好,那边已用马匹把人拖到了新犁未耙的地头,拿不拿银子拿不拿银子?数上一二三,没答复便一鞭抽下去,奔马拖着婆婆在坑凹不平的地上飞起来,碰着大土块撞向头或胸,一口气上不来便昏死过去。那时我婆婆还在奶孩子,正十健八旺的年纪,几趟奔下来,奄奄一息,直到全家人崩溃纳钱交土地契,土匪才放人走人。可惜我得知此事已离乡多年,已不记得某甲行状,他没给镇压,从我有记忆,他一直生活得风平浪静。 我家尚且如此,召伯爹母子相依为命,所遭遇者更惨,很自然地对关照他们的族伯感激万分,并不惜变卖大部分营救,不仅赎身不得,反为胥吏所讹,怒而投身革命。 近来看《悬崖》和《人间正道是沧桑》,主题都是革命者与信仰。召伯爹也 许说不上信仰那么高大上,只是良心和血性使然,革命先驱选择了历史,历史又选择了千千万万个普普通通的召伯爹。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17:23
三儿之七

三儿家多了个女孩,我们家多了个女人。
大哥迎娶媳妇,添丁。我父母另择宅基盖了间小房子,带我和姐姐住过去。老宅的南厢归大哥,北厢归三哥。
八三年了,自留地早不再躲躲闪闪见不得人,各家都莳弄得绿油油的长满各色菜蔬,村子里也不时飘着五谷轮回所的独特芬芳。不过,渐渐地掺进来一股与众不同的臭气。
三儿家的粉丝厂站稳了脚跟,作坊的余汁富含淀粉,它们从三儿家流向邻里间的浅沟,漫向路面和土坡,所经之处,留下一片乌黑污浊的烂泥沼,杂草生长得鲜辣怒壮,并滋生了大量蚊蝇细菌。它不足以使人愤怒,却足够使人烦恼。
一个忙碌的暑假,晾粉丝的铁丝越牵越远,水泥柱从村子延伸向大堤。每天傍晚我从河滩牵牛回家都会碰见三儿和王平收粉丝。他们俩有说有笑的,不时打打闹闹。但是与我的对话异常简略:
有真幺爷,放牛回来了?
嗯呢,你们收粉丝啊?
我牵着那头老牛,慢吞吞的侧身而过。
八卦没有了,滚圈没有了,秋千没有了,飞机坦克没有了。三儿以前那把钢丝和弹簧做的手枪不再能击发出子弹,慢慢也就散架了;我们以前借来疗针眼的弹壳也慢慢不见踪影。我和四儿只能跳房子,抓子儿,挑青棍白棍,下窝窝棋,踢蚕豆叶毽子……这些只有女孩子玩的游戏,真他喵的没劲透了。
我越看三儿越觉得气闷,真弄不懂他怎么有那么多乐事儿!真弄不懂他跟三平怎么有那么多话儿!
我做了那么多年跟班,听到最多的不外是:
篾给我!
钢丝递过来!
报纸!
你这个傻瓜!
你烦死人了好不好!
而且他显然还有一条准则,能不废话,就尽量不废话……
王平绝对在这条准则之外,你撂脸子?我翻脸比翻书还快!什么什么,你再_说_一_遍!
三儿方颐浓眉,总像是憋不住了要笑的一张脸,本来是非常明朗英俊的。小时候跟人争一片猪菜用镰刀干仗,双眉间被一刀斜拉下来长长一条,虽然疤痕不很显目,却平添了一丝小坏。我跟四儿都吃不住他一对大眼一瞪,唯一选择是屁滚尿流乖乖照办。
但是王平眼比他还大,脾气也比他更凶,抡菜刀决不手软,三儿言重了她能立马解开塑料围裙,甩膀子回家。三儿没法做完粉丝,煮好的淀粉全馊了,不管他怎么挣扎叫唤,到头还是要被爸爸逼着好言好语哄王平回来。
哄?他什么时候哄过我?!
一时间我以为,我=假小子,∴三儿对我无性别差异对待;王平=女性化,∴三儿能充满了柔情。
王平的笑声,王平的的确良裙子,王平的罗马凉鞋,引起了我心底丝丝缕缕的醋意和妒意。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17:24
标题: 三儿之八
十二岁,我们班长已经追我,递纸条,跟我在未名湖约会。我开始知道什么叫喜欢人。
但是我很拿不定应该对三儿抱什么感情。有一度我梦想他喜欢的人应该是我我才是他视野里第一个女孩子,我对王平的眼神时而冷飕飕时而火辣辣,但是看到他们嬉闹又说不上怎么痛苦。
而且我知道我跟三儿没可能的,他是我堂侄儿,仅此而已。这个理由也使我觉得一丝安慰,三儿不喜欢我也许并不因为我不值得喜欢。
这天四儿捂着嘴潜在作坊窗根下向我招手,我猫着腰悄没声儿地走过去,顺他手指看进去。
三儿和王平在作坊忙活,磨豆煮浆过滤出粉一套下来,差不多要一昼夜,艳丽的火苗舔着锅底,蒸汽弥漫,屋子像个大蒸屉。三儿没穿着塑料围裙,光着膀子把王平压在身子下。王平的围裙吊在一边,汗透了的衬衣几乎透明地搭在肩头,三儿的大手努力的向胸衣内的小丘进攻。
我瞪了四儿一眼拉他走开,觉得恶心透了。好好的三儿怎么成了个臭流氓!
自然进化让人感叹,生殖未成熟体对性的无知与抗拒有力地保护了身心。我对三儿的这份若有似无的感情,就此无疾而终,他们的打闹,再引不起我一丝波澜。
这年,我十二岁,三儿十六岁,王平十七岁。
三儿家的粉丝厂红火了两年后永久歇业了,污水与臭味慢慢消失。三儿爸爸这次真的弄了一条驳船去宜昌倒煤,慢慢地荷包鼓了,给老大娶了亲,把老二用鞭子从滩桥中学高一抽回初三又考取江陵中学,大学毕业在宜昌安了家娶个了个官宦人家的女儿,老二后来混到房管局当了一个长,五子登科,混得风生水起。三儿和王平在宜昌打了几年工,又回家成亲、务农。他们的新居在我们小房子的左邻,两人还是呼着喝着地说话,三天两天抡菜刀,调笑之声声震屋宇,虽然我莫名其妙,他妈妈却狼狈而羞愧。老二腾达后授意三儿拉了个拆迁队,很快三儿也腾达了……
他们的爸爸也没亏待自己。出门多在家少,他很快就轧了个姘头。桂姐过了两年才知道,寻死觅活闹了好一阵。三儿爸爸给桂姐买了好几身新衣服,打了对金耳环,带着她逛了圈北京……村里的女人们都说,桂姐真划得来。
现在三儿的那房子也旧了,但也没拾掇,就桂姐一人住着。三儿婆婆和爸爸死于心血管病,墓上的草,已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THE  END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18 20:23
有真 发表于 2014-5-18 17:20
呀,你姐姐也有这样的经历,我大哥二哥也是这样

再小些的时候,没人带我,我四姐为此还辍学一年。按她的说法,本来啥都不会,带了我一年之后,忽然脑袋灵光了,学习嗖一下子就第一名去了。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20:44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18 20:23
再小些的时候,没人带我,我四姐为此还辍学一年。按她的说法,本来啥都不会,带了我一年之后,忽然脑袋灵 ...

所以呀,独苗还真是不好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18 20:55
有真 发表于 2014-5-18 20:44
所以呀,独苗还真是不好

嘿嘿,小时候我也是被我爹宠的上天,要月亮他不敢摘星星,堪比八零后的很多小皇帝小公主那些独苗苗了。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18 21:15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18 20:55
嘿嘿,小时候我也是被我爹宠的上天,要月亮他不敢摘星星,堪比八零后的很多小皇帝小公主那些独苗苗了。 ...

我爹从来深藏不露,害得我一生求溺爱求宠爱
作者: 理想的下午    时间: 2014-5-24 09:23
有真 发表于 2014-5-18 21:15
我爹从来深藏不露,害得我一生求溺爱求宠爱

深藏不露,说明极其丰沛,一点也不缺嘛,还用哭求!我小时候都是学刘备用眼泪当大杀器逼迫我爹就范的
作者: 有真    时间: 2014-5-24 12:24
理想的下午 发表于 2014-5-24 09:23
深藏不露,说明极其丰沛,一点也不缺嘛,还用哭求!我小时候都是学刘备用眼泪当大杀器逼迫我爹就范的 ...

再多他不表露呀……我大杀器所向无敌,爹天然免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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