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吱声
标题:
父亲的革命第三部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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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ingxiaot
时间:
2019-5-8 09:41
标题:
父亲的革命第三部第一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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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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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苍茫暮色中,小火轮顶着凝重而铅灰的雾气缓缓向前滑行。迎头帘卷纱飞,捧出一团黑白分明的江山。白的是浩渺之波,逶迤自天外而来,环绕突兀江面的黑色山峰。山峰上缀着成团成簇的吊脚木楼,青砖穿斗房, 茅草房, 支着格子窗, 架着黑瓦片, 歪歪斜斜,破破烂烂,还稀稀拉拉露出几点亮光。楼房绞着弯曲,狭窄的石梯道路,依山临水,层层叠叠,顺坡而上直到顶端,那儿灰蒙蒙的好象立着一块碑。水烟缭绕的江岸边一条接着一条,摊放着密密麻麻的木船,大多带着篷,有些支着一根桅杆。船头间或一两人,或跪或立,整理着绳索,麻袋,网具,篾条筐篮和各种杂物。船尾桨舵顺着起伏的涌浪叮当晃荡,边上时常可见几条死鱼,瞪着眼,翻着鱼肚白随波逐流。整个山城静悄悄,冷冰冰,看起来像石化多时的黑龙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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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轮小心谨慎地绕过一艘半沉在江心的铁壳渡轮,慢慢靠近杂乱狼籍的码头。黎明扶着船舷,脱口而出:"总算到了,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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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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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刚下船,就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从石梯路上跑下,连声高喊着扑上来,一把抓住黎明的手,跺着脚,痛哭流涕:“快,快点调队伍,救救我们的同志,救救他们吧。晚了就来不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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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些,冷静些,有话慢慢说。”黎明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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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宜扛着一支长枪,带着几个战士走过来,大大咧咧地说:“哭管个啥用?先得让首长搞清楚情况。”他转头对黎明说:“黎部长,他们是重庆地下党的同志。想让部队赶紧到渣子洞监狱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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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人去了吗?”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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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宜眨巴眨巴眼睛,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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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懂得甄宜的意思,安慰地下党的同志:“部队已经开过去了,能救人肯定会救。今天天太晚,明天我们一起过去看。”又对甄宜说:“先安置一下,让大家休息休息。明天搞辆车,一大早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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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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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就接到先头部队的报告:国民党在渣子洞把一大批被关在那里的地下党员,用机关枪绞了。谢富治对黎明说:“先不管其他事情,你把这个善后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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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黎明几个人开着车往渣子洞去。渣子洞是国民党的集中营,圈了个大山沟。周围高高的围墙,围墙上布置着带刺的电网,每隔一段,便有一个碉楼之类的东西,是观察、监视的哨所,也是机枪的发射台。里面都是古老的刑具。黎明他们到了那里,看到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惨不忍睹。在集中营的大门口,门里,门外躺着无数的“囚犯”,有打破了头的,有打断了腿的,有打穿肚腑,肠肠肚肚滑出来的,血流成堆,成溪,连附近的门扇,墙壁,车辆,都溅满了血迹。旁边有几桶汽油,正在燃烧,红光黑烟延及这些尸体,大约有三分之一,已被烧成焦碳,气味熏天。几位跟着去的地下党员当即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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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这些同志被骗往出走,或是知道快解放的消息,奋勇往出冲时,被设在大门两旁的碉楼上的机枪打死的。”甄宜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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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感觉喉头窒息,他走出渣滓洞的大门,来到停车的地方,看见那儿还默默站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地下党员,戴着鸭舌帽,低着头,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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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黎明对他说:“我已经通知部队,严格清查国民党残余分子。只要抓住这个集中营的头头,下令开枪的特务,就把他们剥皮,抽筋,为烈士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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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员抬头瞅了一眼黎明,目光叫黎明感觉很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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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他们在戴笠的公馆里发现了杨虎城将军的遗体。同时挖出来的还有他的秘书宋绮云夫妇和他们八岁的儿子、小萝卜头宋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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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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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渣滓洞回来,黎明到重庆南岸的黄山向谢富治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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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哪,”谢富治说了半句,不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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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走进来:“富治同志,人到齐了,可以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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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对韩枫说:“我考虑了一下,中央的决定还是你给大家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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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宣布中央和西南局关于成立中共川东区党委的决定。谢富治为川东区党委书记,韩枫被任命为副书记兼重庆市军管会副主任。陈锡联因为主要负责兵团的工作,所以只在重庆军管会挂了个主任的名。区党委组织部部长是魏文中,黎明任宣传部部长。秘书长原定是张文清,但他当时人在江南,工作就由黎明暂时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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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同时还任命殷克光同志为筹办重庆政治协商会议成立小组的组长。同志们,今后我们的工作重心就从军队转到地方了,很多事情需要从头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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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克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渡江前,他就被任命为九军军长,可是连兵团都没见他人影。军长的职务也一直由赵保田代理。”黎明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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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殷克光同志是红一方面军的老同志,为革命立过大功。后来身体不太好,原来让他当九军军长就有点照顾的意思,毕竟大仗已经打完了嘛。渡江以后,组织上送他到上海养了一段时间病,最近才到重庆。大家在工作中要多尊重他。”谢富治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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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瞅瞅周围的人,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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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继续说:“韩枫同志,锡联同志还要负责兵团的指挥工作,重庆的这副担子主要得靠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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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几十年仗都打完了,不信搞不了重庆这个烂摊子。”韩枫说得爽快。大家听了也都会心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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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没有别的意见,嗯,我提议: 唱个歌吧,《到敌人后方去》怎么样?我来起个头。”谢富治少见地开心笑道,然后悠然自得地哼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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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应和,最初声音比较小,后来越来越放开。唱到“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时,谢富治搂着韩枫的肩膀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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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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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让黎明到重庆军管会去帮忙。本来,他打算让白丁当军管会下面的文教接管委员会副主任,具体负责国民党文教单位的接受。但入川之前,白丁接到一封信,说他在河北老家的父亲病重,请假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韩枫没办法,只好叫黎明临时去搭把手。黎明的助手,就是那位站在渣滓洞监狱外面,目光怪怪的地下党员:高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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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竣是重庆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一九四零年就入了党。他是有名的作家,写过一本小说《川江血泪》,关于船工受压迫的悲惨故事。路上,黎明谦虚地问高峻接收需要注意些什么,高竣沉思一会儿,慢吞吞地说:“我仔细考虑呀,这个国民党溃逃后,肯定会留下了不老少的特务分子,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嘛。所以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防止敌特分子搞破坏。虽然工厂、仓库、桥梁、电站等要害单位不归我们管,但报社、电台也要小心。比如,这个嘛,像张贴反动标语、搞反革命宣传、暗中联络、破坏、投毒等等,都有可能发生。我们是小心无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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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点点头,心中颇以为然,所以在留用旧人员时加了点小心,稍微有些问题的都送出去参加学习班。不过后来重庆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遗留的地痞流氓闹过几次,一经打击就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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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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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同志们,”韩枫从临时搭就的演讲台上跳下来,踩着路面塘积的臭水,走到一户贫困码头工人所住的窝棚前,揭开架在炉灶上方的大锅锅盖,指着锅里的清汤寡水说:“看看大家都吃的是些什么。过去的帮会恶霸、地痞流氓勾结国民党反动政府把码头工人当牛马,任意打骂、剥削欺压、敲诈勒索。大家干的活路最重,拿的钱最少,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养不活,这样的日子该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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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回演讲台,挥舞着拳头说:“现在有共产党撑腰,大家要组织工会,自己管理自己、自己保障自己的生活;要团结起来,调整劳资关系,让那些有钱人把剥削来的血汗钱吐出来,建立公平合理的码头秩序和制度;要让下力人抬起头来。在新中国,只有工人兄弟才是真正的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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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队解放军战士把两个面如土色的旧码头把头押上台,当场宣布罪行,押到江边执行枪决。人们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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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门码头汽笛声声,小火轮渐次地穿梭往来。城里急需的生活用品和工厂所需的原材料运了进来,工厂生产的各种产品也运往乡村、武汉、南京、上海。重庆的市场恢复了秩序,飞涨的物价得到控制,城市恢复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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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工商界的百余位实业家给川东区党委写来了大红感谢信。谢富治小心地把信摊开在办公桌上,然后慢慢踱到窗边,透过半透明的窗帘望着敲锣打鼓离开区党委大院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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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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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上级指示,黎明协助组织了一个解放军和地下党会师的大会,在市政府礼堂召开。刘伯承司令员到场讲了话,他说:“今天和地下党的会师,就像长江和嘉陵江在朝天门汇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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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陈锡联、韩枫、殷克光等人和诸多重庆社会名流也坐在主席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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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的掌声、欢呼声,冲云贯日,经久不息。在这之前,高竣一直保持着几分冷冷的沉静,这时也忍不住了,一头埋进黎明怀里:“黎明同志,你不知道,重庆党太艰苦了,损失太大了,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你们要再晚几个月,连我也说不好了。今天总算见了天日,从今以后我们要挺直腰板,顺顺当当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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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也很激动:“我们都是共产党,亲兄弟不说两家话。现在轮到我们坐江山,还有什么可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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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天,又在剧场开了个“追祭渣子洞烈士亡灵”的会。祭奠会的时间选在晚间,会场的布置很有点学问,正面一排桌子上放着烈士们的牌位,牌位正中是杨虎城将军的画像。画像和牌位的四周,都镶着黑边。牌位的前面和两侧,排列着一行红色蜡烛,大的足有一人高低,小的也有碗口粗细。会议开始时,将大小蜡烛全部点燃,顿时光焰闪闪,把整个舞台照得里外通红,特别是那些飘动的火苗,掠过一面面深红色的党旗,仿佛万马奔腾一般,显得分外庄严肃穆,气势磅礴。祭奠开始,哀乐奏鸣,举室痛哭,不可遏止。尤其是地下党的同志,不少是烈士们的生前战友和家属,既哭同志,也哭亲人,所以慷慨悲恸,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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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高竣愕然看见一个五、六十岁,穿着长马褂,獐头鼠目的商人坐在主席台上,很不高兴地说:“怎么这家伙也上了主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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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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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旺。和顺轮船公司的老板。重庆有名的假善人。他勾结国民党军警,压榨工人,赚了多少昧心钱,狗日的坏得很。我的《川江血泪》虽然是小说,但人物原型大都取自他公司的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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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殷克光手握拐杖,由杨家旺搀扶着走下台。高竣等他们从身边经过时,语带讥讽地说:“杨老板,你倒挺会赶趟呀。以前在国民党那里吃香喝辣,现在到共产党这边还想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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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高作家,”杨家旺面带媚笑,点头哈腰地说:“别误会,别误会。韩枫主任说过,革命不分先后。我到这儿,是为烈士做点好事,应该的、应该的。高作家有所不知,小女,她今天有事没到,早已是贵党党员。在她影响下,我们全家也为解放干过好些事儿。这些韩枫主任,殷同志都清楚,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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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克光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高竣一眼,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杨家旺赶快掏出一张雪白的手绢递给他。黎明冷眼看着他,从心底感觉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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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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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川东区委,谢富治对黎明说:“先把广播电台搞起来,还要出一份报纸,就叫《川东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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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报纸需要文化水平比较高的同志负责。我建议让高竣去搞,他是作家,而且熟悉川东的情况。”黎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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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党的情况比较复杂。”谢富治沉吟片刻:“一方面我们要掌握好政策,让他们感受到党的温暖;另一方面也要爱护他们,不要给他们压太重的担子。《川东报》虽小,关系到如何掌握党的政策,还是由你亲自抓。新成立的区政府文化局是谁在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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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是来自民盟的民主人士,属于名誉性质。白丁担任党委书记和第一顺序的副局长,主持实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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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样吧,让高竣同志以后去区政府文化局做白丁的助手,现在先在《川东报》过渡,副社长或副主编都行,协助你搞报社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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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就勉为其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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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部准备怎么搞?这才是你的主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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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搞?还不是按照上级的指示,做好上情下达,鼓励大家建设好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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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平同志告诉我:大西南解放后,我们首要任务是修成渝铁路。需要很多宣传、动员、鼓动工作,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谢富治说:“宣传部的位置选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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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好了,就在过去司徒雷登住过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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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部是要害单位,要部队派人搞好安全保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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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黎明不以为然:“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还怕几个小特务搞破坏?宣传是党和人民群众联系的窗口。站上岗哨脱离群众,怎么聆听下面的呼声?有人看大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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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略微诧异地看看黎明,轻轻摇晃一下脑袋,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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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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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弄了辆吉普车,回了一趟家乡汉中。因为刚解放不久,他和司机兼警卫员的小丁还带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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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开出崇山峻岭的大巴山,飞驰在怡人的汉川平原。远方的峰峦叠嶂云雾笼罩,近水的田园村落烟散雨淡。黎明心跳加速,不住把头探出车外,指点着一处处熟悉的地点:这边是拜将台,那边往张良庙,还有武侯祠、军师庙、定军山等等,不一而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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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嘎吱”在南郑县委的大门口停下,黎明跳下车,正碰上迎面几个人往外走。中间那位身着蓝色土布便装,精神抖擞,不住对围在他身边的几位吩咐什么。黎明上前刚开口:“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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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那位楞了下,突然两眼放出亮光,激动地喊了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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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傻了,痴痴望着对方,好半天才确信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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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盛,你还活着?十来年没见,变了,大变样了。”黎明激动地拥抱着弟弟,左看右看,感慨万千:“过黄河后,我到处托人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没想到在家乡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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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在家接到你的信,也跟着到了抗大。后来一直在冀西做地方工作,好多次死里逃生,也顾不上打听。临到全国解放,我随军回到陕南,在这儿当了县委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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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叫马克思在天之灵,老祖宗地下之德,我俩总算活过来了,总算看到了光明。”黎明语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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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这条革命的道路,我们毕竟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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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怎么样?我现在在重庆,想接她老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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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吉盛的眼光暗淡下去:“哥,你别难过。妈早几年前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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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妈---,不可能,我昨天还梦见…,”黎明的眼睛咕咚滚出两行泪水,沙哑着嗓子喊了声,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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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人说,妈临走前疼得在床上来回翻滚,不住地喊我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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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病?这么厉害,那会儿妈才四十来岁。”黎明痛苦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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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当时几乎没人愿意照看她,遑论请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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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太行山接到过妈的一封信,后来给家里写了几次信,都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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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过族里的叔公,他们说接到了你的信,但都不愿回。”黎吉盛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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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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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亏心。妈生前最后几年从城里回到了黎家营。那些族长、叔公长辈欺负她孤寡一个,明夺暗骗,侵吞了爷爷留下的大部分田产和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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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狗日的。”黎明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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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却跟我这么说:当初只是代管,现在会全部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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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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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告诉我:妈过去后,我家剩下的房子和几亩薄地就成了绝户财产。他们你抢我夺,大打出手,竟让妈在床上躺了二三十天,直到拖不下去了,才找了床竹席裹上匆匆下葬。我回来后想看看她老人家,族里竟没人指给我确切地方。可怜妈还想和爸呆在一起,到头来却连口棺材都没睡上。”黎吉盛的脸色平和,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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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他们,永远恨他们。”黎明失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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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现在都很害怕,怕我们跟他们算账。”黎吉盛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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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楞了楞,猛然醒悟,苦笑道:“算什么账哟。我们都是党的干部,管得了这些个鸡毛蒜皮?何况,陕南很快就要搞土改,不管谁侵吞的,都得拿出来给大家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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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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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铅灰色的阴沉中,黎吉盛带着哥哥来到黎家营。冰冷的汉水依旧向东流,昔日的杨柳岸边却已是完全陌生的稚音童颜。到了村口,胡子花白的宗族族长抱着手,站在路边,默默注视着这哥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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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生硬地:“是--,三叔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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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出息了?”族长依然抱着手,姿势都没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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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活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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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的事儿,各位长辈、叔公托我带个话,都是大家商量着办的,请大侄子务必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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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都过去了。”黎明不耐烦地挥下手:“给找几个人吧。我们想去后山看看,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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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长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子,小子飞快地跑去找人。族长拱手作个揖:“听说大侄子的官位还在吉盛二侄子之上,真是我黎氏列祖列宗带来的福分呀。望大侄子看在过去乡里乡亲的份上,以后遇事多加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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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公,现在是新社会,封建的东西统统过时了。今天我给大家提个醒:以后人民政府要求做什么,大家就老老实实照着做。谁敢反对共产党、反对人民政府,别说列祖列宗,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的命。”黎明正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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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母亲可能埋葬的后山,黎明二话不说,接过旁边人递过的锄头,铁铲,闷着头在地上使劲挖、使劲翻,斫断了树根、刨去了荒草、铲除了枝藤茎蔓,最后终于阴云散去,露出了一轮当地少见的滴血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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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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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一碗浆水面,喝了一碗羊头皮汤,黎明踏上了回重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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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妈的照片,我带走了。”黎明小心把照片包好,放进胸前的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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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忘了妈的叮嘱,早点成家。”黎吉盛恭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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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儿呢?也别耽搁了?” 黎明关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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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对上象,是中学的老师,还不好意思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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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我得抓紧。”黎明半开玩笑地说:“吉盛,我们都要生儿子,一定要生儿子。生儿子才显得红火,才能传宗接代,气死这帮狗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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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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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望着凌乱的城关和破败的城墙,忽然感觉家乡是如此陌生,如此了无牵挂。他长叹一声,对弟弟说:“不。从今往后,我绝不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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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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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沿着顺嘉陵江而下的盘山土路颠簸前行,不时看见十来个船工背着纤绳,拖着船,踩着满河滩的碎石、乱石艰难跋涉,好容易才勉强旋过半叶弯弯的河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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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部长,”小丁边开车边说:“我们已经到了巴东地区,分区的赵司令员就在前面的陵山县城。我们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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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这儿离重庆不太远了。加把劲儿,争取今晚赶到家。”黎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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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开过陵山,黎明突然发现路边闪过几个女兵,赶紧叫小丁:“倒车,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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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猛然停下,小丁打个倒档,又哧溜退了十来步。黎明探出身去喊:“小董,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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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也很高兴:“黎部长,你太官僚了,军大分校在这儿设了个点,定期送学员来接触社会,亲身体验农村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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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是要回重庆吗?正好坐我的车一块走。”黎明热情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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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坐下吗?我们一共四个人。”董颖简直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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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挤一挤吧。”黎明说:“她们都是你的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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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张雪芬,人家叫我急猴子。”一个大个女兵伸手过来和黎明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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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其他人都行。就你个子大,车里恐怕没你的地儿。”黎明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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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政委,你应该关心妇女同胞呀。把车里的位置留给我们,你自己坐到后面备用的轮子上。”急猴子笑得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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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芬,严肃点。能和黎政委随便开这种玩笑吗?”董颖边笑边骂,然后介绍后面两人:“这是朱桂霞,还有袁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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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黎明盯着那位娇小的女兵看了几秒,微笑道:“还记得吗?我们见过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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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有些惶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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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十月,在湘西的山区。”黎明依旧死盯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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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我们当时住在那儿。”董颖提醒袁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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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们做过报告。当前的形势,部队的任务,党对我们分校学员的期望。三下五除二,一点不拖泥带水,讲得可好了。”张雪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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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还有印象。”朱桂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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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袁还是不好意思。要是感觉别扭,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黎明笑着说,试图解除袁慧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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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首长多多帮助。”袁慧羞红了半边脸,低着头嗫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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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袁哪,说你多少次,还是抹不开脸面。”董颖又好气又好笑:“上车吧,路上让黎部长多讲几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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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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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开过一个小丘陵,前面站着几个扛枪的民兵,挥手让车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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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别是---,”董颖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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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下车问怎么回事,民兵说:“首长,前面封锁了,有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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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黎明诧异地问:“在哪里? 带我去看看。小丁,把枪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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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前边,就见十多个民兵拿着枪,或藏在树后,或躲在石头后面,紧张地围着一所茅草房子。见到黎明,一个民兵连长满头汗珠试图拦阻他:“首长别再往前,这个土匪枪法很准,打伤我们两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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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只有一个人?”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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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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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屋里呆多久没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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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好一阵儿了,我们已经派人去找附近的解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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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是白兰花吧?”董颖紧张地嘀咕,她身后三个女兵顿时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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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花是谁?”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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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保田同志说:她是川东有名的女土匪,能使双枪,行走如飞。丈夫是国民党的一个团长,被我们镇压了。她组织了一些地痞流氓当土匪,在青木镇杀了十几个党员和积极分子。后来我们把她的队伍打散,但没抓到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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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屁,”黎明轻蔑地哼哼,转头喊:“小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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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紧握着腰间的枪匣子,身体缩在一棵大树后面簌簌颤抖。黎明这才想起小丁是进军西南路上才参的军,一直在机关开车,没有任何战斗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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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枪给我。”黎明自己有枪,又拿过小丁的枪,一手一支就往前跑,民兵连长还在楞神,他已跑出十几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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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先弯腰观察了一下房子周围的动静,然后跳起飞快冲到门边的死角位置,一脚把门踢开,暴喝:“妈那个屌。”甩手“砰”“砰”两枪,冲进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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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很暗,屋梁上挂着厚厚的蜘蛛网,地上堆着些杂物,几缕纤细的阳光从破木头格架着的窗框间射进来,涡漩着淡淡的尘埃。黎明看见草堆上盘腿坐着一个脸色惨白的美丽少妇,酥胸半敞,白净丰满的乳房上嵌着一个黑窟窿,还在往外汨汨冒着血。少妇一手挽着油光黑亮的长发,一手拿着把精致的木梳子,艰难地梳理着头发。她也望着黎明,那双已然失去血色,却灿若水银的眼珠子楸然盈动,好像欣然于难得的知音。黎明听着腕上的手表滴答作响,看见少妇弯弯嘴角、低下头,仿佛因不好意思而捧出脸上的两个酒窝,渐渐地,如同冰析霜露,凝结住最后一瞬蕊飞花起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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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走出茅草房,随手把枪交给小丁,淡淡地对民兵连长说:“她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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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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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小丁兴奋地说:“黎部长,你打过仗的就是不一样,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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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太棒了。特别是临门那一脚,只听说过,我真是头一次看到。”张雪芬兴奋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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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袁同志,还在后怕。”黎明两眼盯着尚在颤栗的袁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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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苍白的脸突然变得绯红,小声地说:“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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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脑子好像也一片空白。”朱桂霞笑着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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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好奇地问:“黎部长,屋子里面真是白兰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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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哪儿知道?”黎明笑了:“不过是个女的,而且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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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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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重庆,区党委各机关已经安排就绪。黎明最初走进一间光线明亮、清爽、安静的办公室,感觉还有点不适应。他轻轻走上油亮的红漆地板,抚摸过光滑的红漆办公桌桌面,扶着宽大舒适的办公椅椅背停留片刻,望了望窗外绿油油的草木,转过身打开靠墙的文件柜玻璃门,伸出两根手指顺着一排整齐的文件夹棱脊划溜一遍,这才稳稳地坐上椅子,拿起办公桌上摆放着的一叠文件和信件看了起来。他除了宣传部的工作,还要处理一些公函信件往来。桌上的第一封信,落款是中共广安县委。信中说当地恶霸地主、袍哥头子XXX的家属临解放时逃往重庆,逃避审判。群众强烈要求川东区政府协助清查遣返,以平民愤。接着列了一张表,标明某年某月,X家参与杀害的共产党员,欠下的血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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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看完信,一时不知所措,他拿着信去区党委找谢富治。刚到谢富治的办公室门口,就听他在骂人:“党的土改政策你不懂吗?让人把状告到这里来了。你是党员,你父亲是地主,父子感情不能代替阶级立场。我问你,谁给你权力去干涉地方政府、农会的工作?好嘛,有本事了,连枪都掏出来了,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吗?这里是共产党。想当军阀恶霸、混账王八蛋?小心敲你沙罐。我们得天下,靠的就是土地改革,把地主的土地分给贫苦农民,农民才会衷心拥护共产党。你破坏土改,就是要砸共产党的锅,就是反革命。我告诉你,这个事儿不能吊儿郎当蒙混过去。你回去后深刻反省,写检查,写不好重写,直到过关。明天区党委讨论,要严肃处理,要给处分,给重大处分。太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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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哐”地打开,出来的是垂头丧气的白丁。黎明想问他,他甩袖就走。正好谢富治跟着出来,黑着脸问黎明有什么事儿?黎明忙把手中的信交给他,他抽出来瞟了瞟,脸色大变,一把把信塞回到黎明手里,骂道:“胡闹,这种信怎么拿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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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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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怎么回事儿?回了趟家就闹这么大动静。”黎明下来找到白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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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根本不知道下面那群狗日的,地痞无赖,都是怎么在胡搞,简直无法无天。”白丁摇晃着点燃的烟卷,板着脸恨恨地说:“我爸是当地有名的开明士绅,抗战期间一心拥护共产党,把大部分家产都捐给了政府。可是搞起土改,农会还是揪着他不放,又批又斗还戴高帽游街,全家被赶到村里最破旧的房子里,要吃没吃,要用没用的。我妈气不过上吊自杀了,我爸现在躺床上起不来。他妈的,党的政策不是连最反革命的都给出路吗?怎么上头说一套,下面做一套?就没个讲理的地方?说老子掏抢?老子就掏了又怎么样?要不是想到老子还干着共产党,老子就崩了那几个最最革命的贫雇农。妈的,我爸造了几辈子孽,他们竟然这么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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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楞了好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我说你是脑子不开窍。你好歹也算出息了,把你爸接过来养着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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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丁没说话,抬头盯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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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苦笑道:“好在我老娘是不会被打成地主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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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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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丁在区党委会上做了检查,党委会也对他进行了严厉批评。但在接下来的常委讨论会上,谢富治提出对待干部批评要从严,处理要从宽,只给了他个警告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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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同志,你留一下。”常委会后,谢富治带着黎明到会议室旁的一间小屋里说话:“白丁同志这个事儿,对我们是个教训。共产党员任何时候都要站稳立场。但是,具体的政策还是要灵活掌握,注意不能搞得太过火。川东的工作重心首先是清匪反霸,然后是土改,都要求政策性强。你下去多跑跑,帮我物色一两个点,我要随时注意运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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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水那个地方不错,工商业发达,社会横断面丰富,离重庆也不太远。”黎明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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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说得不错,就把那里当个点。”谢富治说:“还要多派人手下乡。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记者通通下去,收集的各区县情况要定期编出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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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这是我们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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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事儿。前天我从你们宣传部拿了一台电唱机、一台收音机回家。要搞建设了,我们也该懂得些现代玩意儿。”谢富治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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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不是都这么混用混拿吗?那两台缴获的德国莱卡相机,不就一台在你那儿,一台在我这儿吗?”黎明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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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同志,还是游击作风。”谢富治说:“进城了,很多规章制度都要慢慢建起来。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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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重庆刚解放,杂事情太多,顾不过来。”黎明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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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抓紧,个人问题也是革命工作的一部分。”谢富治想了想:“我看,党委机关可以和分校多搞一些活动,比如打打篮球、跳跳舞,现在也提倡这个嘛。分校的学生眼看要分配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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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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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鼠狼给鸡拜年,知道你们没安好心。”孙大头听说区党委机关要和分校搞活动,鼻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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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旁边的董颖笑咪咪地说:“孙副书记,黎部长代表区党委关心分校的建设,我们应该欢迎才对。分校的学员们也提过几次建议,希望能有机会和上级首长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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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贵同志,我们彼此都是一个部队下来的,凡事不能光从坏的方向想。”黎明诚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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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分校纪律很严,早操、上课、吃饭、晚自习都有严格规定,周末也不能随便乱跑,容不得你们在校园里瞎晃悠,跳舞更别想了。”孙大头琢磨了一会儿:“剩下的只有打打篮球了。你们机关干部可以组织一个篮球队,和分校的篮球队比赛比赛,到时全校师生都会过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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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办法好,我回去马上组织机关干部的篮球队。”黎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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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鼓动大家尽可能参加。”董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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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人那么多,要是谁看上谁…,”黎明摸着下巴考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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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好办,每个女生队都有队长,到时候找她们帮忙了解就行了。”董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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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黎的,别光想着占便宜,”孙大头说:“你得负责找几个水平高的,给我的学生上上课。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本事自然不犯愁,没本事找个屁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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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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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陪着黎明出了校办公楼,张雪芬飞快地跑过来,喊着:“董大姐,眼看就到五一劳动节了,我们晚会的海报还没人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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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笑着说:“急猴子,看把你急得。你去找袁慧吧,她的字写得好。写完了贴大门口,又精神又秀气,有点过节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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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倒好,”急猴子说:“可我上哪儿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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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着眼睛看不见人,那边树下坐着写标语的不是她吗?”董颖手指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果然看见袁慧拿着毛笔,端端正正坐在桌边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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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走到对方面前,微笑着问:“袁慧同志,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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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依旧有些腼腆,她低着头,提着笔指着桌上的字说:“首长看看,写得还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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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清秀而不失筋骨,分寸掌握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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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部长也给我们题几个字呀?”张雪芬大大咧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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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了欣赏,不敢胡乱涂画。”黎明矜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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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别急,黎部长以后会经常过来知道分校的工作。”董颖亲切地对大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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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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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把黎明送出学校大门,转身刚要回去,突然停住脚步,很长时间才慢慢转过身,望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久久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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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在军校主要负责学生工作。她不太会站在台上讲话,但在学生中颇有威信,他们都叫她董大姐。部队过长江后,在金华休整过一段时间。谢富治让黎明去接管当地的英士大学。因为是兵团接收的第一所大学,黎明头皮有些发麻。他担心自己文化水不够,所以把董颖找去帮忙。董颖说:“这个时候,谁会关心你的文化水?国民党临逃跑时,肯定顾不上学校师生的生活,我们只要搞一批粮食,稳住师生的肚皮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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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学校一看,情况果然如她所言。学校老师已经几个月没发工资,很多家都断了顿,有俩年纪较大的竟因病饿而死。学生也是顿顿白开水煮青菜,个个脸色发黑,无精打采。黎明在学校分发米面和少许金华特产火腿时,不少老师泪流满面,当场就要下跪,口口声声感谢共产党的救命之恩。之后,董颖建议动员学生参军,一方面减轻学校的压力,另一方面又为部队补充了急需的知识青年。她还派人到南京、上海等地招了不少人,把个兵团军政大学分校负责招生的孙大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谢富治知道后也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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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颖对谁都笑脸温温,让人神魂颠倒。当时,很多干部都想打她主意,却一直没有得手的。相对于学生对她的好感,干部们心头很是不忿,背地里给她起了个外号董观音,看着好,摸不着。久而久之,大家对她失去信心,她的个人问题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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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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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重庆,正好赵保田从巴东军分区回来,韩枫拉着黎明去吃重庆火锅,大家被辣得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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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韩枫一边夹菜一边说:“陕西人也吃辣,不过是干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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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陕北,穷地方。我们汉中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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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什么蒜? 汉中能富到哪儿去?有钱的谁会提着脑袋干革命?”韩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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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白丁走了进来,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解开领口左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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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也不等等我,自己就吃开了。”白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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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找你,谁知道你被哪个姑娘绊住了?”黎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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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老赵,下面的土匪闹得凶吗?”白丁问赵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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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保田抽着烟说:“都是恶霸地主,害怕我们清算,勾结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掀不起什么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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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珍嫂子怎么样?小孩都好?”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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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珍,她是越来越爱发脾气了。”赵保田抖抖手上的烟灰,摇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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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丁拿着筷子指着黎明:“说我被姑娘绊住了,你今天去军大分校有收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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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这是打仗,枪一响敌人就倒下。找对象就像炖小米粥,火候不到吃不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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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枫笑着说:“黎明同志,千万别忘了给白丁同志物色一位。他虽然不算区党委的,到底也是老战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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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我靠他这个迂夫子帮忙?”白丁不屑地说:“他那个军大分校,不是我吹,里边的女生都跟地瓜似的,没一个我看得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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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鸡巴吹,”赵保田说:“就你那吊儿郎当样,谁看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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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丁同志,你这个态度就不对了。找对象是过日子,模样是要讲究,但主要是对方的人品要好,性情合得来就行了。”韩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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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韩呀,你不懂。”白丁说:“咱们哪,是唐三藏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成正果。随便找一个,对得起牺牲的革命烈士吗?我给你们这些迂夫子,假道学先生上上课:找对象就像中国革命,得分两步走。中国革命分成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两个阶段,各有各的任务,不能一步跨越过去。找对象首先是‘找’。要紧的是抓住现象,也就是对方的长相。如果对方不漂亮,你一点看不上,如何走到第二步:透过现象看本质?去发现她的真实性情?所以,漂亮是私生活革命的第一步,只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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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逑淡,”黎明不耐烦地说:“你当在大观园里,到处都是漂亮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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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白丁得意地摇头晃脑:“亏你还是宣传部长,连眼下的时髦都不会赶。重庆有多少大机关? 西南军政委员会、区党委、人民政府、政治协商会议、市委、各部局厅机关、工商会、妇联各界社会团体;加上没完全撤销的野战军司政后机关、兵团、各军留守单位,他们天天晚上都干些什么? 真是夜夜笙歌夜夜舞,歌乐山边不知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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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今天不是重庆社会名流集会,欢迎解放军吗?你这个军管会的副主任怎么不去参加?”黎明突然想起,转问韩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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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些油头粉面的家伙搞不到一块儿,瞅着就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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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旺你认识吗?和顺轮船公司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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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人鬼着呢。天天带着他的女儿往殷克光家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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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蝇不叮无缝蛋。兴许,资产阶段的糖衣炮弹就是这么找到突破口的。”白丁嘿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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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杨的还不算重庆最大个的资本家。最大的叫什么来着,朱秉仁,他那个公司叫大华,真正的大家伙,以前重庆好些建设都是他出的钱。”韩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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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叫我,就拿枪崩了这些家伙,把他们的东西通通没收。谁有功夫跟他们糊弄?”赵保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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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还当你在农村打土豪分田地呢。现在是大城市工作,啥都要讲政策。”白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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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区党委的谢政委、谢书记就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韩枫略带讥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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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嗬,好家伙,什么时候变‘你们区党委’了? 你不还挂着个区党委副书记的牌子嘛。”黎明对韩枫的话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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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明白?以后会搞明白的。”韩枫鼻子哼哼:“关键是屁股,不要坐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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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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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女孩中,苏珊无论如何不算漂亮。她脸上长着几粒雀斑,但天性活泼,胆子大。高中刚毕业,自己就跑到川东区党委找工作。门口负责登记的大姐见她活蹦乱跳,逗她说:“你多大了?就出来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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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学晚,都快二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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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骨这么小,能干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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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茶倒水,伺候人,我什么都能干。”小姑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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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笑了:“新社会了,不兴这些。要叫你下乡愿不愿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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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我就想到乡下看看,爬大山、下大河,叫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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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临走前,妈妈抱着她哭了很长时间,她却一点没感觉,就嫌妈妈啰里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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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叫人看见多不好。人家小仙、月香,还有好多同学都工作了,我能老呆在家里吗?听说月香走得更远,还去了西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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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背着小行李卷,蹦蹦跳跳到了区委门口,见那儿站着位老实憨厚的汉子,穿着朴素,旁边搁着辆独轮鸡公车,车上搁着两件简单的行李。汉子见了她,笑着打招呼:“苏珊同志吧? 我叫罗志远,也去陵山,路上作个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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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大哥,你自己走。”苏珊笑咪咪地回绝:“区委安排有人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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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说没说完,那位负责登记的大姐就从门里出来,满面春风地说。“哟,你俩认识了,也不用我再多嘴多舌。苏珊,你就跟着这位罗同志走,他会一路上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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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苏珊眼睛瞪得大大的。她虽然出身小户人家,但看着对面这位还是感觉土得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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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看出苏珊的意思,拉着她到走开几步,小声说:“苏珊,别小看这位罗同志。他当过红军,打过鬼子呢。一路上有他陪着,准保出不了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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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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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推着独轮车,苏珊背着包跟在他后面。出了城就是无休止的黄土路,苏珊很快就感觉单调、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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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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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志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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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我觉得别扭,还是叫罗大哥顺口。”苏珊在路边摘下几根花草,拿在手上当辫子编织:“罗大哥,我们拢共要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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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三百来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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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里?那,我们现在走了几十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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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十来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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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来里?才走了十来里地?这三百里得走上几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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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少走点,七、八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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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天?哎哟,这么长时间呀,我能走得动吗?”苏珊嘟囔着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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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走不动,你坐这车上,我推着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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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巴山的半圆形山丘,转过去一个,接着又冒出另一个,好像永远也没个尽头。刚开始,苏珊还坚持自己走,没多久就斜靠在独轮车上,想要一只脚着地拖着走,搞得两个人都感觉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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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坐上车吧,到人多的地方再下来走一段。别人看不见,就不会说闲话。”罗志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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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偷眼朝四周看了看,除了几只老绵羊在坡坎上啃草,什么也没有。她收起脚,把整个身体蜷在车上。罗志远一路上对苏珊呵护有加。他推着车慢慢走,生怕石头、坑洼颠着姑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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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一条小河沟,上面只有一根独木桥。罗志远抬着鸡公车,像耍杂技一般先过去,然后转身要拉苏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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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心里害怕,嘴上却说:“我自己试试,兴许能行。”战战兢兢上了桥,没两步就左右摇晃。眼看就要摔进沟里,苏珊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抓住罗志远伸过来的胳膊,顺势扑进他怀里。惊魂甫定,她抬头看了罗志远一眼,嘟着嘴,一把把他推开,不想回头看见随身携带的布娃娃竟落在了沟渠的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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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志、不、罗大哥,快、快,我的布娃娃。”苏珊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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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跳下小沟渠,捡起布娃娃交还给苏珊,憨厚地说:“都参加工作了,还带着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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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工作怎么啦?参加工作就不许玩布娃娃?这是我上初中那年,爸爸给买的,我上哪儿都带着。”苏珊说话突突突地,好像打机关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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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罗志远又去找旅店,张罗两人的食宿,还弄了盆热水要让苏珊泡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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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也不看他,就摆弄着手上的布娃娃,轻声细语地说:“罗大哥,你出去吧,以后不用这么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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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好。”罗志远转身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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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洗了脚,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上衣服走到院中。半空中没有云,带着暗红光晕的明月把银辉泼洒在硬土地面上,好像抹上一层悬乳的灰浆。她看见罗志远蹲在地上敲敲打打,正在修理鸡公车的车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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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哥,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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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出来了。要是愿意,就陪我说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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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顺从地蹲在罗志远旁边,好像是自言自语:“真奇怪。人说第一次出远门,晚上都会想家。可我,好像就这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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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还有些新鲜劲儿,要看后两天怎么样。”罗志远拿着根木条,眯缝着一只眼仔细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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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哥,你说,我、我以后就叫你志远,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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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掉头看了她半晌,笑着说:“好。其实,你叫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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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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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青龙江摆渡口,正好渡船就停在这边河岸。罗志远上前问艄公:“老人家,过了河,距离陵山还有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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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了,四、五十里地吧。赶紧点,天黑不久就能到县城。”船老大吸着眼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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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县城,”苏珊跳着脚,拍着手对罗志远说:“我要给妈妈写信,告诉她我走了多远,她肯定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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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绿荫荫,平展得如同镜面,只有几片缓缓移动的细小绿叶,让人感觉隐隐约约的流动。撑船的老人待他们上船,用蒿杆轻轻一点,小船马上离开,朝江心滑去,留下几纹涟漪,在缎子般的水平面上渐次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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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妹子,你是带着大兄弟回娘家吧?打哪儿过来呀?”老人乐呵呵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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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你都说些什么呀?”苏珊闹了个大红脸,她生气地把眼睛转到一边,嗓音也越来越低,最后跟蚊子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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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笑着说:“老人家,你弄错了。我们从重庆来,到陵山去工作,是碰巧走到一路,不是串门走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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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是我老不颠地搞错了,还以为你俩唱的是出《秋江》呢。”老人似懂非懂,但却爽朗地笑了。他扯开喉咙,对着飞落江面的鹭鸶喊了一嗓:“非亲非故,你赶他做的是甚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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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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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了船继续前行。小路两边青草萋萋,红白黄紫碎花点点。苏珊不再说话,就顾着低头走路。罗志远几次想挑起话头,她都懒心莫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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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尚早,但灰色的天空越来越暗淡。山间看不见云团,沼沼雾气弥漫了整个山川田野。他们上得山包,发现山包却在更深的山凹中。四周包裹的高高山陵给人一种抑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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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指着不远处的茅草屋说:“我们不往前走了,就问那家人借个宿,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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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草屋孤零零的,半拉土墙泥灰脱落,显得有些破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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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说:“就这个半山腰子上?再多走几步,应该有个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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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也不言语,径直来到屋边。罗志远喊了几声“有人吗?”,没有回答,就推门进去。看样子,茅草屋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不过炉灶倒是齐全,还有几件家什,包括一张坐上去叽喳直响的竹子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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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围着屋子转悠了几圈,居然在草丛中捡到一把破斧子,整扒几下,劈了些柴火,放在炉灶里点燃。因为没找到锅碗,他也煮不了东西,和苏珊就着凉水吃了点随身携带的干粮。然后两人坐在破床上,听着噼啪燃烧的炉火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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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忽然叫了声:“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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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远:“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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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又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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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我再出去看看?”罗志远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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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明天到了县城,我们会分开吗?”苏珊眼睛睁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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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心里怎么想,我可以给组织反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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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的巴山之夜,淅淅沥沥的细雨声夹着屋前屋后淙淙流淌的水声,还有间或从黄葛树叶上掉下的大滩积水,打在宽大的芭蕉叶上,发出低沉的“嘭嘭”声。苏珊忽然打个激灵,紧靠住身边的那个男人:“志远,山里会不会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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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检查过了。这屋子虽破,但门框、窗格子都还结实。有狼,它也进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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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过好多地方,见过好多好多人,能再讲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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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好讲的?”罗志远搜肠刮肚想了想:“嗯,在太行山,有一次我们打了只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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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听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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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在冀南磨子沟,突然碰上了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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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就没碰上过谁家的姑娘?”从炉灶中泻漏出的火光衬托出姑娘脸上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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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臭当兵的,谁有那功夫?也就是半道上,碰着拥军支前的队伍,和老乡家的媳妇、闺女搭过几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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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抬头凝望着罗志远,半天不言语。罗志远搂着她的腰,砰然心动,却不敢正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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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歪着身子,靠墙歇息会儿吧。我给你看着四周的动静。明天还要赶路。”罗志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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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远,明天我不坐车了,就跟着你后面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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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苏珊,”罗志远心中骤然一暖,他抓过姑娘的双手:“从今往后,只要你心里高兴,我做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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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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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了目的地,苏珊才知道,罗志远是到陵山县担任县委书记。而陵山县委的老人们也记住了:罗书记上任没有鸣锣开道,是用鸡公车推着媳妇,打三百里外的重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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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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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带着黎明等人去拜访朱秉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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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秉仁是西南地区实业界的老大、全国政协委员,家里挂着和毛主席、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刘伯承等领导人亲切握手的大照片。谢富治他们一行人走进他家客厅,当即看见一张巨大的重庆建设沙盘摆在屋子中央。身穿长袍马褂的朱秉仁热情地指着沙盘做介绍,这儿是他建设的大楼,那儿是他搞的公园,还有重庆的电车系统,也是他和别人合伙搞的,听得这伙土包子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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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朱公馆上了车,谢富治一路上没怎么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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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有钱,一个人搞这么多建设,还是在国民党时期。”黎明不无羡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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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扭头瞟了他一眼:“你注意到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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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个佣人吗?有什么好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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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佣人,” 谢富治笑了:“是朱秉仁的小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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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婆?”黎明觉得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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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个资本家,生活都是乱七八糟的。”谢富治欠欠身体,笑着说:“你讨厌的那个杨家旺,他女儿就是重庆有名的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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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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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叫黎明准备一下,专门给工商界人士讲讲党对民族资本家的政策。因为殷克光得过肺痨,虽然痊愈,但大半个肺没了,基本是个废人,只能在家里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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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现场,一个颇有几分洋气的姑娘把黎明引到小会议厅。黎明竭力装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但工商界人士还是把他当成共产党的钦差大臣。他刚进门,杨家旺就冲上来,手里递过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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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干脆地回绝:“方老板,收起这一套吧。我们是共产党,不是国民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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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真是新人新风气,佩服、佩服。”杨家旺讪讪缩回手去,脸上的肌肉一收一缩,好像每根汗毛都在晃悠着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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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秉仁皱皱眉头,大度和善地说:“欢迎黎部长屈尊来这儿,给我们解疑答惑。这些朋友都很关心共产党究竟还要不要发展民族工商业?你们对民族工商业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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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既然见了面,我们就是朋友,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当面讨论。”黎明说:“朱先生,何不先把在座的各位介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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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秉仁咳嗽一下,顿顿说:“是老夫失礼了。黎部长,我就近开始介绍吧。这位是美华煤油公司老板徐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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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会。”一个双下巴的胖子弯腰低头,把手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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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火柴厂厂长温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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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会。”这次瘦得像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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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朱秉仁刚起个头,杨家旺就忙不迭地伸出手来:“我和黎部长见过,已经算是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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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笑脸温和,但心里的疙瘩比对方面部肌肉挤出的疙瘩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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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位是重庆外边的,合水有名的肠衣大王段得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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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得财杵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上前,随便把手伸了伸,苦笑着说:“黎部长,共产党要给我们做生意的留一条活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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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点点头道:“段老板应该相信党的政策。现阶段,国家明确提出要保护民族工商业。我们主张调整劳资关系,一方面提高工人们的待遇,另一方面也要保证资方的利益。希望工商界的朋友也能认清形势,积极配合工会的工作,缓和劳资矛盾,搞好各自的生产,做到双方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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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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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叫你们也尝尝热锅上蚂蚁的滋味。”谢富治饶有兴趣地听着黎明的汇报,忍不住插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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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黎明正好提到各大资本家对新成立的工会普遍感到惶惑不安。他们说:生意人手中的机动资金其实有限。如果工会鼓动工人无限制地要求加薪,最后势必造成公司或者工厂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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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再给他们加一把火。”谢富治说完,忽然挥手做了一个停止的动作:“不,刚才的话作废。还是要注意党的政策,不要搞得太过火,影响了生产。工人们迫切希望改善生活的愿望可以理解,但一味要求加薪也解决不了问题。可以号召大家积极开展生产互助,开发一些其他的救济渠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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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应该和殷克光同志通通气?”汇报结束后,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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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想得很周到,他是川东政协的副主席,又分工负责工商界。另外,新成立的工商联合会委员名单,也拿给他征求一下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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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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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还有个事儿。”谢富治又叫住黎明:“嗯,是这样,这次我去成都开会,西川的李井泉同志给我打了个招呼,还当着小平同志的面,让我们找个合适的人,照顾一下殷克光同志的身体。他们是老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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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烂事儿,纯粹属于个人问题。怎么能叫区党委出面解决?”黎明语气略微有些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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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欠欠身,没再表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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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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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商联的委员,卡卡卡,要有,实、实业界的代表。应该,挑、挑选思想开明、卡卡,进步的;靠、靠拢我、我们的人。其他,都都都可、可以,我,我就加,加上一、一个、卡卡卡,就一个。这、这个,杨、杨家旺、同志。怎、怎么样?”殷克光一边咳嗽、喘气、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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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旺?同志?”黎明倒吸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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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克光低头剧烈咳嗽好一阵,让黎明怀疑他可能一口气上不来就报销了。所幸,他最后还是恢复过来,抬头露出苍白的笑容:“不、不要、那、那种口气说话。三、三大法宝,就、就有这个,卡卡,统、统,这个,统一战线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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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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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头很会安排,他先让黎明在学校操场上做报告,然后是机关干部和分校篮球队比赛。黎明的报告很受学生欢迎。结束后,包括袁慧在内的很多学生围着他问了不少问题。篮球比赛也搞得不错,全校师生蜂拥而出,整个球场人山人海。开始还是男子比赛,后来干脆每队加上两个女生。女生可以自由犯规,男队员稍有动作就得罚下场,另换他人。那些没上场的机关干部坐在场下虎视眈眈,就等着那位下去轮到自己上场表演。整个比赛欢声笑语,气氛非常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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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不时找个理由时和袁慧坐在一起。他们使劲给场上的队员加油鼓掌,但彼此只是偶尔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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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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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校毕业后,袁慧被分到区党委机关。她背着背包,提着小行李卷独自走到区党委大门口。忽然背后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袁慧闪过路边,见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军官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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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志,刚到区党委报道?”青年军官说:“认识一下,我姓甄,叫甄宜,也在区党委工作。我来帮你拿行李。”说完一把抓过袁慧手中行李卷,搭在自己的自行车后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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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啦,甄同志。” 袁慧两手勒住胸前的背包带,试着跟上甄宜的步子:“你在区党委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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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多久,整个区党委成立了才半年功夫。呃,能不能说说你的名字?”甄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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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慧不回答,她拿出一张介绍信递给甄宜。甄宜看了后高兴地说:“太好了,袁慧同志,你也去秘书处。正好,我们以后可以一块儿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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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区党委的谢书记很严厉?”袁慧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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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不严厉怎么镇得住千军万马?”甄宜面带崇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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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谢书记在红军时期就有很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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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用说,红四方面军的组织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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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部部部的?怪拗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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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就是主管干部审查的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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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党委除了秘书处还有其他什么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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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了。组织部、宣传部、群工部、城工部、农村工作部等等。最要紧的是秘书处、组织部和宣传部,号称区党委的三大炮。不过宣传部隔着两条街,不在区党委的院子里。哦,到了。你先去办公室报道,待会儿我再带你去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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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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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接到谢富治通知赶去他家,见他正在吃饭。桌上放着三个小盘子:一盘小咸鱼,就两三根;一盘青菜;还有一盘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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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这么简单?”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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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以前好多了。”谢富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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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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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柯庆施说有个美国大博士,搞农业的,很有学问,要从上海去成都,明天路过重庆。我们应该接待一下,你陪我去。了解点知识。”谢富治放下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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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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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博士叫钱伯均,美国明尼苏达大学毕业。谢富治在区党委小伙房招待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后,谢富治问:“钱博士在美国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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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传。”钱伯均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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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遗,”谢富治噎了一下:“这个跟种田打粮食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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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关。按照摩尔根的理论,所有农作物性状都是由他们携带的基因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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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和黎明听得腾云驾雾。黎明想了想,问:“这个,啥叫性状?什么又是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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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性状就是农作物的特点,比如产量呀,抗病虫害呀。基因就是农作物携带的内部因子,决定产量高还是产量低,抗不抗病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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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毛主席说的内因和外因的关系吧?”黎明好像突然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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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内因是基因,外因是指环境因素。性状应该是农作物长什么样。比如洋人的高鼻子就是性状。但决定鼻子高的就是洋人携带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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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是苏联的农作物性状好还是美国的好?”黎明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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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伯均愣怔一下,答:“这很难说。但美国的农业比苏联先进,全部大机械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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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你说,要怎样的基因和性状才能多打粮食?”谢富治也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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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需要选育作物的新品种。用科学手段把各种好的基因凑到一起,得到高产的新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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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过程大概要多少年?”谢富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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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七八年,慢的就说不准了,十来年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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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富治大失所望:“就没有快一点的办法,一两年见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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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伯均笑了笑,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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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博士怎么没带夫人?”黎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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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太在成都,没有随我一道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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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嘛,欢迎钱博士以后多到川东来指导。”谢富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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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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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了钱博士,黎明从区党委出来,当即被白丁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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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黎,今天你得帮老子一个忙。”白丁使劲拖着黎明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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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什么忙?我还有事儿。”黎明很烦这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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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认真说,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我们以后拉倒。”白丁瞪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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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才不害怕,正要说拉倒就拉倒,没成想又冲过来几个老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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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黎的,今天特殊,你一定要到场,给我们几个土包子涨点威风。”老战友们拖着黎明就往市委大礼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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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你们不说清楚,老子才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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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边推搡着黎明走,一边七嘴八舌:“没什么,就是叫你帮帮忙,教训教训那个小狐狸精。他妈的,竟敢瞧不起咱工农干部,气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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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礼堂门口,白丁才慢条斯理地说明白:“黎明,这段时间的舞会老有个小娘们儿,打扮得骚里巴叽,坐在场边挑逗人。可是谁去请她跳舞,她都斜着个眼睛不理不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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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止请不动,她就没正眼看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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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概瞧不上我们这些当兵的,所以才把你这尊大神请来,煞煞她的傲气。不信我堂堂的人民解放军就找不出个会跳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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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搞逑什么名堂?这不害人嘛。”黎明吓了一跳,挣扎着往外跑:“你们请不动,让我去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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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家伙那容黎明分说,抓住他的胳膊,生拉硬拽拖到礼堂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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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一曲跳完,音乐停下,周围跳舞的人等通通退到场边,就把黎明傻呵呵地留在舞场中央,正对着一个妖冶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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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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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斜吊着眼睛,猩红的嘴唇刁着玲珑细长的白玉烟斗,燃着一支黄棕色的细长香烟。她头上勒着雪白的发带;眉头涂抹得又浓又黑,两条光润的手臂戴着白色丝织手套;一袭碎花白纱连衣裙,胸前插着一支火红的玫瑰。一条套着丝光白长袜的大腿从敞开的旗袍开叉处清晰看见,再加上一双白色软皮高跟鞋,处处透露出一种追魂摄魄的邪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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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的第一感觉是立即走开,但身体却好像被磁铁吸引住。他定定神,略微整理一下衣服,径直走过去,在女子面前弯腰扬手,做了一个标准的邀舞姿势。女子楞了,望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军官:头发梳理得油亮整齐,身上的卡其布军装挺括精神,脚下的皮靴锃光黑亮。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缓缓放下嘴里的烟斗,款款起身,对着黎明伸出一只雪白的纤细手臂,好像水蛇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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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奏响了一支临时编排的新中国舞曲。也许情况太过古怪,整个礼堂居然没其他人下场,只有黎明和女子在红绿的灯光下旋转。黎明的眼睛直钩钩地盯着对方,对方也直盯着黎明。他们踏着乐曲的节奏,步履稳健中带轻盈;紧张中带愉悦;谨慎中带舒适;防范中带松弛,仿佛超脱在虚无缥缈之间,劫度在三界五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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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见过面,”黎明想得茫然:“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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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部长的眼界,只见树木,不见小草。”女子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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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你的步子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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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太生,我总踩不到点。”女子好像略带歉意,又好像在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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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过去的有什么不同?”黎明平淡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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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好,要多跳几步才清楚。”女子微闭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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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什么?”黎明一句单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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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女士姓名,语气应该委婉。”女子睁开眼,莞尔一笑,像草丛中的露头小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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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惯了枪炮,不习惯转弯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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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什么?我的真名实姓?还是别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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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还有个别号?”黎明感觉好笑:“是诗人,还是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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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诗人还是演员,都喜欢戴上一个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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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关子?我从不这么做。”黎明态度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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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自以为不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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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咯咯地轻声笑了起来,那份妩媚让黎明浑身起鸡皮疙瘩。女子望着黎明皱起的眉头,颇有些得意,又不觉踩错了点,脚步滑溜竟差点尴尬。黎明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女子就势回风吹雪,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回转,裙幅鼓着风,飘飘而起,看得周围的人齐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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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画这么浓的妆?填平粗糙,假装细腻。”黎明顺着原来的思路继续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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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总要隔着一层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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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就是:”黎明散淡地笑了:“我们只能平行,不能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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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也笑:“是你的平面几何,没有欧几里得的立体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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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刚见过一个人,从美国回来的博士,比你更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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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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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和这里的其他人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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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简单:不想将就。尤其你的那些战友。”这次,女子主动大回转,又激起一阵喝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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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惯丘八? 还是讨厌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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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地下党。”女子笑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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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我认识他们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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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穷得发慌的叫花子?”女子不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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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个天,” 黎明浑身打了个冷战:“你是杨家旺的女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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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爆发出银铃般的大笑,笑得花枝乱颤:“自打解放,家父就想和你们拉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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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白费力气,已经在共产党中找到了一位‘同志’。”黎明略带揶揄,把最后一个词说得很慢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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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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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东政协的殷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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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女子并不诧异:“我跟爸去过他家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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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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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告诉你,” 女子一边啧啧,一边摇头:“这是党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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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终究会成为垃圾。”黎明平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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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实总会出人意外。”女子眨巴一下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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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轻轻“嘘”了一声,他忽然睹见谢富治的背影,从礼堂二楼的一个小隔间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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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现在,也算一场出人意外? 我们彼此都戴着面具。”黎明做出轻松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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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等着一曲终了?”女子莞尔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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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善始者不必善终。我们算萍水相逢,好不好?”黎明说得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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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空山,或者,雁过不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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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别扭,”黎明说:“还是‘人走茶凉’吧,这样说更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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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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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巴东的陵山县还举行了另一场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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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席琳
时间:
2019-5-8 10:11
好看,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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