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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 w( r) `# I& F前段时间我在酒庄看到海明山视写的关于Salem witching hunting的文章，找了一本关于巫术历史的小书，Witchcraft,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觉得挺有意思，现在写篇文章作为读书笔记。7 }. }+ A: K+ L1 e* l+ f+ k'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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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巫术（witchcraft）是什么时候在人类社会出现已经不可考了。我们今天知道的，不论是非洲的原始部落，中国古代祈雨扎小人那种，还是漫延西方历史，巫术不仅都存在，而且在一种不是纯理性而是visceral 的意义上，可以说一直都是根植在人的意识深处。我读的这本小书的作者Malcolm Gaskill提到两点，我们和其它动物不同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人能够内省，认识到我们生命的有限性（mortality），但自我意识又无法真正理解它如何会随着肉体死亡而终结，于是就有了肉体和灵魂二元两分的观念。尽管现代科学没有提供任何证据，但这种二元观念似乎是根治在我们意识中的。宗教是根源于此，巫术也是一样。很可能我们的祖先还在石洞里的时候，就开始出现仪式，向死去人的灵魂寻求帮助。用Malcolm Gaskill来说，这种神秘主义的倾向是人性本质的一部分。 , [+ B. |$ ?1 m' f9 J7 Y) L# o U0 e0 P: F: h5 q, a; b
人和其它动物不同的第二点是我们有永不停止的好奇心。在现代科学出现之前，巫术的世界观至少是提供了一种答案。各种自然现象比如风雨雷电等都是由神灵在控制，而我们人可以通过仪式咒语等将神灵的力量为自己所用，这种世界观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empowering，尤其是在工业社会之前，大多数人经常都是在饥饿死亡线上挣扎，巫术让我们觉得能对自己的命运有所掌控，心灵上也能够提供一些慰藉。即使到了现代，尽管科学还有生产力很发达，但是我们面临世界还是经常有一种无助的感觉，给对巫术的信仰提供了土壤。象大多数人至少是潜意识里，还是相信不少各种superstition的。# |7 y$ q) J2 ^& Y$ ?% s* _
& l; h; R8 J6 T! [& |2. 人类的文明开始于公元前60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宗教，属于多神教。有天神，地神，太阳神，月亮神。还有专门的象农业耕种的神，牧羊的神，解梦的神，治病的神等等。每个城市都有专门的神庙，还有专门的教士定期祭祀。当需要祈雨预祝丰收或者治病的时候，这些教士有专门的仪式还有咒语。他们的信仰里，人死后灵魂并不是完全灭绝，而是有afterlife，在一个地下的世界。后来西方巫术的世界观的要素这儿基本上都已经存在了。我们能够通过咒语（spell），召唤使用神灵的力量，巫术还可以让我们同人死后的灵魂交流。因此巫术的世界观和宗教的世界观不是那么容易分得清。包括后来的基督教，基督徒也经常向上帝祈祷，这和咒语的区别也不是那么明显。还有象一些基督教教派（比如天主教）相信的Exorcism，和巫术的仪式也挺相似。" z7 S; W% m8 F. {4 W% V. w
7 q) H" V) F. `0 u巫术在美索不达米亚地区流传可能是很广泛。汉谟拉比法典里就有专门的律条，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下咒被发现，被下咒的那个人告到官府那儿，处理办法是让被下咒的那个人到圣河（holy river）跳下去，如果被淹死的话，说明他被咒是应该的，他的所有财产会归下咒的那个人所有。反过来如果被咒的人没事，说明下咒的那个人邪恶，应该马上被处死，他的所有财产归被咒的人所有。这条法律今天来看挺有意思，而且也说明当时的人普遍都相信巫术的力量是现实存在，真的管用。, {7 J! j2 q& O R% ~
$ V0 Z- r# A) n) _ d' J$ V. m旧约里也多次提到巫术，象出埃及篇里的"Thou shalt not suffer a witch to live"，可以说是最早的有记录的对巫术的迫害。后来基督教迫害witches的时候，这些也就成了其在神学上的依据。 % i2 r) z! l Z. ] + C* f9 L+ s8 K4 l9 A5 t古希腊古罗马尽管出现了理性思考的哲学，数学，天文学这些，他们的世界观其实仍然是和巫术的世界观更接近。尤其是在罗马帝国时期，罗马充斥了各种各样的巫师或者是通过星象等能预知未来的神棍。罗马很多皇帝颁布了各种法律，对使用black magic从让农业减产，到牲畜爆发疾病，到直接害人都是严厉处罚，包括活活烧死。但是有意思的是，私下他们对各种巫术好像其实还是蛮信的，身边养了一群的巫师和占星师，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经常向他们咨询。7 x! G: K. [- U% ~3 {3 B: n,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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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公元4世纪初，罗马皇帝Constantine the Great改信基督教，基督教逐渐成为西方的国教。上面提到，圣经旧约里上帝的命令对巫术是严厉处罚。但是另一方面，基督教是一神教，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在基督教的教义里，巫术里信仰的那些神根本就不存在。从这个角度看，巫术就是一种迷信，完全骗人的。使用巫术的人可能心术不正，但他们本身做不了什么害。因此一直到中世纪的中后期，基督教教会对巫术的处罚并不是很严厉。部分原因也是中世纪早期的那些蛮族尽管是皈依了基督教，但他们的文化中对以前多神的很多信仰其实是根深蒂固，好多pagan仪式改头换面成了基督教的仪式了，象圣诞节，复活节，Halloween这些最初都是pagan festival。教会的人也知道把这些彻底禁掉反而是会激出事端，因此对巫术这些都还比较宽容。一直到公元15世纪初，西方都没有什么大规模的witch hunting 。普通老百姓对巫术也还是挺相信的，村里有懂white magic的，可以作法帮人治病，或者象羊跑丢了，作法知道跑哪去了。懂black magic的可以用来害人，对怀疑是这种的人，大家都躲着走。( ~0 f6 Z1 F T. g: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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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从15世纪到18世纪末，西方出现了对巫术的大规模迫害，也就是witch hunting。原因有好几个。15世纪开始西方逐渐进入文艺复兴时期，对自然界的好奇心，intellectual curiosity在知识阶层中重新出现。现代科学也在16世纪17世纪诞生。但是象巫术，占星术，炼金术这些其实也是一种对自然世界一种理解的试图，从我们今天来看这些是迷信，但是从16，17世纪人的角度来看它们和科学的差别并不是那么明显。象我们知道的，牛顿对炼金术占星术这些非常感兴趣，他在这上面花的时间和精力，不比他在物理学研究上来的少。伽利略开普勒对占星术都下过很大功夫研究，他们收入的很大一块就是替人占星预测未来，而且开普勒的母亲还曾经被指控过是女巫。因此文艺复兴开始后，巫术这些在知识阶层重新获得了respectability，好多人相信这些东西可能真的管用。由此教会也变得把巫术看作实实在在真正的威胁。1 Z" c! M) P) w0 F,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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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原因是，从15世纪开始，西方基督教世界开始分裂，到16世纪宗教改革，变为天主教新教两大阵营。与此同时带来的不论是天主教还是新教对异端（heresy）的迫害都是逾为加剧。同时对巫术的看法也在转变，信巫术的人被认为是在信仰魔鬼（Satan），这样巫术和异端就划了等号。15世纪开始对异端都是火刑活活烧死，对巫术的处罚也随之变得极为严厉。 2 z' L3 m8 W3 G+ p. l0 g& W1 I, j3 a* i
我看的这本书的作者Malcolm Gaskill认为最重要更深层次的原因是，15到18世纪西方经历了从封建（feudal）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剧烈转变。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受益，但很大一部分人的生活是变得更坏。15世纪开始西欧的气候进入Little Ice Age，农业大幅度减产，同时期人口又迅速增长。16世纪又多次爆发非常厉害的传染病，而且伴随宗教改革的宗教战争尤其是17世纪的三十年战争给欧洲各地带来了非常大的破坏。在前现代社会，农民的生存已经是很precarious了。再经历了气候变化导致的减产，疾病和战乱，他们的焦虑到了不能承受的程度，发泄的途径就是witch hunting。象witch hunting最厉害的时期和地区，基本上都是在战乱中，象三十年战争时的德国南部。英国历史上处死巫师最多的时期是1644到1646，正是内战时期。当然部分原因也是战争时期，中央政府对各地law and order的控制明显削弱。下层自发对witch仇视的情绪没了制约，恶性爆发出来。7 e7 T6 ]' J r( a6 ]" j' r0 [ @
) g6 b3 I( k# K" z) @5 v5. 这个时期特别煽动对巫术仇视情绪的一本书是 Malleus Maleficarum（翻译成英语是Hammer of Witches），作者Heinrich Kramer是个教士，1474年被任命为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员。1484年他被派到Tyrol地区审一个女巫的案件。一个骑士Jörg Spiess生了重病，被怀疑是当地的农妇Helena Scheuberin施法所致。Kramer查案特别积极，包括大量用刑，得到很多坦白认罪的证词。但他的上级的主教对巫术还是认为是迷信那种，并不会真的来害人，最后涉案的那些人都给无罪释放。Kramer自己还受了些处分，特别不满，就写了Malleus Malefficarum，来为自己辩护。这本书影响非常大，此后200年一直都是畅销书，总销售数量仅次于圣经。各地的法院宗教审判所办巫术的案子的时候都把这本书当作手册。即使在今天，女巫在西方文化里的很多形象都是来自这本书。4 j. l2 H/ B; y6 u# q$ P% ]/ i6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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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还有句很有意思的话， "the swift propagation of the witch hysteria by the press was the first evidence that Gutenberg had not liberated man from original sin."）. Z6 \' C/ ^+ ]& H4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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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Kramer看来，使用巫术，成为魔鬼的属下的主要都是女性。原因是女性天生智力低下，性格上软弱，容易被魔鬼欺骗。而且Kramer这个人对性似乎有特别的fixation，在他看来女性在肉体上特别容易被魔鬼诱惑。他的书里还提到sabbatt这个巫术最重要的仪式。Witches傍晚集中到森林中，唱歌跳舞而且是裸体，对魔鬼表示效忠，魔鬼随之会降临和这些女巫发生性关系。现代历史学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sabbatt这种仪式真正存在过。即使我们不完全相信弗洛伊德的学说，也很难不怀疑Malleus Maleficarum这本书至少一定程度上是Kramer性压抑太厉害加上想象力发达的产物。Kramer对独立的女性尤其是怀疑的厉害，“When a woman thinks alone, she thinks evil thoughts”。整个witch hunting时期，被指控和处死的人中有80%是女性。20世纪70年代，女权主义历史学派认为witch hunting深层次的原因是男权社会为了keep women in line，扼杀女性的独立性。不过我读的这本书的作者对这个观点不太同意。 0 F4 ]! J5 C8 }3 b2 V3 v& j8 v/ Y3 d, t+ n, N5 @& u0 |
6. 我记得大约10年前，我在西西河看到一篇文章，认为西方文化残忍愚昧，举得例子就是witch hunting，说有5百万人死于这场迫害。这个数字的出处是70年代初，激进女权主义历史学派得出的结论。但是此后当大量历史学家投入对这个课题的研究，从各地翻出最原始的每个案子的卷宗档案一个案子一个案子细细查（西方原始史料还是很丰富的，不知道中国明朝时各地衙门的卷宗档案保存下来的有多少）。这个数字也随着大幅度下降。现在学术界的共识，从1400年到1800年400年间，整个欧洲加上美洲的殖民地总共的witch trials大约有9万到10万，其中大约有一半被指控的人被发现无罪，剩下的大约有4到5万人被处决。平均起来，整个欧洲大陆一年100多人，也不是很多。这里面，有一半被处决的是在德国南部，主要原因是宗教战争时期，这里是天主教和新教争夺最激烈的地区。! ^! X/ O" ]$ b4 `* N1 u, w
# G- U9 }2 T2 V$ l) }, Z7. 我读的这本书的作者Malcolm Gaskill认为我们不能对这些16，17世纪的人简单的视为愚昧无知。在现代科学出现之前，他们对巫术的恐惧其实是不难理解的。书里举了一个例子，1645年，英国Essex的一个村子的一个年轻母亲Annabel Durrant控告她的邻居Mary Johnson毒死了她两岁的孩子。Annabel Durrant的悲痛非常之强，在法庭上她说这要比她生孩子时的痛苦还要强烈很多倍。在证词里，她说Mary Johnson的鬼影在她孩子的摇篮旁，给她带来极度的恐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Annabel Durrant鼓足勇气在法庭作证后的第二天，她的丈夫就发生胸痛立刻死亡，不久她家的房子倒塌。如果我站在Annabel Durrant和当时人的角度，我觉得很可能我也会有和他们类似对巫术的恐惧反应。还有象在最有名的美国Salem的witch trial里，当Bridge Bishop拒绝认罪，下面听众席上据说被施法下咒的那几个女孩痛苦哀号的时候，法官Hathorne怒吼到，‘You are acting witchcraft before us? What do you say to this? Why have you not a heart to confess the truth?’ 这种愤怒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问题的话，也是很容易理解的。% ?; ?3 h! B/ v4 Y$ z# 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