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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打印本页]

作者: xiejin77    时间: 4 天前
标题: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
神都烟火志之阿郎6 ~3 [' `. s5 h8 m4 O2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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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W: z$ F5 K& e! S!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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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汤汤,奔流向东,将神都一分为二。 水北是皇城宫阙,是达官显贵的里坊,是权力与秩序的象征,是传说中的“天阙”。
水南是杂乱无章的民居,是百工百业的汇集地,是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栖身之所,被洛北的贵人们鄙夷地称为“尘泥”。 尘泥里,生出过无数梦想,也掩埋了无数尸骨。 这是一个关于飞翔与坠落的故事。一个少年,试图用一对洁白的翅膀,挣脱尘泥,飞向天阙。他飞得很高,高到看见了云端的幻梦,也看见了深渊的倒影。 最终,翅膀折断,烟火散尽,一切归于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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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尘泥中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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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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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神都的天光尚未撕破最后一层夜幕,南市的空气里,腐烂的菜叶、隔夜的酒酸与牲畜粪便的气味已经先行醒来,混成一团黏稠的、挥之不去的浊气。这股浊气,是南市的呼吸,也是它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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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如往常一样,在浊气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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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名净街人,神都最卑微的行当之一。他的工作,就是在这座庞大城市最混乱的角落,追赶黎明,清扫一夜积攒的污秽。他如同这座城市沉默的清道夫,每日在他人酣睡时,与城市的排泄物打着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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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的街道,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人与牲畜踩出来的泥沼。阿郎的木屐踩在坑洼里,溅起的不是水,是混着鱼鳞、酒糟和不明秽物的黑泥。他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处,仿佛脚下不是泥泞,而是需要小心翼翼丈量的领地。与他同行的其他净街人,大多面容麻木,动作敷衍,扫帚拖在地上,发出有气无力的沙沙声,不过是将垃圾从街这边挪到街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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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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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与周遭的混沌格格不入。他用一把短柄的竹扎扫帚,一寸一寸地扫,腰弯成一张紧绷的弓。遇到顽固的污渍,便蹲下身,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磨得光滑的木片去刮。他的指甲缝里总是干净的,但指关节却因常年浸泡在冷水和碱液中,泛着不正常的红,像一串未熟的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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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他在“张屠户”的肉案前停了下来。案板下的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血水和碎肉浸淫得油滑发亮,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别的净街人,到此处都是绕着走。阿郎却提着木桶,一遍遍地冲刷,直到石板现出青灰本色,不再打滑。他干活时,脸上没有表情,嘴唇紧抿,唯有那双眼睛,专注得像个苛刻的匠人,在打磨一件不容有瑕的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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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铺的张屠户打着哈欠出来,看见他这副模样,光着膀子,露出满是横肉的胸膛,嗤笑一声:“阿郎,你就是把这地舔干净了,它也是南市。脏,是这儿的命。你跟命过不去,不是傻就是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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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没有抬头,也没有争辩。他只是将洗好的抹布拧干,仔仔细细擦拭自己的工具——扫帚柄,木片,木桶的提梁。仿佛在擦拭一件祭器,而非谋生的家什。他身上的粗布衣打了好几块补丁,却浆洗得发白,与这南市的油腻底色形成一种刺眼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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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时,天已大亮。南市活了过来,喧嚣像一锅沸水,将所有声音与面目都煮成模糊的一团。货郎的叫卖,车夫的吆喝,赌徒的咒骂,孩童的哭闹……阿郎背着他的工具,逆着人流,沉默地行走。他像一滴油,被迫混入水中,却始终保持着与这锅沸水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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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一个乞丐从食客掉落的碎饼上碾过,却毫不在意地捡起来塞进嘴里;看见两个妇人为了半根葱当街扭打,满嘴污言秽语;看见坊卒收“平安钱”时,一脚踢翻了老婆婆的菜篮子,散落一地的青菜被路人踩得稀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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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南市。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抛弃所有体面,像野狗一样争抢、撕咬,将自己弄得和周遭的泥泞一样肮脏,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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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加快了脚步。他穿过最混乱的巷子,回到自己栖身的棚屋。那是一间紧挨着坊墙、用烂木板和油布搭起来的窝棚,矮得直不起腰。但棚屋里,却和他的人一样,有一种执拗的洁净。地面用黄土夯实,扫得一尘不染;破旧的被褥,叠得有棱有角;吃饭的瓦罐,内外都刷得能映出人影。这小小的空间,是他对抗整个南市污浊的最后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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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工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来一桶冰冷的井水,在棚屋后,将自己从头到脚细细地冲洗。冰水冲刷着他瘦削的身体,也仿佛在冲刷掉沾染了一早上的浊气。他搓洗着自己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直到皮肤发红发烫,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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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怀里最深处,掏出一个用油布包了三层的物事。布包里不是钱,不是食物,而是一根洁白的鸟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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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到门槛上,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羽毛,对着天光看。阳光穿透羽毛上细密的绒,泛起一层圣洁的光晕,不属于这片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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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望向被南市密密匝匝的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有飞鸟掠过,在那片狭窄的蔚蓝里,留下一道自由的剪影。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活着的情绪——一种近乎于饥饿的,对那片高远洁净之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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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传言说,洛水之南,那些达官显贵正在修建连片的别业。那里亭台楼阁,纤尘不染,连路上的石子都是从外地运来的,圆润光滑。阿郎想象不出那样的景象,但他固执地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干净的。连钱,都应该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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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紧了手中的羽毛,仿佛握住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他要离开这里,用一种最干净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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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鸽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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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有一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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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棚屋的墙角下,藏着一块松动的地砖。地砖下,埋着一个瓦罐。过去的两年,他从牙缝里省下的每一个铜板,都藏在这里。这些钱,带着他扫街时沾染的汗水和泥污,是他从南市这摊烂泥里,一点点抠出来的血汗。它们不干净,却是他实现“干净”梦想的唯一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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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他将瓦罐里的铜钱全部倒了出来,在昏黄的豆油灯下,一枚一枚地数。烛光下,他的眼神庄重而虔诚,像是在清点一场豪赌的全部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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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五文。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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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告了半天假,揣着这笔沉甸甸的钱,第一次踏进了南市的禽鸟集市。这里比他清扫的任何一条街巷都更喧闹。画眉、鹦鹉、百灵,各种鸟鸣交织成一片聒噪的声浪。阿郎对那些花哨的观赏鸟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角落里一个卖信鸽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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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靠在躺椅上,半眯着眼,见他一身穷酸,爱答不理。阿郎也不说话,只用那双仿佛能看透骨头的眼睛,在鸽笼里仔细搜寻。他要的不是最强壮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他要的,是那双最亮的眼睛,那种不甘于被囚禁的、带着野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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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看中了两只通体雪白的雏鸽。它们挤在肮脏的鸽笼一角,周围的鸽子不是病怏怏就是脏兮兮,它们却努力将自己的羽毛缩起来,保持着一份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洁白,眼神警惕而倔强。像极了在南市挣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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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它们。”阿郎指着那两只白鸽,声音沙哑却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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摊主抬了抬眼皮,懒洋洋地报了个高价,比市价高出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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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没有还价,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没有乞求,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将三百六十五文钱全部掏出来,摊在手上。那目光仿佛在说:我只有这些,但它们,我必须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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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老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拿走拿走!算老头子我今天发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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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将几乎所有的钱都换成了这两只脆弱的小生命。他用一件旧衣服小心翼翼地包好鸽笼,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将它们护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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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他破天荒地拐进了“辛氏粮铺”。粮铺的主人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此刻,守着铺子的是她的女儿,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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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正低头拨着算盘,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她认得这个南市最奇怪的净街人,沉默、孤僻,还有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洁癖。她注意到阿郎怀里小心护着的鸽笼,和他那双布满冻疮却洗得过分干净的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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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些谷子。”阿郎将一枚铜钱放在柜面上,声音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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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抓了一把最好的黍米,用草纸包好,递给他。在阿郎转身要走时,她忽然开口:“白鸽太显眼,南市里多的是半大小子,一把弹弓就能给你换一顿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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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的脚步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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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养活它们,就别在巷子里放。”辛夷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意经,“去坊墙上。那里高,看得远,没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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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感激,也有一丝被看穿的警惕。他没说“谢”,只是点了下头,转身走进了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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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南市高大的坊墙上,多了一道孤单的风景。每日清晨和黄昏,阿郎都会爬上数丈高的墙头。在他脚下,是喧嚣污浊的南市;在他头顶,是广阔无垠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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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坐在这尘世与天空的交界线上,将那两只白鸽放出。他给它们取了名字。一只叫“云”,一只叫“月”。云和月,是天上最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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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它们从一开始的蹒跚学飞,到后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青灰色的天幕上,化作两个洁白的光点。那一刻,他脸上的线条会变得无比柔和。仿佛那两只白鸽,承载着他自己沉默的灵魂,挣脱了这片尘泥的束缚,飞向了那个他向往的、干净的世界。他喂养的不仅仅是鸽子,更是自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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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ejin77    时间: 3 天前
第三章:初信# d5 T3 `1 V) `- Z2 g4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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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有时就藏在别人的意外里。
城西的“回春堂”药铺,王掌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味救命的药材“血余炭”用尽,急需从城东的同行“百草轩”那里调货,偏偏常用的信脚儿(信使)昨日在酒馆跟人斗殴,摔断了腿。
“掌柜的,南市坊墙上,有个小子养了两只白鸽,飞得快得很!”一个伙计想起坊间的传闻,提了一嘴。
王掌柜将信将疑。一个扫大街的穷小子?能成什么事?信鸽这行当,讲究的是血统和驯养,岂是穷小子能玩得转的?但眼下病人危在旦夕,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当阿郎被带到王掌柜面前时,掌柜的疑虑更深了。这少年衣衫陈旧,沉默得像块石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寒气,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一刻钟,送到城东‘百草轩’,再把回信带回来。成了,这十文钱就是你的。”王掌柜将一卷系着红绳的信笺递给他,语气里满是不信任。他故意把时间说得极短,就是想看这小子的斤两,同时也给自己留了点后手的余地。
阿郎接过信,没有说话。他小心地将信笺纳入一个随身的小竹筒,转身离去。
他没有直接去坊墙,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棚屋。他打开鸽笼,轻柔地抚摸着“云”的羽毛,低声说:“云,去吧,快去快回。”
“云”发出一声清亮的鸽哨,振翅而起,像一道白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冲上云霄,瞬间消失在天际。
阿郎站在原地,仰望着天空,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不仅是十文钱的生意,这是他用三百六十五文钱和无数个日夜的期盼,赌上的一场证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药铺的伙计不时探出头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讥笑。一刻钟,别说飞个来回,就算是快马加鞭,也未必能到。
突然,天际出现一个小白点。
那白点由远及近,迅速扩大,带着锐利的破风声。是“云”!它稳稳地落在阿郎的肩头,脚上系着回信的竹筒。比王掌柜要求的时间,快了不止一倍。
当阿郎将回信递到王掌柜手上时,对方脸上的惊愕一览无遗。他反复确认了回信的内容,才不可思议地看着阿郎,又看了看他肩头那只羽毛纯白、眼神凌厉的神俊白鸽。
“好!好小子!有本事!”王掌柜大喜过望,爽快地数了十文钱给他,甚至还多加了两文。
阿郎接过那十二枚铜钱。钱还是铜钱,入手却感觉分外不同。它们没有沾染街市的油污,没有混杂讨价还价的口水,更没有来自施舍的怜悯。它们轻盈、光亮,带着天空的气息。
这是他第一次,挣到如此“干净”的钱。
他捏着这十二枚崭新的铜钱,带着一丝少年人的骄傲和局促,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巷口那家“半两食铺”。铺子很小,只有三张桌子,却在浑浊的南市里,显得格格不入。空气中没有油腻的酸腐气,只有纯粹的骨汤香,桌椅板凳都被擦拭得发亮,仿佛能映出人影。
掌柜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姓韦,话不多,手脚却极麻利。他看见阿郎,注意到他那双洗得过分干净的手和身上那件浆洗发白的旧衣,没有多问,只是温和地一笑:“小郎君,吃点什么?”
阿郎有些紧张,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芼面。他将那十二文大钱郑重地放在桌上,韦掌柜找钱时,特意从钱匣里挑了几枚最干净的铜子给他。
面很快就端上来了。汤清面韧,撒着碧绿的葱花。阿郎吃得很慢,很认真。这碗面,不仅是成功的滋味,更是一种被平等、体面地对待的温暖。这间小小的、干净的食铺,和他内心深处那个“干净”的梦想,第一次产生了共鸣。
他吃完面,将碗筷摆好,才起身离开。他靠在墙边,看着在笼中安心啄食的“云”和“月”,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一个干净的、不含杂质的笑容。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间茶肆二楼,南市的坊正刘三爷,正和几个泼皮闲汉喝着茶。刘三爷用下巴指了指阿郎的方向,对身边人懒洋洋地说道:“瞧见没,南市这泥塘里,又冒出个会扑腾的泥鳅。”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道:“三爷放心,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一个玩鸟的穷小子,还能飞天不成?他那翅膀再硬,也飞不出爷您的手掌心。”
几人哄笑起来。在他们眼中,阿郎的成功,不过是为他们发现了一块新的、可以榨油的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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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辛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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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尝过成功的甜,阿郎决定去感谢那个最初给予他善意指点的人。
他揣着两文钱,再次走进了辛氏粮铺。这一次,他的背脊挺得比以往更直。
辛夷依旧在柜后,神情淡然地整理着货品。见到阿郎,她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地问:“米还是谷?”
“最好的谷子。”阿郎将两枚崭新的铜钱放在柜面上,补充道,“还要多谢你,它们很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骄傲。
辛夷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剥开人的外壳,直抵内里。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称好谷子,递给他。
就在阿郎以为这次的交流会和上次一样,在沉默中结束时,辛夷却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成功的喜悦。
“王掌柜的生意,让你挣了十二文钱,也让你省了至少一百文钱的麻烦。”
阿郎一怔,不解地看着她。
“你当南市是什么地方?”辛夷停下手里的活,直视着他,“这里是个蜘蛛网。你每一次扑腾,都会惊动蛛网上的每一根线。你以为你凭本事挣钱,但在别人的网里,你只是一个闯进来、不守规矩的猎物。”
她的声音清冷,却字字诛心:“坊正刘三爷,他靠什么吃饭?就靠你们这些人的‘孝敬’。那些信脚儿泼皮,他们靠什么活路?就靠垄断这片地界的零碎活计。你用一只鸟,抢了他们的饭碗,还不去‘拜码头’,你觉得你能安生几天?”
阿郎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那点刚刚燃起的、干净的喜悦,被这盆冰冷的现实之水,浇得一干二净。
“我凭我的鸽子快,凭我的本事,为什么要给他们钱?”他梗着脖子,声音里是少年人特有的、不肯妥协的执拗,“那是脏的。”
“脏?”辛夷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阿郎,你每天扫着南市最脏的地,却看不懂这里最浅的道理。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最大的道理。你所谓的‘干净’,是活人才能讲究的东西。死了,就真干净了。”
她一针见血地指出:“去给刘三爷送二斤好酒,再请那些信脚儿吃顿饱饭。花点小钱,买个平安。这是规矩,是南市的生存法则。”
这番话,对阿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他逃避的,他憎恶的,正是这种盘根错节、污浊不堪的人情世故。他以为凭自己的力量,可以开辟出一条干净的路,可辛夷却告诉他,想要走下去,第一步就是把自己也弄脏。
“我的钱,只给我的鸽子买谷子。”阿郎的声音冷硬如铁。他抓起那包谷子,眼神里满是失望和一丝愤怒,“你的‘道理’,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转身就走,步履决绝。
辛夷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瘦削却倔强的身影像一杆随时会折断的标枪。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不懂……总有让你懂的那一天。”
阿郎走在南市喧闹的街头,周围的一切仿佛又变回了他最初厌恶的样子。他攥紧了拳头,辛夷的话像无数根芒刺,扎得他心里生疼。
他不愿相信她是对的。
他抬头,望向洛水之南,那片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远山。他固执地想,一定有一个地方,规则是干净的,人是讲道理的,努力是能得到公平回报的。一定有那么一个地方,不需要向肮脏的规则低头。
那个地方,一定不在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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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ejin77    时间: 前天 09:07
第二幕:洛南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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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向南飞* c* n% b& q- g& g7 j0 F2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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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辛夷的那场争吵,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阿郎的心里。他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误解的孤绝。辛夷的世界,被南市的坊墙所局限,她看到的只有蛛网和妥协。而他,看到的是坊墙之上的天空。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在他心中酝酿已久,却被这次谈话彻底催化的决定。
他要放弃南市。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疯狂滋长。南市的生意,零散、琐碎,充满了与刘三爷、泼皮无赖们的拉扯。每一次交易,都像是从泥潭里拔脚,就算挣到了钱,也甩不掉一身的泥。这不是他想要的“干净”。
他要向南飞,越过那条划分了神都两个世界的洛水。
洛水之南,是另一个天地。那里没有坊墙,只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掩映在林木间的巍峨别业。他曾远远眺望过,那里的天空似乎都更蓝一些,空气里没有南市的酸腐气,只有草木的清香。他固执地相信,住在那里的人,那些被称为“贵人”的士族新贵,他们吟诗作对,谈玄论道,必然是讲道理、重信诺的。他们的生意,也该是清清白白的。
于是,阿郎开始了一场近乎自虐的训练。
每日天不亮,他便带着“云”与“月”来到洛水岸边。初春的河风,依旧刺骨,吹在身上像刀子在刮。他让鸽子们一次次地飞越宽阔的河面,去熟悉对岸陌生的地标。起初,它们会迷惘,会耗尽力气,甚至有一次,“月”差点坠入冰冷的河水里。
阿郎的心也跟着揪紧,但他没有放弃。他用自己跑腿、打零工换来的钱,买来最好的豆子和火麻仁,补充鸽子们的体力。他自己却常常只啃一个干硬的饼子。
他在南岸一棵孤零零的老槐树下,搭建了一个简陋的信标。每日,他都会划着一艘租来的、随时可能散架的小船,渡到对岸,在信标下等待。从南岸回望,整个南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烟尘中,显得那么遥远、肮脏而不真实。这更加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
他以为他在挑战的是洛水的宽度,是风的阻力,是鸽子的体能极限。他不知道,他真正要跨越的,是一条无形的、比洛水更宽、更湍急的河流。
那条河,其实就是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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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崔夫人的丝帕: \- ]2 V! D% \0 D4 P: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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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阿郎带着他那两只神俊的白鸽,第一次踏上洛南的土地时,现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里的确干净得不像话。道路用青石板铺就,缝隙里连一根杂草都看不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水汽。高大的院墙将一座座精致的别业隔开,墙内是亭台楼阁,墙外是寂静无声。
但这寂静,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鼓起勇气,走向一座朱门高墙的府邸。开门的管家只上下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不小心爬上餐桌的虫子。
“信鸽?我们府上有自己的信房。”管家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哪里来的穷小子,快走快走,别污了这里的地界。”
“砰”的一声,大门在他面前合上,溅起一小股干净的尘土。
一连数日,他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应。轻蔑、怀疑、不耐烦。他的衣衫,他的沉默,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粗糙的手,都成了他卑微出身的烙印,与这里的精致优雅格格不入。他们不相信他,更不屑于相信他。
希望,就像他怀里揣着的干粮,一天天被消耗殆尽。就在他濒临绝望,准备返回那个他鄙弃的南市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像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了他的肩上。
洛南最负盛名的别业“浣溪沙”,以其雅致的园林和神秘的主人闻名。这日,别业的女主人崔夫人,在城内的法华寺礼佛后,才发现自己最心爱的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遗落在了禅房。
侍女急着要派马车去取,崔夫人却不知为何,叫住了她。她透过窗纱,恰好看到那个在别业外徘徊数日、眼神倔强又落寞的少年。
“去问问那个养鸽子的少年。”崔夫人的声音,温婉如水,“就当是……解个闷儿。”
侍女带着几分怀疑,将任务交给了阿郎。那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取一方手帕。但在阿郎眼中,这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没有多言,只是郑重地接过信物,回到河边,放飞了“云”。
“云”像一道被压抑许久的白色闪电,冲上云霄,毫不迟疑地向着神都城南的方向飞去。它的速度,比以往任何一次训练都要快,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孤注一掷。
在浣溪沙那座可以俯瞰洛水的望江亭里,崔夫人正燃着一炉沉水香,悠然品茶。侍女们都觉得,这不过是夫人一次无聊的消遣,一个穷小子的鸽子,怎么可能比府上的快马还可靠?
一炷香尚未燃尽。
天边,一个小白点破空而来,带着锐利的风声,精准地降落在望江亭的飞檐之上,随即又轻巧地跳到阿郎伸出的手臂上。
它的脚上,牢牢系着那个小小的竹筒。竹筒里,正是那方散发着淡淡檀香的丝帕。
侍女们都惊呆了。
崔夫人缓缓放下茶杯,美眸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讶异。她没有去看那方失而复得的丝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沉默的少年和他肩上那只羽毛纯白、眼神凌厉的鸽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第一次开口,亲自问他。
“阿郎。”
“好,阿郎。”崔夫人微微颔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从今日起,你便为我浣溪沙送信吧。”
那一刻,洛南午后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阿郎身上。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以为,他终于靠自己的本事,推开了这个“干净”世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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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ejin77    时间: 昨天 15:12
第七章:浣溪沙的密约( R, f! W9 x) \$ H+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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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的生活,仿佛一夜之间,从泥泞的洼地,被捧上了云端。
他成了崔夫人的专属信使。
他不再需要沿街叫卖自己的服务,每日只需在固定的时辰,去浣溪沙的侧门,从一位名叫晚晴的侍女手中,接过封装好的信函。酬劳丰厚得超乎他的想象,有时只送一封信,就比他在南市一个月挣得还多。
信的内容,似乎也印证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想象。它们大多是送往城中各处风雅之地的,有时是给某位诗人的诗笺,有时是邀某位名媛赏花的花帖,有时甚至是送往寺庙的一卷手抄佛经。一切都那么体面、风雅,不沾半点铜臭。
阿郎的腰包迅速地鼓了起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棚屋。他在南市的边缘,租下了一间小小的铺面。临街是门脸,后面是一个干净的小院。他亲手搭起了崭新的鸽舍,比他自己住的屋子还宽敞。他又买来了十几只优良的雏鸽,鸽群的规模扩大了数倍。
他终于可以穿着干净的细布衣服,走在南市的街道上。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从前的鄙夷和无视,变成了如今的敬畏和谄媚。他甚至再次遇到了那个曾想敲诈他的坊正刘三爷,对方竟破天荒地对他挤出一个笑脸。
他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人样。一个干净、体面的人。
一日午后,他打算去辛氏粮铺买谷子。去之前,他先走进了那家他发迹后便再未踏足的“半两食铺”。此时的他,已是“郎君”打扮,腰包也鼓了起来。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局促,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挑剔的眼光走进食铺。他甚至觉得这里的桌椅有些陈旧,食物过于简单。
他要了一碗铺里最贵的羊肉面,并将一把钱随意地丢在桌上,声音响亮。韦掌柜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默默收钱、找钱,只是在端上面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小郎君近日气色不错,就是眼神里多了些风霜,还需多歇息。”
韦掌柜平淡的关心,反而刺痛了阿郎。他觉得这是来自底层人的、不识时务的“说教”,与他在洛南听到的奉承截然不同。他匆匆吃完,带着一丝被看穿的恼怒离开,随即才去了辛氏粮铺,将这份优越感转嫁到了与辛夷的对峙中。
他刻意要了最贵的一种谷子,付钱时,故意将一把崭新的铜钱洒在柜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辛夷正在算账,听到声音,抬起头。她看着阿郎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南市的衣服,和他脸上那份努力维持却依旧掩不住的得意,眼神里没有羡慕,反而掠过一丝担忧。
“听说,你去洛南给贵人当差了。”她淡淡地说道。
“是。”阿郎的下巴微微抬起,“洛南的生意,很干净。”
他刻意在“干净”二字上加了重音,像是在无声地反驳她当初的告诫。
辛夷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你送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吗?”
“不过是些诗词花帖。”阿郎不以为然。
“是吗?”辛夷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阿郎,越是包裹得漂亮的东西,内里可能越是见不得光。南市的脏,是摆在明面上的烂泥;洛南的脏,是藏在锦缎下的脓疮。烂泥,你踩过去,洗洗脚就好;脓疮,一旦沾上,是会烂进骨头里的。”
“你不过是嫉妒我罢了。”阿郎被她的话刺痛了,他觉得辛夷这是在用她那套市井小民的短视,来贬低他来之不易的成功。
他不再多言,抓起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觉得他和辛夷,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正在飞向更高的天空,而她,注定要一辈子守着那个狭小油腻的粮铺,与尘土和算盘为伴。
他沉浸在这虚假的繁荣里,浑然不觉脚下的云端,不过是一张用金线织成的、越收越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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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黑鹭1 J1 |* F7 ~/ M7 {7 w9 l6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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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南的天空,并非只有阿郎的白鸽。
在他看不到的云层更高处,或是在他视野不及的密林阴影中,总有一些鬼魅般的黑影在盘旋。它们是洛南信使圈真正的霸主——一个名为“黑鹭”的组织。
“黑鹭”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几只鸽子,而是一个组织严密、等级分明、手段狠辣的信使团伙。他们驯养的,是一种羽毛近乎墨色、体型比普通信鸽更矫健的“铁喙鸽”。这种鸽子飞得快,耐力强,且极具攻击性。
他们垄断了洛南九成以上的“生意”,尤其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无论是权贵间的密谋,还是商贾间的倾轧,亦或是某些不可告人的私情传递,都离不开黑鹭的翅膀。他们是洛南这片风雅之地阴影里的血管,输送着最秘密、最肮脏的血液。
黑鹭的首领,人称“鹭主”,是个极少露面的阴鸷中年人。他从不亲自出面,所有指令都通过他手下几个心腹传达。在洛南,得罪了官府或许还有转圜余地,但得罪了黑鹭,往往意味着从肉体到名誉的双重消失。
起初,他们并未在意阿郎。一个只送花帖诗笺的穷小子,和几只白鸽,就像是孩童的玩意儿,不值一提。
但渐渐地,情况变了。
崔夫人的浣溪沙,原本是黑鹭的一位大主顾。自从阿郎出现后,崔夫人便断了与黑鹭的一切来往。这不仅是失去一份收益,更是一种挑战。在黑鹭看来,这片天空,只能有一种颜色。
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洛南一家偏僻酒馆的雅间内。
几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正围坐一桌。为首的,是一个鹰钩鼻,眼神阴狠,他是鹭主的左膀右臂,人称“鹰叔”。
“那个叫阿郎的小子,最近很扎眼啊。”鹰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一枚锋利的指环,“把崔夫人那条线占了不说,还引得其他几家也开始动心思,想找些‘干净’的信鸽,省我们那份抽成。”
“鹰叔,要不我去会会他?”一个手下提议,“打断他的腿,再把他那几只白鸽烤来下酒,看他还怎么飞。”
“蠢货。”鹰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现在动他,不就等于告诉所有人,崔夫人送的信有问题?夫人要是发起火来,你担待得起?”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光芒。
“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街头的混混。对付一只闯进我们鱼塘的白鸟,不必亲自动手。我们只需要知道,它每天什么时候喝水,什么时候觅食,习惯走哪条路……就够了。”
“派人去南市,把他祖宗三代都给我查清楚。他常去哪家铺子,和什么人来往,鸽子每天怎么训,喂的什么食……我要知道他的一切。记住,只看不动。”
鹰叔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猎物,要等到最肥美、也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再下网。我们要的,不只是让他消失,还要让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干干净净地,落进我们自己的口袋里。”
从那天起,一张无形的网,开始在阿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收紧。他那两只象征着纯洁与希望的白鸽,已经被一群盘旋在更高空、更阴暗处的黑鹭,当成了下一个猎杀的目标。
他自以为飞上了青云,却不知自己早已闯入了一片更为残酷血腥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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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xiejin77    时间: 13 小时前
本帖最后由 xiejin77 于 2025-10-19 10:31 编辑 0 ]( q6 L: ?. a2 {8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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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债务的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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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o: K) W: n5 W第九章:金丝雀) b* s- H. [9 s7 e3 o4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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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成了崔夫人的专属信使,阿郎的日子便过得像一首被精心谱写的曲子,每一个音符都精准、体面,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
天光未亮,鸡鸣三遍,南市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混沌的梦乡里,阿郎的院子已经亮起了灯。他不再像过去那般,被潮湿的霉味和邻居的咳嗽声唤醒。如今叫醒他的,是刻在骨子里的焦虑。他睡得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坐而起,侧耳倾听鸽舍的动静,生怕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疙瘩出了半分差池。
他的新家在南市最靠近洛水的一隅,一处独立的二进小院。青砖铺地,院角植着一株芭蕉,雨打其上,别有几分雅致。这雅致,是他用崔夫人赏赐的银铤换来的,每月光是租金,就足以让一个寻常南市家庭过上一年。他为鸽子们搭的鸽舍,用的是上好的杉木,通风向阳,比他自己住的卧房还要讲究。食槽里永远盛着饱满的火麻仁和豌豆,水罐里是取自洛水的清冽活水。
他自己也换上了细麻裁成的圆领袍,腰间束着革带,脚踩一双干净的千层底布鞋。走在南市的街上,从前那些对他不屑一顾的泼皮无赖,如今见了面,都会远远地堆起笑脸,喊一声“郎君”。
他每日清晨,会先仔细检查每一只鸽子。他如今的鸽群,已经从最初的两只,扩充到了二十余只。每一只都羽翼丰满,眼神锐利。他会挑出状态最好的几只,放飞进行晨训。看着它们化作白点,消失在洛南方向的天际,阿郎心中会涌起一种短暂的、近乎虚幻的自豪感。
而后,他会仔地形理自己的仪容,直到镜中的自己看起来与“洛南”二字相称,才锁门离去。
渡过洛水,便是另一个世界。浣溪沙的侧门总是为他准时开启,开门的仆役,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既不亲近,也不疏远。他从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接过侍女晚晴递来的信筒。晚晴是个面容清秀的姑娘,但眼神总像隔着一层薄雾,你看得见她,却永远看不透她。
“阿郎,今日这封信,务必在一个时辰内,送到开化坊的‘听雪楼’。”晚晴的声音,也如她的眼神一般,轻柔,却毫无温度。
“明白。”阿郎的回答永远简短有力。
他接过信筒,能感觉到上面还残留着崔夫人指尖的余温和淡淡的熏香。这曾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荣幸,如今却只觉得那是一块温热的烙铁。他将信筒缚在“云”的脚上,放飞。白鸽冲天而去,他则会寻一处僻静之地,静静等待。
他从不离开洛南。因为他不知道下一封信何时会来。他就像一只被金线拴住的雀鸟,活动范围仅限于主人的庭院内外。他可以在洛南的茶馆里坐下,点一壶价格不菲的蒙顶甘露,听着周围的雅士们谈论着他听不懂的诗词歌赋和朝堂秘闻。那些人衣着华贵,举止从容,看他的眼神,偶尔会掠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摆设。
他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他能闻到他们身上昂贵的香料味,却闻不到他们言语中的真意。他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到笑容背后的算计。
午后,他会收到第二封、第三封信。送往不同的地方,给不同的人。有时,他会收到一笔丰厚的赏钱,几枚沉甸甸的银铤,或是几贯崭新的开元通宝。他会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心中盘算的却是这个月高昂的开销:院子的租金、鸽粮的费用、打点浣溪沙门房仆役的“茶水钱”,还有……寄回老家给多病母亲的汤药费。
是的,他在南市,还有一个家。一个他如今很少回去,却必须用钱供养的家。母亲的信,总是那几句:“吾儿在外,万事小心,勿念家中。”可信中夹带的,却是越来越长的药方。
洛南的奢华,与南市的拮据,像两块巨大的磨盘,日夜碾磨着他的神经。他挣得越多,花得也越多。他像一个筛子,无论多少钱流进来,都会从无数个孔洞中流出去。他必须维持在洛南的体面,才能继续挣这份钱;而维持这份体面,又让他几乎没有分毫盈余。
日落时分,他会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南市的小院。南市的喧嚣和烟火气,在此时不再让他感到厌恶,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亲切感。他会亲手为鸽子们清洗鸽舍,添加食水,检查它们的身体。只有在触摸到鸽子温热的身体,感受到它们轻微的脉搏时,阿郎才能感到一丝真实。
辛夷来过一次。
她提着一小袋自家磨的新米,站在院门口。看到院内的芭蕉和干净的青砖,她愣了许久。
“你这里……倒像个正经人家了。”她的话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阿郎正在擦拭一只青瓷水罐,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辛夷走近,看着他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细麻袍子,又看了看他那双因常年握缰绳和训鸽而依旧粗糙的手,轻声说:“阿郎,你瘦了。也……老了。”
阿郎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从辛夷清澈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眼神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警惕,像一只时刻防备着猎鹰的兔子。
“洛南的差事,很辛苦吧?”辛夷问。
“挣钱哪有不辛苦的。”阿郎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地回答,“但干净。没有刘三爷,没有坊卒的刁难,一笔账一笔钱,清清楚楚。”
辛夷沉默了。她将米袋放在石桌上,说:“这是新碾的米,熬粥喝,养胃。看你脸色不好。”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你自己……多保重吧。别飞得太高,忘了回家的路。”
辛夷走后,阿郎独自在院中站了很久。晚风吹过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他看着自己整洁的衣袍,看着这间雅致的院子,看着鸽舍里那些神俊的白鸽。他拥有的,是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一切。
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华美笼子里的金丝雀?食无忧,居有处,每日梳理着光鲜的羽毛,唱着主人喜欢的调子。
却唯独,失去了自由。
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南市的喧嚣早已沉寂,洛水的流水声隐约可闻。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洛南的亭台楼阁,也不是崔夫人那张模糊而优雅的脸,而是辛夷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睛,和她那句“别飞得太高,忘了回家的路”。
他猛地睁开眼,盯着黑暗中房梁的轮廓。
回家?他还能回得去吗?
一旦品尝过天空的滋味,又有哪只鸟儿,愿意再回到地面上的泥潭里去呢?哪怕,那片天空,只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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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h1 P* s7 y/ ^+ m: Y第十章:夫人的夜行/ e, m5 f/ g7 O# O8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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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以为,浣溪沙的生意,永远是那些风雅的诗笺和花帖。他错了。那些不过是崔夫人对他的试探,是包裹在毒药外面的那一层薄薄的糖衣。当她确认这只“金丝雀”足够听话、足够可靠之后,真正的“差事”才开始显露其狰狞的面目。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水汽,连一丝风都没有。阿郎刚给鸽子们喂完水,准备歇下,浣溪沙的仆役却敲响了他的院门。这极不寻常,崔夫人的信,从未在深夜传来。
来人递给他一个黑色的布包,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是某种金属器物。
“夫人的吩咐,”仆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严肃,“亥时三刻,将此物送到通济坊,赵国公府的后门。交给一个右眼角有颗痣的管事。记住,走小路,莫要引人注目。此事若成,夫人有重赏。”
没有信筒,没有鸽子。这是第一次,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阿郎的心,猛地一沉。他掂了掂手里的布包,那重量让他感到一阵心悸。这不是诗笺,更不是花帖。
“是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仆役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送到。夫人的事,你担待不起。”
说完,仆役便转身融入了夜色,留下阿郎一个人,手捧着那个仿佛会烫手的布包,站在院中。
他没有选择。他知道,从他踏入浣溪沙的那天起,他就没有了选择。拒绝,意味着失去一切,甚至可能招来更大的祸端。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色短打,将布包紧紧地藏在怀里,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他没有走南市的大街,而是钻进了那些平日里连乞丐都嫌弃的、黑暗泥泞的小巷。神都的夜晚,并非一片死寂。更夫的梆子声,酒楼里传出的隐约丝竹,巡夜金吾卫的甲叶摩擦声,交织成一张紧张而诡异的网。
每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次转角,他都屏息凝神。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在暗夜里潜行的老鼠,而周围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猫的眼睛在盯着他。
通济坊是神都有名的权贵聚居之地,坊墙高大,守卫森严。赵国公府更是气派非凡,府邸的黑漆大门在夜色中如同一只沉默的巨兽。阿郎绕到后门,那是一扇不起眼的角门,隐在一条深巷的尽头。
他按照约定,轻轻叩击了三下。
门轴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开了一道缝。一只灯笼从门缝里探出来,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那人右眼角,果然有一颗黑色的肉痣。
“东西。”那人的声音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一口老痰。
阿郎从怀中掏出布包,递了过去。
那管事接过布包,打开看了一眼。借着灯光,阿郎瞥见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套精巧的银质酒具,一只酒壶,两只酒杯,在灯下闪烁着诡异的光。酒具的样式,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管事没说什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塞到阿郎手里,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阿郎捏着那张纸,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他不敢久留,迅速转身,原路返回。一路上,他总觉得那套银酒具的形象在脑中挥之不去。
直到他快要回到自己的小院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他想起来了!上个月,他在洛南的茶馆里,听邻桌的两个闲人谈论过一桩朝堂上的案子。御史台的一位姓张的监察御史,弹劾吏部的一位侍郎贪赃枉法。那位张御史,素以刚正不阿闻名,据说滴酒不沾,唯一的爱好,便是收藏一套前朝巧匠打造的“月影”银酒具。
阿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明白了。崔夫人不是在雇佣他,而是在收买他,用一套他无法拒绝的房产,买下了他的沉默,也买下了他的良知。那套送去的银酒具,是栽赃的证物。他,亲手递出了这件毁灭一个清官名誉的“证物”。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揣着那份滚烫的地契,在深夜的南市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感觉自己肮脏不堪,需要一个地方躲藏。鬼使神差地,他走到了“半两食铺”门口。
铺子已经貌似打烊,门板只留了条缝,透出微弱的灯光。韦掌柜正在收拾,准备给晚归的客人们留一碗热汤。他看到门外脸色惨白的阿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打开门,给他盛了一碗热汤。
阿郎端着碗,手在发抖,却一口也喝不下去。汤的香气,这纯粹的、人间烟火的味道,此刻对他而言是一种审判。这股暖意,比任何责骂都让他难受。
他最终将碗放下,从怀里掏出几枚银钱——远超一碗汤的价格——放在桌上,沙哑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便仓皇逃离。他逃离的不是食铺,而是自己仅存的、被这碗热汤唤醒的良知。
回到院中,他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夜风吹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几何-时,只懂得抚摸鸽子的羽毛,如今,却沾染上了他看不见,却能清晰感受到的污秽。
辛夷的话,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洛南的脏,是藏在锦缎下的脓疮。一旦沾上,是会烂进骨头里的。”
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信使,一个旁观者。直到今夜,他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被织进了这张大网,成了一个递送毒药的帮凶。那张地契,不是赏赐,是投名状。
他看着鸽舍里那些在睡梦中发出咕咕声的白鸽,它们依旧那么纯洁,那么无辜。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抚摸它们,手到半空,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脏了。配不上它们了。
从这一夜起,阿郎的梦境,便不再有蓝天白云。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小巷,和那套在灯光下闪着诡异光芒的银质酒具。他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房产,却永远地失去了一样东西——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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