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打印本页]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5 标题: Andrew Marr:我这一行——英国新闻行业简史 万幸,任何人也不能 / p+ a8 g" u+ e9 z a$ ]" r5 X2 e
指望使用贿赂或者 7 J; K/ s, h% J& f: s @; X. _9 E: w$ b" M% ~6 t
其他不当手段,借以 0 b2 v/ U9 B' u/ P* E3 R& { e; \+ ^
影响一位英国新闻记者。/ m* Z4 q. A' i% l
8 i/ b3 J g- E0 O9 R
可惜,考虑到即使未曾 " M: K! B/ e9 ~! j0 L! c3 g( o4 o5 ~) B
受到贿赂时,这些人也会 Y3 _& H; q# v. {7 G
* `) V" B3 W( k B' v" ?! T, s
作出的种种不堪之举,* r q/ X3 X @/ F6 j* f
5 H: B2 b3 A+ Z/ h1 ^ 人们实在无法感到欣慰。 8 @( K/ p3 D( ]7 O1 j8 A ' ?0 z! f: Q$ e9 U/ ?( c' L7 A ——亨伯特.沃尔夫,《英国新闻记者》 . U5 q8 B |1 _# P 7 R& z! w# V+ S7 i& s6 | 英国的新闻记者就整体而言并不受欢迎。国家级大报的流通量长期以来一直处于颓势。有些最著名的报纸面临着最严重的销量问题——例如分处市场两端的《金融时报》与《每日镜报》。有些地方性报纸混得还算不错。但是这股衰退形势的影响范围早已远远超出了通常所谓的舰队街。编辑们为了提升销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大报开始采取由小报开拓的报道与观点严密融合的技巧,咄咄逼人的报纸降价,层出不穷的各种特刊,越发花里胡哨的彩印广告首页,火车里与饭店中的增刊,夹在大报里面的免费小报,甚至还有遭到裁剪的报纸版面尺寸,等等。作为第一份采取小报版式的大报,《独立报》逆势而为,取得了可观的销量增长。该报纸一直利用自己的头版宣传中左立场,就像持右翼立场的《每日邮报》向来所做的那样。1 C0 Q2 y6 p, d! i3 p& t4 G
1 z/ Q; X) ^6 i9 Y, i/ |% h! U
但是如果从大局来观察英国报业市场,这些手段并未生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绝不是因为缺乏人才,这一行雇佣了许多全国最出色的写手。《卫报》与《每日邮报》这样风格显著的报纸在设计上都十分出色,远远超过二三十年前的水平。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生活在一个由新闻驱动的世界,从巴格达到威斯敏斯特,从德国食人狂魔的审判到英国皇室的性生活,从全球变暖危机到非洲艾滋病肆虐,新闻故事并未陷入无以为继的短缺境地。过去几百年间英国国民与新闻之间缠绵悱恻的关系一直令评论家们与外国游客们惊讶不已。英国国民的报纸购买量与阅读量依旧远远超过其他任何欧洲国家,而且英国报业千姿百态的分化也令美国望尘莫及。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声称英国人与新闻已经姻缘难续,几十年来的事实也反复证明了这些人的错误。但是今天的报纸销量实在不容乐观,这难免令人思考新闻记者们日常的具体工作当中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失误。1 A/ A6 O( l4 P* M$ g
" p# o3 [" {6 K% A4 P. Z
在单纯的销量数字之外,还有一场宏大并逐渐展开的大讨论,主题是采访记者的职业道德、工作习惯以及最终产品。对于BBC的雇员们来说,由于伊战之后上演了一场怒火攻心的大戏,这场辩论尤其尖锐。一位受雇于政府的科学家大卫.凯利博士为《今日》节目充当了线人,该节目令唐宁街大为光火。随后凯利的线人身份遭到曝光,致使他最终割腕自杀而死。随后由赫顿勋爵主导的调查工作严厉地抨击了BBC的许多工作流程与表现,使得这个大量受众十分信任的新闻来源大受打击。报告结果发表之后几个小时之内,BBC就损失了总裁加文.戴维斯与总导演格雷格.代克这两员大将。(1)许多新闻从业者都认为公共生活的世界与新闻业的世界之间发生了文化冲突;赫顿勋爵对于这一行业失之苛刻并缺乏同情心;而且某个特定节目中的单一错误(尽管影响很大)沦为了贬损整个行业的凶器(“可是你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地对付我们的啊!”政客们反唇相讥道。) + u$ Q$ x' F- R+ y1 f; A 6 A/ m5 |+ T* Z9 A 对于新闻业的信任并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话题。赫顿勋爵的调查暴露了新闻行业内部的潜规则与陋习,使得许多新闻工作者对此都无话可说。可以仅仅依靠单一消息来源进行严重的指控吗?(作为威斯敏斯特专访记者,过去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采访记者的笔记应当多么完备而精确呢?(许多采访记者的速记系统都不甚可靠——甚至根本不会速记。)有些人一边隐藏身份一边攻击他人,采用这些人的匿名言论算得上公平吗?(大概不算公平,可要是不这么做,报纸上一半的新闻都将烟消云散。)电视以及电台记者在面向千百万观众听众进行广播之前是否应当写下所有报道要点而非即兴发挥呢?(这样做的确更安全,对于内容危险的报道尤其如此。不过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做法会导致演播风格死板无味,可能会迫使受众换台。)当大卫.凯利事件的当事人,BBC记者安德鲁.吉利根在法庭上徒劳地向王室法律顾问以及赫顿勋爵辩解自己的所作所为时,许多到场的记者们都垂头丧气地窝在法庭后半截,琢磨着自己的采访手段能否经得起如此严苛的考验。他们的消息来源有多么可靠呢?他们对消息来源重要性的夸大有多么频繁呢?对于引用言论的注水又有多么频繁呢?在偷偷摸摸地与消息来源短暂会面并套取信息之后,他们是否经常会向对方加以复核呢?" S8 g A. j& a% D7 w
( o9 T- d. G2 x5 Z7 Q5 C) H 给BBC造成如此惨重打击的吉利根事件并不孤立。著名的美国报纸也曾经爆出过采访记者编造新闻故事的丑闻——其中杀伤力最强的一起就是2003年《纽约时报》解雇杰森.布莱尔的事件(2)。在英国,天空新闻台的一位采访记者伪造了英国潜水艇发射巡航导弹的镜头,遭到揭穿与解雇后自杀而死。经常性的故意夸张、不实报道与知错不改长期以来一直是英国报界的特色,尽管最优秀的英国报界成员一直试图依靠读者监督与自我改正来改善自己的地位。8 B2 o/ X( _: K. C3 m% i# @
8 w b! Y9 g- ~" X* Q 但是英国一直有着震耳欲聋的出版自由传统,而且这一传统的背后也有着很有力的理由。在历史上,遭到嘲讽与边缘化的少数人往往是正确的,而洋洋自得的多数人往往是错误的。例如克劳德.柯克本(3)在三十年代开办的反绥靖主义油印《一周报》就比《泰晤士报》更加清楚地看到了纳粹外交活动掩饰下的侵略意图;又比如安德鲁.莫顿(4)就查尔斯与戴安娜的灾难性婚姻而撰写的内幕故事一开始也饱受揶揄,但最后出洋相的还是那些所谓“专家”。英国公众很有理由感谢“不负责任的”新闻业。有些话人前不好说,但是在白厅与威斯敏斯特的黑暗角落里,依旧还有人认为就算安德鲁.吉利根再有多少不是,犯了多少错误,到头来他还是十分有道理的。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在下何德何能,竟敢就英国新闻业动笔行文呢?本书绝非回忆录,但是我的确利用了本人职业生涯当中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件作为发力点,借以进行更广泛的讨论并深入挖掘这一行的根源。迈克尔.弗莱恩写过一本以舰队街为题材的小说,其中某角色说过:“新闻记者活到四十岁就完蛋了。”我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5)我曾经做过实习写手,一般类采访记者,审校编辑,议会采访记者,政治新闻记者,电台播音员,大报与小报的专栏作家,缺乏经验以致令人发噱的报纸主编,图书作者,电视纪录片制片人,系列访谈节目主持人,目前则身兼BBC政治类总编辑与电视采访记者。我还从来没有当过体育记者,也没有撰写过关于宠物与时尚的文章——目前为止——不过有时候也会写一点关于荷兰猪的小文。简而言之,我从事过现当代新闻行业中的许多不同工作。回首一路走来,我曾经差点在苏格兰染上酗酒恶习,曾经以“朋友”的身份背弃过多位大臣与首相,曾经亲身经历过野蛮而超现实的会议室混战,还学会了当电视摄像机的指示灯熄灭后,尖利的哨声在新闻播音员的招风大耳中响起时应当如何表现。我曾经与英雄和骗徒并肩共事,曾经与报社老板死缠烂打,在这个人世间最肮脏的行业之一中学会了许多可做不可说的手段。 : z: w/ [( j5 v; V( a7 J3 a7 A/ p0 U0 K3 N; h
我从未立志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我是不小心栽进新闻这一行的。当时我已经拿到了必需的英语学位,参与过政治,画过漫画,还学会了如何一天抽六十根香烟而不犯恶心。我开始了博士学位的攻读,刷过盘子,还前往某二手书店求职未果。尽管我有着第一等的学位以及令人难以置信的阅读量,但是我还是开始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也干不了。我不会唱歌,不会演戏,不会讲笑话,不会演奏任何一种乐器,不会任何需要手接脚踢棍子打的球类活动,不能气不长出地跑完几百码距离,不懂任何一门外语,也无法稳固地组装任何器物。我在科学知识方面无知得近乎天真,我的创业本能好比十三世纪的农夫,我的意志则如同翩翩蝴蝶一样坚定。综合考虑起来,新闻行业就成了我唯一的选择。7 |: M# f! h1 t( ?* A5 U6 s0 K( K
6 R$ s6 N% M8 u6 q, o
即便在当时,从事新闻业看起来也怪吓人的。大学校园里总能见到这些身材修长俊美,满脸时不我待的青年男女,他们来去匆匆,没有时间说话,更没工夫微笑,除非是“讽刺性”的假笑。他们会向伦敦的报社打电话通报自己的日记内容,他们把学生报刊完全当成了正事来办。他们都会打字。不像我那样,他们从未将大部分时间耗费在为了支持(不知感恩之心为何物的)工人阶级而举行的游行活动当中,也从不喝酒。这些人当中有一位日后成为了一名成功的《金融时报》编辑,另一位则成为了《周日泰晤士报》的著名驻外特派记者。. h, ?( Z) I- u* r8 g p9 Y
9 N6 I! y' ^2 M" u2 i1 t, @
八十年代初的时候人们全都一窝蜂似的往伦敦金融城里面挤,但是对于那些脑袋不够灵光或者贪心不足,无法投身学术的准知识分子们来说,新闻业依旧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时学校里的一位早期明星学生离校一年后又回来了,就英语系教员发动的一场抗议活动对我进行了采访。“招收”了他的《全景》节目对这件事很有兴趣,打算拍摄一部短片。他穿着一件风衣来到了我们事先约好见面的酒馆。他或许并没有往头上套一顶写有“记者”二字的帽子,不过实际效果也差不多。我们两个多少不算生人——彼此可以以教名相称。“罗伯特.哈里斯(6)——BBC——《全景》节目。”说着他伸手过来,脸上见不到一丝微笑。“你好,罗伯特。”我答道。我觉得这家伙完全就是个二逼。然后我几乎立刻又意识到,这完全正是我心目中一直向往的那种二逼。4 M, ^" _3 M8 c& J2 H& K) h
' H2 Q' ~1 N2 g# ?: X 当时BBC每年都会提供十几个实习岗位。考虑到广播工作只需要说话而不需要学习打字,这一选择看起来比试图寻找报界的工作更加吸引人。坐在通往伦敦的火车上,我读了一份《经济学家》——至少掀了几页。我对于时事有着十分透彻的了解,因为我一直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多种马克思主义国际杂志,例如《新左翼观察》与《激进哲学》等等。尽管我当时穿着一件粗呢大衣,还扎着羊毛领带,摆出一副成熟的架势,可事实上还是露了怯。因为我把好几个我最珍重的徽章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外套上——反纳粹联盟徽章,蓝黄双色反核扩散徽章,东欧团结运动徽章——借以表示我对时事的深入了解。哦对了,当时我还留了一嘴橘色的胡子。 ( z, b5 U- y( U0 \0 I# j7 c% Z5 K" U. }! r
到了伦敦之后,我们先来到BBC广播主楼对面的波特兰宫,若干位十分和蔼但老得不像话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这些人全都三十有余,有几个甚至已经上了四十岁。我们先冲着话筒朗读了几篇全都特意写得十分拗口的稿件,然后又接受了关于时事政治的盘问。我觉得这一切全都很容易。实际上我觉得太容易了,以至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喝了好几杯啤酒,希望能够放松心态好应付下午的主要面试。由于吃完饭后还有时间,而且我穿得实在太厚,因此我前往了摄政公园想要小憩一下。下午面试在三点钟进行,我在两点五十九分才醒过来。我赶紧一路呼哧带喘地冲回了波特兰宫,满面红光(恰好与橘色的胡子相得益彰),满头大汗,脑子里一片空白。回答了面试官的三四个问题之后,我发现他们说话速度特别慢,而且脸上都带着鼓励一般的友好微笑。 3 ^& P2 h" u; I) @! q3 ? * i+ P! Y( F: S “你——希望——在——BBC——干什么——呢?”一位女士问道。 " a7 c) @5 Z$ A1 U# A- R0 q- N . o3 G. q8 b! K2 M! K8 m" ^ 这是一个很有趣也很难回答的问题。我静静地坐了一分钟还多,琢磨这个问题。然后就微笑着回望了过去。, H% O/ y6 F; K8 p y' J/ p
" s; j/ Z, T3 C
“你——愿意——担任——体育——记者——吗?”有人问道。 1 ^ _3 K( ~3 W' j! l3 M & w; X$ {4 z5 z. ]% l 我想了很久。“是的。” " F/ M5 ]: D. ~2 J5 r S0 s& }2 T! G8 k3 {$ C+ q4 O
那位女士接着问道:“你——对——体育——感兴趣——吗?” 8 S2 e5 c9 ]1 z; ^" p 7 B5 m; d* Y* [/ D, @ 我又想了很久。“不。”- c9 G2 o" f5 G. |- z+ J; I
6 c8 ^4 \. E' ?! u
他们十分友好地对我微笑致意并结束了面试。不知何故,我居然没能得到这次实习机会。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6
万幸的是,《苏格兰人》报的一位正牌记者提供了一个实习岗位,而我的好几封请求信当中有一封终于见效了。我受邀前往爱丁堡进行面试。于是我在国王十字火车站登上了通向爱丁堡的通宵卧铺二等车厢。这种车厢是两人合用的。我的室友是一条体格壮硕、满面虬髯的苏格兰大汉,全身仅着内裤一条,遍体纹身,抽烟不止,一个人恨不得就占据了一多半的车厢空间。他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好,”他用一口十分别扭的英格兰口音说道,“别误会,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基佬。”说着他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整箱罐装啤酒与一条免关税香烟。于是八个小时之后,胡子拉碴、醉意俨然、全身一股咸鱼气味的我来到了举行《苏格兰人》面试的爱丁堡。" x W8 n: e& X# q0 m. {! ~
+ s/ O+ W0 v1 z+ n5 N
事实证明这一切都成了参加面试的绝妙准备,令我在报社的环境里简直如鱼得水。今天的《苏格兰人》报社总部已经改建成了一座高档酒店,专门面向存心猎奇的美国与北欧游客。但是当时这座建筑看上去依旧油光可鉴、阴森逼人——这是爱德华时代留下来的主要报馆建筑之一,一半是城堡,一半是工厂。报社的屋顶上依然保留着过去豢养信鸽用的鸽子舍。这座砂岩建筑位于爱丁堡的韦弗利火车站附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旧城区;建筑设计原则是要将行业中最高端也最抽象的部分安置在最高处,随着高度一层层逐渐降低,行业中物质的一面也逐渐占了上风。因此董事会位于顶层。向下四码则是主编与社论写手的所在,他们全都是作风朴素的自由派与本土自治主义者。再往下是新闻编辑室。再往下是审校编辑工作室。就这样一路往下,最底层自然就是印刷车间,充斥着醉人而甜美的油墨香气以及印刷机散发出来的热气与震耳轰鸣。最终,一包包设计独到、刚刚完成印刷、裁剪、折叠与捆扎的报纸就会通过大楼后侧的石质孔穴掉落到早已恭候多时的轨道卡车上——轨道直插大楼的后庭,一直通向地下室——并被趁热捧上苏格兰各地的律师、医生与政府官员的早餐餐桌上供他们享用。这是一栋由聪明人设计的建筑,而且他也一定会很高兴在这里工作。 % T u, z( D1 ]$ j6 _% ~0 H2 {( a7 j6 j5 I8 X$ Y
在那个凛冽的早晨,我先在火车站的厕所里刮了胡子,然后灌了一肚子咖啡,接着就哆哆嗦嗦地前去参加面试了。新闻编辑室巨大而昏暗,挤满了衣着黯淡的大块头。所有人都在抽烟,这多少令我放心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令我心里没底。这里的阵势我以前从来没见过。我的英语学位,我的半瓶醋政治知识,我的“上流社会”口音,在这里全都毫无用处。靠墙摆放着一溜写字台,上面堆叠着大堆的泛黄旧报纸。屋子中间的公用办公桌一直延伸到远方,旁边坐满了满面怒容、冲着电话话筒大喊大叫的胖子。这里几乎谁也没有大学学位。新闻总编名叫乔治.巴顿,身材矮壮,气势汹汹,他是新闻采编实务的一线指挥,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里他的怒吼、咆哮与破口大骂将会主宰我的职业生活。有一位比我早来一年的实习生名叫梅勒妮.里德(7),是个脾气倔强的姑娘,她警告我说巴顿特别喜欢趁采访记者们冲着东德生产的打字机狂敲狠砸的时候在他们身后踱来踱去。当时打字要用三张薄纸中间夹两张复写纸。最顶上一张要送到总编手里,中间一张要送到副编辑手里,最底下一张则要戳在自己办公桌角的一根铁签子上。当某位实习生正忙着以彼得海德的鱼获或者埃波菲尔代的丢车事件为题材敲打新闻时,巴顿会静悄悄地停在他/她背后,接着一言不发地猛然探过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一把将最顶上那张纸从打字机上扯下来,当着实习生的面揉成一团并扔到背后,然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进。假如他能等到你写完一段之后才动手,那说明你已经取得了进步。对于最近还在为了象征主义诗歌写3000字论文的我来说,这种做法可谓当头一盆凉水。就连梅勒妮这样坚强的姑娘有时也会忍不住泪流成河。' Q1 h9 p3 x$ K/ g
& u) I# u* [9 B 首先经历了新闻总编充满怀疑的盘问之后,有人领着我去见总编辑。当时想见到《苏格兰人》的总编首先要穿过几个橡木板贴墙的房间,每一位前任总编的姓名都用金字写在了前厅的四壁上。我的第一位主编名叫比蒂.麦凯,此人在苏格兰报界十分有名。他看上去冷漠而郁闷,有点像《老爸上战场》里的弗雷泽。和弗雷泽一样,他也是个不留余地的悲观主义者。和弗雷泽不同的是,他手下有一大帮人,整天都在相互窃窃私语,琢磨着他的哼哼与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被领到了他的面前。一进门我只能看见他的皮鞋鞋底,因为他正仰面靠在椅子上,两腿搭在爱德华时代的古董桌子上,两眼盯着天花板,前额顶着眼镜。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这是一种会使人陷入深深思考的一言不发。最后还是我咳嗽了一下,他立刻一跃而起,犀利而瘆人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我,一脸不加掩饰的惊讶。他问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来争取实习岗位,我磕磕巴巴地答道。这个他知道。他顶了我一句。他又不傻。“小子,我问你,为什么?”我又结巴了:那个……我想……我打算……我相信……高水平新闻……而《苏格兰人》…… 3 [2 Q' c9 R" D: P. G8 x- U7 O 4 R1 v) j5 z& k8 v' o% a# T4 j 说时迟那时快,麦凯的椅子突然向后一倒,整个人如同折刀一样弹了起来。他大步迈向宽大的圆窗,瞪着窗外的爱丁堡,在他脚下的王子大街正在迎来当天的早高峰。他冲着车流与人流挥舞着胳膊。9 {) v/ ^6 k. R7 f7 \. c! x2 ~% u9 Y
+ @% V1 w$ M. x
“高水平新闻!高水平新闻!小子,早就没人关心高水平新闻了!你还不明白吗?完蛋了!全都完蛋了!”接着他又走回来坐下,慢慢地又恢复了刚才的平躺姿势,两眼还是盯着天花板。“嗯,高水平新闻……”他喃喃自语道。“……不过呢……” : P. I* W, h" ?! A0 @' A" x: L, a * b; ^7 g8 h" i 见此情景我便悄悄地退了出来。管理编辑在外面等着我,这是个身材高大、脸色粉红、有些紧张兮兮的人。他问我面试进行的如何,我老实回答说我一点也不知道。那总编说了什么呢?我就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刚才的对话。“嗯,这倒是有点意思。”他叫来代理总编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个人就走进总编办公室打探口风去了。总编对我的反应十分惊讶。我当然已经通过面试了。我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慢呢?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5-11 21:57
就这样,通向新闻生涯的第一扇也是最重要的一扇门在我面前敞开了。二十年前这一行要比今天规矩得多。各大报业集团都与全国记者工会约法三章,任何人也无法直接从舰队街起步。所有人必须通过全国记者培训联合会的考试并至少在地方报纸干两年。许多报业集团都有自己的培训中心,例如《伍尔弗汉普顿报》与《谢菲尔德星报》就有。镜报集团的培训中心位在普利茅斯。而当时拥有《苏格兰人》、《切斯特编年报》以及《阿伯丁新闻杂志》的汤普森地方报业集团则在纽卡斯尔城内的泰恩河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培训中心,我很有幸自这里接受过培训。此时我已经学会了盲打,但是在纽卡斯尔我还进一步学会了速记——至今我依然认为这一技能对于新闻工作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以及关于诽谤法、法庭案件采访、报业术语和地方政府架构等各方面的知识。2 |+ _4 z2 Q8 F$ j) d9 S7 r
" ^9 q, E# |; I% h1 Z8 {$ ^
除此之外,我们还学会了如何采访地区性新闻故事。我们曾经被打发到纽卡斯尔周边的村镇与郊区,如果在天黑以前找不到至少五六个值得在《编年》晚报上刊登的故事就不准回来。这意味着逐渐抛弃天然的羞涩,登门造访教区牧师,拦住店铺老板,恳请市议会议员,从他们嘴里套话——什么话都行。谁家的狗走丢了?各个行会内部都没问题吗?当地最高寿的老人是哪一位?谁家孩子踢足球给父母长脸了?我们学会了一门即将遭到淘汰的手艺,即如何卸掉公共电话的话筒从而使竞争对手无法向报社汇报——此时距离手机的面世还有若干年。我们还学会了如何贿赂有关人士从而在酒吧电话的旁边挂上“修理中”的告示牌,以及如何将错误的火车发车时间通知给竞争对手——所有这些手段都属于一个早已远去的时代。+ |( w- w) l" v
" o# g2 w0 `2 O4 Z8 d
回到爱丁堡之后,我发现自己成为了一场阶级大戏当中不情不愿的群众演员。中产阶级大学生正在侵蚀一度由肄业男生把持的行业。这方面我绝不是第一人。比方说派瑞格林.霍桑爵士(8)在战后就立即以大学毕业生的身份被送到了《格拉斯哥先驱报》。他十分纯真地误解了不少报业术语,以为自己要做的是代理主编而不是地位无可再低的见习审校编辑。自然,报馆里的前辈对他并不算友好。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这帮人泡茶。三十年前我初次来到《苏格兰人》报社时发生在新闻编辑室里的一幕幕社会悲喜剧至今并没有根本上的不同。正如在军队里一样,经多见广轻易不买账的工人阶级成员们开始把上层出身的奶罐子们整得眼界大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治.巴顿与上千名和他一样的人们就是新闻行业的一线指挥,手底下率领着一大帮两眼一抹黑的小兵,比方说二十岁时的我。* W6 i1 G; n) Q5 r6 l2 J j
) U9 C: Z$ D- N4 `3 S
我之所以能干新闻一直干到今天完全是仰仗他人的提携与支持。例如《苏格兰人》的商业采访记者阿瑟.麦唐纳,《苏格兰报》的商务记者,他的双眼总是充满血丝与讥讽的神色,不过对我一直十分关照。有一天我受命采访一位创业新秀,他声称自己发明了将废纸压缩成游艇船体材料的技术。他拿出了十分漂亮的宣传册,并且即将在斯凯岛的波特里雇佣上百名员工。我在格拉斯哥采访了他,并且为第二天的报纸撰写了一篇正面报道。这篇文章上了商务版的头版,这可是我的第一次。正当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当中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是《西高地自由新闻报》的工作人员。那个什么,我就是想和你确定一下,你知不知道欺诈案的事情。什么欺诈案?!哦,那个什么,波特里法院正审着呢,你那个采访对象已经潜逃出国了。这下子我遍体僵硬,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砸落下来。向来喜欢在当地酒馆来一点“适度消遣”的阿瑟一直安静地注意着我。正当我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陷入毁灭时,他和蔼地走过来为我打气并请我喝了一杯啤酒。顺便说一句,从那以后只要他觉得我稍微有点翘尾巴,就会轻轻地用口哨吹起《斯凯船歌》的调子。直到今天,每当我犯下大错或者妄下结论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个调门。 , r- N! J& B; x( [ 0 \1 W3 E' A+ |; J3 t- A 我有过很多优秀的编辑——比方说麦凯——与慷慨的同事,但是我本人的新闻英雄是一位采访记者,这本书就是献给他的。当我在八十年代中期来到伦敦时,托尼.贝文思(8)是大名鼎鼎的政治新闻狂人。他看上去好像满头银发的巴迪.霍利(9),热切地相信政府从骨子里就没安好心,而且只要你足够认真地跟踪研究官方文件,就一定能抓住狐狸尾巴。在这一点上他往往是对的。 他有着海盗一般穷追猛打的性格,当初《独立报》创刊时曾将他请来担任政治新闻主编。其他报社的资深同事们反复警告我千万别和他扯上关系。“贝文思——根本就是——疯子。”这话是吉姆.诺蒂(10)说的,其他人似乎也都同意。因此当他前来招募我时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合同,从此就开始了我职业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贝文思自己也就英国新闻业写过一本笔调凶猛的《鼠群》,极力针砭政治新闻领域的种种弊病,癞皮狗一般的记者与仗势欺人的编辑,他本人曾在《太阳报》、《每日邮报》以及《泰晤士报》供职,很是见过几个此类人物。这本书根本没法出版。一位编辑称自己还从未见识过像这样每一页都充满诽谤与污蔑的书稿。贝文思和他的妻子在自家举行的狂野晚宴上曾经招待过许多写手与政客,将威斯敏斯特搅得天翻地覆。他们两人在两年前突然而出人意料地去世了。我每天都十分怀念他。& D/ p. Q3 ^- o4 c# I
3 \) v4 T2 F7 w. g4 C7 d
回头看来,我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一直在为一份正经工作进行着奇怪的辩护,我的从业时间已经超过了迈克尔.弗莱恩的建议。我还算年轻,但是我的许多新闻英雄与朋友都已经死了——癌症、心脏病、肝衰竭,等等。还有许多人改行成为了小说家或商人。在新闻行业的发展进程中,记者们已经从衣着潦倒、对抗强权的英雄转变成了油光水滑、一脸猪像的坏蛋。我不知道这一转变发生在什么时候或者为什么会发生。这本书就是我为了解答这一问题所作出的部分努力。莫非行业内部真的出了问题吗?还是说这只是上了年纪的写手们自己瞎想的结果呢?0 w; @4 ^; c7 b9 ]
9 U; Z7 Q+ j3 W0 J. B' @“医院进行了验尸。结果令在场所有人惊讶不已,他们发现死者是一名女性……玛丽.艾伦嫁给死者已经有二十一年了,听说意外发生之后火速赶到医院,死者真实性别得到揭露时她也在场,并且显然与其他人一样惊讶,她激动地声称她从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女人。两名验尸官以及法官也对两名妇女以夫妻形式共同生活这种非常情况表示了各自的惊异……” + y% ~. M6 ~* L' ~$ g* q* d) D( _/ E" I
接下来我们得知“詹姆斯”.艾伦曾经是一位马夫,在来到造船厂之前服侍过许多贵族。她穿了全套水手服,包括很厚的法兰绒马甲,借此隐藏住了她那“发育十分良好的胸部”。她似乎从未与玛丽上过床,但是脾气很大,只要“她特别注意某个男人”就会打老婆。* Z; x7 N1 E% I' w
4 B- d8 N' ]2 F7 ^6 p3 H
这是一个十分耸人听闻的故事,搁在今天绝对能上《太阳报》头版。《观察家报》的编辑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这是挤满了广告的头版上唯一一条新闻。我们并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全部信息。我们想看到对玛丽的采访。但是此时速记法与采访记者还没有出现。全文均未提到“女同性恋”这个词。我们还想知道这个“詹姆斯”是怎么在男性工作社会混出来的,尽管文章中也提到“詹姆斯”的同事经常取笑“他”脸上无毛且调门细高。最重要的是,我们想知道她的早年经历。同样这篇新闻的组织方式也和今天不一样。新闻的开端是事件的开始,而不是最重要的事实。这篇新闻的布局从锯木坑的事故开始,然后是众人赶赴医院与惊讶妻子的到场,再后来才揭露了全文的要点。基本上当时的报纸几乎不进行编辑工作。各种消息按照接收顺序上报,因此上下相隔不到几英寸的两个段落往往就会自相矛盾。看这种报纸就好比阅读一大堆刚刚送达的信件,信中内容有头没尾,因为早在事件还在进行期间发信人就心急火燎地把这些信件寄了出去。当然,这种写法与今天“起承转合”式的新闻相比要更贴近我们的生活体验。$ d `, Y6 t8 Z. g2 R
: W' i) a1 r, P: D这些新闻就好像道听途说的对话片段与几经转述的故事,多是些不加分析的报道与其他报纸早已报道过的题材。这样做自有其魅力,尽管也很令人感到窝心。追踪报道与交叉质证这两门业务依旧处于婴儿期。在“詹姆斯”.艾伦的故事当中的确有记者发现了当事人的姓名、年龄以及部分个人经历。邻居们也得到了采访。这个话题当中并非所有内容都能上报,但是也没有人承诺下一周会有更多报道。实际上就我所知接下来几期报纸干脆就把这条新闻放过去了。还有其他更短的故事逗引得读者喘着粗气想了解进一步情况。比方说1829年1月25日我们就了解到因为盗窃外套而获罪的詹姆斯.皮尔斯其实是利物浦某医生的儿子,一位俄国伯爵收养了他,成人以后他参与过反拿破仑运动,还在俄国帝国体育馆担任过辅导员,后来他遇到了困难,不得不借钱当路费来到英格兰,希望能在旅居俄国人当中讨一份生活。但是他们将他拒之门外,结果他现在只得依靠盗窃为生。这又是一个好故事。可是这个故事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审理此案的伦敦治安官兴之所至随意编出来的呢?有人跟旅居伦敦的俄国人核实过吗?在今天这个职业化的新闻机器世界里原始事实总会遭到过度诠释,而这里这个故事依旧包覆着重重谜团与问号,像这样把故事仅仅讲到这种程度就撒手不管的作法实在令人吃惊,但是当年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 B7 d m3 g) a3 v , F' r5 W* G" t6 G9 t另外一些没有这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更是简洁得令人心碎。同年8月30日,《观察家报》刊告诉我们——全文如下——“本周四在索莫塞特的托顿镇,一位名叫约瑟夫.斯克林的男孩在偷采某商人自家的核桃时遭到发现并躲进一间棚屋躲藏,随即死亡,据信死因是惊吓过度。”还有“格洛斯特郡纳斯镇的农夫托马斯.威廉姆斯上周一喝啤酒时不慎吞入马蜂一只,三小时后倒毙。”其他关于抢劫、诈骗、船运以及谋杀的消息也都是如此简短且搅成一团,经常令今天的读者们叫苦不迭。在一片牙齿整形美容与香料醋的广告当中(伦敦北部的《观察家报》读者构成一百七十五年来丝毫未变)还夹杂着几乎随手写成的暴乱新闻,甚至还有将谋杀被害人遗体出售给医学界的报道。“一位新近被杀的十四岁少年”正要被人用大篮子盛着卖到国王学院的解剖外科系。当医生们流露出疑心的时候,人员组成五花八门的卖方主动将价钱砍到了十二几尼并且不能解释尸体头部的大口子,然后他们就被捕了……这份报纸知道什么是好故事,但是在后续跟进方面依然很不科学,在题材选择方面依旧过于随意,在版面展示方面也还是缺乏条理。/ y! M& u" _( f( h2 U
/ a0 o; @! V; C
; g+ ~+ U) ]) `
9 I/ ?8 J$ Q5 U1 @1 L; J: \1 _( s + o# @5 x' Y8 f4 V6 P/ o4 F$ G3 \* e(1) http://en.wikipedia.org/wiki/Isaac_Bickerstaff$ A/ a1 I9 s. q+ K. Q
(2)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Byng . o7 d( ~ b; ?(3) http://en.wikipedia.org/wiki/Joseph_Boulogne9 ~* D- _: p( V# {$ J 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6-1 06:21
(4)轰动与乏味,维多利亚时代的新闻 : |# I, J- J: D, {0 R( b) E+ X! m3 i- I2 u9 n# R1 y
乱七八糟的手法终究让位给了专业主义。假如我们跳过十年并选择另一份周日报纸,新近创刊的《世界新闻报》,我们立刻就能发现更出色的条理组织与对感官主义的更密切关注。维多利亚时代周日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去教堂,为了让士绅阶层的家庭获取娱乐。但是对于工人阶级以及中产阶级下层来说这也是休憩的一天。在这一天,人们希望找一点刺激来放松自己。《雷纳德报》与《世界新闻报》抓住了他们的口味,但这两家都是正当的报纸而不是宣扬丑闻的传单。在《世界新闻报》的每个版面上,国外、国内以及犯罪新闻基本占据着相等的版面。头版上总会出现一位慷慨激昂的民众领袖,并列的还有一栏明显剽窃自《笨拙》杂志之类漫画刊物的屎尿屁笑话。外交新闻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国内”新闻则包括康沃尔偷猎者谋杀案,肯特偷羊案,入室盗窃与拦路抢劫等等。某醉汉参加洗礼仪式回来前往酒馆,结果因为不胜酒力而倒在了壁炉前面,挂火叉用的钩子恰好挂住了他的衣领,把他给勒死了。在约克郡的埃蒙斯比,另一位醉汉烧死在了自家“茅棚”里面。爱尔兰方面的新闻还要更加血腥一点。在提伯里某武装暴力团伙对某房东进行了威胁。人们发现了一位活活饿死的“可怜虫”,尸体看上去“枯槁得令人胆寒,犹如一具骷髅。”此外还有一场“某恶名昭彰之人的可怖死亡”,他试图打劫一座磨坊,结果闯入之后不慎失足并被磨盘摘了首级。( {+ [+ t# P" Z2 `/ }) R- h
! m) l F* f! }7 h% z% X
这是一份一般性报纸,试图从大面上覆盖政治,海外新闻以及其他关键信息。尽管这份报纸走得是大众路线,但并未因此而自降身价,报纸上的文章篇幅都不短,文笔清晰生动。与谋杀和丑闻争夺版面的政治新闻表明了这个社会正在经历缓慢的民主进程——比方说为了抗议“教皇派入侵”或者窗户税与报纸税而举行的大型抗议集会,。此外还有更多的糟糕笑话,分类在“杂项”下面,举一个例子就足够了:“假如你要参加某黑人朋友的葬礼,切记不要当场吃黑莓(没)。”报纸上甚至还有关于天气的报道,这似乎暗示着极端天气的出现不完全是因为全球变暖所导致的。“一般会伴随本季节而出现的霜冻与降雪目前还毫无踪迹。某一天里可能先是天色阴沉,然后就是暴雨如注、雨过天晴、彩虹当空。到了晚上则是电闪雷鸣。第二天可能又会旋风四起……”这份报纸上有诗歌、人生格言、英军当日部署情况,海军舰队调遣情况,无力还债者的名单,治疗花柳病的广告,此外还有新建议会大楼与附近筹建中某街道遭遇火灾的报道,火势很可能掠过“威斯敏斯特附近最低洼且人口最集中的地区”,这条街道将被称为维多利亚大街。 $ S" {9 n9 J8 V$ l; u9 h: U' |/ M' j- v5 E) H, j. h5 ~5 F5 @* }0 ]
但是《世界新闻报》的真正卖点是轰动效应——恐惧与震撼,性与暴力。当年的暴力远比今天猖獗,而性则要拘谨得多。在印刷品的版面上暴力无处不在。路德盖特的一头狂怒犍牛一角挑穿了一位八岁男孩的眼窝,这孩子死得“惨不堪言”。 朗伯斯的博得咖啡馆里一位青年因为自己的啤酒馆经营不善而服毒自尽。一篇文章警告称有人在贫民区贩卖有毒的糖腌李子与杏仁,已造成数人死亡。另有一篇新闻的大标题是《顽劣少女自杀未遂》。当事人名叫卡洛琳.汤申德,时年十一岁,她试图在摄政运河里投水自尽,幸而被及时救起并送到附近的苏塞克斯公爵酒馆。她说她的奶奶因为她在拖鞋上烧了一个窟窿而“气炸了肺”,把她痛打了一顿,还让她“在水面上砸个坑出来”。当地警方找到了她的奶奶,这位看上去十分正派的女士辩解道卡洛琳是个“生性顽劣”的丫头,报纸似乎也同意这一点。接下来是街头行窃,“穷凶极恶的夜半谋杀”以及另一起自杀事件。 $ ~: [3 m0 e4 G, T : A+ G) z7 g+ B+ K与之相反,性话题则遭到了含糊其辞的处理。在这个时代仆人们还会透过更衣室的钥匙孔偷窥宽衣解带的夫人小姐们。但是所有能上报纸的内容都上了报纸。而且多亏了当时的离婚法,当事双方的私生活细节必须接受颇有些性虐意味的公开质证。联篇累牍的新闻关注着通奸案的法庭审理与强奸企图,这些题材成了维多利亚时代中期最常见的性新闻。随着速记技术的发展与普及,一版又一版的报纸都填满了质证过程当中抖落出来的最生猛内容。这些故事当中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窥阴癖的意味,因为这些新闻将惊惶失措的妇女拖到了大庭广众之下,让瞪圆双眼的法官与强奸案陪审团看个仔细。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6-1 06:21
维多利亚时代的批评家们将这些新闻称为“人性的下水道”,但是这种做法的确有利可图。《每日电讯报》的第一任所有人兼主编约瑟夫.莫斯.李维(1)在十九世纪五十年代一直主张他所谓的“以人为本”作法,坚持采用诸如《可怖暴行:一男童被猪活活吃掉》之类的大标题,结果报纸销量大幅攀升。读者想看细节,越恶心越好。托马斯.鲍耶专门研究过维多利亚时期的感官流犯罪报道并撰写了一本名为《汉姆斯泰德下水道里的黑猪》的专著,其中他引用了一段伦敦《先导报》的报道,其中描述了1856年一起毒杀案调查当中开棺验尸的情节。当被害人沃尔特.鲍莫的铅质棺材盖被人揭开之后,只见 2 N3 B+ C v& K6 A ) m. J: d( l u7 @! d9 R“(死者)两颊极度膨胀,以致几乎要触及棺木内壁,一眼睁开,嘴微张,似乎正在做鬼脸,表情十分骇人。四肢肿胀得不成比例。此情此景令人几欲作呕。几乎所有在场的陪审团成员都难免呕吐或昏厥……甚至过了一周之后用于剖尸的房间里依旧恶臭熏人……”7 h' w" {# V0 K) ~8 q" X) J
" i6 J, {% P8 E7 I, t% j
一段时间之后同一份报纸又报道了投毒者接受绞刑的情景。“绞刑师抓住了绞索——鲍莫(凶手与被害人同姓,很可能是被害人的亲属——译注)低下了头——绞索套住了他的脖子——他越发面无人色——他的咽喉一阵阵抽搐——他扭动着脖子,好像衣领太紧一样。”记者注意到随着行刑时刻日益临近,犯人的呼吸愈发加快,吹动套住头部的白色头罩脱离了脸颊。接下来的一瞬间行刑就开始了,“(犯人的)身体扭动起来——绞架下方的绞刑师赶紧抱住了他的双腿——有一条腿他没抓住,一阵剧烈的悸动使这条腿蜷了起来——胸部连续剧烈起伏了三次——绞刑师松手了——尸体又扭动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成了呆板灰暗形状怪异的一团,面对着初升的太阳。”我们习惯于将犯罪行径的可怖描写称为“狄更斯式笔法”,但是这段描写可是比狄更斯还要狄更斯——当时的报纸批评家们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创作这篇新闻的记者名叫爱德华.维迪,此人后来还写过一本小说,他死于一条前往澳大利亚的戒酒疗养船上,死因则是酗酒过度。, V# S# n% o8 u
9 B4 [' n/ E3 L. u, O
因此根据当代的标准,维多利亚时代早期的新闻把读者逼得很紧。《泰晤士报》记者威廉.拉塞尔创作的克里米亚战争报道在当时享誉盛名并在国内造成了极大的政治影响。但是假如回过头来读一读这些报道,就会发现它们的写实程度令人惊骇。举例来说,以下是他在塞瓦斯托波尔步入一座俄军战地医院之后的记述: 0 L: ^; } d3 y- K) B5 z9 Y, Q2 I1 G. W; J' I
“这个房间长而低矮,两侧以方柱支持,顶部呈拱形。室内光线昏暗,歪斜的窗框上玻璃荡然无存。室内躺满了负伤的俄国人。我说他们负伤了吗?不,他们都死了——不过是一具具正在腐坏溃烂的尸体,在极度痛苦当中等待着彻底咽气的那一刻,无人料理,无人照管,塞得结结实实,有些躺在地板上,躺在桌架或者床架上,还有些躺在草堆上。他们全身浸透了鲜血,血水一点一滴落在地面上,与一滩滩脓液混杂在一起……许多人尚未咽气,身上的伤口就已经爬满了蛆虫。”0 O" G- }8 c! l3 S
% B+ |% Y6 p2 O; n: Z* i" R
在另一份报纸中,依旧仅仅是“本报特约通讯记者”的拉塞尔拾起了害虫的话题,他在描述英军日常生活时写道: & T) Q* f7 p A8 H% t) |5 e. q/ F: F4 Q
“每一个角落与缝隙当中都栖息着数以百万计的苍蝇,终日终夜营营不止。上周苍蝇几乎成灾……(它们)攀附在面部最不耐瘙痒的部位……将一块食物送入口中期间食物上一般会落上两到三只苍蝇,入口之间必须用力摇摆才能使之飞去。品尝一杯任何液体之前都要用三根手指将苍蝇从液体表面捞走。”7 J* g$ t2 Q; D- z+ H
! C5 {9 e8 O& C
这段文字也很有狄更斯的笔力。难怪拉塞尔的报道搞垮了一届政府。作者: 万年看客 时间: 2013-6-1 06:21
阅读维多利亚时代这一阶段的报纸,人们会得到以下强烈印象:英国中产阶级对周边世界抱有如饥似渴的兴趣且下决心要理解这个世界。医学解剖、化学实验、引擎、战争、外交争论——他们对一切细节全都来者不拒。而在公共领域之外,维多利亚时代中期的报纸依然在以清晰的语言报道着日常生活中的苦痛与两难。好比说1855年7月23日的《泰晤士报》就在报道克里米亚战争的百忙当中令人毛骨悚然地呼应了一下詹姆士.巴尔杰惨案(2)。新闻大标题是《一男童惨遭两名同伴残害》。在利兹与利物浦运河附近的索特尼,同为十岁的约翰.费兹帕特里克与阿尔弗雷德.布林杀死了七岁的詹姆斯.弗里森。 ' V8 m! \% Z- Z) R0 y( k6 `9 v 8 L$ Y2 T. f* F% P S$ Y“(费兹帕特里克)拿起一块砖敲击死者的太阳穴并将其踢倒。在弗里森倒地后对其再次击打。弗里森手脚抽搐,但是并未抵抗或呼救。两名人犯随即将死者拖到运河边并抛了进去。这个不幸的孩子挣扎了一会儿就沉底了。” ) G) B% J4 K" Y' `3 H. b% k- B 2 w1 u. o7 J6 t4 R这条报道仅仅在第十版占据了五英寸篇幅。 . ]0 \% l! }: s6 Z) r$ z* t* m : q3 c z" ~! h' |8 ~* P7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直接报道的强新闻的数量至少在大报方面有了显著的下降,而散文则越发占分量、越发抽象且华丽。正如上一章所见到的那样,各家报纸的主编们逐渐改走高富帅路线,报纸的版面尺寸则越变越大。尤其是《泰晤士报》的一大部分版面都被驻外记者的来信占据了,这些来信往往采取说教路线,而且总是长篇大论。随着维多利亚时代社会愈发繁荣,广告数量也大为增加,想要用有趣的新闻填充报纸剩余空间也变得越发困难。编辑们对此的回应手段之一就是采用没完没了的议会辩论报告。我在1880年7月1日的《泰晤士报》上发现了总计一万八千单词的议会报告,基本上都是废话。8月4号的《泰晤士报》刊登了总计四万零五百单词的上下院辩论实录,内容寡淡而波澜不惊。剩下的内容基本上全都是冗长而偏见严重的说教性海外报道。这是一个早已逝去的大英帝国自高自大且自认无所不知的呓语。但是维多利亚时代中期常见于流行报纸的生动即时性在大报上全都被消毒清洗掉了。8 z: x0 Z1 `! 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