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打印本页]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5 标题: 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万幸,任何人也不能 % l0 G. y- g1 }4 e2 |5 E / Y( m' b. B5 F& v$ z: q 指望使用贿赂或者 9 a0 u+ ?( i; V6 o6 t ; v% q# V0 z8 c; B: T: ~ 其他不当手段,借以* F$ [9 |" F! ]# g% T*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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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一位英国新闻记者。 : N$ x3 d- w2 w- Q: p& n# V: ~6 A) Z% A+ j+ H
可惜,考虑到即使未曾 ) f' V* M1 f0 Y6 {+ j, Y' I' L% b( F7 u/ W
受到贿赂时,这些人也会8 j5 Y) M# k5 h& Q9 g6 R* B9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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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出的种种不堪之举, - A3 {. B7 s6 v/ I4 m- W' Y9 [, y* Y5 k' Q9 @
人们实在无法感到欣慰。5 f! V8 a0 F2 [; r: A% r
: @6 N$ h$ D% k' B ——亨伯特.沃尔夫,《英国新闻记者》 + J; p& B# x; a9 p4 ?/ e9 M 0 `/ K \$ _; ^8 q. P 英国的新闻记者就整体而言并不受欢迎。国家级大报的流通量长期以来一直处于颓势。有些最著名的报纸面临着最严重的销量问题——例如分处市场两端的《金融时报》与《每日镜报》。有些地方性报纸混得还算不错。但是这股衰退形势的影响范围早已远远超出了通常所谓的舰队街。编辑们为了提升销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大报开始采取由小报开拓的报道与观点严密融合的技巧,咄咄逼人的报纸降价,层出不穷的各种特刊,越发花里胡哨的彩印广告首页,火车里与饭店中的增刊,夹在大报里面的免费小报,甚至还有遭到裁剪的报纸版面尺寸,等等。作为第一份采取小报版式的大报,《独立报》逆势而为,取得了可观的销量增长。该报纸一直利用自己的头版宣传中左立场,就像持右翼立场的《每日邮报》向来所做的那样。 0 R$ {+ |7 J+ Y: A/ a5 C1 o# l : f- ]; Y- b; D& A0 U: f! K 但是如果从大局来观察英国报业市场,这些手段并未生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绝不是因为缺乏人才,这一行雇佣了许多全国最出色的写手。《卫报》与《每日邮报》这样风格显著的报纸在设计上都十分出色,远远超过二三十年前的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由新闻驱动的世界,从巴格达到威斯敏斯特,从德国食人狂魔的审判到英国皇室的性生活,从全球变暖危机到非洲艾滋病肆虐,新闻故事并未陷入无以为继的短缺境地。过去几百年间英国国民与新闻之间缠绵悱恻的关系一直令评论家们与外国游客们惊讶不已。英国国民的报纸购买量与阅读量依旧远远超过其他任何欧洲国家,而且英国报业千姿百态的分化也令美国望尘莫及。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声称英国人与新闻已经姻缘难续,几十年来的事实也反复证明了这些人的错误。但是今天的报纸销量实在不容乐观,这难免令人思考新闻记者们日常的具体工作当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失误。 5 r, l9 R) d6 a; i; F & O" f" }5 |: s0 T; L 在单纯的销量数字之外,还有一场宏大并逐渐展开的大讨论,主题是采访记者的职业道德、工作习惯以及最终产品。对于BBC的雇员们来说,由于伊战之后上演了一场怒火攻心的大戏,这场辩论尤其尖锐。一位受雇于政府的科学家大卫.凯利博士为《今日》节目充当了线人,该节目令唐宁街大为光火。随后凯利的线人身份遭到曝光,致使他最终割腕自杀而死。随后由赫顿勋爵主导的调查工作严厉地抨击了BBC的许多工作流程与表现,使得这个大量受众十分信任的新闻来源大受打击。报告结果发表之后几个小时之内,BBC就损失了总裁加文.戴维斯与总导演格雷格.代克这两员大将。(1)许多新闻从业者都认为公共生活的世界与新闻业的世界之间发生了文化冲突;赫顿勋爵对于这一行业失之苛刻并缺乏同情心;而且某个特定节目中的单一错误(尽管影响很大)沦为了贬损整个行业的凶器(“可是你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对付我们的啊!”政客们反唇相讥道。)$ \/ a0 ~- f! i) W7 z3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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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闻业的信任并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话题。赫顿勋爵的调查暴露了新闻行业内部的潜规则与陋习,使得许多新闻工作者对此都无话可说。可以仅仅依靠单一消息来源进行严重的指控吗?(作为威斯敏斯特专访记者,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采访记者的笔记应当多么完备而精确呢?(许多采访记者的速记系统都不甚可靠——甚至根本不会速记。)有些人一边隐藏身份一边攻击他人,采用这些人的匿名言论算得上公平吗?(大概不算公平,可要是不这么做,报纸上一半的新闻都将烟消云散。)电视以及电台记者在面向千百万观众听众进行广播之前是否应当写下所有报道要点而非即兴发挥呢?(这样做的确更安全,对于内容危险的报道尤其如此。不过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做法会导致演播风格死板无味,可能会迫使受众换台。)当大卫.凯利事件的当事人,BBC记者安德鲁.吉利根在法庭上徒劳地向王室法律顾问以及赫顿勋爵辩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时,许多到场的记者们都垂头丧气地窝在法庭后半截,琢磨着自己的采访手段能否经得起如此严苛的考验。他们的消息来源有多么可靠呢?他们对消息来源重要性的夸大有多么频繁呢?对于引用言论的注水又有多么频繁呢?在偷偷摸摸地与消息来源短暂会面并套取信息之后,他们是否经常会向对方加以复核呢?* w, I/ X }2 R; Y" Q6 E" z
% X9 I9 q6 ], d2 D 给BBC造成如此惨重打击的吉利根事件并不孤立。著名的美国报纸也曾经爆出过采访记者编造新闻故事的丑闻——其中杀伤力最强的一起就是2003年《纽约时报》解雇杰森.布莱尔的事件(2)。在英国,天空新闻台的一位采访记者伪造了英国潜水艇发射巡航导弹的镜头,遭到揭穿与解雇后自杀而死。经常性的故意夸张、不实报道与知错不改长期以来一直是英国报界的特色,尽管最优秀的英国报界成员一直试图依靠读者监督与自我改正来改善自己的地位。 $ d9 R: F. m3 t6 z4 D1 r+ {% V/ m4 A/ J+ S) b1 N- X' M2 Y4 ~
但是英国一直有着震耳欲聋的出版自由传统,而且这一传统的背后也有着很有力的理由。在历史上,遭到嘲讽与边缘化的少数人往往是正确的,而洋洋自得的多数人往往是错误的。例如克劳德.柯克本(3)在三十年代开办的反绥靖主义油印《一周报》就比《泰晤士报》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纳粹外交活动掩饰下的侵略意图;又比如安德鲁.莫顿(4)就查尔斯与戴安娜的灾难性婚姻而撰写的内幕故事一开始也饱受揶揄,但最后出洋相的还是那些所谓“专家”。英国公众很有理由感谢“不负责任的”新闻业。有些话人前不好说,但是在白厅与威斯敏斯特的黑暗角落里,依旧还有人认为就算安德鲁.吉利根再有多少不是,犯了多少错误,到头来他还是十分有道理的。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在下何德何能,竟敢就英国新闻业动笔行文呢?本书绝非回忆录,但是我的确利用了本人职业生涯当中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件作为发力点,借以进行更广泛的讨论并深入挖掘这一行的根源。迈克尔.弗莱恩写过一本以舰队街为题材的小说,其中某角色说过:“新闻记者活到四十岁就完蛋了。”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5)我曾经做过实习写手,一般类采访记者,审校编辑,议会采访记者,政治新闻记者,电台播音员,大报与小报的专栏作家,缺乏经验以致令人发噱的报纸主编,图书作者,电视纪录片制片人,系列访谈节目主持人,目前则身兼BBC政治类总编辑与电视采访记者。我还从来没有当过体育记者,也没有撰写过关于宠物与时尚的文章——目前为止——不过有时候也会写一点关于荷兰猪的小文。简而言之,我从事过现当代新闻行业中的许多不同工作。回首一路走来,我曾经差点在苏格兰染上酗酒恶习,曾经以“朋友”的身份背弃过多位大臣与首相,曾经亲身经历过野蛮而超现实的会议室混战,还学会了当电视摄像机的指示灯熄灭后,尖利的哨声在新闻播音员的招风大耳中响起时应当如何表现。我曾经与英雄和骗徒并肩共事,曾经与报社老板死缠烂打,在这个人世间最肮脏的行业之一中学会了许多可做不可说的手段。9 w3 J. E" h: p; p4 E4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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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立志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是不小心栽进新闻这一行的。当时我已经拿到了必需的英语学位,参与过政治,画过漫画,还学会了如何一天抽六十根香烟而不犯恶心。我开始了博士学位的攻读,刷过盘子,还前往某二手书店求职未果。尽管我有着第一等的学位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阅读量,但是我还是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我不会唱歌,不会演戏,不会讲笑话,不会演奏任何一种乐器,不会任何需要手接脚踢棍子打的球类活动,不能气不长出地跑完几百码距离,不懂任何一门外语,也无法稳固地组装任何器物。我在科学知识方面无知得近乎天真,我的创业本能好比十三世纪的农夫,我的意志则如同翩翩蝴蝶一样坚定。综合考虑起来,新闻行业就成了我唯一的选择。 0 \* v; N' J/ C! R% G0 W; g6 n% b- X5 R& c
即便在当时,从事新闻业看起来也怪吓人的。大学校园里总能见到这些身材修长俊美,满脸时不我待的青年男女,他们来去匆匆,没有时间说话,更没工夫微笑,除非是“讽刺性”的假笑。他们会向伦敦的报社打电话通报自己的日记内容,他们把学生报刊完全当成了正事来办。他们都会打字。不像我那样,他们从未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为了支持(不知感恩之心为何物的)工人阶级而举行的游行活动当中,也从不喝酒。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日后成为了一名成功的《金融时报》编辑,另一位则成为了《周日泰晤士报》的著名驻外特派记者。8 _% M1 x- H) r' d,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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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全都一窝蜂似的往伦敦金融城里面挤,但是对于那些脑袋不够灵光或者贪心不足,无法投身学术的准知识分子们来说,新闻业依旧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时学校里的一位早期明星学生离校一年后又回来了,就英语系教员发动的一场抗议活动对我进行了采访。“招收”了他的《全景》节目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打算拍摄一部短片。他穿着一件风衣来到了我们事先约好见面的酒馆。他或许并没有往头上套一顶写有“记者”二字的帽子,不过实际效果也差不多。我们两个多少不算生人——彼此可以以教名相称。“罗伯特.哈里斯(6)——BBC——《全景》节目。”说着他伸手过来,脸上见不到一丝微笑。“你好,罗伯特。”我答道。我觉得这家伙完全就是个二逼。然后我几乎立刻又意识到,这完全正是我心目中一直向往的那种二逼。 9 U) y% ?( L- [/ [9 E% @" K1 g6 T, [( u* E
当时BBC每年都会提供十几个实习岗位。考虑到广播工作只需要说话而不需要学习打字,这一选择看起来比试图寻找报界的工作更加吸引人。坐在通往伦敦的火车上,我读了一份《经济学家》——至少掀了几页。我对于时事有着十分透彻的了解,因为我一直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多种马克思主义国际杂志,例如《新左翼观察》与《激进哲学》等等。尽管我当时穿着一件粗呢大衣,还扎着羊毛领带,摆出一副成熟的架势,可事实上还是露了怯。因为我把好几个我最珍重的徽章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外套上——反纳粹联盟徽章,蓝黄双色反核扩散徽章,东欧团结运动徽章——借以表示我对时事的深入了解。哦对了,当时我还留了一嘴橘色的胡子。 / Q7 X) l; d7 A3 u3 _& f6 R7 S/ y! X/ O, i7 b2 W
到了伦敦之后,我们先来到BBC广播主楼对面的波特兰宫,若干位十分和蔼但老得不像话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这些人全都三十有余,有几个甚至已经上了四十岁。我们先冲着话筒朗读了几篇全都特意写得十分拗口的稿件,然后又接受了关于时事政治的盘问。我觉得这一切全都很容易。实际上我觉得太容易了,以至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喝了好几杯啤酒,希望能够放松心态好应付下午的主要面试。由于吃完饭后还有时间,而且我穿得实在太厚,因此我前往了摄政公园想要小憩一下。下午面试在三点钟进行,我在两点五十九分才醒过来。我赶紧一路呼哧带喘地冲回了波特兰宫,满面红光(恰好与橘色的胡子相得益彰),满头大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回答了面试官的三四个问题之后,我发现他们说话速度特别慢,而且脸上都带着鼓励一般的友好微笑。 ; z, h0 Y- S% K/ W$ k9 p ; N! N( L0 t- `( [% j8 N6 Y, i* v2 M “你——希望——在——BBC——干什么——呢?”一位女士问道。 * Z1 n$ t+ \: g8 |3 E 5 n/ L. h" s; V( a" L9 @ 这是一个很有趣也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静静地坐了一分钟还多,琢磨这个问题。然后就微笑着回望了过去。 : B, _5 J9 C# Y& e . }) Y6 h# u# _0 B N% G “你——愿意——担任——体育——记者——吗?”有人问道。 ; [2 w' _! Z# L3 q( y. S/ S% m& v3 K! q1 x5 E0 `* K
我想了很久。“是的。” / V3 E. T) G' `1 F2 A1 k 4 P( u4 j8 G7 Y. w 那位女士接着问道:“你——对——体育——感兴趣——吗?” / d' \+ ]& W$ |4 K9 O: q3 l$ M2 l9 v. D+ _- P- f
我又想了很久。“不。”; k6 x5 E) \9 `3 w. s
, i+ Q5 \# T3 a! C 他们十分友好地对我微笑致意并结束了面试。不知何故,我居然没能得到这次实习机会。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万幸的是,《苏格兰人》报的一位正牌记者提供了一个实习岗位,而我的好几封请求信当中有一封终于见效了。我受邀前往爱丁堡进行面试。于是我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登上了通向爱丁堡的通宵卧铺二等车厢。这种车厢是两人合用的。我的室友是一条体格壮硕、满面虬髯的苏格兰大汉,全身仅着内裤一条,遍体纹身,抽烟不止,一个人恨不得就占据了一多半的车厢空间。他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好,”他用一口十分别扭的英格兰口音说道,“别误会,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基佬。”说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整箱罐装啤酒与一条免关税香烟。于是八个小时之后,胡子拉碴、醉意俨然、全身一股咸鱼气味的我来到了举行《苏格兰人》面试的爱丁堡。5 s) G6 x3 t: k* M
7 c! d1 }1 `$ }5 [3 s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成了参加面试的绝妙准备,令我在报社的环境里简直如鱼得水。今天的《苏格兰人》报社总部已经改建成了一座高档酒店,专门面向存心猎奇的美国与北欧游客。但是当时这座建筑看上去依旧油光可鉴、阴森逼人——这是爱德华时代留下来的主要报馆建筑之一,一半是城堡,一半是工厂。报社的屋顶上依然保留着过去豢养信鸽用的鸽子舍。这座砂岩建筑位于爱丁堡的韦弗利火车站附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旧城区;建筑设计原则是要将行业中最高端也最抽象的部分安置在最高处,随着高度一层层逐渐降低,行业中物质的一面也逐渐占了上风。因此董事会位于顶层。向下四码则是主编与社论写手的所在,他们全都是作风朴素的自由派与本土自治主义者。再往下是新闻编辑室。再往下是审校编辑工作室。就这样一路往下,最底层自然就是印刷车间,充斥着醉人而甜美的油墨香气以及印刷机散发出来的热气与震耳轰鸣。最终,一包包设计独到、刚刚完成印刷、裁剪、折叠与捆扎的报纸就会通过大楼后侧的石质孔穴掉落到早已恭候多时的轨道卡车上——轨道直插大楼的后庭,一直通向地下室——并被趁热捧上苏格兰各地的律师、医生与政府官员的早餐餐桌上供他们享用。这是一栋由聪明人设计的建筑,而且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在这里工作。4 p6 Z$ o( n! y5 e( X' N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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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凛冽的早晨,我先在火车站的厕所里刮了胡子,然后灌了一肚子咖啡,接着就哆哆嗦嗦地前去参加面试了。新闻编辑室巨大而昏暗,挤满了衣着黯淡的大块头。所有人都在抽烟,这多少令我放心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令我心里没底。这里的阵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我的英语学位,我的半瓶醋政治知识,我的“上流社会”口音,在这里全都毫无用处。靠墙摆放着一溜写字台,上面堆叠着大堆的泛黄旧报纸。屋子中间的公用办公桌一直延伸到远方,旁边坐满了满面怒容、冲着电话话筒大喊大叫的胖子。这里几乎谁也没有大学学位。新闻总编名叫乔治.巴顿,身材矮壮,气势汹汹,他是新闻采编实务的一线指挥,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里他的怒吼、咆哮与破口大骂将会主宰我的职业生活。有一位比我早来一年的实习生名叫梅勒妮.里德(7),是个脾气倔强的姑娘,她警告我说巴顿特别喜欢趁采访记者们冲着东德生产的打字机狂敲狠砸的时候在他们身后踱来踱去。当时打字要用三张薄纸中间夹两张复写纸。最顶上一张要送到总编手里,中间一张要送到副编辑手里,最底下一张则要戳在自己办公桌角的一根铁签子上。当某位实习生正忙着以彼得海德的鱼获或者埃波菲尔代的丢车事件为题材敲打新闻时,巴顿会静悄悄地停在他/她背后,接着一言不发地猛然探过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一把将最顶上那张纸从打字机上扯下来,当着实习生的面揉成一团并扔到背后,然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假如他能等到你写完一段之后才动手,那说明你已经取得了进步。对于最近还在为了象征主义诗歌写3000字论文的我来说,这种做法可谓当头一盆凉水。就连梅勒妮这样坚强的姑娘有时也会忍不住泪流成河。+ d1 r6 m7 O' K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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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经历了新闻总编充满怀疑的盘问之后,有人领着我去见总编辑。当时想见到《苏格兰人》的总编首先要穿过几个橡木板贴墙的房间,每一位前任总编的姓名都用金字写在了前厅的四壁上。我的第一位主编名叫比蒂.麦凯,此人在苏格兰报界十分有名。他看上去冷漠而郁闷,有点像《老爸上战场》里的弗雷泽。和弗雷泽一样,他也是个不留余地的悲观主义者。和弗雷泽不同的是,他手下有一大帮人,整天都在相互窃窃私语,琢磨着他的哼哼与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被领到了他的面前。一进门我只能看见他的皮鞋鞋底,因为他正仰面靠在椅子上,两腿搭在爱德华时代的古董桌子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前额顶着眼镜。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这是一种会使人陷入深深思考的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我咳嗽了一下,他立刻一跃而起,犀利而瘆人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一脸不加掩饰的惊讶。他问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来争取实习岗位,我磕磕巴巴地答道。这个他知道。他顶了我一句。他又不傻。“小子,我问你,为什么?”我又结巴了:那个……我想……我打算……我相信……高水平新闻……而《苏格兰人》…… # B3 R2 ]) j. g) U / F4 `$ F! j( D) q; K% b7 a e, i7 Q 说时迟那时快,麦凯的椅子突然向后一倒,整个人如同折刀一样弹了起来。他大步迈向宽大的圆窗,瞪着窗外的爱丁堡,在他脚下的王子大街正在迎来当天的早高峰。他冲着车流与人流挥舞着胳膊。$ U- z! M8 n- r+ w- h4 `
5 p. Z2 |: |3 k/ x x2 i; m “高水平新闻!高水平新闻!小子,早就没人关心高水平新闻了!你还不明白吗?完蛋了!全都完蛋了!”接着他又走回来坐下,慢慢地又恢复了刚才的平躺姿势,两眼还是盯着天花板。“嗯,高水平新闻……”他喃喃自语道。“……不过呢……”; Q4 J% o U' x/ J# k: c8 o9 T; t,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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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情景我便悄悄地退了出来。管理编辑在外面等着我,这是个身材高大、脸色粉红、有些紧张兮兮的人。他问我面试进行的如何,我老实回答说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总编说了什么呢?我就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刚才的对话。“嗯,这倒是有点意思。”他叫来代理总编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人就走进总编办公室打探口风去了。总编对我的反应十分惊讶。我当然已经通过面试了。我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慢呢?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7
就这样,通向新闻生涯的第一扇也是最重要的一扇门在我面前敞开了。二十年前这一行要比今天规矩得多。各大报业集团都与全国记者工会约法三章,任何人也无法直接从舰队街起步。所有人必须通过全国记者培训联合会的考试并至少在地方报纸干两年。许多报业集团都有自己的培训中心,例如《伍尔弗汉普顿报》与《谢菲尔德星报》就有。镜报集团的培训中心位在普利茅斯。而当时拥有《苏格兰人》、《切斯特编年报》以及《阿伯丁新闻杂志》的汤普森地方报业集团则在纽卡斯尔城内的泰恩河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培训中心,我很有幸自这里接受过培训。此时我已经学会了盲打,但是在纽卡斯尔我还进一步学会了速记——至今我依然认为这一技能对于新闻工作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以及关于诽谤法、法庭案件采访、报业术语和地方政府架构等各方面的知识。 : }: s7 _0 F3 u% q3 P4 H& s/ k' E2 \8 V( I; p# @' Z
除此之外,我们还学会了如何采访地区性新闻故事。我们曾经被打发到纽卡斯尔周边的村镇与郊区,如果在天黑以前找不到至少五六个值得在《编年》晚报上刊登的故事就不准回来。这意味着逐渐抛弃天然的羞涩,登门造访教区牧师,拦住店铺老板,恳请市议会议员,从他们嘴里套话——什么话都行。谁家的狗走丢了?各个行会内部都没问题吗?当地最高寿的老人是哪一位?谁家孩子踢足球给父母长脸了?我们学会了一门即将遭到淘汰的手艺,即如何卸掉公共电话的话筒从而使竞争对手无法向报社汇报——此时距离手机的面世还有若干年。我们还学会了如何贿赂有关人士从而在酒吧电话的旁边挂上“修理中”的告示牌,以及如何将错误的火车发车时间通知给竞争对手——所有这些手段都属于一个早已远去的时代。" a$ h0 V. B' J5 C) o
; }7 U7 s0 h7 ~1 B' A 回到爱丁堡之后,我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场阶级大戏当中不情不愿的群众演员。中产阶级大学生正在侵蚀一度由肄业男生把持的行业。这方面我绝不是第一人。比方说派瑞格林.霍桑爵士(8)在战后就立即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被送到了《格拉斯哥先驱报》。他十分纯真地误解了不少报业术语,以为自己要做的是代理主编而不是地位无可再低的见习审校编辑。自然,报馆里的前辈对他并不算友好。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这帮人泡茶。三十年前我初次来到《苏格兰人》报社时发生在新闻编辑室里的一幕幕社会悲喜剧至今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正如在军队里一样,经多见广轻易不买账的工人阶级成员们开始把上层出身的奶罐子们整得眼界大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治.巴顿与上千名和他一样的人们就是新闻行业的一线指挥,手底下率领着一大帮两眼一抹黑的小兵,比方说二十岁时的我。 F5 ^' `$ r: R6 x*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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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能干新闻一直干到今天完全是仰仗他人的提携与支持。例如《苏格兰人》的商业采访记者阿瑟.麦唐纳,《苏格兰报》的商务记者,他的双眼总是充满血丝与讥讽的神色,不过对我一直十分关照。有一天我受命采访一位创业新秀,他声称自己发明了将废纸压缩成游艇船体材料的技术。他拿出了十分漂亮的宣传册,并且即将在斯凯岛的波特里雇佣上百名员工。我在格拉斯哥采访了他,并且为第二天的报纸撰写了一篇正面报道。这篇文章上了商务版的头版,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正当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是《西高地自由新闻报》的工作人员。那个什么,我就是想和你确定一下,你知不知道欺诈案的事情。什么欺诈案?!哦,那个什么,波特里法院正审着呢,你那个采访对象已经潜逃出国了。这下子我遍体僵硬,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砸落下来。向来喜欢在当地酒馆来一点“适度消遣”的阿瑟一直安静地注意着我。正当我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陷入毁灭时,他和蔼地走过来为我打气并请我喝了一杯啤酒。顺便说一句,从那以后只要他觉得我稍微有点翘尾巴,就会轻轻地用口哨吹起《斯凯船歌》的调子。直到今天,每当我犯下大错或者妄下结论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个调门。 $ m @6 M1 Q4 Z( a4 |$ l1 g5 C% c1 y _( c$ S
我有过很多优秀的编辑——比方说麦凯——与慷慨的同事,但是我本人的新闻英雄是一位采访记者,这本书就是献给他的。当我在八十年代中期来到伦敦时,托尼.贝文思(8)是大名鼎鼎的政治新闻狂人。他看上去好像满头银发的巴迪.霍利(9),热切地相信政府从骨子里就没安好心,而且只要你足够认真地跟踪研究官方文件,就一定能抓住狐狸尾巴。在这一点上他往往是对的。 他有着海盗一般穷追猛打的性格,当初《独立报》创刊时曾将他请来担任政治新闻主编。其他报社的资深同事们反复警告我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贝文思——根本就是——疯子。”这话是吉姆.诺蒂(10)说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同意。因此当他前来招募我时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合同,从此就开始了我职业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贝文思自己也就英国新闻业写过一本笔调凶猛的《鼠群》,极力针砭政治新闻领域的种种弊病,癞皮狗一般的记者与仗势欺人的编辑,他本人曾在《太阳报》、《每日邮报》以及《泰晤士报》供职,很是见过几个此类人物。这本书根本没法出版。一位编辑称自己还从未见识过像这样每一页都充满诽谤与污蔑的书稿。贝文思和他的妻子在自家举行的狂野晚宴上曾经招待过许多写手与政客,将威斯敏斯特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人在两年前突然而出人意料地去世了。我每天都十分怀念他。; k. z0 I( N/ |. o
% e% D- d# J4 _8 w* c" P 回头看来,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在为一份正经工作进行着奇怪的辩护,我的从业时间已经超过了迈克尔.弗莱恩的建议。我还算年轻,但是我的许多新闻英雄与朋友都已经死了——癌症、心脏病、肝衰竭,等等。还有许多人改行成为了小说家或商人。在新闻行业的发展进程中,记者们已经从衣着潦倒、对抗强权的英雄转变成了油光水滑、一脸猪像的坏蛋。我不知道这一转变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会发生。这本书就是我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所作出的部分努力。莫非行业内部真的出了问题吗?还是说这只是上了年纪的写手们自己瞎想的结果呢? $ [. O0 }0 s- O( N + L W+ B# W( S/ x2 {' h 我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写手。在十七世纪的英格兰,一大群仰慕本.琼森、视其为父的剧作家与诗人自称为“本帮”。对于记者们来说,与本.琼森姓名相似的萨姆.琼森则是他们的帮主,此人仅凭一句名言就有资格当此重任:“只有白痴才会不为钱而写作。”(当然在这句话的下面还有两句金字书写的名言值得我们牢记——“只要咬紧牙关,何时何地都能写作”以及“有整没零的数据往往靠不住”,后面这句对于现当代新闻业尤其意义重大。)萨姆帮的规模今天已经十分庞大了,帮内成员五花八门,有好有坏,有正有邪,有醒有醉,有男有女。本书内容杂驳且个人特色强烈,书中略去了许多朋友与敌人,略去了我本人毫不了解的大片新闻业领域,还略去了我个人认为已经持续了太久的许多争端。但这是一位写手讲述英国新闻业故事的努力。8 V* \! R/ i) s, e& \( ~7 |1 G+ t
) U2 B* @9 `0 [" y5 B5 K0 q / w* U; F* ?4 w7 p* c8 } 现代新闻业的历史表明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七拼八凑且令人糊涂的行业。早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英国就有了名为“库朗特”——意为“时事”——的半经常性公报,内容是欧洲大陆报纸摘要的无评论英语译文。当时报道伦敦的新闻还是太危险了。这些公报一般有八页篇幅,经常受到王权的打压与事后的宽容。这种形式在当时的流行程度足以令本.琼森针对一位公报印刷者撰写讽刺性文章。第一批匿名写手就是今天新闻机构的前身,他们拣选海外新闻并传播开来。3 u" A& Y7 t1 S. [! \%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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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为自己写作且每周或每天出版的作家当中,最大的群体就是异见宣传册作家。到了克伦威尔的共和国时期,有人估计每年都会出版30000份政治诉求性的宣传册与期刊。这些人算是记者吗?他们自并不把自己视为现代意义上的记者,而是党派政治的玩家或者真理与启蒙的宗教性传播者。这些人其实更像今天肝火旺盛的专栏作家。他们在内战期间承受了极大的风险。随着王权与议会的冲突愈演愈烈,一个粗野尖刻的政治写作流派也随之成长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像战争那样刺激人们对于新闻的饥渴。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多少算得上记者的人。套用进化论的术语,我们今天的记者是智人,而他们则是直立人,尽管进化尚未完成,但是步态与眼神已经很有几分相似了。他们当中为今人所熟悉的有约翰.博金海德(1)与玛奇蒙德.奈德海姆(2),一位是曾经的秘书,另一位是曾经的助教。两人入行时都在二十岁左右,家境都很贫寒,脾气都很暴躁,都很靠不住,都很乐意收钱办事。 \; y8 j& k$ h3 w8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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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内战结束后的共和国时期,出版界受到了审查,毫无活力可言。随着保皇派的复辟,出版数量的确有所增加,但是依旧遭受着审查,主管审查工作的是一位极其不招人待见的罗杰.L'赖斯特里奇(3)。此人出生于莎士比亚逝世的同一年,有人说他是英国的第一位记者,事实上他是所有记者的对头们的祖师爷。他曾经出版过一份宣传册号召采取最严厉的手段来打击出版商与作者,以及“印刷厂里的铸铅字工人、铁匠与细木工”,还有可能散发未经审查内容的“歌手、邮差、马车夫、船夫以及海员”。直到斯大林治下的俄国时期这一宏愿才真正得以实现。为了嘉奖他的工作,查理二世任命他为英格兰审查官,统领一支告密者与探子的大军四处追猎无证照记者与印刷商。 0 a' x3 M% j2 [ P9 W& f4 |$ e2 ^4 g! U: e3 t; ^1 z
就原则而言,L'赖斯特里奇反对一切公开报纸的出版,“因为我认为这会使得大众过于熟悉上等人的活动与筹划……从而使他们不仅有冲动,而且有貌似合理的权利与底气,来找政府的麻烦。”但是伦敦对于新闻有着极大的需求,因此当报纸印刷遭到禁止之后,人们就开始自己手写各种新闻信件并四处流通。L'赖斯特里奇不得不做出妥协,开办了两份官方报纸,一份是每周周一出版的《通信员报》,另一份是每周周三出版的《新闻报》。当时最杰出的私人报道员塞缪尔.派皮斯(4)认为最早期的《通信员报》十分沉闷。其他读者们也深有同感。接下来瘟疫袭击了伦敦,整个宫廷随即迁往牛津,到了牛津之后廷臣们觉得自己感染上了某种比死气沉沉更要命的毛病。因此在1665年,《牛津公报》首次面世,在今天的我们看来,这才算得上是是英国最早的官方报纸。随着宫廷搬回伦敦,《牛津公报》也改头换面成了《伦敦公报》。这份报纸里塞满了广告与匿名写作的宫廷与官方新闻,质量算不得上乘,但这就是当时憋屈的英国公民唯一正式获准阅读的报纸。在查理统治时代的末期,爆发了一场针对亨利.卡尔(5)这样的异见记者的野蛮战争,最终以宫廷占上风而结束。 3 `. j6 w" M' _+ V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4 07:23
但是1688年的光荣革命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咖啡馆文化的出现为托利党大战辉格党的党派政治提供了发挥作用的平台,也意味着有根据公共舆论的真正开始。而公共舆论必然呼唤记者的到来。剧院与宣传册的存在意味着此时早已存在了一大批受过教育但十分贫穷的作家亚阶级正在四处求职。早在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格拉布街”一词就被用来形容居住在那里的诗人与三流作家。但是直到十七世纪九十年代这些人中的许多成员才能够通过专业新闻写作来糊口。单张报纸不仅仅开始在伦敦出现、也迅速在其他地方城市冒出头来。出版者们就在圣保罗大教堂或者其他教堂附近的街道进行印刷。一个人就得身兼数职,既是编辑又是印刷工,还要四处搜集事实,他要在宫廷里、位于咖啡馆与可可馆的早期金融交易所里以及议会里发展自己的眼线与消息贩子。印刷者的名字通过报头流传了下来——例如西科尔路上的罗伯特.沃克,在密德坦普兼营马鞍生意的华威郡印刷商阿贝尔.路珀尔,圣保罗教堂附近的约拿.布罗姆,等等。这些印刷者一般来说业务很杂,除了报纸以外也会印制传单、廉价书籍与歌谣。他们的行当就是贩卖信息,例如公职任免与贵族绯闻,有些单张报纸的内容足以与今天小报上最不堪的内容相比——致死的决斗,怪异的性癖好以及不为人知的怀孕等等。, |6 e4 B1 k1 N
1 E; P8 [( |& p 到了十八世纪,伦敦已经具有了真正的报纸市场。《时事报》是英国的第一份日报,每天的销售量大约在800份左右,并且面对着八家竞争者,其中也包括《伦敦公报》。当时伦敦识字的人并不多,咖啡馆与可可馆会购买报纸并派人大声朗读。这些报纸十分“贴近”读者。例如有一位伊奇伯德.道克的《新闻来鸿报》就在版面上有意留白,伦敦城里的读者可以在空白处写上自己的近况,然后再把报纸寄给乡下的亲戚朋友。另外一些报纸则充斥着伦敦城里的各种地区性绯闻,任何居住在距离这些地区几条街以外的人们面对这些流言都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是否会将这些早期的十八世纪努力视为今天的报纸呢?它们充斥着政治宣传、无所顾忌的谣言与猥亵的八卦——所以答案是肯定的。但是此时的报纸文章风格生硬破碎,对于当代读者来说十分难读。就总体而言,此时的新闻业还不存在有名有姓的全职记者 7 b" M$ W* f9 s , L1 z6 J: n* c: K+ _7 r1 r/ d 但是即便就在这个最初阶段,日后的发展大势已经开始初露峥嵘了。一位真正的天才作家,商人之子,政府间谍,小说家以及旅行家丹尼尔.笛福打造了一直延续至今的新闻行业风格。笛福的写作风格清晰明快,毫无拖泥带水,好用相对较短的句式与直白的描写。他笔下最为长篇的作品不是《鲁滨逊漂流记》,也不是《摩尔.弗兰德斯》,而是他自行创办的《回顾报》,发行时间自1904年到1713年,由他的托利党后台老板暗中指挥。就像许多此后的记者一样,笛福以激进派的身份步入新闻界,随后就发现要想在这一行里混下去必须与当权者拉上关系。不过他也为许多其他报纸写作,其中包括当时伦敦最受欢迎的《邮差报》,报社老板是一位来自法国的流亡者。所以你也可以说英国新闻业的开端是一位替外国老板工作的亲政府写手。 . K3 W. r D- G9 ~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4 07:23
但是笛福明白一件事:新闻行业的繁荣必须依靠公众对于新闻来源与真实性的基本信任。在他之前似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清晰地看到这一点。他抨击与自己竞争的报纸,并且撰文声称新闻业的撒谎癖性在伦敦已经流传得如此广泛,以致其已经成为了“全城的笑柄”,邻居们彼此打招呼都会问“本周有瞎话没有?今天的《时事报》上有什么瞎话?”笛福本人也经常受到撒谎的指责,但是他毕竟首先占住了大义名分。十八世纪的咖啡客们对于当时每日报纸的怀疑程度似乎与三个世纪之后的伦敦人别无二致,这一点的确十分有趣。笛福对于当时的环境既郁闷又不解,他的竞争对手总是在报纸上大放厥词,而公众们似乎总能因为假新闻对自己频繁而轻易的欺骗而笑得乐不可支,到了下一周还会继续去购买同样满篇放炮的报纸。这一局面直到今天依旧大同小异。笛福相信报业规范化的必要性。审查制度与官方报纸固然不足为训,但是对于事实真相的道德承诺却是必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笛福走在了时代的前面。; {6 k! u% o8 e' |+ w5 R, p- c'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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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笛福首先是一位采访记者。他相信应该走出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亲耳听到目击者的证言。他是一台永动机,不停地走访、采访并记录。这并不意味着他致力于采取无偏私的公正态度,但他的确注重讲述而不仅是争辩。他笔下最具影响力且栩栩如生的报道创作于他为爱丁堡的《邮递员报》撰稿期间。此时他的真实身份实际上是伦敦政府派往苏格兰的间谍,替政府观察当时爱丁堡街头的动乱以及苏格兰议会为了自我消灭而举行的辩论。笛福本人热烈信仰两国统一,但是他发回的报道并不仅仅局限于议会的辩论,还包括苏格兰当年的玉米收成,爱丁堡的民宅火灾以及赛马大会。随着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合并,苏格兰工业遭遇了一段十分困难的时期,导致了严重的社会问题。我们今天之所以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笛福:他当时专门返回了苏格兰并进行了正反两方面的报道。作为一名间谍,他在苏格兰面临着切实的人身威胁,但是他的记者本能要求他亲临现场。此外他还拥有一件对记者来说价值无量的工具——他会速记——再次走在了时代的前头。日后当上编辑的笛福总会在一定程度上指明自己消息来源的身份。他对于匿名消息总是抱有公开的怀疑。“希望上次来信书名R.P.的先生提供过硬证据证实来信内容的真实性。” 8 A- H* u& I7 I$ b( x( I+ E! a$ {) P$ a# f
和笛福一样,早期新闻行业的寥寥几颗明星都是自我加压的圈外人。他们步入新闻业的原因部分是因为长于计算,部分是因为走投无路。笛福出身于一个穷困的异见分子家庭——他的父亲靠卖蜡烛为生。乔纳森.斯威夫特就曾经讽刺他出身低贱,他的作品不过是文理欠通的伦敦土话。不过尽管当时的确也有类似于约瑟夫.艾狄生与理查德.斯梯尔这样出身良好的作家从事左右舆论的上层路线新闻业,但这些人并不能代表这个年轻的行当。采集与传递新闻的人们当中大多都是些名声不甚太好的社会边缘人——例如背德神父亨利.贝特,专挖丑闻的爱德华.托普汉姆,大话王西奥多.胡克(6),还有类似《妇女旁观者报》中的曼丽夫人与伊莉莎.海伍德(7)这样的最早期女性八卦贩子。 0 F, M: c- y. o( V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4 07:24
根据亚历山大.蒲柏的《格拉布街期刊》的编辑所说,到了1730年已经出现了一个所谓的“采集者”阶层,通过“向每日报纸提供各种素材”来换钱为生,这些人会走遍城乡村镇寻访各种花边新闻——就像二百五十年后我与我的培训班同学们在纽卡斯尔城郊所做的那样。由于这些人要根据自己找到故事的长度与数量来领钱,“真实故事的数量之少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我们知道这些记者当中一部分人的真实姓名,但是他们都有乱七八糟的笔名,往往会把“绯闻”、“丑闻”、“废话”、“啰嗦”之类的词汇化用在笔名里。他们并不全是伦敦人。《温切斯特邮差报》早在1690年就开始每周发行了。海外旅行者会向国内发送信件,法庭书记员会在收钱之后将法庭上的各种流言记录下来,印刷商本人也会亲自整理牲畜售价的表格。到了十八世纪五十年代,利物浦、诺丁汉、考文垂、伯明翰、埃克赛特、舍伯恩、萨利斯伯里、刘易斯、布里斯托、坎特伯雷、伊布维奇、剑桥、牛津、斯坦福、兰开斯特、利兹、赫尔、约克、纽卡斯尔、温切斯特以及德比都有了自己的常规报纸。: D( u8 I. I# @) A6 m% E9 M+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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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些报馆都是小本生意,由印刷商自己编辑发行,运营资金则来自更为传统的行业,例如蒸馏水与假发制作。报纸之间的竞争既残忍又野蛮,例如在1772年的北汉普顿就有两家相互竞争的报纸,其中一家是罗伯特.瑞克斯(8)与威廉.达西创办的《水银报》,他们对于自己那不幸的竞争对手詹姆斯.帕沙姆新推出的《北汉普顿周报》进行了如下评论:此人只会四处乱拱,长着一个“既蠢且厚的脑壳”,他的报纸不过是“将他自己的菊门残渣打包后的产物”。这些报纸的风格相当粗枝大叶。新闻一般根据汇报到报馆的顺序来印刷,充其量按照欧陆、美国以及伦敦之类的分类整理一下。相对而言此时并没有多少地方性新闻,原因恐怕是在每周出版一两次的报纸问世之前小镇上的人们全都彼此认识。+ p7 R8 u# A) }* C
) s; P* ^1 {/ i* B) I8 s 回到伦敦,某阿伯丁木匠之子、1769年成立的《编年晨报》的早期所有者之一威廉.佩里成为了英国第一个依靠办报纸致富的人。英格兰东部的某钟表匠托马斯.格尼成立了《议事报》。他也赚了不少。1785年创办《泰晤士报》的约翰.沃尔特(9)曾经是一名煤炭商人,还干过保险业并因此破产,之所以从事报业是因为他一开始尝试搞印刷厂没有成功。托普汉姆创办了《世界报》。之所以起一个如此大气的名字纯粹是因为他想为自己正在德鲁里巷登台献艺的情妇留下深刻印象。十八世纪的报纸与广告都遭受重税,以致这两个行业很难凭良心挣钱,解决方案自然是昧着良心挣钱。许多早期的编辑与记者会打探富人与名人的隐私,然后反手卖给他们或者索要贿赂作为不予出版的封口费。另一条来钱的门路是为政府官员或者富有的反对党政客有偿撰文来宣传他们的政治观点。如果你整天都在忙着搜刮贿赂或者写有偿命题作文,想要维持尊严是很困难的。直到1829年的时候沃尔特.斯科特爵士还告诫自己的女婿,千万不要和报业扯上关系,因为这种做法是“耻辱与堕落的表现。我宁肯向穷人买假酒来赚钱,用这种方式来毒害他们也还要好得多。” ! F' i }6 C( y! g. V4 ?0 x $ C6 U' ~1 P6 P8 w! l( g 有许多大名鼎鼎的名字都可以囊括进早期新闻业的历史当中——比方说前文已经提到的塞缪尔.约翰逊,在针对议会演说的直接报道得到许可之前他曾借助改写与想象对其进行报道;还有当时的新闻英雄约翰.威尔克斯(10),下文中关于政治与新闻关系的章节还要谈到他。此外自然也还少不了詹姆斯.博斯威尔。不过总体而言我们这里谈到的主要是散文与随笔而不是新闻。少数几位振奋人心的人物也都是利用报界的力量来攻击当局的政治激进分子或理想主义者——例如曾与议会大张旗鼓进行较量的威尔克斯,威廉.赫兹里特,还有笛福之后最杰出的政治记者威廉.科贝特。科贝特就像笛福一样也是个圈外人,他的父亲是萨里的一名农夫。他和笛福一样也满腔怒火地办起了自己的报纸《政见报》。他就像笛福一样与政府关系恶劣,曾经进过监狱,还因为抨击政府派遣德国雇佣兵对剑桥郡当地士兵进行鞭刑而遭到过沉重的经济打击。他与笛福的相似之处还在于他以及赫兹里特的英语文风同样也深切影响了二十世纪英国报业写作的的发展。(不过科贝特与笛福有着不同的信仰与偏见。他有着十分反辉格党且排外的政治立场,热切地捍卫着老英格兰不受当代改革派敌人的侵袭,一方面他固然基督痛恨金融与政治高层的腐败,另一方面对于机械化与犹太人也抱有不甚光彩的厌恶。) ( F+ A0 W3 M; K+ f' m) Q;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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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少数几位名垂青史的天才身边艰辛跋涉的是千百位未能留名至今的人们,他们是时代的受害者,在这个时代里还没人想到报纸上的文章也有署名权。他们是受过教育的手艺人与书记员,是一个与早期印刷老板为了些许酬劳而苦苦纠缠的阶层。1835年,贵族立场的《伦敦评论报》不屑一顾地将记者们描述成为一个低贱而恶臭熏人的群体。“我们的新闻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落入了这样一群人的手中,他们出身低贱,教育残缺、情感迟钝、作风粗鄙,惯于栖身社会底层,对于上层圈子的排斥不以为意,因为他们在那里本来就难以自在行事。”从一开始英国的新闻业就无情地按照成王败寇的标准划分成了两个阶级,就好比一锅稀粥,凝结在表面的是薄薄一层功成名就之辈,在他们下面沸腾翻滚的则是无数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走投无路之辈。这一局面一直存在至今。但是整体而言,权势阶级对于记者集团的排斥态度很快就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3 m; ` G/ y6 l* |- C+ X: E* Y+ _
. M' }, T: g" k9 L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5 07:41
(1)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am_Barnes 3 b- ]7 C1 E1 v8 t9 w ! C# v6 D# I! P( @7 |$ Z) v(2)http://en.wikipedia.org/wiki/Henri_Stefan_Opper_de_Blowitz " a3 M+ r; ?" j: a: x, T $ N0 y+ p/ ?5 g2 b7 T$ g0 U1 E Z(3)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am_Howard_Russell ( l: i3 f. {6 q; D) S $ E3 t. }9 q, N. j(4)http://en.wikipedia.org/wiki/George_Augustus_Sala " N; e; }0 A: \( ~( x5 T) V # K' r( _2 B7 b2 c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5 07:43
(5)越界者 9 n- g' q: l1 [: _* E( d c6 {, p0 L+ d
在迪兰的时代已经出现了警示迹象,但是随着民主制度的覆盖范围在维多利亚时代从富人扩张到更为广泛的有产阶级群体,记者也成为了重要的媒介。在此前一个世纪,记者群体一直缺乏自尊与自信,致使新闻业不能扬眉吐气。此时这一点正在发生变化。许多地方报纸的编辑与舰队街的作家们成功当选议员并进入了下院。许多人获得了荣誉头衔并自认为与公爵或内阁成员有着平等的社会地位。随着时间的推移,政客们也不得不开始拉拢来传播自己的观点。正如伯克与丘吉尔都曾抱怨过的那样,这就是中间人的力量。精明的政客们很快就领会了这一点。帕麦斯顿勋爵与支持他的报纸合作得如此紧密,以至于很多人都怀疑报纸上许多支持他的文章都是他自己捉刀创作的。根据可靠记载,“罗斯贝里勋爵养了整整一个马棚的记者,他就像对待自己的赛马那样好生照料着他们。”迪斯累利经常广为人知地试水新闻界。格莱斯顿则将自己1874年的下台完全归咎于失去了亲自由党的《每日新闻》的支持。 3 b5 R! s2 a/ ^$ \& m( }2 R # v/ ?0 l" c5 h: q; w& e u/ ?( c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晚期,主要大报都聘请了一干头戴礼帽、自命不凡的政治写手。这个群体由大约百余名职业文胆构成,从大学里直接招募而来,薪水优厚(年薪1000英镑左右,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是很不错的中产阶级水平),而且还会受到其他普通写手的嫉妒与反感。当然,绝大部分的记者都不是这样的。 与政治评论家们刚好相反,维多利亚时代伦敦城里的记者们几乎都没有受过大学教育,对于权力也不抱什么幻想。“他们不属于喧嚣的西区俱乐部,而是流连于各个小酒馆当中,这些地方往往会为了招待他们而一直开门到深夜……这些人没有什么社会野心……一个膨胀的社会造就了他们这些无根的产物。”他们当中爱尔兰人与苏格兰人的比利高得令人吃惊——当时曾有人认为占到了伦敦城里记者总人数的四分之三——而且许多人都酗酒。但是总体而言,这个行业的地位还是通过政治得到了提升。7 R) W; z: C#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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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记者们就开始捞过界了。维多利亚时代后期最为大红大紫的主编无疑是满面胡须、目光如炬且性欲旺盛的W.T.斯蒂德(1),他是《北方回音报》的首任主编,后来又更加声名狼藉地接手了《帕尔马尔日报》并将这份死板的政治报纸转化成了一台强大的宣传机器。斯蒂德是一位来自英格兰北部的虔诚福音派基督徒,他的观点曾令整个大英帝国充满活力。他敦促政府发动了针对皇家海军的改革,他对于迪斯累利将“中国的”戈登上将派往喀土穆这一大错特错的决策负有很大责任,他十分勇敢地反对布尔战争,还促成了第一届海牙和平会议,因为他对于欧洲强国之间发生战争的可能越来越担心。他相信“英语种族,正如此前的犹太人乃至罗马人一样,肩负着世界范围内的责任,我们要教化、殖民、传教、征服并管束整个世界,用说英语的守法基督教种族将其充满。” ; ]" n6 [! P# k9 H, y9 R- n8 Z. }$ m; w, u, i
斯蒂德的新闻在风格与版式上都采用了十分直白的煽情作风。他惯用多行大标题以及其他从美国学来的创新手法,对于维多利亚时代晚期的读者们来说,他的报纸大概就像今天最出格的小报那样刺激眼球。他的重要性在于他第一次向人们展示了煽情与宣传运动的结合可以在怎样的程度上影响国家政治。他能激起民众,吓住格莱斯顿并令海军部无地自容——而且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任何行为道歉。他针对伦敦城内贫民区发动的宣传运动就如同当年狄更斯的小说一样卓有成效,两者都在传统上层路线活动家的失利之处取得了成功。更著名的是,他严厉抨击了丑恶的性交易现象——有些参与交易的女孩只有八岁。急切希望看到新一期报纸的读者们曾经一度包围过报社,最终他成功地促使女性的合法自主年龄上升至了十六岁。但是在此期间他曾花钱买通过一位母亲,曾经玩弄花招被人识破,还曾经坐过三个月的监狱。2 \% E X" a8 H: g1 A; l
6 p* m) Z2 m* ?! i; P3 C7 ]9 e斯蒂德看起来很有个性地十分享受监狱生活。他将自己视为现世的基督教殉道者与先知。尽管他本人一直毫无愧怍地坚信他所谓的新闻政府,但斯蒂德也理解在接下来的世纪里报纸的力量有可能发展到多么猖獗的地步。他在1886年曾经这样说过:0 q: D+ ~6 B! z" W9 D' e) L-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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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记者相对还算年轻。但是我已经见过了内阁的倾覆,大臣们的被迫下野,法律的废除,社会变革的兴起,规章制度的改换,舆论评断的重塑,法案的通过,将领与总督的任命,军队的各处调遣,战争的发动与避免,这一切都是由报纸促成的。” 6 K! e6 O4 F* h1 x1 S; q0 h1 } , n0 E: D9 |! G* q L1 P最终斯蒂德与泰坦尼克号一起沉入了大海,但是他的行业却日益蒸蒸日上。 5 n7 B) B! s! D: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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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政客们也看到了这方面的危险并且也曾试图加以抗拒。但是到了一战结束时,报纸权力与政治权力的交织已经紧密得有些危险了。“报人如果主动联系内阁大臣……往往会受到香茶雪茄与美酒的款待,他所搜寻的信息则无拘无束地从对方口中倾泻而出,当然根据口味不同这些信息多少会遭到稀释或调和。”! a" s; W# a S) Q) J$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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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http://en.wikipedia.org/wiki/William_Thomas_Stead & [' @1 C2 U7 s! Y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6 20:33
(6)文学新闻业 ; L* T4 T& I. l# h7 \# w) Z5 F( W$ P2 f
相比之下文学评论员们则属于另一个阶级。他们与负责采访或编辑的新闻人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甚至可以说他们与这本书几乎就扯不上关系。他们以极高的速度每周撰写一次文章,但是他们的知识范围与智慧却你超过了你对于报人的预期。我觉得将文学评论员们写进这本关于新闻业的书里就好比将T.S.艾略特写进一本银行业专著当中。不过尽管这些人是我们更加体面的表亲,但是依然有必要提一下他们。由于他们就谱系而言与本书主题有区别,我就将他们的家谱整个地放在了这一章并尽可能长话短说。 ( M- I1 U1 F; l7 \& r % J! V1 g+ h; ]* \8 C F# q& B最初也是最杰出的文学评论是由一位苏格兰律师发起的,此人文学素养深厚,笔力也十分遒劲。弗朗西斯.杰弗里(1)的《爱丁堡评论》每年出版四刊,读者群体约为50000人,其中既有绝大部分英国的严肃思想家,也有拿破仑这样的国外订户。他的动机是通过评论一切值得了解的事物来教化与改良公众,从政治到诗歌,从科学到农业,从地理到古典艺术不一而足。他雄心勃勃地试图将生活当中的一切都告诉有理解力的读者,并借此提升他们的素质,有人曾将他的作法称作进步性的“倾覆的宗教”。杰弗里的敌人将他视为启蒙运动的宗教领袖,而他的权力也大得惊人。比方说拜伦就曾经因为一首早期诗作在《爱丁堡评论》遭到恶评而不堪打击打算自杀,并且灌下了整整三瓶红葡萄酒(不过说句公道话,拜伦对于生活中的小挫折往往会作出此等反应,他在这里的表现并不算特别反常)。/ q' v( W7 J" Y7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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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爱丁堡评论》的后来者是《季度评论》,《十九世纪评论》以及许多其他竞争性报刊。这些报刊催生了众多优秀作家,例如柯勒律治,薛特尼.史密斯,托马斯.麦考莱,特罗洛普与卡莱尔。《威斯敏斯特评论》的编辑是伟大的功利主义哲学家约翰.穆勒与后来的乔治.艾略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掀起了报纸的暴风雪,各路人马纷纷跟进——《学术报》,《约翰.奥伦敦周报》,《双周评论报》,等等。维多利亚时代季刊的严肃作风也影响了日后的“倾覆宗教”,例如费边社成员韦伯夫妇创办的《新政治家》——这份刊物也试图对读者进行包罗万象的教育,内容则包括世界大事,工业经济以及现代小说。文学评论对于新闻业的贡献之一在于向许多人打开了通向新闻业的大门,这其中包括大学教授们,为了自己的第一本书而费劲的年轻作家们,维多利亚时代与爱德华时代众多而严肃的业余知识分子们——旅行教士,多语种殖民地官员以及在空闲时间研究希腊古钱币铭文的政客等等。所有这些人一起承担了今天由高端广播节目与午夜电视评论节目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为知识性对话提供平台。最为成功的文学记者都有自己的著作与讲台,完全独立于报纸之外——例如罗斯金,阿诺德,萧伯纳,甚至还有乔治.奥威尔。尽管奥威尔是全国记者公会的明星会员,但是他从来也没有在报社里干过哪怕一天。 & Z4 Z* u( A8 U% k; S/ d$ o: j* X* u4 e- X7 |0 R
图书评论工作的清贫与辛苦是爱德华时代以及二十世纪早期伦敦的众多回忆录当中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一位采访记者作出了以下不留情面的评语: . K7 r/ R0 a/ v7 N! \ 7 x7 ?1 x: `( k" A+ i2 |“天底下……最为骇人的事情就是当专家。舰队街里有许多疲惫而苍白的书评家。他们总是一副弯腰低头的架势。他们的身板看起来比飞蛾还要脆弱。我认识这么一个人,他每周要阅读二十本书。他走到哪里都要拿着书。他走路的时候胳膊底下就夹着书。他吃饭的时候也在看书。他每天晚上睡不到五个小时。他几乎不说话。他的头脑完全是一片浑浑噩噩……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变成了一部机器,为了谋生而重复着乏味的工序。”( P) r0 |# ^1 G9 ~
% v& l. C- ~. a% W. `6 X直到今天,图书评论依然是一项艰苦、报酬微薄而且没有出路的工作。% o" K' f* y( q7 W
1 ` i* E, y4 e1 k, S4 {5 X# n城市里各家报纸之间的竞争导致了薪水的螺旋式上升,也使得新闻行业对于那些寻求尊重的人们来说成为了可以接受的选项。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地方报纸记者的收入依然低于泥瓦匠或者乡村教师。在乡下,记者的地位很低。只要与报纸扯上一点关系就不用再打算得到当地俱乐部的接受了。因此最坚韧的地方记者们纷纷转战国家大报并开始改变行业的整体气氛。9 m) q* z) E- e. L(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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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年轻人,日后在《每日邮报》当上主编的托马斯.克拉克在十九世纪与二十世纪之交来到了舰队街,并且对于当时《邮报》内部的主要人物进行了如下描述,这段话完全可以用于许多其他报纸。“这些人中基本全都没有心肠软或多愁善感的毛病,大多数人都是通过艰苦工作从社会底层爬上来的,这使得他们具备了无法磨灭的坚韧性格。当年他们当中几乎谁也没有足够的金钱与时间去上大学……”所有这些人都是直接从中学招募来的。因为当时的工资与年龄挂钩,如果能雇佣到精力十足、活泼好动而且时刻紧张的青少年,谁也不会在二十来岁的新人身上浪费钱。 v- c6 \- |* I+ P6 ? B/ g" A3 U5 Y2 b( ?/ b: {" g
最早的大规模培训计划是基于学徒制度建立的。直到1931年,这个完全由男性组成的世界当中都没有发生太多变化。; R' i6 f/ M! |- Q
" }, a. K9 K7 {0 Z. s: p7 |9 @“学徒期从小镇或城郊的小报社开始,学徒能得到数额不定的酬金。学徒要承担各种工作,从清扫记者的办公室到送信再到前往停尸房检查死尸。他的酬金勉强可以供应公交车费与午餐费。学徒期满之后他可以根据年龄而非表现获得一份工会提供的最低工资,其数额至少足以保证他最基本的生计。”) w2 Z: z) d1 I d/ T*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