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怪谈》第二部 第2回
第二回1又过几天,某日午后,顾铜鸦探知高俅回到内堂,即去相见。未入屋,侍卫拦道:“太尉有命,近日暂不见夫人,夫人可回。”顾铜鸦瞪眼骂道:“是何小子,竟敢阻我?!我有大事。”一掌扫开侍卫,迈步突入。
既而见高俅,高俅作色道:“老妪,我方静思,何故闯入?”顾夫人陪笑道:“有要事,容禀——高廉荐来一术士,据说善识地形,就是古时郭璞、青乌子那样的人,能为太尉找一处好坟地。”
高俅点点头,高廉的密使一向从偏门入宅,由顾铜鸦接洽,再转达高俅,如此最能防人耳目。高俅问道:“来人姓甚名谁,何乡人,此刻在何处?”顾铜鸦道:“姓柯名引,山东道士,我见他是旁门左道中人,不敢教他在府中停留,只教他改换文士衣装,随玉桂到太平桥下奶酪小张家品尝奶豆腐,听候太尉召见。”高俅咧嘴一笑,心道:“这妇人失宠之后,办事反倒格外用心。”于是命顾铜鸦亲自将山东道士从小偏门引入,屏去下人,在顾夫人院中相见。
柯引入门,高俅见他形貌堂堂,绝非贱流,敛容逢迎道:“道长,道长,林泉逸士,仰慕声华,亦已久矣,幸此见访,大慰心怀。”柯引回礼道:“贫道亦早闻太尉英名,有缘得见,不胜荣耀。”高俅笑道:“道长既能降顾,请从容入座,尝一尝这里的建州茶。”
坐定寒暄过后,高俅问道:“舍弟一再力荐——道长深谙风水地理之术,灵验昭著,海内称好手,未知可愿赐教?”柯引道:“本门善相坟墓,以郭璞郭景纯为鼻祖。人生之夭寿官位,吉凶利害,皆可籍此获利除弊。高师兄广托道友,五湖四海寻我,意在让我为先大人寻一处宝地,为后人存福泽,永为圣朝之世臣,官无贬黜,年寿遐长。”
高俅举手一切,注视客人道:“不瞒道长,我原是东坡学士的书童,营营役役,不敢有大志。后来因缘际会,在端王藩邸拜识当今圣上,继而侍从左右,每陈时务,必合帝心,由此大受器重,朝中鲜有可比。用民间的话说,这是祖坟上冒青烟,福泽不浅。敢问,先人遗下风水如此,何需迁葬?”
柯引道:“亦不瞒太尉,我是有备而来。高廉道兄对我推心置腹,已将太尉祖坟所在图示于我,我去勘查过。先大人坟茔位于高敞之地,形势甚妙,犹如一只玉盏挂在龙角上,真乃福地,后人平步青云,原在情理之中。不过,大观四年,有奔风暴雨经过,山泥崩泻,伤了墓地。大人派顾夫人主持修缮,有此事否?”
高俅道:“墓地整葺之时,有京师的堪舆名家在场,如今规模远胜从前,两侧有松柏相望,依先生所见,尚有何不足之处?”柯引道:“高爽华敞不假,松柏相望不假,然而若按敝派学说,福地有金盏地和玉盏地之分,金玉有别,金盏若破损,可使工匠用挫,用锤,用炉火修复,玉盏一有崩损,永为破盏,无计复原。故玉盏地有其时效,一遇破碎之劫,便须移迁,否则,富贵必斩。话虽不美,理固如此。高廉是青牛派高手,对此亦有疑虑,邀我来,便为查证此事。贫道鲁直之人,依书直说,太尉休怪。”
高俅笃信左道,闻之不禁动容,欠身道:“既如此,仙师务必助我重定福宅,再续福缘,一家兴衰系此,仙师休辞劳苦,誓将重报。”柯引道:“太尉的祖坟挂在回龙的龙角上,龙是真龙,闻风雷之变,不觉抬头吐纳,因此挑破玉盏。据我勘查,玉盏难修,真龙犹在,此龙怀抱中另有一块宝地,地底尽是紫砂泥,份属金盏,先人葬于九尺之上,子孙必出公侯,葬于九尺之下,子孙贵不可言。”
高俅听了,心想:“不管真假,先答应他,慢慢查证。”便道:“甚好,甚好,仙师神通,我是深信不疑。我派人尽快将整片山林征用下来,仙师择一吉日,为先父再造阴宅。期间一切用度,不必节省,事成之后,在东郊为仙师建一处道观,奉养终生。”
柯引摇手道:“未可,言之尚早。卜墓之道,除了讲求地利,也要顾及天意、人和,太尉要用此山地,先要随我去地面一趟,碰碰缘分。若天意眷顾,到彼必有如意吉祥之事,譬如奇花绽开,譬如白燕来迎,若天意吝啬,则必有凶兆,譬如黑风暴雨,譬如遇见恶人。总之,有利则不可错失,有害则不应强求,一切视天意而定。”
第二回2
第二回2高俅道:“我当去,几时出行?”柯引道:“玉盏已破,不容拖延,早去早定夺。”高俅道:“那我安排一下,明日便去,如何?”柯引沉吟道:“有一事,太尉须知。”高俅道:“仙师请讲。”柯引道:“太尉身是重臣,营造墓地之事,不宜张扬。一者,此地有王气透出,极贵重,须防人口舌;再者,天子施恩,必欲出自本意,岂肯任我辈以墓葬术暗中促成?道教是隐逸之教,最讲究低调,悄然获利,方为上计,不低调,恐有不测之变。”
高俅击膝叹道:“仙师言之有理!明日微服去,只带一二随从,如何?”柯引道:“必是最心腹之人,守口如瓶者方好。”高俅点头领会。二人约定之后,柯引啜茗而去,为防闲杂人耳目,顾铜鸦安排他在戴楼门外一处清净的客栈住下。
翌日辰时,步军校尉牛邦喜前来随侍,高俅本想带他外出,看着他一副事事知趣的讨好嘴脸,心念忽动,暗想:“这厮日日奉承我,总如我意,十足我在皇帝身边一般,唉,亦未见得是真心。也罢,此事就不让他过手了,免得放心不下。”于是对牛邦喜道:“今日不需你,你到帐房支取二百贯钱,自去耍乐一番。明日回来,用心办差。”牛邦喜道:“我去东鸡儿巷(妓院)。”与高俅相视一笑,俯身辞去。
高俅想了想,想不出其他可信之人,索性换了一身便服,不带一兵一卒,独自出门。看官,高俅何以托大?一者,柯引是堂弟高廉推举之人,令他放心;再者,他投靠苏轼之前是个泼皮,对皇城内外的三教九流,街道官兵了如指掌,无所畏惮;三者,葬于风水宝穴九尺以上者,出公侯,葬九尺以下,子孙贵不可言,既非公侯,又不可言,自是皇族,此事稍不机密,夷宗灭族,不是耍处。
话说当日,高俅走出戴楼门,来到位于深巷里的姚婆婆客栈,与道人柯引会齐。柯引见他孤身而来,暗暗诧异。高俅问:“仙师,我昨夜作梦,梦见踢毬,一脚踢上屋顶,取不下来,这甚么兆头,为我解一解?”柯引道:“毬者,太尉也,毬自下而上,飞腾也。好梦!太尉更将飞黄腾达,此是今日第一吉兆。”高俅喜动颜色。
二人出行,转过某处街角,路面清静,柯引忽问:“太尉怎地一个人来?”高俅道:“如仙师所教,不使他人知。”柯引诡谲一笑,举手示意。说时迟,那时快,猛地闪出一个人来,右臂一揽,把高俅夹在胁下,如夹小儿,左手弯曲,拇指压在高俅眼皮上,低声喝道:“噤声!”高俅目痹胆寒,却不敢挣扎,唯恐被人抠去眸子,遂被两人领到里巷死角。
两人将高俅推倒在地。高俅定眼一看,新来人是个淡黄骨查脸汉子,一双鲜眼,没根髭髯。黄面人喝道:“狗官,识得爷爷否?”高俅冷笑道:“我乃当朝太尉,出入天子明堂,与朝士为群,怎识得你个秽汉?”黄面人笑道:“不识也罢,免得你这个死鬼去阎罗王处告状。”柯引笑道:“阎罗王问起才好,你以前杀过不少人。今日杀了国贼,尽赎旧日之罪。”
高俅凝看柯引道:“高廉与我荣辱与共,为何派你来害我?”柯引道:“高廉左道妖人!一个月前,我探知他在军营中建起一座烧炼台,日夜在台上炼丹捣鬼,于是做了一副弩机,趁着月黑之夜猛放火箭,袭其高台,终于令台中垒积的碳屑、硝石、硫磺等物惹火燃烧,哈哈,有如地雷震发,一州皆惊,高廉及时跳入尿缸之中,方才逃得性命。今番轮到你,再无侥幸之理,受死之前,尚有何话说?”
高俅叹道:“如此想来,定是你二人设法骗了我家蠢妇。”他越想越气,砸帽在地,骂道:“聪明一世,竟被黑老媪所误!”柯引道:“天要你死,休怪他人。你想想,昨日梦兆,高飞之毬就是高俅,屋字拆开,是尸至,高俅尸至,不死为何,认命吧!”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2 12:14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二回2
高俅道:“我当去,几时出行?”柯引道:“玉盏已破,不容拖延,早去早定夺。”高俅道:“那我安排 ...
好文章!俺一看“淡黄骨查脸汉子”,就想起是何人了。{:187:}{:187:}{:187:}
李根 发表于 2011-12-13 03:4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文章!俺一看“淡黄骨查脸汉子”,就想起是何人了。
我把高俅整死了,置之死地而后继续整
第二回3
第二回3高逑目视黄面人道:“好汉子,能相救否,事后定当不计前嫌,奉钱万贯为谢。”黄面人笑道:“承蒙你看得起老子,不计前嫌。今日老子送你上路之后,亦当为你焚烧十贯纸钱为谢。”言讫,拔出腰刀,向高俅颈后砍去,只听咔嚓一声,高俅颈际筋骨俱断,人头向前垂下,只有喉头些许腱肉粘连住下身,污血喷洒。
杀人者预备了两个竹萝,一上一下将高俅尸体掩蔽住,清理好血渍,转身离去。
看官,此二人是谁?柯引是柴进的化名,柴进乃沧州横海郡人,前朝周世宗柴荣的嫡派子孙,当世孟尝,江湖人称“小旋风”。黄面人是河北好汉,姓石名勇,血气方刚,力敌十夫,绰号“石将军”。
时值北宋政和元年,年初,狐精殷天罗现形而死,将死之际向柴进透露,因柴进多曾救助忠良,得罪权贵,三年前,狐精殷天罗奉高俅、高廉兄弟密命,带着一条青狗潜入沧州柴皇子庄,矫假幻惑,一再加害,意在倾覆柴家。谁知柴进有福缘,在地府得众神宽贷,死而复生,事竟不成。(故事见前书)
柴进衔恨,收葬殷天罗之后,与心腹人石勇商议。柴进问石勇:“我有大仇,涉及权贵。素知兄弟有胆气,欲披露于你,共谋报复,未知可否?”石勇道:“我乃国中一义夫,一闻知交有难事,气血皆动,恨无神力,立时为之解脱,有何‘可否’之说?!”柴进捉其两手,欣然道:“得贤弟助力,大增胜算。目下我有两个仇人,一是当朝太尉高俅,二是高唐州太守高廉,我们先去高唐州,看看高廉有甚么破绽。”
二人到了高唐,用强弩夜袭高廉,得手之后,逃到东京。高俅执掌军机,出入防卫森严,麾下又多文武之士,急切难图,二人便分开在城东城西住下,各自打探消息。
柴进请人私制了一套班直(皇家侍卫)的衣衫,时时趁着高俅亲兵换班之时,走入距离太尉府不远处的歇脚地——薛家分茶,每入茶舍,先对众亲兵团团一揖,方才登楼。众人不认得这个班直,但敬他衣裳,纷纷回礼。三番几次之后,彼此面熟,稍通寒暄。
某夜,飞天夜叉猪淑良忽来拜访柴进,此君是阴曹捕头,柴进困于地狱之时,与他结下情谊。小聚之后,猪淑良道:“我正办差,不便久留。阁下之事,自当在冥冥中相助,告辞。”言讫,霍然不见。
逡巡,顾铜鸦闯入,错把柴进当夜叉,尽诉平生,柴进心道:“高俅,高俅,天道好还,把这莽妇人送到我眼前,今番教你见识手段!”当即施计,将顾夫人骗为引导,求见高俅。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3 15:2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二回3
高逑目视黄面人道:“好汉子,能相救否,事后定当不计前嫌,奉钱万贯为谢。”黄面人笑道:“承蒙你 ...
我倒!!!温天仪殷天罗浪狸猫儿反而先死了。。。{:202:}{:202:}{:202:} 李根 发表于 2011-12-14 04:5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倒!!!温天仪殷天罗浪狸猫儿反而先死了。。。
慈不掌笔{:195:}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3 16:2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慈不掌笔
那个“敦厚有礼”来着!?{:203:}{:204:}{:205:}
第二回4
第二回4顾夫人去后,柴进与石勇会面,吩咐如此如此,石勇领命。当日,柴进又到薛家分茶,见众亲兵聚赌,掏出银两往桌上一放,占住一手牌。正待开牌,石勇忽然闯入,揖柴进道:“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柴进佯吃一惊,推牌认输,四面拱手道:“暂且告别,诸位莫停欢笑。”转身急急离开。众亲兵见状,暗增敬意。
柴进又去高俅祖坟勘察一番,心中有数之后,造访太尉府,将高俅从宅子中引出,一刀斩杀。事毕,换上御前班直散都头的公衣,来到薛家茶舍。
此时守夜亲兵下值,一个个赌兴正酣,柴进以手遮眼,长恸一声,大声道:“诸位好友莫顾着逍遥快活!太尉连结高唐州太守高廉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已被皇上密令拿下,御林军旦夕将至,阖府将遭逮捕。此是灭族大罪,大家早做决断。”
众人乍闻凶讯,相顾震惊,都问:“何人构陷我家太尉?”柴进叹道:“朝中恩怨争斗,哪是你我可知?!如今莫问谁人构陷,须自问,当去?当留?”
有领头之人道:“既如此,众人随我去宣德楼,跪地以表忠心,请皇上下旨裁处。”柴进苦笑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况且谋反大罪,亲随之人必遭严查,非是三数日可以获释。天牢那个地方,近乎地狱,狱卒诈干钱财后,常以虐囚为乐,惨毒刑罚,千名万状,痛楚哀叫之声,无时无刻不闻。即便侥幸出狱,多是残废,岂有完人?!诸位倘若滞留不决,悉为鱼肉,不如逃走偷生,徐图将来。我是舍命相告,不敢久留,君等自便,过须臾,御林军到,必如雷霆之势!”
众人悄然,各怀去意,仓卒不及细想,纷纷回家收拾些金银财物逃跑,平素相好的,奔走报信,于是阖府惊慌,虞侯幕宾,童仆亲友,顾铜鸦牛转转之流,羊楚楚马依依之辈,尽皆作鸟兽散,屋宅一空。
又须臾,石勇引领城东贫民入宅,任取财物,纤毫毕尽,轰然复散去,街吏闻有巨变,不敢过问。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诺大一个太尉府邸,成了无人无物的空宅。
此时有人飞报宰相蔡京,惊得这老人家毛发倒竖,如此大案,他竟不得先知,那还了得?!蔡某人连忙入宫见驾。未时,蔡京出宫,传旨辟谣;申时,有小儿追逐玩耍,在里巷竹箩中发现断头尸体;酉时,开封府仵作到现场鉴别尸身,断定死者是太尉高俅。
一代权臣,家破人亡,朝野震动,谣言四起。开封府差役尽出,搜捕凶徒,御林军封锁各门,严查过客,一时间杀气腾腾,却未能破案。步军校尉牛邦喜向高唐州太守高廉紧急传书,一驿接一驿,驿骑如流星,八百里三日便回。高廉并不归来治丧,只回书一封,内有十六字:“墓室宜宽,棺木宜阔,草扎蜘蛛,含于口中。”牛邦喜一一照办。朝堂上,道君皇帝下旨风光大葬,颁赐丰厚,以示哀荣。
太尉出殡之日,威仪自然不同于常人,送殡队伍包括皇家使者,家人及各级官吏,再加僧道、仪仗、鼓吹等等,几近万人。沿途设奠者,遮道叫号者,翼从好事者,更加不可胜数。人群浩浩荡荡,将棺木簇拥至京郊一处由五岳观住持赵灵徽亲自勘定的风水宝地下葬。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4 15:4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二回4
顾夫人去后,柴进与石勇会面,吩咐如此如此,石勇领命。当日,柴进又到薛家分茶,见众亲兵聚赌,掏 ...
柴进石勇居然没有取走高俅的首级,太轻率了。落到俺的手里,定然扮作屠户,把首级混在卖不出去的母猪肉里带出汴京;然后找个乡下磨坊,将此巨奸的人头用石碾子细细碾碎,拌上臭豆腐喂给老鼠吃,以防他在地狱别有遭际,转死复生。如此高廉想折腾些把戏也折腾不出来,比如“草扎蜘蛛,含于口中”神马的。朝廷连高俅人头都寻摸不到,更是脸上无光,这样效果加倍啊。
{:211:}{:190:}{:189:} 李根 发表于 2011-12-15 12:4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柴进石勇居然没有取走高俅的首级,太轻率了。落到俺的手里,定然扮作屠户,把首级混在卖不出去的母猪肉里 ...
想得太好了,这样的话,碎颅人李根将与开膛手杰克一样,永远被人民记住。啃蹄妞的回忆录可以名为《我与碎颅人温存的日子》{:189:}{:189:}
第二回5
第二回5说完生人的事,说一说死人。话说高俅被石勇砍倒,昏然失去知觉,如病如睡,不知过了几昼夜,方才悠悠醒转,不知死,意识茫茫,走出暗巷。
这时有一个里妇正怀抱稚子,坐在门槛上喂食,高俅想不起身在何处,便上前打听回家道路。问毕,妇人恍若不闻,俯身再问,小孩儿忽然迷闷气绝,里妇大怖,尖声呼叫家人。屋里头公公婆婆闻变,纷纷出来救应。婆婆见状,合十望门前三面礼拜,又吩咐汉子道:“此必有鬼魂在附近,小儿体弱,易为阴气所伤。你们快到锅里取食物祭祝,请它离去。”高俅愕然。逡巡,老翁从家中取出一份枣糕,放在桑树下,熟气烛烛,惹人垂涎。高俅饥饿困顿,见食忽失常态,伏地拾糕吞咽。食讫,略饱,转眼看时,枣糕犹在碗中,不曾少减,高俅惊奇,取糕再嚼,滋味却如黄泥白蜡,难以下咽。逡巡,又闻屋内小儿啼叫声大作,高俅起身一看,户门已闭,门上的两尊门神显得神彩奋迅,威武不可正视。高俅方悟已死,伤叹不已。忽门又开,屋内丢出一团热火,随风打滚,原来是主人家烧纸钱,火灭,灰烬中分明有数贯钱,高俅四顾无人,拾起来揣入怀中,触体冰寒,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赤身露体。
高俅提着冥币走出大路,路上人潮滚滚,阳气汹汹,教他气滞神眩,或有相识者经过,任他如何大呼小叫,都是充耳不闻。回到戴楼门,门前站着一只青面大鬼,雄俊可畏,拦住去路。大鬼道:“鬼神固有疆界,门外之死鬼,若非持有城隍文书,止步于此,不得更向北去。”
高俅急欲回府,不言声,忽一动身,殴鬼一拳。青面鬼大怒,当即将他拽倒在地,高俅吃打不过,连声讨饶。良久,大鬼罢手,高俅泣下曰:“新死之鬼,不知何处去?”大鬼道:“日势正盛,你先去阴凉处歇息。子时,地狱夜叉出来收魂,沿途在玉仙观、一丈佛园和望牛冈剑客庙停留,你随它去,方是正途。”
高俅狼狈爬起,告辞,大鬼道:“把钱给我,我卖衣衫与你。”高俅于是买得一套纸衣,穿上身,在枫树林中躲至二更天,迈步来到城西南一丈佛园。
是夜天阴,风吹雨沙沙,忽有一挑担人,左手扶担,右手持招魂幡,从远处走来。走近看时,原来是一只人立而行的高瘦狗怪,担子前后挑着两个鹅笼。妖精见到高俅,掀开笼盖道:“我是收魂夜叉狗忠良,新死鬼,笼中请。”高俅抬脚往鹅笼一迈,不觉已入笼中,笼中原有一鬼,蹲在笼角,高俅学他蹲下。狗忠良合上笼盖,抬脚赶路,这妖精脚程奇快,顷刻间又到了望牛冈剑客庙,高俅听见笼外喊道:“新死鬼两枚,笼中起解。”遂又有二鬼纵身而入,高俅挪一挪身子,四鬼在笼内各占一隅,亦不觉拥挤。
少顷,新来一鬼开声道:“俺是黄文涛,这是舍弟黄文道,俺们是淹死鬼。你二人是谁?”先来女鬼道:“我叫挂娘,我是吊死鬼。”她一开口,舌头就掉了下来。高俅道:“本官……我叫高俅,刺客所杀。”黄文涛道:“高……莫不是高太尉?”此问一出,挑担者忽然停步不动,高俅叹道:“正是区区在下。” 黄文涛道:“阿也,你我都是命蹇时乖,有福没命享,一笼子被带走。我是刚娶媳妇……”
俄而担笼又向前行,黄文涛是话痨,我是如何如何淹死,你是如何如何毙命,今年天气,旧日恩仇云云,话题翻飞,把这死鬼笼子搅得热闹非常,不知不觉从阳间下了阴间。高俅向笼外望去,外头是长衢路,路两旁都是槐树,烟影森森然。
第二回6
第二回6路尽头为缘尽海,缘尽海方圆八千里,波涛浩渺,浑而不浊。此间海水,乃由千生千世父母妻儿泣别之泪汇聚而成,最咸最苦。狗忠良登上一艘小沙船,随风挂帆,来到彼岸。须臾,登上拗项桥,拗项桥既高且长,西接鬼门关。离魂到了桥拱,自然看到鬼门关的牌楼,触景生情,对阳世的留恋之心油然而生,不禁扭头回望,因此称为拗项桥。
狗忠良下桥走近鬼门关,鬼门关守将武庚迎上前来,唱个大喏,笑道:“忠良,行役无苦乎?”狗忠良叉手回礼,张开狗嘴,笑嘿嘿道:“多谢慰问,我是好动的狗命,时时奔走,反倒舒服。少主在此,别来无恙?”武庚应道:“好着呐!”随即又问:“这笼子里装着谁?好生富贵,脱离了肉身,铜臭味还那么重。”
狗忠良叹道:“二品官一个,叫高俅。想当初,我是他的心腹兄弟高廉一力养大,学了些道术,替他们家办差。这些前生事,本来都似淡忘了,刚才他自报姓名,忽然又激起我的恋主之情,不胜感慨。”高俅在笼中听见,暗暗窃喜:“原来这妖精是给我的奴才当奴才的奴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认情面的,万事都好商量。”
外头武庚笑道:“你们这些新晋夜叉,出世未久,难免被旧情牵绊。”狗忠良道:“我是狗性未除,用情比人族更深,不可理喻。这高俅,我要先将他带到狐志良处聚旧一番,然后再把他送交判官。”武庚道:“那你去吧,剩下的鬼魂,我差副将代你送去。”
狗忠良欣然道谢,伸手入笼,将高俅捞出,再把鹅笼交给副总兵管叔鲜,辞别二将,领着高俅穿过鬼门关,取道向西而去。
高俅惴惴问道:“适才听闻,贤弟是高廉的故友?”妖精道:“是也,我在尘世时,原是高廉家中一条狗,蒙他收养照料,万分感念,虽死不忘。”高俅又问:“我是高廉至亲,今在困局之中,贤弟能为我周旋否?”妖精道:“太尉是高廉主人,亦即我之故主,自当设法营救。”高俅道:“我欲重生,未知如何?”妖精笑道:“地狱非是善地,重生最好,只是万分难办。”高俅道:“我若重生,誓报深恩,贤弟在阳间可有未得周全之事,容我效力?”
狗忠良默然,若有所思,忽然垂泪道:“我在阳间有一犬母,黄毛黑耳,今年十有九岁,筋肉衰悴,兼有疥癞,已经沦为野狗,穴居在浙东四明山白水宫附近的坟地中。此番收魂,适逢太尉,撩起我幽思,平生故事,历历回到眼前。遥想童年时,母犬在外得食,必将食物蓄于齿牙之间,欢腾而归,吐食哺我,一何慈爱!回味恩情,不免感咽。如今她既老且病,我却公务在身,未能救护,想她早晚若出入不慎,被无赖儿察觉,必遭宰杀,悒悒之怀,如痛毒螫。此是我最大心事,太尉问起,乃敢倾诉。”
高俅道:“我今坠在地狱,非君不能活,倘有还阳之日,自当感恩戴德,奉养犬母终生,以表你我孝敬之心。”妖精点头道:“我将你带到小夜叉狐志良处,他诡计多端,或能助你脱身。”
第二回7
第二回7他们沿着大路边走边聊,路上不时与各式鬼怪相遇,多是些铜拳铁额之徒,树皮兽面之辈,魁诡谲怪,不可一一论称,然而观其冠带服饰,甚有制度,尊卑俨然,自是阴曹各司各部的吏卒。
行约半个时辰,折转向北,不数里,路到尽头,尽头处有一座五层高的青砖大楼,占地数百顷,横然四峙,宏壮非常。楼上窗户全开,望见里头尽是大书架,行列万千,不知纪极。又有小吏无数,抱着书簿奔走其间,似极忙碌。狗忠良道:“此是冥府文书存放之地,属吏五千,存档三万年。其纪录之多之繁杂琐碎,骇人视听。狐志良在此为之编撰目录。”
楼前蹲着一只捷疾鬼,狗忠良向他说明来意,小鬼一溜烟跑进大楼,逡巡,唤出来一匹大红狐,这狐赤裸上身,腰间围着一条棋子布,浑身墨渍,人行而来,尖声笑道:“老狗兄弟,你看,此处簿册原本分为八大书部,下设一百分目,如今被我重新整编归类,扩展到十三书部,下设一千五百分目,每本书册各自加上四色标签,此后查阅,又更便利……咦?太尉来了!”
高俅奇道:“狐仙认得在下?”狐精道:“认得认得,我死前那天曾到府上作客,那天你对牛邦喜说,‘吩咐下去,今后大郎到府,便如回家一般,任他自出自入,不许盘问。’”高俅一愣,想不起自己何时说过这番话,狐狸精笑道:“我是殷天罗。”高俅拍手笑道:“阿也,你个死鬼,原来在这里。”
狐妖殷天罗乃是高廉师弟,瑰奇之物也,能言善辩,堪敌公孙龙;博学多才,好似东方朔;风姿英锐,比美独孤信;用情专一,正如诸葛亮。生前,此君曾奉高俅密令谋杀柴进,因与柴进交好,失败而归,其后又潜入契丹,用反间计阻止御弟大王举兵侵宋,事成即逃脱回京,屈死于权相蔡京之手。故事在前文,不赘言。
话说他们离开书楼,来到附近一处枕在溪流边的小酒店。殷天罗点菜,分别有酥炸白骨、清炖石髓、腊汁太岁和地参汤四味,另加忘情酒。地府酒食有奇香,入口自消,别具滋味。
殷天罗举杯道:“狐朋狗友,人世所嗤,奈何在此死地之中,别无良人,我两个唯有覥为主家,以此黄泉酒,为太尉接风。”高俅一手抓着酥炸顶骨,一手举杯道:“客气话不必说,从今往后,你二位是我至亲,一切仰赖。”狗忠良道:“自然是至亲。”三鬼一仰而尽。
狗忠良道:“太尉难舍富贵,苦求放生,我亦有心捞他出去,只是万分难办。狐郎有何好计?”天罗道:“见过判官未?”答曰:“未。”天罗道:“未考定罪福,也就未有判决,既然无须翻案,不难措手。”狗忠良道:“目下是崔府君当政,宪台清峻,吏不容奸,恐怕难以疏通。”天罗笑道:“我有通天捷径,只要举步得法,千难万险也跨得过。” 石璧 发表于 2011-12-18 17:1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二回7
他们沿着大路边走边聊,路上不时与各式鬼怪相遇,多是些铜拳铁额之徒,树皮兽面之辈,魁诡谲怪,不 ...
殷天罗也变成了地狱里营营役役的书吏了,叹息。。。佳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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